41 親眼睛
匣子裏的手串, 一顆一顆有如明珠般大小,紅褐色像是太陽那麽熱烈, 倒映在他沉黑的目光下。
容景怔住:“你這是?”
姜糖把匣子遞給他:“送你的。”
匣子送到他的眼前,他沒接,低眸,緩慢地指了指自己:“送我?”
姜糖奇怪地看他:“對啊,快接過去。”
她沒什麽耐心等,不容拒絕地塞進他的手裏,他捧着匣子,沉默了半晌, 才道:“你怎麽突然送我手串?”
“這是回贈。”姜糖撥了撥腰際的镂空香球, 眸子裏浮現一絲緊張,仔細地盯他的表情。
系統說他不可能會喜歡這種粗糙的小東西。
經它這麽一提, 她的信心被打擊,一邊做, 一邊覺得怎麽都不夠。
第十條, 不夠。
第五十條, 不夠。
第一百條,還不夠。
堆滿了匣子,她還想繼續做下去,系統趕緊制止她:“夠了夠了, 院子裏的太陽子已經被薅禿了。”
太陽子沒了,她才停下。
這會兒,姜糖滿面期待地看着他, 瞳孔裏似有小星星,一閃一閃的。
他會說些什麽呢?
會說很喜歡,喜歡的不得了嗎?
下一刻, 容景回:“嗯。”
她頓了下,像是覺得聽錯了,愣了愣,随後笑容滞在唇角。
可能下一句會再說幾句話,她等了等,忐忑地看着他。
良久,姜糖忍不住問:“你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他沉默,盯手串,漆黑的瞳孔裏,看不出任何情緒。
反應這樣冷淡,沒有任何驚喜和激動的情緒,姜糖的心底驀然間生出一絲失落。
原以為,至少可以見到,一絲絲,極其淡的歡喜。
按照他的性格,不大可能出現那種強烈的表現,更可能會從眼底或是唇角流露出來。
結果,笑也沒,話也沒。
明明狹小的屋子站着兩人,姜糖卻覺得空蕩蕩,讓她的心髒都空了一些。
她眨了下眼,沒把沮喪感挂在臉上,故作無所謂地轉身。
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往回走,走到一半眼前突然變得朦胧,被一層水簾遮掩住,她重重地眨了下眼,似乎這樣就能把眼淚關在眼睛裏。
這是她花了三天的成果。
手指被戳了好幾個洞,到現在還未痊愈,不小心碰到仍會隐隐作疼。
滿心滿眼地覺得他肯定會誇獎她心靈手巧,或者說她的禮物讓他很高興。
而他,真的不喜歡。
她難過地趴到床榻上,努力閉着眼睛,可最後終于忍不住,淚水從眼眶裏緩慢溢出,悄悄地滲入被褥,洇濕成水暈。
一小縷發絲濕噠噠地黏在發側,她顧不及去遮掩,逃避般的把整張臉埋在被褥底。
她的要求真不多,只要他笑一下就行。
以前那麽愛笑,這時候卻不笑了,是有多讨厭她的禮物。
所以,真的是太簡陋了?
她後悔起來,早知道不送了,兩個禮物對比之下,一個珍貴獨一無二,一個普通平凡。
她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胡思亂想時,耳邊傳來腳步聲。
一雙手蓋在她的發頂上,揉了揉,他的語氣困惑道:“你哭了?”
她的聲音悶悶,似乎壓抑着什麽情緒:“沒有。”
他撩起她臉側的一縷發,聲線平靜地指出她的謊言:“發絲濕了。”
她不願擡頭讓他看見掉眼淚的尴尬時刻,搖頭堅決否認:“不是眼淚,這是——”
“我的口水!”
容景笑了笑:“那你挺厲害,口水是倒着往上去流的。”
姜糖:“……”
這種時候倒是笑了,他的笑容出現的時機,真的是無比“恰到好處”。
既然被拆穿,姜糖不打算繼續掩蓋,翻了個身翻回正面,仰臉看他,滿臉水跡,看上去好不可憐。
“你方才不笑,這時候卻要嘲笑我。”
“剛才為什麽要笑?”
他不解地問道,手指忙碌起來,撚着一小片衣襟替她擦淚。
姜糖:“???”
他看上去理所當然,好像認定收到禮物,和展現笑容沒什麽關聯。
難過的情緒莫名消散了些,她仔細瞧他的表情,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歡我親自做的手串?”
她把“親自”兩字咬重了些,将方才不敢問出的話,問了一遍,眸子重新裝上了忐忑。
他湊近,熱乎乎的呼吸與她交錯:“所以你哭,是覺得我不喜歡?”
“難道不是嗎?”姜糖小聲道,“你什麽表情都沒有,看上去,就像以前初次見面的表情沒什麽區別。”
那麽冷淡,情緒不明。
“有嗎?”他抿了抿唇,“我以前從未收到過別人的禮物。”
他并不知道收到禮物後,該怎麽表達喜歡。
或者說是,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表達。
他的聲音輕輕柔柔,像是他的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眼眸和唇角卻表現得和聲音完全不一樣,情緒淡得像是矛盾的兩張面具。
“原來你希望我笑嗎?”
姜糖震驚臉:“這個你不明白?高興了就會笑……”
他垂眸道:“我生氣時會笑,難過時會笑,高興時也會笑……”
笑容在他的眼裏,與其他的情緒混雜在一處,并不是單獨表達開心的表情,甚至有些時候,經常被他認為是用來恐吓人、表達不愉快的手段。
那些人,看到他的笑,通常都會顫栗不已。
非常有用。
姜糖:“……我懵了。”
“原來你想看我笑。”他輕嘆一口氣,撫了撫她的腦袋,縱容地笑了下,“開心了嗎?”
“停。”她不能直視這虛假刻意的笑容,嫌棄地把嘴一撇,“放自然一點。”
果然,還是不能勉強,這笑容跟殺人前的前情提示一樣,仿佛下一刻,看到的人便要身首異處。
她的脖子莫名一涼,捂着脖子一個鯉魚挺身坐起來,和他面對面道:“稍微收斂點,再往下撇。”
他的笑容停頓,唇角繃成一條直線,蹙了蹙眉:“你好麻煩。”
姜糖垂腦袋,聲音低落:“我只是想知道,你收到禮物很高興。”
那些糾結煙消雲散不複存在,她故意吸了吸鼻子,軟着聲音委屈道:“原來這叫做麻煩。”
“……”
看到這幅表情,即使清楚是假裝的,容景仍是縱容地再次笑起來,唇角正好彎起一個淺淡的弧度,不多不少。
這回姜糖很滿意,作出了完美的評價:“親,給你個好評哦。”
他反問道:“親?”
姜糖:“對啊,親……”
他突然俯下身,唇貼在她的眼皮上,含糊道:“滿足你第二個願望。”
聲音低沉,融在這暖絨的夜裏,像是一陣熱風吹到她的心底。
“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
當天晚上,姜糖捂着右眼皮,睡不着覺。
方才短暫的畫面在腦海中回閃,一遍又一遍,都是他的親吻。
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眼皮上面仍然殘留他的氣息。
她的臉應該是熱起來了,幸虧熄了燈,他睡着了,不曾發覺她的異樣。
半開的窗子,可瞥見樹梢伸展于清寂的黑夜,熱浪一陣一陣吹來,紅拂傘的涼爽正好沖淡了熱意。
她翻了個身,怎麽也揮不走那些觸感。
甚至覺得屋裏比平常還熱,讓她全身熱得厲害,幾乎透不過氣來。
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悄悄地往旁側探去,輕輕拿過來水壺,她邊想邊仰頭喝了幾口水,一時喝得急了些,喉嚨猛地冒出一股癢意。
完了,她心一涼,不小心嗆到了。
下一刻,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捂着嘴巴,蓋住被褥,拼命想要掩蓋動靜。
将水嗆出喉嚨後,她緩過來一些,正想探出腦袋,比她更快是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掀開了被褥的一角。
淡淡的月光下,他俯身看着她,眸子仍帶着倦意,輕聲問:“你生病了?”
她的靈根還未修複成功,仍然可能會生病。
姜糖連忙搖頭,往被褥底下縮了縮,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
“我沒事,吵醒你了嗎?”
他不吭聲,瞥見她唇角的水漬,大抵猜到是什麽情況,半晌後,轉移話題道:“下回慢一點喝水。”
言罷,還取笑般的說了句:“沒人和你搶水喝。”
姜糖懶得與他争辯。
他不依不饒:“膳房前的那口井還未幹涸,整個清心殿的地下水都夠你喝的。”
今天他話好多。
她繼續忍耐。
他湊近,掐了下她的臉:“怎麽回事?今夜這麽安靜?”
靠得太近了,她又忍不住想起前兩次的親密接觸。
“你才是奇怪,唠唠叨叨地說個沒完。”
說完後,她裝作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我的睡意都被你煩走了。”
他指了指自己,突然沉下臉:“是我的錯?”
姜糖看他的臉,竟然沒覺得害怕,可能是吹來的熱風,融化了他眉眼常見的戾氣和冰冷。
令他的表情生出了絲暖意。
這張臉,已經熟悉得讓她産生不了任何排斥的情緒。
她盯着他的臉,很近很近,看得清根根分明的睫毛,沉靜地掩住一雙比夜色更漆黑的眸子。
他沉着臉,須臾後,又笑起來,颔首道:“嗯,是我的不是。”
姜糖:“……”
你變得好快啊。
此刻,他笑着看她,大概是心情不錯。
她突然想起,曾經發誓要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
這樣的情況,已經不符合當時的保證了。
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她所謂的遠離,反而一步步靠得愈發近。
可能是,她已經徹底接受他是個男人。
并且延續下來,曾經和他的相處方式。
她知道他是喜歡自己的,可她不知道,她對他是不是喜歡。
還是說只是一種習慣使然。
腦海中閃過許多種想法,她茫然了一會兒,靜靜看着他發呆。
他又笑了下,撚起兩個被角,強迫症似的擺整齊後,才睡回自己的床榻。
她閉上眼睛,鴕鳥心态地想,不管是喜歡還是習慣,她都離不開容景了。
他太好,她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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