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 3o (2)

裏隐藏起來時,他忽然便感到有風自背後灌進來,那風聲裏潛藏着嘈雜而猙獰的響聲,像是無數惡鬼的哭號自地獄裏來。

那聲音令梅伊感到焦躁,就像有人在呼喚他去。他便循着那聲音去找。

仆役們發現了他,很快便喊了人來。梅伊沒能将他們全部斬殺,可在這通道的盡頭,他終于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那裏有一堵牆,可梅伊知道,牆的後面有一個廣闊而秘密的空間。

在油燈後隐蔽的角落,他摸到了十字架的凹槽,将雷給他的十字架嵌進去,便有暗門打開了。

那門一開啓,便仿佛有無數惡鬼争先恐後的飛出,巨大的響聲令梅伊不由掩住了耳朵。那聲音灌入耳中便飛速的侵入了腦海,無數人的記憶一瞬間在梅伊腦海中炸裂開來,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那回憶裏飽含的痛苦和絕望攫住了梅伊,他感到窒息,每一根骨頭都被碾碎般無力。

很久之後他才從這恐怖裏清醒過來,這個時候他看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個女人。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不是一個女人。

她有棕色的眼睛和濃密的黑色鬈發。她原本在靜靜的打量着他,可意識到梅伊也在看她時她便像兔子一樣後退了,柔和的眼睛裏露出些怯意。梅伊迅速便從那龐雜的記憶中找到了她。他問:“你在等那個檢察官?”

女人遲疑着,終于點了點頭。她嘴唇開合,意識到自己發不出聲音來,便怔愣起來。好一會兒才難過的一笑,自語着。

可其實梅伊聽得到她的聲音,她說:“你不是他。”又說,“……我已經死了啊。”

梅伊感到了她的憤怒和悲傷。他明知自己只是在淡漠的旁觀,可那情緒卻仿佛翻湧在他的胸口。自然而然的,那句話便這麽問出口,他說:“想要複仇嗎?”

女人愣了一下,片刻後搖頭,說:“雷會制裁他。”

梅伊說:“你心裏便不存恨意,不想發洩嗎?”

女人疑惑了,她垂着睫毛靜靜的回憶。那回憶顯然是慘烈痛苦的,她的靈魂之火忽然間便瘋狂燃燒,她的臉也在巨大的怨恨中扭曲起來,風聲陰冷并且凄厲,她猙獰的控訴:“我恨他,他該下地獄,他是個惡魔。他不停的折磨我,我全身都在流血,我好疼啊……”她掩面啜泣,“……我一直都在等老大來救我,”說到雷後她的憤怒終于平息了,她蹲在地上把頭埋進膝蓋,就像個小女孩一樣委屈的哭。她說,“我還以為這一次我能幫到他的……”

她心裏存着恨意,可有更多的愛慕和眷戀支撐着她。這姑娘并不存複仇的心願,因為她相信會有一個男人為她制裁那罪人。那男人便是她的信仰。縱然她被束縛住這裏,靈魂不得入神的天國,她依舊能尋到內心的安寧。

梅伊便擡手摸她的頭發,他說,“你并沒有幫到他,可那檢察官已追查到這裏。他将這房間的鑰匙給我,我才能見到你。”

Advertisement

女人便仰頭望着他,她眼睛裏還含着淚水,笑容已經像花朵在陽光下綻放,她說,“我就知道老大一定會有辦法的,”她想了想,又說,“我該怎麽感謝你?”

梅伊說:“不需要。”他只反問,“你還有其他的心願嗎?”

女人想了想,說:“魔鬼先生,”聽到梅伊說“是”,她便接着說,“你和經上說的一樣,引誘我以罪惡來還報罪惡。可真是奇怪啊,你一點都不可怕。被你引誘我并不感到羞恥,”她溫柔的凝視着梅伊說,“……請在你的國裏給我一個居所吧,我已死了,不該再徘徊在生者的世界。”

梅伊便對她伸出手,她便化作一點熒光,輕輕的落在他的手心。

梅伊輕聲說,“你的靈魂我收下了,我會為你達成心願。”

這房間的書架上擺滿被禁毀的典籍,紫杉木的桌子上攤開着惡魔的召喚書,邪惡的藏品雜亂的堆積着。地上用血跡繪制六芒星的圖案,蠟燭插在人類的頭骨上。那法陣裏鎖住數百怨靈,以凝聚足夠的黑暗之力制造一個惡魔。

這裏每一樣東西都足以将朱利安諾送上火刑架。

——為什麽不呢?梅伊的腦海中有聲音這麽說。他擡手平舉在六芒星的法陣上,金色的眼眸裏有流轉的光芒。他的唇邊噙着憤怒的笑,那聲音低沉宛若自地獄而來,他說:“出來吧,我賜你們形體。”濃重的黑色的光自那法陣裏噴湧而出,數不清黑影在空間裏悄然凝聚起來,不詳的低嚎回響在整個城堡。他說,“你們自由了。”

黑氣沖天而起,翡冷翠每一個居民都遠遠的望見了。數不清的惡靈盤旋在夏宮上空,就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惡靈們在這黑色的漩渦裏凄厲又放肆的嚎叫獰笑,一瞬間便将這翡冷翠最奢華的宮殿變作了鬼堡。

這城市剛剛經歷魔鬼的洗劫,每一個人都是驚弓之鳥。他們聚集在聖母大教堂前的廣場上,沖擊着那被稱作“天國之門”的青銅浮雕大門,想要闖進去避難。黎塞留不得不親自現身安撫。可望見夏宮上空盤旋的陰雲,他不由也在胸口畫十字。

他喊來自己的侍從,道:“快馬出城去追,請帕西瓦騎士回來。就說有魔鬼襲擊了夏宮,我需要他協助我驅魔。”

夏宮。

封閉的空間裏風卷流而起,那魔鬼在這風裏現身,握住了米夏的手腕。他風塵仆仆,明明是新進經歷了敗仗,唇邊的笑容依舊慵懶而尊貴。他望着朱利安諾狼狽的模樣,說:“說出你的願望吧。”

朱利安諾說:“我将靈魂獻給你。”

魔鬼唇邊的笑容消失了,他蔚藍色的眼睛頭一次這麽認真的打量着朱利安諾。在他的心中美第奇家的次子從來都不是這麽不計後果的人,這年輕的貴族縱然與他簽訂了契約,卻一直懼怕履行它。他舍不得自己在陽光下的財富、權勢和日後的地位。他想要駕馭魔鬼,卻又畏懼可能會付出代價。

比雷斯喜歡這樣的人類。弱小又妄自尊大,無知又自以為是。他們總是不停的被**所引誘,卻想用薄弱的抑制力和僅存的良知克制着自己。這時只要輕輕的在他們耳邊低語,他們的目光就會精彩的動搖起來。令他忍不住就想要教誨他們——遵循自己的**吧,去掠奪、去占有、去報複,你将為此獲得至上的愉悅,這愉悅甚至勝過神的天國。

魔鬼永遠都厭惡人身上的神性,自我犧牲是最不可饒恕的罪過。所以他喜愛朱利安諾,而厭惡那個檢察官。那檢察官竟将聖劍自神的領域裏拔出了,可想這人該有多麽虔誠和無趣。他将追求**的權力都放棄了,化而為神的使者。他既要這麽殘忍的對待自我,何必還要降而為人?他該生在神的國度,每日為他的神歌唱禮贊,他連靈魂都不必擁有。

然而不可否認的,朱利安諾只能像演戲的傀儡般令他愉悅,這檢察官卻真正能觸動他的憤怒,令他平等的拔劍以對。

可這一刻朱利安諾也終于令他正眼看待了——這年輕的貴族就像個膽小的賭徒,誰能想到他一出手便是誰都不敢跟注的豪賭?

他便問道,“你考慮清楚了?”

“是,我想清楚了。”朱利安諾低笑道,“反正像我這樣的罪人,死後也一定會下地獄吧。”

“那是不一樣的。”比雷斯只這麽回答,可他何必要阻攔朱利安諾?他擡起右手,将手指按在了朱利安諾的眉心。他蔚藍色的眼睛裏流露出笑意與憐憫,就像夕陽的餘晖鋪上了浩瀚的海面,他說,“你将看到全新的世界。歡迎來到魔鬼的國度——我的同胞。”

他們的腳下亮起六芒星的法陣,銀白色的光芒照耀了整個空間。純然的白光裏連影子都消失不見。

米夏擡手背遮住眼睛,拼命的向着門的方向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能逃多久,或許她一出門變會被美第奇家的仆役和傭兵們抓住。不過這又怎麽樣呢,這已經是她逃跑的最後機會。

可他逃出門去的時候,卻發現外面一片混亂。

仆人和侍女們尖叫着奔跑,眼睛裏全是歇斯底裏的恐懼。他們試圖擺脫掉身後追逐他們的東西,拾起身旁的東方瓷器和阿拉伯琺琅砸向那東西,然後進一步陷入絕望。有侍女跪坐在地上,一邊祈禱着一邊瑟縮哭泣,“上帝啊,請救救我……”

米夏感到詭異,涼意攀上脊背,令她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她根本看不到那東西,甚至感知不到它們的存在。

不過,她這一生不曾做過有愧良心的事。縱然世上真有鬼神又怎麽樣?她并不畏懼。

她抱住礙事的裙擺,奔跑着穿過長廊。玻璃的窗格無限的延伸,随後是綿延不盡的柱廊。夕陽下那一排排的光與影飛快又單調的重複,逃跑的路總是長得仿佛沒有盡頭。她以為自己永遠都逃不出這裏。可終于,那厚重的雕花木門越來越近了。

她的手指觸摸到浮雕的紋理,才确信自己是真的要離開了。她毫不猶豫的推開那扇門,那門外一湧而入夕陽餘晖盛大而又溫暖。

她在那餘晖裏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騎士。

雷?羅曼諾渾身浴血闖進了夏宮的庭院,他被重重包圍着,眼睛裏有鋼鐵般的意志和不化的堅冰。可下一刻,他看到了米夏。那冰雪倏然便瓦解了。這一刻他們什麽都不必說,只是全力去靠近對方。

米夏向他奔跑過去,她看到亞美尼亞傭兵擡了長刀試圖阻攔她。可她心裏竟然完全不感到畏懼,她确實學過一些格鬥技巧,可她一輩子都沒有這麽流暢的施展過。她輕巧的閃身避過,甚至劈手躲過他的武器,還了他一記兇狠的肘擊。

她雙手握着那柄長刀,向雷撲過去,橫刀格擋住從他背後砍來的刀劍。雷便回身用刀背将那人砍暈,專斷的将米夏圈在他長刀可及的保護圈裏。她紅豔如火的裙擺在這利刃堅甲之間,就像刀尖上盛開了玫瑰。終于在這一刻被他摘取。

41chapter 41

宮殿的門開啓時,無數惡靈呼嘯着蜂擁而出,就像卷流洶湧的黑色海潮,瞬間便将庭院淹沒了。

朱利安諾德美第奇從那門裏走出,怨靈們缭繞在他的四周,就像不詳的霧氣自他周身溢出。在看到他的瞬間雷便明白,這男人已完成了最後的獻祭,将自己變作了魔鬼。自知曉這年輕貴族的作為雷明白他遲早會走上這條路,他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他握緊了手裏的長刀,更用力的将米夏攬在懷裏。他冰藍色的眼睛注視着朱利安諾,就像孤膽的勇士立在修羅場上。他對米夏說,“我要殺出去了,害怕就閉上眼睛。”

米夏說:“我不怕。”

朱利安諾立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觀賞。而庭院裏雷帶着米夏開始往外沖殺。突破亞美尼亞傭兵們的包圍比他們預想中要容易。縱然敢販賣性命之人每個都懷着殺人與被殺的覺悟,可浸沒在惡靈的潮水中,凄厲的呼聲萦繞耳邊,誰敢說自己不畏懼?他們在怯懦中潰退,甚至無心迎上雷的刀鋒。

雷帶着米夏一路沖出去,她紅裙如血,是這修羅場上最豔麗的顏色。朱利安諾甚至無需尋找,他一眼就能望見她。

比雷斯問道:“就這麽放他們逃走?”

“不要着急,”朱利安諾笑道,“我只是喜歡看人滿懷希望的拼殺,卻在最後發現是絕路的表情。”

“你還真是惡劣啊。”

這個時候雷帶着米夏幾乎已殺出重圍,可雷并沒有流露出輕松的表情,反而越發凝重了。他格擋住劈面砍來的長刀,對米夏說,“一會兒我給你信號,你就拼命的往前跑。不管感覺到了什麽,都不要遲疑,不要回頭。”

米夏說:“好。”

當雷砍倒了最後一個擋在他們面前的傭兵,他便擡手輕輕推向米夏的脊背。那一瞬間米夏耳中一片空白,就只有他的聲音輕而可靠,“跑。”就像候鳥遠離地面飛上了高空,她隐約感受到別離的征兆,心中空蕩蕩的難過。

可她還是攬住裙子盡全力奔逃。她看到朱利安諾出現在他們的前方。這年輕的貴族唇邊噙着自得的微笑,就像一個被取悅的魔鬼。她目擊了他的獻祭,知道這青年既然向魔鬼奉獻了靈魂,勢必換取了相應的回報。

她看到他擡起手,這男人身穿紅色的禮服,領口有繡金的領巾,手腕露出的絲綢襯衣的袖口有層疊的褶皺。他好整以暇的優雅尊貴着,不複先前被她擊倒在地的狼狽。可她依舊像雷說的那樣,不停歇也不回頭的奔跑。

忽然間平流的風自米夏身後吹來,洶湧的向着朱利安諾奔去。他立在逆流的狂風裏,眼睛裏流露出被激怒的火光。她看到雷電缭繞在他的手指間。下一個瞬間雷電就在整個庭院裏降落了,就像暴雨轟擊地面。

那雷電沒有一道落在她的身上。可她聽到了凄厲的呼叫,那是她看不到的東西被泯滅前的哀嚎。那哀嚎令她莫名的難過。

朱利安諾眼中殘留着惱怒。他拔出腰間的佩刀向米夏走來。那佩刀鋒利的光芒仿佛可以如水波般抖落。她若繼續奔跑勢必撞上那刀口,可她依舊不停歇。

這個時候有白色的熒光自四面八方彙聚而來,如無數星光漫天飄落。那光芒溫暖而又柔和,就像在最艱難的日子裏她睡夢中那些不經意閃現的美好的記憶。它們盛大的向她彙聚,将她包圍。浸潤在這光芒裏就像嬰兒沉睡在父母的臂彎裏,所有的恐懼都消失了。

米夏是不信神的。可在這一刻她竟覺得,也許真正的信仰就是這麽一回事。沒有顯聖也無需奇跡,那是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相信、給與和憧憬着的終極的愛和關懷。它照亮最黑暗的夜,令弱者挺身而出,令強者變作英雄。她忽然就明白了雷羅曼諾的虔誠。

米夏奔跑着,仿佛這道路上沒有朱利安諾的刀鋒,沒有近在咫尺的絕境。那光的潮水彙聚向她的身後,在某個時刻忽然間洶湧的自她身後噴薄而出,就如雷神之錘的怒擊,那光芒飽含了神的憤怒和威能,一瞬間便将這路上的一切吞噬了。

米夏奔跑在這光芒裏,與朱利安諾的刀鋒擦身而過——年輕的貴族不得不橫劍抵擋那光芒的一擊。米夏奔跑過他的身邊,她的裙角擦過他的禮服,黑發缭過他的金發,他差一點就能殺死她,可她甚至沒有側目看他一眼。

雷羅曼諾再一次拔出了聖劍。

那一擊之後他便耗盡力氣,仰面倒在了地上——事實上就算沒有那最後一擊,他的體力也不足以支撐他走出夏宮。

夏宮之上的天空依舊被怨靈的烏雲所遮蔽,從地面上看,天空仿佛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流。那天心一點映入他冰藍色的瞳孔裏,怨靈們圍繞着它盤旋。就像在哀嘆命運的終章。

片刻後這一切就被另一個魔鬼的身形所遮擋。比雷斯停在他的身側,他悲憫又嘲弄的望着他,“我們又見面了,聖劍使。”

雷說,“是啊。”

比雷斯說,“你不惜犧牲自己也要揮出最後一劍救她。可那一劍救不了她,我伸手就可以将她抓回來。”

雷只說,“是啊。”他望着比雷斯,目光沉靜又陰寒,他說,“可你若敢對她伸手,我便切斷你的手。”

他這麽說的時候比雷斯就感到身後熟悉的氣息,那孩子的身形就像一只小獸般自暗處向他撲來——梅伊早潛入庭院,他原本不打算出手,可比雷斯的話觸怒了他。

從梅伊潛入時比雷斯便知道他在這裏,他也早預料到這偷襲,可他閃避得依舊十分艱難——縱使地獄的衆王之王力量尚未覺醒,可他懷抱着必要殺死比雷斯的信念。他的信念便是他們的律法,無可抗拒,無處可逃。

那青銅的匕首穿透了比雷斯的右胸——不過對魔鬼而言這傷勢尚不足以剝奪他的力量。比雷斯握住梅伊的手腕,空間在一瞬間扭曲,他們的身形同時消失在空氣中。

42chapter 42

米夏奔跑着。她的身後沒有人追過來,不論是追兵,還是雷羅曼諾。

從一開始她就隐約明白,雷讓她一個人逃跑意味着什麽。可現在終于确認了,她依舊難過得透不過氣來。

她只是不停的奔跑,奔跑——如果連她都沒有逃出去,雷殺進來還有什麽意義?

她已望見了噴泉那一頭,夏宮黑鐵的栅門大開着。只要再加一把勁,她就能離開這裏了。聖殿騎士們還在翡冷翠,她必須得趕緊找到他們,才有可能救回雷羅曼諾。

她用長刀割去礙事的裙擺,将身上一切會拖累她的東西扯下來丢掉。全力奔跑着。

她就要繞過噴泉了,可隔了噴泉的霧水,門的那一側再一度出現了人的身影。那身影林立着,透過水霧她隐約能分辨出他們身上的甲胄——那是美第奇家雇傭的另一個兵團。米夏感到莫大的恐懼,可她不能絕望。她飛快的尋找着其他的入口,她看到玫瑰花盛開的矮牆上爬滿棘刺的荊條,攀過那矮牆她還有機會逃出夏宮。她便向那矮牆奔跑。

可這個時候,她看到亞美尼亞傭兵們的前面聖殿騎士們的身影。那太陽十字的徽章讓她有片刻遲疑。最後她還是選擇相信雷羅曼諾的信仰,她驟然停住了腳步,把手攏在嘴邊用盡力氣呼喊,“帕西瓦!”

那騎士曾停在她的面前,他的同伴喚他做“帕西瓦”。她記得那是傳說中尋到聖杯的騎士的真名,米夏祈禱叫這名字的騎士是正直的。

聖殿騎士們停住了腳步,行進中的傭兵們也停下了。

那名喚帕西瓦的騎士單騎來到她的面前。米夏聽到淩厲的風聲時,她已被那騎士拉至身後。那射向她的暗箭釘在了騎士的手盾上。

米夏知曉自己的性命受收到威脅,她于是奮不顧身的高聲将那消息吐露出來,“朱利安諾德美第奇,召喚了惡魔!”

片刻的寂靜之後,傭兵們嘩然一片。有年老的修士走上前,想要對帕西瓦說話。

可帕西瓦迅速的用披風将米夏包裹起來,保護在自己的手臂邊,他說:“你該知道,誣陷一名紳士會付出什麽代價。”

米夏說:“是的。可我說的都是實話,”那騎士身上與雷類似的氣息令她感到信任,她便再一次重複,“朱利安諾德美第奇,他召喚了惡魔,還扣留了雷羅曼諾騎士。”

帕西瓦便說,“我聽到了你的指控。在真相查明之前,你将受我庇護。若你所說不實,我必親自制裁你。以聖殿騎士之名起誓,”他向那年老的修士說道,“請德高望重的黎塞留主教為我做見證。”

黎塞留主教便說:“朱利安諾是我的教子,翡冷翠公爵珍貴的兒子。我見證他的品行,相信他不會做出渎神之事。僅憑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的胡言便要指控一名正直的貴族。請恕我不能答應。”

帕西瓦便将手盾上那只箭給黎塞留主教看,說,“我想美第奇爵士也會想要公正申辯的機會,以證實他的清白。還有盤旋在這宅邸上空的怨靈與翡冷翠前一夜遭遇的磨難,這些都是在您的教區裏發生的事,想必您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而雷羅曼諾爵士是神選的聖劍使,是神賜給我們的騎士。美第奇爵士無權處置他。我無法對這件事放任不管。”

黎塞留便嘆息道:“年輕人總相信只有自己才是公正的,為什麽就不聽一聽老人的勸告?好,我給你做見證,你便去調查吧。”

那奔流的光刃終于消失了,灼熱的沖擊将他們之間一切都焚毀殆盡,只在地面留下深刻的劍痕。

朱利安諾單膝跪在地上,勉強支撐着身體。他記得幼時聽黎塞留講經裏的故事,神在一夜之間毀滅了索多瑪。縱然他虔誠的信徒被允許提前離開,可她在逃跑路上對這城市眷戀的回眸,也招致了神的懲罰。神是最慈悲的父,也是最無情的主宰。無人可抵擋他憤怒的一擊。

縱然有魔鬼的力量庇護,暴露在聖劍的光芒之下,朱利安諾依舊渾身灌鉛般沉重。不過那一擊并無後續,他沒有受很重的傷。而現在,雷羅曼諾已經倒下了。再無人能阻攔他反抗他,在夏宮圍牆所标志的領土裏他是絕對的主宰。

力氣漸漸恢複,朱利安諾起身走到雷羅曼諾的跟前,俯身望着他的眼睛。滿懷憎恨的微笑着,“我會再把她抓回來,剝光她的衣服,讓她在屈辱中痛苦的哀嚎。她的慘叫便是最美妙的樂曲,我将為你演奏它。”

雷沒有回答,他只是望着烏雲的旋流遮蔽着的天空。在朱利安諾起身将走時,才說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殺害卡羅。她不是你的目标,你也無法将這罪行嫁禍給伊萬諾維奇。殺害她反而令你暴露。”

朱利安諾便停住了腳步,他說:“因為我恨你,殺死她會令你痛苦,而你的痛苦最能取悅我。她是因為你死去的啊。”

“這樣啊……”雷似乎在聽,又似乎只是在嘆息,他說,“我果然還是無法理解,一個人怎麽會因為憎恨,去殺害一個純然無辜的人。你是個魔鬼,朱利安諾,”他說,“我不會饒恕你。”

“那麽我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朱利安諾笑着,“你以為拖住我就能讓她逃跑,可你錯了。你看天色,夜要降臨了。我派出去尋找獵物的傭兵們正趕回來——她會正面迎上他們,這可憐的姑娘根本無路可逃。”

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甲胄的聲響。傭兵們如軍隊般行進,铿锵的鐵甲令空氣也變得沉重。朱利安諾靜默的垂眸欣賞這聲音,笑道:“你聽……他們已将她帶回來了。”他像個國王般張開雙臂回頭迎接他的軍隊。

可當他回過頭卻看到他的玫瑰女孩裹着聖殿騎士的披風坐在雪白罩甲的白馬上,那名為帕西瓦的騎士守護在她的身旁。她漆黑的頭發比夜同色,眼眸裏沉落冷寂的星光。夕陽沉落前最後的光芒照耀她全身。她像個真正的公主般歸來,要來救回她的騎士。

而他毫無遮蔽的站在聖殿騎士和翡冷翠的紫衣主教身前。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後大片的土地如流沙般迅速潰散并陷落,雷鳴般持續不斷的巨響震動了所有的人。巨響之後,煙塵沉落,夏宮地下縱橫的通道和廣闊的暗室j□j了出來。那個堆滿了收藏品的房間就這麽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跳躍的昏暗的燭火中,每一件祭品和魔法道具都觸目驚心。更多的惡靈自那召喚陣中湧出。

傭兵們早混亂起來,侍女和傭人們四散奔逃着。

而在場每一個修士和騎士都發不出聲音來,這密室裏堆放着朱利安諾犯罪的證據,渎神的收藏品足以将許多人送上火刑架。黎塞留蓋住了眼睛,輕輕的在胸口劃十字。

可朱利安諾只漠然無謂的微笑着,在帕西瓦詢問:“你有什麽想解釋的。”時,回答,“是我的仆役安東尼和他的情夫伊萬諾維奇所為,他們在進行邪惡的獻祭,巡法局早已查明他們的罪行。我對此毫不知情。”

帕西瓦便轉向雷羅曼諾。

雷便說:“那暗室的門上該有一枚鐵制的十字架,也許在燈臺附近,請去尋找。”

騎士們很快便将那枚十字架取出來。

雷便接着說,“這是從安東尼的房間裏搜查出來的鑰匙。”朱利安諾的目光慢慢兇狠起來。雷只是無動于衷,也或許帶了些塵埃落盡的悲傷,他以此祭奠那為他而死去的姑娘,“可它只是一枚複制品——是安東尼畏懼被他的同夥出賣,而偷偷鑄造的複制品。那枚真正的鑰匙,應該就在美第奇爵士的身上。這麽重要的物品,通常是會貼身佩戴的。”

初始時朱利安諾還不許人近他的身。可在黎塞留上前規勸後,他終于不再反抗。

那枚系在他手腕上的銀制十字架很快便被搜查出來,正與密室的凹痕相吻合。那十字架上的劃痕表明它新近被使用過,因此朱利安諾不但知道這密室,他還新近進入過。

聖騎士們很快便将他監管起來,等待教會的處置。巡法使也被準許進入夏宮,協助他們進一步搜索,他們終于在地下密道裏,找到了卡羅羅西的屍骨。

朱利安諾并沒有反抗,盡管他有足夠的力量——事實上到最後他幾乎是懷抱着一種好奇和歡樂,在體驗自己的被捕。只在被帶離之前,他回頭對雷羅曼諾說,“我會被無罪釋放的。你很快就将知道,你的正義和律法制裁不了我。不但你守護的姑娘,連你信仰的東西,我都會一并摧毀給你看。我會讓你知道,你究竟有多麽可悲。”

雷羅曼諾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望着漸漸黑下來的天空,看紅色的月光穿透厚重的烏雲灑落。在這麽、這麽久的追捕之後,他終于親手将這罪人送上了審判席。他只說,“aye,我等着。”

——不論他多少次死灰複燃,他都會再度将他送下地獄。

第一卷《黑鐵之城》~ fin~

43chapter 43

夜晚再度降臨了。

米夏守在雷羅曼諾的身邊,年輕的檢察官正靜靜的沉睡着。在經歷了所有這些之後,他确實感到疲累了。

帕西瓦為他做了治療,告訴米夏:“聖劍對精神和體力的損耗太大了,他得休息一陣子。不過不要擔心,他是最虔誠公正的騎士,神既然将聖劍賜予他,必是眷顧他的。沒有人能傷害他。”

米夏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我是否能知道,你們打算怎麽處置朱利安諾?”

“啊,當然,”帕西瓦忙說,“我們還要感謝你的協助。我們會将他帶回梵蒂岡受審,交由聖座裁決。”

美第奇的勢力在翡冷翠盤根錯節,不在翡冷翠審判朱利安諾是公正的前提。米夏只是怕朱利安諾會在中途逃跑。她想告訴帕西瓦,朱利安諾身上有聖痕,他還曾向魔鬼獻祭——不過她并不願意出席教廷的審判,哪怕是作為證人。她還想盡快逃離翡冷翠。

她便只說:“路上請小心,他畢竟是差點擊敗了羅曼諾爵士的人。”

帕西瓦以手加胸,向她致意。道:“我們會的。請好好休息吧,我該道別了。”

米夏便也起身向他屈膝行禮,“感謝您的救助。若有機會,我必定報答您的恩情。”

夜色漸深,巡法使們也開始輪班換值,不再全員出動。

終于連佐伊也換值回來,米夏便起身去拿她的披肩。她在外停留太久了。雖不擔憂梅伊的安危,但她能想見這孩子的孤單和不安。她并沒打算在這裏過夜。

暗夜裏窸窣的布料聲也十分清晰,可更清晰的卻是手腕上的觸感——雷拉住了她,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時候。

甚至無需回頭她便知道他在望着她,她的心口不可遏止的跳動起來,所有的血氣都在上湧。就算雷霸道的将她圈在懷裏告白時,她都沒有這麽局促的心動。她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愛慕這個人,可經歷了這一晚她才知道,她也可以愛慕他到不能自已的地步。

他若開口她必定無法拒絕,她心裏很清楚,至少在這一刻這男人是可以輕易擺布她的。

這感情真是愚蠢又可怕……可若對象是雷,她亦甘之如饴。

她便問:“你醒了?”

而雷回答,“你要回去嗎?”

她自那話語中聽出挽留的意味,她幾乎因此忘了自己的初衷。可很長時間的空白之後,她還是說,“我不能把梅伊一個人留在家裏。”

雷靜默了片刻,才又問道,“就算你知道他是個小魔鬼?”

米夏說:“他不是……至少不完全是。”

“這樣啊……”雷沉默着,可他不肯放開米夏的手腕。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說,“我送你回去。”

他們并肩走在翡冷翠的街道上,雷不說話而米夏欲言又止。這夜晚風裏水汽充沛,悶悶的熱。先前還有醉漢和趁火打劫的年輕人晃過來撞她,後來又有街旁避難的孩子們的夜哭和婦人的抱怨,到最後就只有玫瑰的花枝淩亂的伸出矮牆來。

越是臨近目的地,她便越是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等天明她就要離開了。可尚還留在翡冷翠的這短暫的時光裏,她只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這麽并肩走着,有無數的話可什麽也不能說,也依舊希望這時光久一些,再久一些。

在最後一個路口她終于再挪不動腳步,她忽然就蹲下來,把頭埋進裙子裏哭泣。她一輩子都沒有這麽軟弱過,竟會為自己做出的決定痛苦到必要哭泣的地步——還是在雷羅曼諾的面前。怎麽可以這麽丢臉啊,米夏想,簡直就像矯情的小姑娘在哀求戀人的挽留。

這個時候她聽到雷嘆息了

她害怕被誤解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