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捉蟲)

顏星君其實并沒有多害怕打雷,?他害怕的是孤獨,盡管在他漫長的修仙旅途中,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從來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直到遇到了小徒弟。

小徒弟又乖順又善良,?還對他格外的好,?顏星君總是會忍不住想,?世界上為什麽會有小徒弟這樣的人呢。

總有一天,?他會忍不住放出心中的“猛獸”,?朝小徒弟訴說心意的,?到時候若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将小徒弟強留在身邊可就完蛋了。

他是清漢仙尊,到時候修真界沒人敢議論他,?小徒弟可就不一定了。

被打上“蠱惑人心”的罪名,?這不是顏星君想看到的結果。

再說,萬一不成功,?豈不是連師徒都做不成了。

就像顏星君為顧願取的字一樣,顏星君希望小徒弟能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一世無憂,?為所欲為。

他想,?他需要一點兒時間,探探小徒弟到底是怎麽想的,?但凡小徒弟有一點兒不願意,他都會努力壓抑住自己不開這個口。

他想要小徒弟所想之事,?皆可以成。

修為是,?感情也是。

顏星君拉着顧願的手微微用力,骨節泛白,顏星君小聲問道,?“以後打雷下雨,小徒弟可以陪陪為師嗎?”

雖不知師尊在想什麽,但師尊不懂去隐藏自己的微表情,眉頭緊緊擰在一起,什麽話都沒說,卻又幾乎把糾結都說了出來。

顧願不是會特地為別人着想的人,更何況師尊的謊言也太容易被戳破。

師尊大概從未用過放低身姿,從而獲取別人的同情的方法,恐怕連小孩都能看出。

顧願想了想,還是攥緊顏星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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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顏星君的手比夜還要涼,等到師尊稍微被捂熱了後,顧願道:“不打雷下雨,徒弟也是可以陪的。”

“師尊有令,莫敢不從。”顧願笑道,“外面冷,徒弟陪師尊先回去吧。”

說着,顧願将身上的外套解下,披到顏星君身上。

顏星君拉住外衣,點頭道好,手一揮,傀儡被随意扔到藏書閣的角落。

回到顏星君所居住的地方,顏星君坐在凳子上,他的頭發散落在身後,顏星君不習慣地轉動腦袋,剛想将頭發紮起,才想起發繩似乎是被小徒弟拿走了。

他放下手,轉過頭眼睛亮亮地盯着顧願。

顧願對上顏星君的眼睛,幾乎是含笑得站到師尊身邊,輕聲問道,“需要徒弟幫師尊鋪床嗎?”

這一下讓顏星君聯想到先前的問題。

如果說鋪床等于睡覺,那……

顏星君搖頭,“不了,為師修煉吧。”

“好。”顧願問道,“師尊還有發繩嗎?”

顏星君指向一處,“在那兒。”

顏星君發繩的顏色大多都很樸素,估計這次紅色發繩,是師尊所有發繩中最豔的一根。

顧願快速掃了一眼,拿出一根與師尊今日衣服匹配的顏色,回到師尊身後。

他伸出手,攏了攏師尊的頭發。

屬于顏星君的竹子清香味一下散逸開,顧願從旁邊拿出梳子,從上梳到下,反複幾次後,顧願白皙的手指不斷穿插在黑色發絲之中游走,氣氛突然變得暧昧起來。

顏星君顫着聲問道,“小徒弟,好了嗎?”

“師尊的頭發有點打結。”顧願問道,“師尊本體的毛發也這樣嗎?”

這是诽謗!!

顏星君快速回答道,“才沒有,為師本體的毛發可柔順了。”

師尊也太好騙了吧。

顧願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哦?”

顏星君道:“以後,以後小徒弟就知道了。”

“好。”顧願答道。

确定頭發都順了後,顧願将顏星君的頭發紮起,推開幾步,道,“好了。”

顏星君的桌子上就放着一面銅鏡,這個方向,顏星君剛好可以在銅鏡中看到兩個人的身影。

一人的手在另一人頭發中靈活穿梭,黑色發絲緊緊纏繞在瑩白的手指上,就像顏星君的心一樣,不肯輕易放開。

顧願距離顏星君很近,或許是發現了師尊在走神,顧願擡眼順着顏星君的目光看過去,自然也看到銅鏡中的模樣。

顏星君宛如着火似得避開小徒弟的目光,等到小徒弟移開視線後,又忍不住重新投向銅鏡。

他看到顧願垂着眼,睫毛在他的皮膚上打下一片扇形陰影,小徒弟眨眼的頻率很慢,明明只是梳發,看起來卻很認真的樣子。

燭火曳曳,這一瞬被無限拉長,變成永恒。

直到頭發被束上後,顏星君才感慨道,“怪不得你們凡間的話本裏總愛寫那些畫……”

顏星君猛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麽,從脖子到耳朵都變得通紅,慌慌忙忙閉上嘴,不敢再多說。

顧願拉着顏星君起身,将師尊身上的外套褪下,在裏面又加了用以保暖的衣服。

修仙之人不畏寒,顧願摸着顏星君身上的溫度時,不由總開始擔憂,師尊弱不禁風的,若是真着了涼恐怕有的受罪。

顧願問道:“畫什麽?”

顏星君道:“畫——花容月貌。”

顧願看了一眼銅鏡中的師尊,笑道,“師尊是在誇自己嗎?不過師尊面容,修真界的确難以有所匹敵的。”

“為師是在說小徒弟!”顏星君羞着臉回答道,“小徒弟如此姿容,為師明明是小巫見大巫。”

顧願又看了一眼銅鏡中的師尊,手放在顏星君的肩上,同時頭也靠在師尊的肩上,頭朝着顏星君的方向傾過去。

從銅鏡的影子中看,倒有一種耳鬓厮磨的感覺。

顧願輕聲說道:“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1]。”

顏星君紅着臉道:“逆徒,瞎說什麽呢,竟敢調侃為師?”

只是多的話再也不敢多說,顏星君心虛得移開視線,心道以後說出口的話,都要經過大腦再三思考,這次能圓回來,下次可就沒那麽幸運了。

他其實想說的哪兒是什麽花容月貌,明明是畫眉。

——怪不得畫本裏總愛寫那些畫眉舉案的事。

原來現實中兩個人做這種事情,真的可以讓他心怦怦直跳。

光是梳發就能如此,若是真的面對面,互相看着彼此,光是想象,他都覺得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渾身發熱。

顧願笑了笑,沒回。

他看師尊閃爍其詞的樣子,估摸着師尊想說的應該不是這句話。

那會是什麽?

花——化——畫……

畫眉?

張敞畫眉?

顧願搖了搖頭,心道自己真是多想了。

又過了幾日,月羽宗宗主終于回到月羽宗。他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将領回來的月羽宗弟子遣散後,便回到自己房中閉門不出。

中間有不少弟子和峰主前去拜訪,都被月羽宗宗主拒之門外。

顧願自然也聽到這個消息,只是他是顏星君,清漢仙尊的徒弟,月羽宗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顏星君聽到後,先是确定派出去的月羽宗弟子是否都完好歸來,得到确鑿消息後,月羽宗宗主閉關後又遲遲沒有消息傳出,他才喊上小徒弟一起前去拜訪探探。

只是還沒等二人走出青玄峰,月羽宗宗主便先一步來到了青玄峰內。

青玄峰的大陣,主要是用來攔那些麻煩的弟子和找事的峰主,對月羽宗宗主沒有設置攔截。

三個人剛好在青玄峰門口碰面。

月羽宗宗主剛想說話,餘光瞥見旁邊的顧願,想着這是青玄峰門口,周圍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收回話語,只點頭喊道,“顏星君。”

他心裏憋着怒氣,沒有喊清漢仙尊,而是直呼顏星君的名字。

顏星君不鹹不淡地應答道:“宗主。”

将月羽宗宗主領入青玄峰內。

月羽宗宗主雖對顏星君有不滿,但對顏星君的實力還是有所信任,知道進入青玄峰就意味着他們說的話都會被隔絕,外面的人聽不見。

他看了一眼顧願,說道,“我與你師尊有話要說。”

顧願笑了笑,沒動。

月羽宗宗主又道:“你可以退下了。”

顧願道:“宗主氣勢洶洶而來,弟子害怕師尊會有麻煩。”

師尊本體不過是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如今性命還和大陣有所牽連,修為更是減半,顧願哪兒放心師尊一個人面對月羽宗宗主。

月羽宗宗主被氣笑了,“所以你是不打算走了?”

他轉頭看向顏星君,咬牙切齒道:“清漢仙尊,你收的好徒弟。”

“嗯?”顏星君眼角一挑,欣喜之情藏都藏不住,“的确是,都知道維護師尊了。”

月羽宗袖子狠狠一甩,“只是我後面要說的話,你這徒弟不适合在場。”

“青玄峰就我們師徒二人。”顏星君答道,“宗主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好!好!好!”

這對師徒看起來根本說不通,月羽宗宗主幹脆問道,“修真界那些傳聞,你是否知情?”

顏星君說道:“什麽傳聞?這些災禍因清漢仙尊而起的謠言?還是本尊徒弟是不祥之兆的謠喙?”

說到這兒,顏星君連自稱都換了。

他腰板挺直得站在原地,宛如大風也吹不倒的青松,不避不讓的看着月羽宗宗主,又道,“你若說的是這些,本尊知道。”

月羽宗宗主怒視着顏星君,一字一頓說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

“那你為何要收顧願為徒?!他會給月羽宗帶來災難你知不知道?!他會……”

他會殺了你,将月羽宗滅人,最後屠了整個修真界。

顧願是魔,命中注定的魔——他的重瞳就是最好的證明。

顏星君笑道:“本尊也知道。”

顏星君一步一步朝着月羽宗宗主逼近,“看來宗主知道的還不夠多啊。”

“本尊的徒弟不僅是修真界的劫,也是本尊無情道上的劫。”

“按照卦象,他會害的本尊再也無法修煉無情道,本尊最後也會因此而死。”

顧願一呆。

顏星君繼續說道:“但卦象也顯示,他會是月羽宗最後的希望。”

他轉頭看向顧願,笑道,“為師還有一件事騙了你,忘記說了……”

“你會恨本尊當初收你為徒,另懷心思嗎?”

顧願問:“如果卦象指向,別人,師尊會收他為徒嗎?”

顏星君搖頭:“不會,為師只有這兩件事騙了你,其他事都沒有隐瞞。”

他說過不會收別人為徒,若那人真的不是顧願,他頂多将人掌握在青玄峰下,絕不可能收他為徒。

這點顧願早就有所猜測了,世界上不會有人無緣無故會對另外一個人好的。

就連血緣關系,都沒有綁住他和父母弟弟的關系,更別說兩個陌生人了。

顧願笑了笑,又問道,“那師尊現在還懷有別的心思嗎?”

顏星君怔了怔。

他對小徒弟還真的,另有所圖。

只是圖的東西不同了。

他圖……

小徒弟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師尊:這既是個送分題,也是個送命題

[1]《賞牡丹》劉禹錫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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