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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初禾在喪失意識的前幾秒,感受着姜湯緊貼在胸膛急促而強勁的心跳,恍惚中回到十四年前的那場車禍。
危險降臨時,他也曾被媽媽死死護在懷裏……
八個小時後,姜初禾在醫院獨立病房睜開眼睛。
意識尚未完全蘇醒,頭重身子沉。想要擡起手,只有手指動了動。
嗅覺比視覺先要恢複,眼神還處于失焦狀态,鼻子已經嗅到病房獨有的味道,是一種近乎發酵又幹淨過頭的奇怪味道。
左邊響起很輕很輕的開門、關門聲。
姜初禾重新閉上眼睛,眉頭輕鎖,莫名的煩躁。
陳佳雀拿着半濕的毛巾回來,輕擦姜初禾額頭上的細汗。指尖撫平眉心,他昏迷時像在做噩夢,總是浮現痛苦的神情。
已經過了醫生預估的蘇醒時間,陳佳雀懸着一顆心不上不下,恨不能替他受罪。
“姜初禾。”陳佳雀帶着哭腔輕聲問:“你什麽時候醒啊?”
聞言,姜初禾睜開充血的眼睛。
陳佳雀大喜過望,想要抱抱他,但姜初禾身上大大小小好多傷,試着去握住他的手,又見姜初禾手上輸着液,沒敢真的握上去。
姜初禾腦子有些遲鈍,經過這幾分鐘的緩沖,依稀記起之前的事。
怔怔望向陳佳雀,開口第一個‘你’字用了很大力氣,喉嚨才出聲音。一旦開口,後面的咬字輕松許多,啞聲道:“還好麽?”
陳佳雀用力點點頭。
“姜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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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腿骨折,曉楠在寵物醫院照顧它。剛給我發了小視頻,姜湯在醫院對醫生罵罵咧咧。”
講到這兒,倆人都笑了。
姜初禾緩慢擡起手,擦掉陳佳雀滑落的眼淚,“我身上零件都還在、還能用吧?”
陳佳雀吸了吸鼻子,囔囔道:“除了腦震蕩,其他都是小傷。”
姜初禾移開視線,望着屋頂發呆。
十四年前車禍的片段陡然間穿插進腦海,媽媽的血流在他身上冰冷粘稠。
陳佳雀向姜初禾講述他昏迷時發生的:“安承撞到你之前,被安逸開車撞飛。撞飛後,安逸又連撞了幾次,安承的車起火,你被氣浪夾雜碎石沖暈了。另外安逸手術很成功,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觀察。”
姜初禾對于她所說的沒有什麽真實感,反而是那場造成媽媽身亡的車禍片段鮮活且殘忍的歷歷在目。再次面臨那時的絕望和恐慌,他看似平靜地“哦”了一聲,然後閉上眼。
不是想睡覺,只是不想同人講話,不想聽人講話。
如果可以下地走路,那他一定會狼狽逃跑,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待着。
貨車的遠光燈、車撞擊欄杆、失重翻出每一幀都如此鮮活,爸爸和媽媽的尖叫就在耳邊。
十四歲的姜初禾長到了一米七,有普通成年人的身高。他曾無數次想:如果搶在媽媽護住他之前,把媽媽護在懷裏,或許媽媽就不會死;
後來他對自己說:意外不是他的錯,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如果的,媽媽也不希望他自責。
那場車禍之後的半年裏,姜初禾陷入創傷後應激障礙,失眠易怒。
姜蘇河天真爛漫、沒心沒肺,流露出任何情緒,都會被姜初禾敏感捕捉、出言中傷。
姜初禾控制不住下意識的行為,但思維是理智的。沒多久便從家裏搬出來單住,他的借口是:爸,我要自由。
陳佳雀摘下挂在床尾的板夾,坐回椅子。
板夾上寫滿了姜初禾今天的輸液,數了數還剩多少,又挂了回去。見姜初禾睜着眼,以為麻藥勁兒過了,“特別疼麽?”
姜初禾轉動眼珠看向陳佳雀,霧蒙蒙的世界。他想要足夠清晰的視野,“幫我回家拿眼鏡。”
“眼鏡?”陳佳雀不願離開,“明天再取行麽?”
姜初禾沒有回答,再次閉上眼睛。察覺到自己對陳佳雀失去耐心這件事情本身,令他十分焦躁不安。
他怕他又生病,像當年離開姜蘇河那樣離開陳佳雀。
姜蘇河是爸爸,無論怎樣,爸爸永遠是爸爸。
女朋友呢?
陳佳雀還是回去取了眼鏡,當下沒有什麽比姜初禾舒心更重要的。
姜初禾頭暈惡心吐了兩次,身上的疼痛可以忍受,腦子裏無序插播的車禍畫面讓他無論如何也忍不了。
然而忍不了,也要忍,總會挨過去。
度秒如年時,安文昌來了,“安承的事兒——”一拍膝蓋,“算了。”
喉結翻滾,姜初禾啞聲說:“我死了,你說了算。我沒死,輪不到你說算了。”
“外公不是包庇安承。”安文昌嘆了口氣,仿佛将精氣神也嘆走了,剎那間衰老成普通的老人,“安逸撞開安承後,又足足撞了三次。報警立案,他也有過錯。安承罪過大,你也要考慮安逸。方才你爸聽了消息,包裏裝着刀,要進搶救室捅死安承。進不去搶救室,把你叔叔傷了。”
安文昌講到這裏,姜初禾終于轉過頭正視他。
“護士報警,你爸被抓走了,你叔現在也住院了。我勸你算了之後,再去勸俊才算了,不要追責你爸。”安文昌紅了眼圈,滴下一滴濁淚,“外公這輩子生了一兒一女,湊成個‘好’字。兒子給我生了兩個孫子,女兒給我生了一個外孫。我這大一家子,兒孫滿堂。”
捂住臉,聲音變得含糊,“偏偏女兒死了早,如今兒子又被女婿捅了。你們小輩兒更精彩,這個撞那個,另一個又要和這個同歸于盡。”
姜初禾默然看向安文昌,望着他花白的頭發,緩緩伸出手,放在安文昌膝蓋上。
“外公想開了。”安文昌坐直身,“你媽當年留下的股份,外公加倍還給你。俊才多少錢也不夠他敗的,我為他單獨分出一部分錢做信托。安承……安承從今以後我一分錢都不給他,我死後遺産也沒有他的份,這比過你對他做任何報複。企業集團交給安逸,至于以後姓安、姓孔還是姓別的姓,我都不管了。七十六歲早該退休,天倫之樂享受不到,起碼過幾天安生日子,然後去見你外婆和你媽媽。”
陳佳雀替姜初禾取了眼鏡回來,撞到安文昌淚眼婆娑,有些尴尬的立在一旁。
安文昌難為情地抽出手帕,擦幹眼角,對陳佳雀說:“孩子,你多費心。”起身向她鞠了一躬。
陳佳雀呆呆地站在那裏,直到安文昌走出去,才反應過來——爺爺……剛剛……對自己鞠躬?!
姜初禾如願戴上眼鏡,依舊痛苦、煩躁。腦袋像是要炸開,身上每個關節都疼,吸進肺裏的空氣仿佛不含氧。
不過他很能忍,以至于外人看他只是情緒低落。
以姜初禾對孔靜雅的了解,孔靜雅是無論如何不會放過安承的。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安承就先由孔靜雅處理吧……
等病好了,将股份變現。到那個時候,如果孔靜雅還沒有很好的處理安承,那麽再換他來。
接連幾天,陳佳雀察覺姜初禾越發不對,他很少睡覺,每時每刻都在沉默,即使刻特意同他講話,也得不到回應。
醫生每天開的藥,姜初禾都會問一遍,含有鎮定和安眠成分的挑出來不吃。
有一次,陳佳雀打水回來,透過門上的玻璃,發現姜初禾悄悄用頭撞牆。
繃了幾天的神經終于崩潰了,“乖乖配合治療好不好?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害怕。”
姜初禾張了張嘴,沒有說話,自此果然乖了。
陳佳雀稍微放下心,姜初禾卻跑了。
化驗單上留下一段字【出去散心,過幾天回家,勿念】。
陳佳雀快步到走廊陽臺向下瞧,私立醫院住院處院內人不是很多,一眼便鎖定到緩慢前行的姜初禾,以及圍着他打轉的費正。
費正之前來看過姜初禾,每次屁股還沒挨着椅子,就被姜初禾攆走了。
姜初禾警告他別再來了,自己要靜養。
不過費正心裏挂念他,還是來了。
人雖然來了,但因為不想挨‘倔驢’踢,所以在樓下躊躇。
正躊躇着,姜初禾傷痕累累配上略顯涼薄的下三白,下凡了!
兩人迎面碰上,都很吃驚。
姜初禾上身一件黑色短T,下身一條藍色及膝短褲。這是陳佳雀為了能讓他心情好,帶來替換病號服的衣服。
然而跑路沒有鞋子,所以穿的依舊是醫院的拖鞋。
費正上下打量姜初禾,盯着他的拖鞋遲疑道:“您這是下樓遛彎,還是畏罪潛逃?”
“出院。”姜初禾徑直走。
“哦——”費正看了看他身後,沒見到其他人。趁姜初禾虛弱,輕而易舉追到前面,面對面倒退着說:“懂了,亡命天涯。”
姜初禾薄唇輕吐:“滾。”
揚了揚手,驅趕蒼蠅般趕走嘴碎的費正。
事與願違,費正‘嗡嗡嗡’、‘嗡嗡嗡’圍繞着姜初禾,乃至飛進姜初禾叫的專車。
“小姜姜,我開車來的。”費正向外一指,“去哪,我送你。”
專車司機不滿地回過頭,費正從錢夾裏抽出五張紅票。
司機拿了錢,識趣地轉回身,兩耳不聞車內事。
“我這會兒腦子糊塗、心煩氣躁,沒有什麽思維邏輯,行為跟着情緒走。”姜初禾呼出一口氣,壓制住火氣,耐心道:“你再糾纏,我八成要動手了。”
“動手?”費正笑了,“都這樣了,打得過我麽?”勾勾手指,賤聲賤氣道:“來呀~”話音剛落,被姜初禾一胳膊拍到車窗上,“啊——!”
司機僵硬地轉過脖子,轉到一半想了想錢,又僵硬地轉了回去。
“我去你大爺的!”費正掰開他的胳膊,伸展臂膀,做猛虎撲食狀。
姜初禾輕飄飄道:“來吧,我有腦震蕩。”
“……”費正架着臂膀尴尬停在半空,抿了抿嘴,放下了。
姜初禾:“師傅,金莞公寓。”
車子啓動,費正斜過眼珠,“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偷偷從醫院跑出來?”
姜初禾不說話,費正無奈撇嘴,手機響了,費正拿給他看,“你女朋友打我這兒來了。再不說原因,我可要出賣你了。”
“随你,我的去處還有很多。”
“呀——!”費正坐着也能蹦一蹦,震得車一晃,有如大號頑童般耍賴道:“為什麽?到底為什麽呀?!”
姜初禾吼道:“因為生病了!”吼完,他頭暈的更厲害了。
“幹!”費正對着空氣用力一揮拳頭,“你又不是神仙,生病不是很正常麽?”忽然想到什麽,大驚失色道:“卧槽,你特麽不會查出什麽不治之症吧?”挽住姜初禾的胳膊,嘴唇直哆嗦,輕聲呢喃:“卧槽、卧槽、卧槽……”
“我沒有。”姜初禾翻了個白眼,抿起嘴角艱難隐忍。
好不容易安靜一會兒,費正扭捏道:“小姜姜,你說你那麽多房産,無兒無女也沒結婚,把我寫進你的遺囑繼承吧!”
“憑什麽?你又不是我兒子。”
費正略微沉思一番,目光真摯,喚他:“爸爸。”
“……”姜初禾橫了他一眼,揉着太陽穴,有氣無力道:“我和陳佳雀生不出你這麽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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