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長舌女面

紫霄殿內空蕩蕩的只剩下兩個人,柳蘭溪将目送朽月的視線撥回到了身後那位臉上堆砌着滲人假笑的男人身上。

少年眉梢往上一挑,歪頭問道:“你是誰?”

假笑男此刻的表情跟書中時常描繪的奸佞小人如出一轍,他把板正得有模有樣的身姿垮癱在寶座扶手上,整個人像一條沒骨頭的泥鳅,氣質跟這一身龍袍完全不相稱。

只見他邪裏邪氣地對着柳蘭溪笑了起來,整個人顯得異常振奮:“呵呵,果然瞞不過你,小公子,終于能和你說上話了,現在那位惡神被我騙走了,趁她沒反應過來快随本君回魔域吧。”

柳蘭溪将雙手負于身後,踱步走到旁邊觀賞起屏風上的畫來。他淡淡地嘆息一聲,道:“你認錯人了。尊駕還是先把身上這副皮貌摘了吧,這一身冠冕龍袍不适合你,我看着實在瘆得慌。”

少年頗有些目中無人的自負,說話也不對着高座上的人,有點像自言自語地對着畫上的江河日月在說。

座上男子笑容微微減去幾分,看人的眼神格外陰寒刺骨。

他驀地用權杖敲了一下腳下的香爐銅蓋,缭繞的白煙忽地變成了黑煙,頭上冕旒消失,龍袍也化成了一襲褐色血紋祭服,手中權杖退化作一根枯骨。那張臉倒是無甚變化,只是額間的太陽紋飾不見了。

一轉眼,這男人竟從凜凜天君變成了裝神弄鬼的巫師,接下來不跳個大神簡直可惜了。

“本君的這雙眼睛不可能認錯人,你将身份掩飾得很好,身上看不出一點魔氣,不過你眼裏養的那兩條活物又作何說明?這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妄想憑兩條魚就想欲蓋彌彰?”

這聲音就近在耳邊,柳蘭溪甫一回頭,發現那位鳳眼青眸的魔頭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正眯着狹目瞅着他。

柳蘭溪絲毫不露怯色,反而笑着點評了下他那對青光流轉的鳳眼青瞳:“你這雙眼睛倒是挺有意思的,不過可惜呀,少了一點清明,多了一點渾濁,看人看物容易被本心迷惑。有一雙識人的慧眼又如何?心術不正,看什麽都是歪的。”

魔頭神色異變,雙瞳猝然睜大,像要吃人似的狠狠瞪着他,齒間艱難地迸發出被磨碎撕裂的字句:“你和你那外祖父烈穹一樣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留着你還有點用處,信不信本君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面對這樣的威吓柳蘭溪神色依舊泰然,顯得很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魄力,他一度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幻聽了,郁悶道:“我的外祖父?哈,我連父母都沒有,何來外祖父?”

“你莫再狡辯,雖然本君的确看不出你的身份,但有一點可以确定,朽月當年帶走了一個魔族公主之子,她身邊統共沒幾人,而你是最可疑的,不是你又會是誰?”

魔頭用那雙迷離的青光眼又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小道士,心道:這小子裝聾作啞,八成是在跟他拖延時間。奇怪的是既然無意跟自己回去,他卻為何故意将朽月支走?這人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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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怎麽稱呼?”柳蘭溪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

“鄙姓顏。”

“哦,顏先生。我想着我們還是有一點淵源的,雖不知你找那個魔族公主之子有何用處,但多行不義必自斃,故此還是特意尋了個機會勸你趁早收手為好。”

柳蘭溪沒有去看魔頭煞白的臉色,甩着兩袖又跑到對面駐足觀賞另一面的屏風,仿佛并不把這號人物放在心上。

這一聲‘顏先生’可對魔頭有些諷刺,卻又挑不出什麽理兒。他方才啓了青瞳仔細窺視了那小道士的底細,這個小邪魔并沒什麽特別的,他修為低微,手腳幹淨并不曾染上血腥,按理說應該是屬于低階的魔類才對。

少年對他構不成威脅,唯獨有一點讓魔頭十分在意,便是對方的态度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他若不是沒有眼力見,就一定有什麽東西讓他有恃無恐,這可能要試試便知。

“哈哈哈,有趣有趣……”

顏先生突然無緣無故都大笑起來,那雙青目變得尤為陰鸷,一張死氣沉沉的臉像是要來勾魂的惡鬼。

突然之間,他一棍子掀開了寶座旁邊的四足大香爐,剎那間從香爐裏伸出一只奇長無比的黑色大手,生生拽着柳蘭溪的腰腹就要往爐中拉去。

“小夥子,你很有意思,今天不管你是不是魔嬰,本君都要把你帶回魔域!別再借機拖延了,朽月一時半會是趕不回來的,她現在應該沒功夫搭理你,還是乖乖跟本君回去吧!”

——————

還不知殿內變故的朽月沒有立即離開,她先在暗處觀察了下這裏的環境,感受竟與初來時大不相同。

這裏四處無不透着陰森詭異,原本仙氣環繞的仙宮神闕現在被一團愁雲慘霧所籠罩着,之前的仙音也變成了一首斷斷續續且又婉轉哀怨的曲子,無數藏在暗處罅隙裏的穢物正在蠢蠢欲動。

這裏宮闕少說也有千百處,要一間間找去就算真的找到了人,想必那小道士早就已經羊入虎口不剩骨頭了。若不是怕陸修靜變成炭烤茄子,她倒是很想一把火将這裏燒個痛快。

然而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就被她打消了,無論如何陸曦好歹也是曾經威震寰宇,名響八荒的第一屆天帝,燒人家陵墓有損陰德,這事她幹不出來,盡管她對剛才那男人沒什麽好印象。

權衡再三,朽月跟漁夫撒網似的向空中抛了幾把火蟲子,只見無數明明滅滅的青色螢火向各處輕飄飄地飛去。這是她被困在溯憶夢海時自己用青暝炎的火星子捏的螢火蟲,它們沒什麽花裏胡哨的作用,用來當作探路的眼睛卻十分好使。

朽月恍惚多了無數只眼睛一般,在各處搜尋着陸修靜的聲影,甚至連石頭底下的裂縫都不放過,不消多時她便摸清了所有宮宇大大小小上千個樓閣。

這些樓閣大部分是不住人的,不過說起來死人的房子誰會住呢?

事情蹊跷就在這裏,有只螢火飛到一處僻靜的閨閣門外,緩緩落在了門外朱紅的欄杆上。

朽月透過螢火蟲的視覺看見有位女子正坐在窗臺穿針引線地做着女紅,嘴裏一張一合地在唱着歌,那些百轉千回的哀怨之曲正是出自她的口中。

聽得歌詞大致是:

憶昔年,夏夕與君識,燈火融融含笑語,人聲車馬中。初見歡,攜手共游畫舫去,明月逐水流,君誓此生定與共,其言切懇意濃濃,唯耽年華空思量。

恨今朝,冬末與君別,大雪紛紛凍霜淚,單影立屋前。長離怨,刀劍相對雲崖邊,落花辭枝頭,君說神魔兩不立,此語決絕狠心腸,直教哭悔曾相逢。

……

唱得正至深情處,樓上的歌謠忽又戛然而止,這位怨女顯然也注意到了門口停了只螢火蟲,嘴裏沒再唱歌。

唱歌的女人收起針線,起身出了房門,先把頭轉向像根牙簽似的杵在牌樓頂上的朽月,再轉回視線盯着那只弱小無助的蟲子身上。

女人嘴角忽地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一雙手掌撲蝶一般拍下,朽月的視野也随之中斷。

這名苦情怨女慢慢轉頭,視線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朽月,颔首低眉,老老實實地向她行了個萬福禮:“妾身伶姬,見過靈帝。百聞不如一見,嘻,您的這張臉可真是好看呀。”

朽月凝視着她臉上未幹的淚痕,問:“你方才唱的曲子可是在指自己?”

伶姬從袖子裏抽出一條白手絹微微側頭拭淚,回頭時已是滿面笑容。她笑起時過度用力,雙唇被拉得很長,形容極為誇張,白白浪費了她那張小家碧玉的臉龐。

不過這張臉也未必是她本人的。

“靈帝說笑了,伶人從來都是敘述別人的故事,這首曲子在我們那處很是有名,是一位名喚夭熙的魔女被天界的一位負心漢始亂終棄的故事。”

這伶姬身子實在太過瘦薄,渾身只靠一個骨頭架子支起,一身桃粉色的裙裝随風搖曳,整個人跟一張紙片似的,好像随時要被大風吹走。

“有見過一個瘋瘋癫癫的道士嗎?”朽月問她。

伶姬手裏捏着帕子嘻嘻笑道:“見過的,不過命短,已經死了。”

朽月漠然視之,忽覺可笑,轉身便走。身後伶姬忙急喚:“靈帝止步,主子有令,讓妾身攔你!”

“看出來了。”朽月頭也沒回,腳步卻緩緩慢下來,“那又如何,你有這個本事?”

“靈帝,您也未免太小瞧了妾身!”

伶姬話一說完,由楚楚可憐的小羔羊變作兇厲的母狼,于羅袖中倏然翻腕,指縫間夾了一根金色繡花針向朽月背後擲去。

那枚金針脫手後急如星火,眼見就快要刺中朽月背脊,朽月身影忽而虛晃遁開,剎那間人已飛出百米開外。

金針并未回到伶姬手中,拐了個彎向朽月繼續不依不饒地糾纏。尖針纖細銳利,在空中穿行如縫衣繡花,令人眼花缭亂,其速度之快肉眼所不能察。

朽月則更是快針一步,不時周轉騰挪變幻身形躲過緊追不舍的飛針,伶姬擡眼望去,只覺空中好似多了幾百個虛影。

眼見那一枚金針沒讨到好處,側卧在朱欄之上的伶姬也并不着急,她又從腰間撚了八枚金針擲出。

這些金針旋繞在朽月四周,變得規整有序,來往穿行十分講究,像是在排兵布陣一般。

朽月立在空中不動,只因身上多了幾千萬條細如游絲的紅線,她的手腕腳踝和腰間莫名被纏縛了許多紅絲。

此女牽線的技術可得個三界第一紅娘的稱謂,弄得朽月都有點想推薦她去月老閣當差了。

伶姬見朽月動彈不得,心中暗喜,口中念念有聲,驅使那九枚金針對準身陷紅絲的朽月紮去。

于此同時,只見空中猛地爆發一團熾烈的青炎,亮如白晝,光芒照亮了整個陵園。

伶姬遮眼避光,回過眼來驀然發現朽月正安然無恙地站在她身邊,手裏攥着不多不少剛好九枚金針。

朽月煞是随意地往身後一抛,氣得她臉上的五官扭曲作一團。

伶姬索性飛出樓閣,一把抓起臉上那攤慘不忍睹的面皮往前扔去,那面皮就好比一張活臉面具,瞪着眼珠子,張嘴吐着長舌飄向朽月那處。

朽月只瞧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她實在無法忍受這張可憎的面目,一把炎火甩在了那張醜陋的面皮上。

那張面具表情猙獰,嚎啕一聲,瞬間被燒得灰飛煙滅。

朽月裹挾青焰沖出,那伶姬已不知躲在何處忽地不見了身影,只聽得耳邊無數咿咿呀呀的唱曲聲音傳來。

她警惕地掃了一圈周圍,忽而從四面八方飛來了無數張女人的白臉懸浮在身側。

這些臉大同小異,大眼高鼻尖下巴,彎着似笑非笑的紅唇,嘴裏吐着長舌頭,在不停地唱着亂七八糟的哀樂,簡直像是要為此地的墓主送葬哭喪一般。

無數長舌女面嘴裏唱詠不絕,聲音嘈雜紛亂,對人的心境尤為幹擾。

朽月心頭似有一股無名躁動的戾火,極力鎮壓不得,莫非伶姬想引發潛藏在身上的戾咒?奇怪,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中戾咒之事?

朽月思緒一團亂麻,懷疑她身中戾咒的事已經在魔族內傳遍了,魔族意圖明顯,就是想借機引發她的戾氣!

她不禁想起上次那個犄角鬼面也是挑着自己戾氣大作時前來挑事,甚至還趁機掀開她披在身上的法袍,此舉別有用心,跟目前遇見的這情況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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