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舊怨
已至後半夜,陸修靜躺進了自個挖的洞酣沉入睡,夢話不絕于口。
要命的是這貨說夢話還是用唱的,語調不乏抑揚頓挫,時而高亢時而低沉,言詞時而含糊時而清晰,表情時而猙獰時而狂笑。
柳蘭溪默默嘆了口氣,起身向前走了幾百丈遠才逃離他那彈棉花似的魔音,尋了處能看見月光的地方坐了下來,輕阖眼眸,享受可貴的靜谧。
月色如銀紗,風吹不皺相思,殘憶紛紛杳杳,魂之所依處,一點缱绻清冷而已。
……
朽月與柴鼎耀之所以交惡,确實關系到一樁前塵舊怨。
都道紅顏禍水,朽月認為未免有失偏頗,應該說女人不是災禍,而是麻煩。毫無疑問,在別人眼裏她就是個大麻煩。
她雖尊為上古九帝神,但奈何人際關系不怎麽樣,除卻陸修靜,她和其他七位都或多或少有些往仇舊怨。而朽月和柴鼎耀交惡是這些人裏面最匪夷所思的一個特例。
故事得追溯到很久以前。柴鼎耀是荒古西扈爵神豺須的後裔,西扈也就是如今的西焦。
他從先祖豺須處繼承了一把荒古神器開天斧,以及其部族歷來磕碜的相貌和體态,這種出乎境界的原生态面貌往往能夠在神界中獨樹一幟。
西扈柴氏嫁娶困難是他們永遠擺脫不了的魔咒,以至于人丁凋零,部族日趨沒落,到如今也就剩下他一根光杆獨苗。
而這根獨苗也算給祖先争氣,終于有個瞎眼的女人願意嫁給他。此女若是相貌平平衆人也都能理解,但人家不僅相貌不平庸,而且長得那叫一個瑰姿豔絕,秋波蠱媚。
柴鼎耀認為自己祖墳冒青煙了,樂得幾個晚上都睡不着,他在神界中廣發喜帖邀函,想要在衆神面前風光一回。
結果風光是風光了,但這光居然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綠光。
朽月當然也收到了這份喜帖,她原本不想去炙漠城湊這個熱鬧。
一來剛登帝位,曾招致許多不滿,很多抗議的聲音此起彼伏,說什麽女人最高也只能坐到聖後之位,稱帝之舉實乃逾規越矩,不符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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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鼎耀成婚勢必要請上四海仙客神賓,到時見到朽月也來參加,這婚禮豈不成了聲讨大會了麽?
二來朽月行事乖張,剛嶄露頭角便得罪了不少人,被請的衆人裏有不少與她結了梁子的。
三來柴鼎耀與她鮮有交集,沒必要為了個毫無幹系的人蹚這趟渾水。
然而陸修靜是個不嫌事大的,他慫恿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那就是軟磨硬泡。
他對朽月說大家都去了,就你靈帝不去,別人會說你膽怯如鼠不敢露面,這豈不是長了他人志氣滅了自己威風?
還有什麽婚禮空前絕後的盛大,煙花和天燈會放上十天十夜,珠歌翠舞異常精彩絕倫。炙漠城到處張燈結彩,禮樂喧天,人間過年都沒這麽喜慶!最重要的是聽說柴鼎耀娶的新娘子豔冠群芳,他十分想看看鮮花是怎樣插在牛糞上的。
最後一條理由成功地說動了朽月。
不過為保險起見朽月換了身男裝與陸修靜同行,如此一來,婚宴中倒真沒幾個人認出她的身份,只當是某位極少露面的清逸仙君。
人家女扮男裝是為了圖個方便,朽月扮成男相純粹是給自己添堵。
席間,這位不知名的清逸仙君得到了不少仙子神女的青睐,這些佳人路過時向她投擲羅帕耳環無數,許多仙客都紛紛跑來敬酒結識。
這時,反而坐在她旁邊的陸修靜心裏倒不平衡起來:
“怎麽弄得跟你要成親似的,感覺你比那位新郎官還受歡迎吶!”
她真應該撕了陸修靜這張烏鴉嘴。
聲樂齊響,某股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鳳冠霞帔的新娘由四位撒花侍女緩步引進,珠簾遮容,婀娜妩媚,備受衆人矚目。
柴鼎耀滿面春風,跟在新娘身邊笑得合不攏嘴,他身上的禮服穿得很是緊繃,一看便知是為赴婚期匆忙趕制而成,連尺寸也小了一截。
底下衆仙客在交頭竊竊私語,都議論說這位新娘是為了攀附柴鼎耀西焦赤皇的身份才同他成親,否者一位花容月貌的女仙怎麽可能嫁給一個面目粗鄙的糙毛漢呢?
是時,與朽月同席的顏知諱見之瞳色驟變,冷冷地說了一句:“此女妖異,恐非仙神,以氣味作掩飾不知其目的何為!”
——那會兒他還未與朽月徹底鬧翻,兩人尚還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此次也是兩人最後一次同席而坐。
朽月也覺怪異,轉身去看新娘時,只見得金珠閃耀,紅唇綻笑,對方那雙多情的媚眼正癡癡地望着自己。假若沒衆神在場,朽月有會被縱身撲倒的錯覺。
神界沒那麽多繁文缛節,成親無需拜天地拜祖宗,只要征得衆神作個見證,然後雙方宣告一些海枯石爛,至死不渝的誓詞。
柴鼎耀搜腸刮肚一番,實在想不出來那些繡言錦句,只好憨傻地撓着腦門道:“阿歡,我以後會對你很好,絕對不會讓你吃一點苦受一點累,我柴鼎耀一定要讓你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新娘則勾唇豔冶一笑,對着衆賓客說道:“其實,我在找一個擄走我心的偷心賊,現在黃天不負終于找到了,這個人就在這裏。”
這樣的誓詞惹得衆人紛紛起哄,都說柴鼎耀撿到寶了娶到這樣一位美嬌娘諸如此類雲雲,氣氛一片歡樂融融,唯有朽月有股不安的預感。
之後新娘被送入洞房,柴鼎耀得留下來招待衆仙客,這些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灌醉他的機會。
經過一晚推杯把盞,這大漢醉得颠三倒四,差點把陸修靜當成新娘意圖亂親一通,幸好有人往他嘴裏塞了個大饅頭才制止了這通鬧劇。
朽月不喜鬧騰早早離席。行至門外,忽有一侍女近身傳了一張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故人相候,請君速來內院。
這種邀約多半沒什麽好事,朽月搖了搖手中的紙條,青火頃刻燃起,薄紙被吞沒得連灰燼都不剩。
她冷睨着侍女,語氣傲如寒霜:“本尊沒什麽故人,只有仇人若幹,讓她別等了,我不會去的。”
誰道還沒過多久,第二張紙條又傳過來,內容是:君若不來,今晚必屠炙漠城!
呵,好大的口氣!朽月仍舊漠然道:“不去!”
這炙漠城的生死于她何幹?
接着第三張紙條如約而至,朽月只淡淡掃了一眼,便決定跟着侍女去見此人。那張紙條被扔在地上,上面赫然寫了一個‘魔’字。
朽月年少時頗為自負,最恨魔類挑釁于她,像這樣主動堂而皇之找來的實在嚣張可惡,她絕無任何理由拒絕這種送死的請求。
事實上這是她最錯誤的決定。
侍女把朽月帶到一間婚房外就走了,這時房門自動敞開,香風盈面,屋主大有請君入甕的意思。
朽月猶疑片刻還是進去了,裏面燭光搖曳,紅宵帳內隐約一抹窈窕倩影。
“是你把我叫來的?”朽月問。
帳中人也不答話,只魅惑嬌羞地笑着,還從帳中幽幽地伸出一只光潔無暇的纖纖玉手向朽月勾挑着,示意讓她上前說話。
朽月不吃這套,轉身欲走,房門倏忽緊緊閉上,門後長滿了藤蔓,轉瞬間枯藤遍布整間內室。
這樣的情景熟悉莫名,朽月回看身後不覺意外,鬼未掀帳而出,上身僅纏裹了條紅色的抹胸。
她頭上斜插一支鳳釵,雙臂箍着金钏,笑得好生狐媚,嗔怪道:“陸道君可讓我好找!”
“哦,原來是你。你是不想活命了才跑來這裏尋死麽?”
朽月話音剛落,腰間忽有無數白色藤蔓纏繞,一晃神的功夫全身都被裹得跟蠶蛹似的。鬼未牽引着藤蔓的另一端,輕輕一拽便雙雙滾入了紅色紗帳內。
“道君哥哥可讓妾身好想,這些日子怎麽都躲着人家,哎呀,宵歡沒辦法就只好想了這個辦法……嘻嘻,沒想到哥哥果然來了!”
朽月暗暗咒罵了一聲,陸修靜這個天殺的,好端端的看什麽鮮花插在牛糞上!得,這下好了,這朵鮮花還是帶毒刺的!
“為何本尊燒不斷這些藤蔓?”朽月在鬼未懷裏掙紮着,試圖用青暝炎燒斷緊縛身上的白色藤蔓。
“哥哥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宵歡早跟你說過,白頭蔓會因思念而愈加牢固,哥哥身上還殘留着宵歡留下的子蔓呢。此刻哥哥怕是什麽法術都使不上了,不如今夜就從了宵歡如何?”
鬼未趴在朽月的頸窩細嗅她身上的味道,未幾,她擡起頭,臉上露出了羞怯的紅暈:“哥哥身上味道可真好聞,與那些臭男人是不一樣的。”
說罷,鬼未尤不滿足,用冰涼的玉手,如蛇蠕動般軟軟滑進朽月的衣領邊緣。奈何藤蔓把她身下的軀體裹得嚴實,令鬼未無法窺探更多,魔老只好氣惱地另尋他處,恨不能一股腦傾付所有。
朽月隔着一層薄薄的藤蔓也能感覺到這種令人戰栗的觸感,感嘆男人大多受不住溫香軟玉的攻勢是不假的,要像這般熱情似火地撩撥,大概任誰都招架不住。
“鬼未!”朽月震懾性地厲斥一聲。
鬼未聞言停止了動作,把臉貼近朽月的胸腔靜聽她憤怒的心跳聲,輕聲呢喃道:“哥哥怎不喚妾身宵歡了?”
“宵歡,你先解開本尊身上的藤蔓,我有話與你說。”朽月盡量心平氣和地哄道。
許是這一聲‘宵歡’太過親切,鬼未心猿意馬地咯咯笑了起來,“不行呀,妾身若放開,哥哥又要跑得無影無蹤了,到時,我要上哪兒找去?”
“你多慮了,本尊只想糾正自己是女人這件事。”朽月換回了原本的女音。
鬼未被這聲女音怔住片刻,兀地莫名大笑不止。
她用拳頭捶打床板,笑得喘息不勻:“沒想到道君為了框我竟想出這個辦法,你覺得妾身會上當嗎?”
朽月故意激道:“信不信由你。再者,本尊被綁成這樣你也做不了什麽。”
若不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四肢受限,否則朽月真想一巴掌扇醒眼前這個鬼迷心竅的女人。
朽月說到了點上,這對于鬼未顯然是個難題,不解開白頭蔓她不好下手,解開白頭蔓她又不放心。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想起了一陣催命一般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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