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chapter (4)
62
醒過來的時候已不在原來的房屋裏。
這房間大得看不見邊際,入目皆是粉色的輕紗帷帳,那帷帳一重又一重,直至在遠方氤氲做煙霭。中央是一張天鵝絨鋪就的大床。那床軟的幾乎無法在上面行走,絲綢的被褥精美輕薄,帶了馨香的陽光氣味。暄軟羽毛的枕頭堆放在床上床下,像是海灘散落的貝殼。
米夏靠着床頭坐起來,沉默無聲。
她的身上只穿了一層薄薄的絲綢睡衣,輕滑柔軟,以精美的蕾絲作邊,在肩頭和袖口以褶皺打做蓬袖和荷葉邊。甚至無需鏡子米夏便知道這睡衣風格有多麽的少女和清純。這世上最邪惡的生物卻又這種風格的審美,還真是奇怪啊。
這無限延伸的空間裏,除了她沒有任何一個人,或者生物。只在床邊有近一人高的兔子布偶,長長的耳朵和圓圓的腦袋耷拉着,仿佛在等人注入靈魂。
沒有任何能讓米夏在意、甚至多看一眼的東西。
肚子并不感到餓,只是身上某些部位那種酥酥麻麻的敏感輕微的刺激着她。
米夏并不感到詫異,甚至也不放在心上。她只從床上爬下來,茫然的望了望四周,選擇了一個方向開始往外走。
她赤着腳、披散着頭發,身上只穿了一件近乎透明的睡衣。卻忘了該窘迫、羞惱,事實上她連情緒都是沒有的。她只是不停的走,掀開一重又一重的床帷。
後來她竟真走出了這房間。四周的景色開始漸漸變得生機勃發起來。先是有草地,後來便又有花朵和蝴蝶。再後來又有湖泊和樹林。她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到後來近乎于奔跑。汗水微微的濕透了她的衣服,山峰也已在望。她近乎麻木死寂的腦海中竟緩緩生出“下面也許會有村莊”的念頭。陽光從蔚藍的天空灑落,空氣中飄散着山百合的馨香。翻過一塊巨石後她短暫的停下來歇腳,擡手去擦額頭的汗水,這時有蝴蝶落上了她的膝蓋。那蝶翼如枯葉斑斓,是很好看的。
她在麻木中生出微妙的情愫來,她任由它停在她膝蓋上,不忍拂拭。
那蝴蝶竟也不走了。
她怔愣的望着它,又望山坳處隐隐若村落的地方。後來她試探着伸出手去,那蝴蝶竟真的跳上了她的手背。
她便帶着它站起來,開始繼續趕路。
後來那蝴蝶便繞着她飛舞,不時停落在她發梢耳垂上。她的心情漸漸柔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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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坳比看上去還要遙遠。幸而時光似乎是充裕的,太陽并未移動太多。她存着似是而非的希望,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是可以趕到的。
她又奔跑了一段路,直至累得再也跑不動了,她便在一條小溪邊停下來,捧了水喝。
四周靜悄悄的,連布谷鳥鳴都沒有一聲,就只有那只蝴蝶環繞着她。她往脖頸上拍水洗去汗漬的時候,微微感到疑惑。其實一開始的時候,這路上還是有動靜的,先是許多蝴蝶,然後是鳥雀,後來也有兔子和鹿——究竟從什麽時候起,就只有綿延不斷的樹木和草地了呢?
她用水漬潤了潤嘴唇。睡衣胸前大片被浸濕了。因為劇烈的奔跑,她微微喘息着,面頰紅潤若朝霞。
她站起來的時候,那蝴蝶倏然飛到她嘴唇上。她不知為何便感到羞惱,下意識便擡手将它撥開。可這時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梅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有短暫的驚恐。他的身影簡直就像蛇一樣鑽入她的眼中,自神經游走而下,蹿遍四肢百骸。她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腦海中如冰封般,心髒劇烈的收縮令她感到生理上的惡心。可她知道他出現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本來她也沒真正抱有成功逃跑的希望。她甚至都想過這是這魔鬼戲耍她的手段。
所以真的沒什麽好奇怪的。
她移開了眼神。
就隔着一層薄薄的睡衣,他身體的線條和熱度清晰可覺。就算不看他,那金眸子裏熾熱如火的欲_望也在舔舐着她全身。簡直連寒毛都要立起來。
短暫的沉默中,他溫柔的叫她的名字,“米夏……”
那聲調是服軟的,乖巧得像很久之前梅伊呼喚他的聲音。可那不同之處也是清晰的,那聲音裏飽含了低啞的情_欲,毫無遮掩。他是在求歡。
他俯身來吻她的嘴唇,米夏淡漠的別開頭去。他便親吻她的臉頰,依舊溫柔的在期待回應般,“米夏……”
他又俯身吻她的脖頸,至胸口。然後帶了詢問般,忐忑又迫切的望着她。
那眸光令米夏鈍鈍的難過起來——那是屬于梅伊的目光。
她忽然就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了。她紅着眼向他低吼到:“夠了……別這麽看我!”
梅伊怔愣了片刻,有好一會兒他都沒有做聲。連握住她手腕的手都是僵硬的。後來他就又變回了那個魔鬼,他傲慢的微笑着,問她,“想在這裏做,還是回去?”
米夏什麽都不回答。她甚至懶得再看他。他便将她推倒在草地上,卷起她的睡衣。
那前戲很漫長,因為米夏幾乎一直都沒有感覺,而他也顯然不在狀态。可他瑣碎的、不肯放棄的持續着親吻着她的嘴唇、耳垂,在耳邊叫她的名字。厭煩到幾欲反抗時,米夏甚至都想,他何必費這個力氣呢?反正就算她沒感覺他也是一樣可以做的。
幸而他很快便沒了耐性,他開始深吻,碾磨她的乳_首,用手指勾描她是腰線,粗暴而又技巧高超的進攻她的敏感區。生理上的快感總是容易挑起的,她很快便泛濫如潮,被他如琴弦般撥動。他穿着衣服壓倒她,令她屈膝跪倒在柔軟的草地上,将她的面孔壓在地面上親吻她的脊背。他用言語的暴力猥亵她,“你明明肯讓我停落在你膝蓋上,你也觀賞我求偶的舞蹈。為何要拒絕我的求歡——難道是因為你更喜歡我變作蝴蝶的模樣?”他勾劃着她的脊線輕輕的笑,“那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挑個更匹配些的形體。”他又問,“你喜歡蛇嗎?我最愛的形态便是蛇。你知道蛇是怎麽交_媾的嗎?雌蛇不是忠貞的伴侶,所以雄蛇必須抵死纏繞着她才能獨占她。能擁有她的時間裏他會不停的索取,哪怕拉斷它的身體它也不會松開。因為一旦松開她便一定會投入旁人的懷抱,因為她生性淫_蕩,永遠都在渴求被插_入,被填滿,被糾纏。他只害怕自己不能滿足她,令她生出旁的心思。”而後他便刺入了。
米夏用額頭頂着地面,用力的咬住嘴唇,壓抑着喘息和j□j。她的頭發荇草般缭亂的鋪滿地。這姿勢是羞恥的,可至少她不用看他的面孔,便也沒有那麽難以忍受。然而她無疑被他是刺痛了,體內每一波令人想要尖叫的快感都令她感到羞恥。他在她體內律動的感覺令她的意識都要混亂起來了,她莫名便恐懼的想,也許他真的就是一條蛇。這令她控制不住的想要逃離了。
可他倏然便自背後抱着了她,“別怕,別怕。”他用力的沖刺,在短暫舒緩的摩擦中舒服的喘息着,用低啞溫柔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安撫她,“米夏,感到快樂沒什麽可羞恥的。能讓你也感到愉悅,我很高興,從第一次抱你我便再想,若你能分享我的快感該多好。可那個時候你睡得太熟了,被那麽激烈的貫穿都沒有醒過來……”
米夏忽然便記起那日她醒來身體詭異的酥軟。她幾乎立刻便明白了是什麽時候的事,眼淚終于滾落下來。她攀爬着想自她身下逃跑,這太惡心了,她想。若他是因她與雷見面才這麽殘酷的對她,她固然恨他,可也沒什麽能抱怨的。因那确實是她的錯。可事實不是這樣的,早在此之前他便已在對她虛與委蛇,她甚至不知他欺騙了她多久。她竟還那麽相信他,為他輕微的改變而欣喜……怎麽可以這麽蠢啊!
已經夠了,米夏想。是她太天真了,她竟以為自己真的能喚醒魔鬼為人的一面。她哭着,為自己的愚蠢。她已經知道錯了,再不會對他抱有絲毫的希望。
63
米夏的精神狀況日漸一日的糟糕起來。
每日醒來她還是會逃跑,就算并不抱有成功的希望。
因為梅伊曾變作蝴蝶欺騙她,她漸漸就學會了漠視周圍一切活物。曾有梅花鹿上前舔舐她的手背,也曾有松鼠在她身前嗑堅果,後來便又有鳥雀停落在她肩頭。可她只感到厭煩,她用最粗暴的手段驅趕,不願意與它們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時日久了,山間的動物便不再出沒,就只有大片大片高大的喬木遮天蔽日,絢爛的秋夜漫山遍野的飄落、鋪滿。
在數不清多少次逃跑之後她終于到達了那個山坳。
她原本以為自己收獲的必定是失望——比如說那裏根本就沒什麽人煙,也或者那裏真有一個村落,但她注定在裏面受騙。
可結果不是這樣的。
那裏只有一扇門。一扇巨大的黃金浮雕的門,上面描繪着天國的盛景,與她在翡冷翠聖母大教堂見到的天國之門幾乎是一樣的。那門本身仿佛就在暗示她推開它她就能逃到外面的世界去。
米夏站在那門前微微的發抖,她感到這又是那魔鬼的詭計——也許他在這裏設置一扇門,好令她以為自己是能逃跑的。然後等她推開,他便将她拖入更深的地獄。這麽久以來她的精神全靠這一點希望支撐,萬一那希望在這裏坍塌了,她不知自己會怎麽樣。
這些日子她受盡了他的折辱,簡直就要成為他放養的牲畜。他也并不是每時每刻都監視着她,他就只是把她丢在這空間裏任她摸索和逃跑。但是當他想要找她時,他就肯定能找到她。然後不拘在什麽時間什麽場合便随心所欲的将她推倒進入她的身體。
像牲畜——或者說更像他的性玩具。他熱衷于嘗試各種各樣的姿勢,米夏越是羞恥他便越興奮。若她在交_媾中哀求或是抵抗,他便會沖動到無法自制。最瘋狂的一回他從日出做到第二天的日落,中間他抱着米夏給她喂食,米夏像傀儡般任由擺布,甚至渙散得丢失了吞咽的本能。那一次她真的就要支撐不下去,她在衰弱欲死時想真的就這麽死了就好了……可醒來後她還是慶幸自己活着。
唯有求生的欲望是她的底限,也許“活着”本身就是她的信仰。
米夏想,也許她已被那魔鬼馴化了,你看他甚至無需威脅她懲罰她,她竟就已失去了冒險的勇氣。
這才是最糟糕的。
她靜靜的舒了口氣,平緩身體的顫抖。而後她走上前推開了那扇大門。
米夏在街頭茫然的站了很久,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翡冷翠。
天在下大雨,雨水沖刷着道路旁的草木,草木新生發了嫩葉,在陰晦的底色下鮮豔清新。過了一會兒她意識到自己懷裏抱着些什麽,低頭看時,才見是幹硬的冷面包。這面包幾乎沒有發酵過,贏得可以把人砸得頭破血流,必須得用特制的榔頭劈開泡着吃才好。
而她穿着灰舊的大裙子,肩頭包着格子布的圍巾取暖。黑色的長發一直垂落到胸前。那衣物包裹她全身的感覺已是久違。
米夏試探着走了一步。這時路上有躲雨的小夥子匆忙跑過他的身邊,他甚至不小心撞到了她。很清晰的觸感,完全不像是假的。
青石的地面上到處都是泥濘的痕跡。翡冷翠的這條街上原本就沒有多整潔,兩旁房屋的牆角都生了黑苔,水溝旁有人胡亂丢棄着垃圾。天空逼仄又狹窄。可米夏感動得幾乎就要哭泣起來。她思念這裏,無與倫比的思念這裏。
後來她就記起自己該回家了,她的家在亞諾河東岸,雖然是一間到處漏雨的木棚戶,可至少是屬于她的去處。
她便加快腳步,幾乎要奔跑着想要回家去。她總覺得回了家她就安全了。可這個時候她聽到的微弱的貓叫。
她不由就停住腳步順着望過去,然後她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倒在污水裏。那是一個很小的孩子,大概只有八歲或者九歲。他瘦弱得就像一直貓,黑色的卷發遮住了他大半張臉。
米夏的身體劇烈的顫抖起來,她不由退了一步。
那個人是她的梅伊,并且在這個時候他就只是梅伊。
米夏有多麽畏懼,她心底裏有個聲音不停的在說,不要碰他這都是假的,是那個魔鬼設計的騙局。他不可能是她的梅伊,那個晚上梅伊便已經死去了。她喚回來的根本就是一個魔鬼,梅伊再不可能活過來了。
可米夏挪不動腳步。四月暮春,雨水仍是冷的,她的衣服泛潮,寒意幾乎浸透到骨頭裏。她抖得牙齒都在打顫。
她一步步後退着,到後來她終于抱着東西快步逃跑着離開。她拼命讓自己不去看他。
可跑到聖三一橋上她就開始哭,她扶着那橋柱哭得想得丢失了寶物的孩子。她想她在幹什麽啊……如果她把梅伊都丢掉了,就算她真的逃跑了又怎麽樣。她要像老鼠般一輩子怯懦的生活在那魔鬼留下的陰影裏嗎?
米夏回過頭拼命的奔跑起來。雨水撲面,她跑掉了懷裏的面包,跑掉了她的木鞋和圍巾。到最後她終于回到了那條小巷子裏。
她扶着牆壁跌撞的往前走,而後她停住了腳步。
那個魔鬼站在那裏。
所有的負擔都在這一刻卸盡了,連同逃跑的喜悅和希望。她幾乎立刻就面如冰霜,丢失了一切情緒。
那魔鬼茫然失神的站在路邊。看到她時他先是喜悅的,幾乎要奔跑過來迎接她,可對上了她的目光他驟然間失措。他說,“不是這樣的……”然後他慌亂的就又變回那個髒兮兮的小孩子,跑過來時他幾乎絆倒。長睫毛下那雙金色眼瞳帶了微茫的希望和渴求仰望着米夏,他用髒兮兮的手攥着了她的衣袖,“米夏……”
米夏厭惡的抽回了手,她用從未有過的惡毒目光望他,像是在看什麽髒東西。
那魔鬼便垂下頭來,眸光含滿。雨幕中的翡冷翠像被潮濕的墨色侵染,他站在那雨裏,色彩灰敗又暗淡。像極一個流浪無助的孤兒。後來他又上前,飛快的抱了米夏的手放在自己頭上。
米夏再一次嫌惡的拿開了。
他們就這麽靜默的對峙着,很久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後來米夏就轉身離開了。這還是她第一次沒有被他用性來懲罰,而她自然不會恭順到耐心的等待。
一直到她終于回到她那間到處漏雨的木棚戶房屋,他都沒有再出現。
米夏長長的松了口氣。她想——也許他終于放棄了吧,不是說魔鬼都是善變的嗎。總是無法從她身上得到想要的東西,或者已從她身上得過太多次,他也該厭倦了吧。
第二天她起床,一出門就看到小魔鬼蹲在她的房門外。
他依舊用那種乖巧又渴求,卻又并不真抱有希望的目光追逐着她。米夏只淡漠的掃了他一眼,便開始劈柴煮飯。
吃過飯她便去工作。
這翡冷翠看上去真實無欺,她依舊擔心它只是個幻想——不過後來她又想,難道她真的指望它是真實的嗎?何況連魔王都出現了,就算是真實的又怎麽樣?她也只不過在他的統治下偷取片刻光陰罷了。
街上沒什麽行人……因為是禮拜日,大聖堂的鐘聲又由遠及近的恢宏的敲響。路上米夏甚至遇到了棕發碧眼的傭兵隊長,他們在巡邏。而到了面包店,波斯人果然在和伊萬吵架。
真是奇怪,此刻米夏已經知曉,明天淩晨伊萬就會襲擊她,可她半點都不感到驚慌。
她就等波斯人和伊萬吵完了,然後在波斯人手中謀到了面包師的職位。
她只按着既定的流程行走,一件多餘的事都沒幹。中午的時候她甚至又去抽空剪了頭發,然後回了家。
小魔鬼還等在她的門口,像一只守望主人的棄犬,在望見米夏的瞬間他的眼睛就明亮起來。可米夏沒有理他,她洗她的衣裳,趁着天晴晾起來。風吹動她的裙擺,暖暖的,很舒服。
再後來就入夜了。米夏早早的入睡——事實上她壓根就睡不着,她便望外間的星空。那寒芒閃爍,湛然如水。不到四點的時候她便起床,仔細的梳洗和穿戴。她心裏微微忐忑着,在出門前深深的呼吸。
她出門的時候又看到了那個小魔鬼,他再一次牽住了她的衣袖。米夏想掙脫開的時候,就聽他說:“……不要出去。”
米夏不理會他,用力的想要掙脫開,這個時候他的情緒倏然就爆發了,他說:“不要出去!”那雙铄金般的眸子裏有赤紅的火在燒,可那怒火也是短暫的,他很快就又幾近哀求般對米夏說,“不要出去……只要你不出去,我就原諒你好不好?米夏,我們重新開始,你看我是你的梅伊——我不會再強迫你了,你不喜歡的事我一件都不做,我向你保證——”
可米夏說:“你究竟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梅伊輕輕的抖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輕輕的說:“你很久沒有對我說過話了……”
米夏說:“可你對我說了很多。”那些猥_亵的,侮辱的,如利刃般淩遲她的心的,伴随着對她肉體的淩_辱和侵_犯,沒有一天停止過。她對他僅存的幻想也早被撕裂碾碎,化作徹底的仇恨和厭惡。想到他米夏就會作嘔,事實上她确實已經有些日子吃不下東西去了。
梅伊低着頭,過了一會兒他才有些煩躁的說:“我是個魔鬼,米夏。你不能指望我忽然就懂得人類的感情了,你越是反抗我便越是煩躁不安。如果只有這麽做的時候你才給我回應,我就會克制不住的一直做下去……我不是有意傷害你,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米夏感到好笑又難過,她說:“你是個魔鬼,你想做什麽就盡管去做,何必問我願不願意?反正只要我不願意就是反抗你,就會讓你想要折磨我。可真是抱歉啊,雖然我弱得都沒法做出丁點兒像樣的反抗,可我偏偏也是有自己的意願的。”她無法與他對視,為那記憶中的面容和眼神。可她知道那只是一種僞裝,她輕聲說,“如果我有說不的權力并且我真的是這麽想的,我就只會說不,而不是旁的……你何必非逼我說出來然後折磨我呢?”
梅伊說:“不是的,米夏,不是這樣的……我能忍住。我會一直一直聽你的話。只要你今天不出去,我想向你保證,我發誓——你不願意我就……我就再也不抱你了,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像以前一樣……對我笑,和我說話,時常抱一抱我。”他說,“如果你真的不想抱……就只要偶爾就好了。”
米夏幾乎就要動搖,可她怎麽可能答應啊。他殺死雷的那一刻,她便再沒有愛他的能力了。她就輕笑着說道:“如果我不答應呢,如果我今天就是想出去呢?”
風緩緩的凝聚起來了,他就像個陰沉的旋流。站在他面前你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晦暗了。他的睫毛下藏着一只躁動的魔鬼,那雙金眸子裏耐心一點點消磨掉了,再度變得暴怒和殘酷,他說:“反正你就是想去見那個檢察官吧?”
而米夏沒有否認。
很長時間的壓抑之後,梅伊終于又仰起頭來,他眼睛裏已盡是傲慢和嘲諷,“……你以為自己還能再遇到他嗎?或者說你真的以為我會再容許他出現嗎?米夏,你還真是怎麽都學不乖啊。”
他握住米夏的手腕再一瞬間回複了原型,他說,“你覺得自己能逃掉,就從我的手上逃走試試吧。”
他的身後青銅的大門緩緩的、轟然關閉了,這城市的一切都在純然潔白的陽光中坍塌化塵,四周的景色如褪去僞裝般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座龐大到無可比拟的惡魔城堡。他令她見它的全貌,讓她知曉要從這城堡裏走出是件壓根不可能的事。而後他便帶她進中央的寝宮,将她丢到寝宮中央的床上去,說:“你即拒絕了我的請求,便聽從我的命令吧。”他金色的瞳孔裏最後的感情也泯滅了,他像魔鬼的衆王之王般俯視她,淡漠的說。“這是我的宮殿,我曾答應你,将王冠的一半賜予你。如今我履行自己的諾言,令你做我的王後。在我厭倦并抛棄你之前,這城堡的一半屬于你,你可自由的使用它。”而後他壓下來,有很長時間他只是在她的耳邊靜默的呼吸,那雙金眸子裏迷霧不散。後來他就說,“現在,我命令你抱一抱我,如果你拒絕我……我就讓你明白,什麽是真正的殘酷。”
64
梅伊自寝殿裏出來,站在庭院的回廊前靜默無聲。千億顆星辰墜落,它們有些拖着明亮的尾芒有些暗淡無光,如星辰之雨般劃過地獄永遠都被烈焰映紅的夜空。那是墜入地獄的靈魂,他們大多數都會在隕落的過程中消散殆盡。那光芒便是他們燃燒留下的痕跡。
這晚望着夜空梅伊沒由來的就想起某天夜裏他和米夏并排坐在床前吃着餅子看夜色。流星隕落的時候米夏一驚一乍的指着喊他,“快看快看梅伊,是流星。”其實等她說完的時候流行早已劃過了,連尾芒都消散不見。
這景色他已觀看了千萬年,可這确實是他頭一次意識到這夜空的美麗和深遠。這美麗令他感到難過,他就一個人指着那漫天墜落的星辰,對着空蕩蕩的庭院說,“米夏,看,是流星。”
當然是沒有回應的。
米夏一個人跪在床邊幹嘔着,精美的東方地毯上洇了大片水漬。那紅色織毯沾水就像血一樣鮮豔。
她感到痛苦。身上的絲綢睡衣被撕裂了大半,她一手抓住領口,另一手扶着床上天鵝絨的罩面。她抓得太用力了,床罩大半都被拖拽下來。可沒有什麽能緩解她的惡心感。
她身後站着的魔女似乎是十分擔憂的,她問:“要不要給您找個醫生來?”過了一會兒她才記起地獄裏是沒有醫生的。她便輕輕順着她的脊背,溫柔的問:“要喝一點水嗎?”
米夏搖了搖頭,她想說話,可嘔吐感堵住了她的聲音。後來她終于好些了,便說道:“請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那魔女遲疑了片刻,才說:“好的,如果您有事請随時教我。”她性格有些呆,走出門去了又窘迫的探頭進來,“我的名字叫卡羅,”過了一會兒她又有些失落的補充,“卡羅羅西,呃……确切的說那是我還活着時的名字。不過也沒差……”
米夏的身體劇烈的顫抖,那震驚令她暫時忘了身體的不适。她注視着卡羅的面孔,可她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縱然她因梅伊的碰觸而真的嘔吐了,梅伊還是每天準時來探望她。
每次他來,米夏就只是坐在窗便靜靜的看着外面。她不言語也沒有表情,不論梅伊說什麽她都不做回應。
一開始梅伊還曾對她發脾氣,想強迫她做出回答。但漸漸的他開始害怕碰觸她,因為他的碰觸真的會讓她惡心到作嘔。後來他便連話也說得少了,常常一整個下午他們只是靜默的坐着。她凝望窗外,而他凝望她的面容直到她困倦的趴在窗邊睡過去——她确實也越來越嗜睡了。
她睡着之後那冷若冰霜的面具才褪去了,梅伊便小心翼翼的上前,将她抱回床上。細碎的親吻着。
他也曾試圖趁她睡着擁抱她,可卡羅每次都精确的敲門進來打斷他。
這女人像米夏一樣遲鈍,完全不将觸怒他當一回事,她會找各種一看就亂七八糟的理由來解釋自己為什麽會闖進來,然後道歉。有幾次梅伊真的想碾死她。不過他也不是不明白,卡羅是人類,跟米夏很像的人類。看到他做魔鬼的事她們就會想阻止他,完全不去想他就是魔鬼,這麽做才是理所當然的。因這份相像他便下不去手懲罰她。
後來他還是忍不住發了脾氣。不過他只一眼掃過去卡羅就迅速丢盔棄甲,她幾乎是連跑帶爬着逃走一面發誓再也不打擾他。那之後好幾天卡羅看到他都是繞着走的。
梅伊忍不住就想,如果米夏也這麽膽小就好了。
她當然不會,因為她有恃無恐知道他不可能讓她見到真正的恐怖,所以她肆無忌憚的對他施加精神暴力。梅伊感覺自己對米夏的怨恨與思念日漸一日的積累,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到達臨界值了。那個時候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傷害她——事實上他很怕自己最終會用最殘酷的方式摧毀她。畢竟沒有人會享受痛苦,就算是人類,如果在一段感情裏收獲的痛苦比喜悅多,他也會漸漸的移情別戀。因為追求快樂是最不可違抗的天性。何況他是一個魔鬼。
遲早他會因為這份痛苦而抛棄米夏的。只是想到在她懷裏入睡的安穩,與她一道做着瑣碎家務時的快樂,被她輕輕揉着頭發時的熨帖。他便感到有永遠也填不滿的饑渴,那是任何其他人都無法給予和滿足他的。也是任何其他快樂所無法代替的。
“他很愛您。”有一天卡羅忽然就對米夏說,“您為什麽要對他這麽殘忍呢?”
那個時候米夏正在庭院裏散步,她已走過寝殿大半的面積。她自高處見過這城堡的全貌——這其實也不是一個城堡,而是一座龐大而繁華的城市,她望到彎曲的地平線,卻沒有看到這城市的邊際。要從這裏逃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她并沒有放棄探路。
米夏不明白卡羅說她殘忍是什麽意思——你看被囚禁和強迫的明明是她。
可卡羅卻非常認真的在規勸她,“如果換成我,有人這麽愛着我,就算我一點都不動心,肯定也再沒法對他狠下心來。”
米夏靜默着不做聲。
卡羅就又說,“而且你對自己也過于狠心了。你瞧明明只要你對他稍微好一點,他就肯定會欣喜若狂的滿足你一切願望——你為什麽就不能對他好一點,然後耐心的跟他商量你想要的東西呢?”她看米夏似乎是有些動搖了,忙又替梅伊說好話,“魔鬼其實真沒有傳說中那麽壞,他們就只是肆意妄為,不懂規矩。你瞧孩子有時也會做很殘酷的事啊,可他們本意未必是作惡的。”她就想起自己的過去,“何況魔鬼先生在本質上還是很溫柔的……真的比很多人類都要有人性。”
望着她米夏就想起過去的自己,那麽天真無知。米夏忍不住就想敲醒她,這麽想的時候內心的冷漠和惡劣簡直要讓她自己都感到羞恥。可沉默了很久之後她還是說了,“他殺死了雷——雷羅曼諾。”
卡羅停住了腳步,片刻後她急匆匆的追上來,結結巴巴的問,“你,你認識老大?”
米夏說:“嗯。”
卡羅歡喜得幾乎都要擁抱她,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又想起來,疑惑的,“他為什麽要殺老大?”
米夏咬住了嘴唇,略有些煩躁的別開了頭。卡羅卻恍然大悟了,“噢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看四下裏無人,便湊上來笑眯眯的問,“你喜歡老大對不對?”米夏不答話,她便了然的笑。而後又很認真的望着她,輕聲說,“老大沒有死——我向你保證。”
米夏遽然回過頭望着她。她被吓了一跳,很快又努力的真誠的向她确認,“真的,我發誓。”
米夏說:“你怎麽知道?”
卡羅抿緊嘴唇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向她解釋了,“我是個巫女……活着的時候就是。”她見米夏沒有流露出任何畏懼或是厭惡,才又松了口氣般微笑起來,“我曾和我的神……呃,也有人說是魔鬼——我曾和他立約,我将成為我所愛的人的盾,替他抵消一次死亡。”她就在米夏跟前輕快的轉圈,說,“你看我還在對不對?所以老大不但沒死,他甚至都沒遭遇過生命危險。他必定被旁的什麽人救了,要麽就是你被騙了。”
她說着,就見米夏眼裏有淚水滾落下來。卡羅稍微有些無措,手忙腳亂的上前抱住她,說:“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不過你還是忘了老大吧。”她臉上就流露出落寞來,“他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他被真神庇佑,可我們是魔鬼的契約者。這思慕注定是沒有好結局的。”
米夏就說:“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米夏一個人站在這空曠的庭院裏,望着地獄的天空發呆。
長久依賴有這麽件心事頑疾般盤踞在那裏,她從未想過會被治愈。可她确實被治愈了。驟然間心裏就空蕩蕩的,連生存着的感覺——甚或她曾經愛過雷的事實都變得有些遙遠和模糊了。仿佛再沒什麽能阻擋她在地獄中沉淪下去。
米夏想,梅伊确實已将她的意志摧毀了。
後來她就想,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麽呢?她就記起曾有一個魔鬼向她傳授真名,她還不曾呼喚過。她便輕輕的念:“阿加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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