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遲遇去買了排骨湯回來,正往病房走的時候,看見一男一女兩位警察,帶着個黑頭發黃皮膚的亞裔小女孩迎面走過來。
要是只是亞裔,遲遇倒是不會多注意,但這小女孩才三四歲的模樣卻被警察帶着進來,多少有些違和感,遲遇多看了她兩眼。
這麽一看,震驚的表情逐漸爬上遲遇的臉。
這張臉……
警察帶着小女孩詢問護士,遲遇豎起耳朵聽她們的談話。
談話之間的意思是,這小女孩自己坐公交車,被司機發現了,就問她怎麽會一個人在外面。
小女孩說她跟着母親生活,但是母親受傷住院沒回家,她想去看媽媽。
司機見這小姑娘年紀實在太小了,這就報了警。
警察來了之後問了幾句,小女孩年紀雖小,說得倒是很清楚,還知道自己母親住在哪家醫院,随後警察開車送她過來找母親。
遲遇看護士帶着他們三個人往冉禁的病房方向走,立即跟上去。
病房的門打開,警察站在門口,護士和小女孩進去了。
遲遇拎着外賣就要到門口時,聽見小女孩用中文清脆地喊了一聲“媽媽”。
遲遇怔住。
那是冉禁的單人病房,除了冉禁之外沒有人在裏面。
而這個小女孩之所以會引起遲遇的注意,正是因為她和姐姐小時候長得極其相似。
聽到這聲“媽媽”,遲遇詫異得手中的外賣差點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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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房門口,警察詢問了她什麽都沒進到腦子裏。
她看見那個小姑娘趴在冉禁的腿上,看到冉禁受傷的樣子立即哭了,一雙大眼睛裏眼淚漣漣。
冉禁似乎也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這裏,費勁地擡起手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之後,便和魂不守舍滿目疑惑的遲遇對視上了。遲遇和警察聊了很久,确定冉禁是真的意外沒法照顧孩子,讓孩子跑出門。
兩位警察做了一些記錄,這才暫時離開。
她從走廊回到病房的時候,看見那個叫奈奈的小女孩坐在冉禁的床上,聽見身後的動靜,警惕地回頭。
冉禁坐在她身側,正在低聲打電話。
遲遇看過很多姐姐小時候的照片,大概是奈奈和照片裏的姐姐長得實在是太像了,像到仿佛姐姐逆生長,變成了幼年的樣子。
奈奈眼睛很漂亮,即便從遠處看,也能看得出她睫毛濃密纖長。一雙大眼睛裏仿佛能将世間所有的燦爛都裝進去,融化在一片懵懂裏。
她眼尾和姐姐一樣,是微微上翹的。笑起來便是誰也無法抗拒的純真可愛,要是生氣,立即讓人覺得她有着生人勿進的壞脾氣。
冉禁坐在她身側,正在低聲打電話,目光卻落在遲遇身上。
遲遇坐到一旁的躺椅上,無法不去觀察這個小孩。
奈奈抱着遲遇給冉禁買的小狐貍玩偶,也在看着遲遇。
估計她也發現了眼前的人長得非常眼熟,或許跟自己有什麽關系。
“……是,她跑到我這兒來了,你來接她回去吧。”冉禁很快将電話挂了。
“她是誰?”奈奈一下子撲到冉禁的懷裏,抱住她的脖子,看着遲遇問道。
小孩哪知道傷患的痛,她這麽一撲正好壓到了冉禁骨裂的胳膊,冉禁沒吭聲,但被遲遇發現了。
遲遇拎着她的後衣領,将她從冉禁的懷裏撕下來,兇神惡煞地說:“你小心點,壓着傷處了。冉姐,你也不說說她。”
奈奈被她這麽一拽騰空而起,吓得小臉發白。
“小遇,別吓着她。”冉禁趕緊讓她放下。
遲遇像提拎菜籃子一樣将奈奈提起來,聽到冉禁的話,慢吞吞将她放下。
奈奈屁股重新挨到床面的第一刻,一骨碌躲到冉禁身後,像一只剛剛出生的狼崽子突然遇到了一只大豹子,害怕又不甘,瑟瑟發抖還充滿敵意。
“媽媽,她是誰啊。”奈奈更小聲地問。
遲遇也看向冉禁,也在等冉禁的回答。
冉禁:“……”
等了許久,冉禁才對奈奈說:“她是你小姨姨,遲媽媽的妹妹。”
從奈奈那張臉的走向,遲遇已經大致猜到了答案。
但聽冉禁親口說出真相,還是讓她腦子裏嗡嗡作響。
奈奈也是很驚訝:“咦?遲媽媽還有妹妹嗎?從來沒聽她說過。”
“嗯……”感受到遲遇炙熱的眼神,沒敢往她的方向看,冉禁握住奈奈的手,說,“遲媽媽只有這麽一個妹妹,非常疼她的。你要和小姨姨和平相處。”
奈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再打量遲遇的時候,眼神多了更多的好奇感。遲遇讓冉禁将排骨湯喝了,冉禁問奈奈喝不喝,奈奈搖搖頭,說:“這是小姨姨買給媽媽的,媽媽喝。”
遲遇在一旁暗睨。
因為奈奈的存在,冉禁和遲遇都心照不宣,之前有點兒過于親密的舉動都沒有繼續,遲遇并沒有喂她,冉禁自己艱難地喝了幾口,飽了。
“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冉禁問奈奈。
奈奈實話實說:“媽媽突然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後來我聽阿寬叔叔打電話才知道媽媽出了事,在醫院。我讓阿寬叔叔帶我來看你,他總是糊弄我,我就趁他沒注意出來了。”
阿寬是照顧奈奈的管家之一,負責平時奈奈的出行和安全。
看來阿寬這個月的薪水是得扣幹淨了,冉禁心想。
“你怎麽知道醫院的地址?”冉禁問她。
“我早就知道阿寬叔叔手機密碼是他女朋友的生日了,偷偷看他手機知道的。”
冉禁一陣頭疼:“……你真是越來越厲害了,說你什麽好。”
遲遇在一旁聽她們說了一會兒話後,将外賣盒拿出去丢。
站在走廊上,她有種一切都很不真實的荒誕感。
不知道再回到那間病房裏,突然冒出來的小孩兒還會不會在。
遲遇在走廊上去買了罐可樂,咕咚咕咚灌進口中,感覺輕松了一些,便回到病房。
輕輕推開門,那個憑空出現的外甥女并沒有消失,還睡進了冉禁的被窩裏。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在外面跑累了,這會兒奈奈靠在冉禁的腰間,抱着她的腹部,睡得死死的。
睡夢中奈奈粉嫩的小嘴被她側躺着的小肉臉給擠得微微張開,夢裏還在發出低低的嗚咽聲,小手緊緊捏着冉禁的病號服衣角,生怕一撒手“媽媽”又會不見。
“她是……我姐的女兒?”這話是她自己說的,但還是被字裏行間透出的陌生感弄得心裏發毛。
冉禁沒有立刻回答她,小心翼翼地将指尖伸進奈奈攥緊的掌心裏,慢慢松開她捏着衣角的手,随後将小狐貍玩偶代替自己,塞到她懷裏。
冉禁看向陽臺,遲遇明白她的意思,将輪椅推了過來,扶冉禁坐上去,推她到陽臺,随後把玻璃門合上。
“奈奈的确是你姐姐的女兒。”
冉禁這句過于開門見山的話,讓遲遇握着輪椅的手緊了緊。
“小遇你應該發現了吧,她長得和你姐姐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冉禁回頭對遲遇說。
遲遇神色僵硬,半天才将心裏的疑惑說出口:“……你和姐姐,用什麽方法生的小孩?”
冉禁靜靜地看了她幾秒,待驚異之情下去之後,肩膀輕顫,笑出了聲。
遲遇:“……”
遲遇不解:“我認真問你呢!她不是叫你媽媽?”
冉禁說:“奈奈的确叫我媽媽,但我不是她親生母親,我只是負責照顧她。之前她就這麽叫,我也有跟她說過叫我阿姨就好,但是她不接受。她還不到四歲,很多事不明白,我打算等她長大一些再跟她好好談談,現在她想怎麽叫就先叫着。”遲遇更不解了:“那她是我姐和誰的孩子?”
冉禁眼神略略有些閃躲:“這件事你姐姐沒有跟我直說。有很多事你姐姐不會跟我說明白,只會讓我去幫她處理,你應該也知道的。”
知道,遲遇當然知道。
出國之前,遲遇雖然忙着自己的學業,但姐姐是怎樣将冉禁帶入集團,讓她為其辦事,遲遇還是看在眼裏。
姐姐時常會消失一段時間,将所有的事都交給冉禁打理。
說是“出差”,可結合她在國外有了一個孩子這件事可以看出來,姐姐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埋藏了很多遲遇想都想不到的秘密。
姐姐一走,冉禁又要照顧集團的事,還要處理家裏的事。
沒接觸過公司事務,根本不知道冉禁有多忙的遲遇,還三天兩頭來煩她。
讓她陪自己逛街買東西,開家長會,或者是參加學校組織的運動會,跟她配合兩人三足的游戲。遲遇從來都知道冉禁能幹,可她再能幹也是人,只有一雙手一雙腿,也會累。
那時候只覺得冉禁對姐姐是一片真心,甘願為她做任何事,即便再累也毫無怨言,作為一個晚輩,遲遇沒資格說什麽。
可是,姐姐是如何對待她的?
住在主卧衣帽間裏憋悶的小房間裏,沒有窗,沒有任何的娛樂設備,只有一張不好伸展的單人床。
如果她們倆早就沒有感情了,大可分房,遲家那麽多房間,怎麽會沒有冉禁的容身之處?
但姐姐卻讓冉禁住在極度憋屈的地方,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她,個中原因除了要掩人耳目之外,還能是什麽?
為了讓她倆之外的人不懷疑她們的關系,即便分床,還要住在一間卧室裏。
又因為真的沒有關系,又或者姐姐不想讓冉禁靠近,亦或者是遲遇根本想不到的緣故,還讓冉禁睡在衣帽間的隔斷屋裏。
遲遇并不想這樣去惡意揣測對她寵愛無邊的姐姐,可是所有的線索自行在她的腦海裏拼湊着,拼接出讓她不得不去面對的結論。
晚風四起,遲遇看夕陽之下冉禁病號服的衣領被吹開,露出潔白的鎖骨。
她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把冉禁裹住。
“不用了,我……”
沒等冉禁說完,遲遇就說:“那個小孩三歲多,三年多了,我姐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她。路司勍說得對,越是親近的人,越是不容易發現對方身上隐藏的細微末節。姐姐做了很多在我意料之外的事吧,如果不是她過世得這麽匆忙,可能我一輩子都不知道。”
風從冉禁的臉龐吹過,帶起了她烏黑的發絲,一縷縷地往後飄蕩,向遲遇纖細的腰間延伸。
逆風而立,衣衫勾勒出遲遇愈發成熟性感的輪廓。
她雙手從輪椅的推把上擡起,搭在了冉禁的肩頭。
因為她的觸碰,冉禁後背不由自主地發緊,坐直了一些。
“這些年,姐姐對你好嗎?”
這句話出乎冉禁的意料。
遲遇的聲音從冉禁的頭頂上傳來,進了她的耳朵,落入她的心間,一瞬,化成了一汪無垠之海,淹上心頭。
遲遇的指尖微微發顫,從冉禁的肩頭離開,交錯在她的脖子前,緊緊地将她擁入懷裏。
暖意迅速将冉禁包圍,習慣了寒冷的身體幾乎被這溫暖融化了。
“冉姐……”
遲遇的聲音帶着壓抑的輕顫,她平複了好幾次,才把澎湃的酸楚壓下去。良久,一肚子的話在諸多情感矛盾的切割下,只擠出單薄的只字片語。
“謝謝你。”
冉禁快要溺亡在遲遇鋪天蓋地的氣息裏。
幹涸皲裂的心尖因為這個擁抱,又變得柔軟,能活下去了。
“永遠不用對我說謝謝。”冉禁艱難地屈起手,觸碰到遲遇的手背,“要不是因為你……和你姐姐的照顧,可能現在的我已經變成黃土下的白骨。”
你可以理所當然地享受我的全部。
如同撫慰大地的長風,缤紛墜地的花泥,我向着你的心,永不會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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