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秋竹從外頭邁進屋,見玉娘正坐在炕上做小孩子的衫子,打量臉色還好,只不知心裏頭是怎樣光景了。
今兒秋竹跟平安去縣裏拿些東西,原先住的那個小院是娘賜給她與平安成親的,房契文書都是秋竹的名兒,兩口子跟着玉娘挪到了陳家,那裏便空了下來,平安便教他兄弟壽安兩口子住了,也能看顧着他娘,也能守着房子。
因挪的匆忙,有些物件未帶過來,這日一早平安便套了車,兩口子家去拿東西去了,正趕上柴府納妾,鑼鼓喧天張燈結彩,好不熱鬧,把秋竹氣的不行,這哪是納妾,就算當年娶娘進門也不過如此了,想這男人真正一個薄情寡義的漢子,這心說變就變,昨兒還熱乎的,恨不得捧在手心裏,今兒一抹臉連自己的骨肉都不顧了。
虧得以往自己還勸娘,早知如此,不若早離了倒拎清,也省得落得這般結果,平安見她氣的那樣兒,恐她使起性子來,做出什麽事來,拿了東西扯着她就回來了。
秋竹生了一肚子氣進來,見娘如此,越發受用不得,一屁股坐在玉娘下首的杌子上,不言不語的生悶氣。
玉娘見她那樣兒,放下手裏的活計,道:“這可是怎麽了,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麽回來就這般了,莫不是跟平安拌嘴了不成,不是我說你,你這脾氣也當改改才是,平安畢竟是個男人,又常在外走動,自是有些體面,你動不動就跟他使性子,動起手來也沒個輕重,你也不想想,平安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打不過你,只不過讓着你罷了,別動不動就與他為難,便拌嘴十有j□j也是你的錯處。”
秋竹聽了嘟嘟嘴:“娘如今倒向着他了。”
玉娘忍不住笑了一聲:“我不是向着他,只你家娘這心再偏也偏不過一個理兒字去,你少欺負他些,再拌不起嘴的。”
秋竹偷眼瞧了玉娘一眼,見真不似難受的樣兒,遂疑惑的道:“這般娘怎還能如此安穩?”
玉娘目光暗了暗,嘆口氣道:“縱不安穩又當如何,你家娘是瞧透了,說什麽夫妻情份,心冷意冷了,離了倒比在一處強些,省得相看兩厭,縱他新人笑的歡喜,你家娘這個舊人也犯不着哭天抹淚的,況,如今你家大舅爺這般出息,我兄妹兩個守在一起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比什麽不強。”
說起這個,秋竹兩口子私下裏還說呢,以往瞧着這位大舅爺那就是個混賬,混賬都比他有說道些,就瞧他過往幹下的那些事,說是畜生都不屈枉了他,當初落得破廟容身,真算是你活該。
娘好心救他的時候,自己還跟平安道:“娘心卻好,只救了他,過後不定又要害娘。”卻不想經了死難,倒真換了心腸一般,再不去外頭胡為,門前開了個藥鋪子,正經做起了營生,這兩個月來倒也紅火,且對娘是真心實意的好,把娘迎進家來,兄妹兩個有商有量的,日子雖不如柴府,卻也很過得去。
正想着,忽見陳玉書進來,秋竹忙起身見禮,出去與他端茶,玉娘剛要立起來,給陳玉書扶着坐下道:“又起來做什麽,前頭忙呢,我也待不住,來瞧瞧妹妹便出去。”
玉娘道:“櫃上有夥計,做什麽用你親力親為,瞧着些便是了,回頭累病了可怎麽好?”
陳玉書笑道:“哪就這般嬌弱了,咱們家那夥計雖妥當,只我若不盯着,也怕他懶散,這些日子剛入秋,來抓藥的多,不光咱們周圍村子裏的人,縣裏也有來的。”
玉娘道:“雖哥哥的藥鋪子才開了兩月,卻做出些名聲呢,想那些貧困人家來,哥哥時常不收藥錢,日子長了,自然都來咱家的鋪子抓藥了,只怕這般下去,早晚折了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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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書道:“這卻不會,想那些貧苦百姓,家裏頭吃飯都難,不是實在熬不過,哪有閑錢抓藥,那些藥多是些便宜的,若按本錢算來,不值幾個錢,與他們些也沒多少,若能治好病,倒是件積德的好事,且這樣一來,咱們鋪子裏的名聲傳了出去,來抓藥的主顧多了,這幾個錢又算得什麽?”
玉娘聽了暗暗點頭,以往倒不知她哥哥還有這般本事,陳玉書見她臉色還好,遂放了心,想起一事嘆道:“記得祖父有幾本藥書,不是我這個敗家胡為,倒可尋出來瞧瞧,以往還說開個藥鋪子容易,如今才知,裏頭的門道多着呢,只我原先知道的那些卻不大夠用了。”
玉娘見他知道上進,遂道:“若論旁的恐尋不見了,只那些書卻還在的。”
說着讓婆子跟秋竹把帶來的那兩箱子書擡進來,擱在當屋,玉娘道:“哥哥不提,我倒疏忽了,這些書總擱在箱子裏不好,回頭受了潮黴壞了,今兒天氣好,一會兒我讓人在院子裏鋪上席,把這些書挪出去曬曬,想祖父那幾冊藥書也在裏頭,尋出來使人送到前頭去你瞧。”
陳玉書自是歡喜,一時陳玉書出去了,玉娘便讓婆子搬了把凳子放到院子裏,瞧着秋竹跟婆子倒蹬着曬書,忽瞧秋竹尋出本千字文拿過來與她笑道:“瞧見這個,倒想起了娘小時候的事了,為了這本千字文,可沒少挨老太爺的戒尺,老太爺打了戒尺,過後又心疼,忙忙讓奴婢給娘擦藥。”
秋竹一句話倒勾起了玉娘幼年之事,想起祖父不免難過,接了那本千字文翻開,不想從裏頭落下一張紙來,秋竹忙撿起來打開:“這可不是娘寫的大字嗎,瞧上頭還有老太爺用朱砂筆圈的紅圈圈呢。”
玉娘也是愣了楞,拿在手裏看了看,可不是,當年自己寫大字,祖父總是這般把寫的好的圈起來,這一篇大字上,幾乎都是紅圈,怪不得祖父留了下來,下頭卻有祖父寫的一行小字:“堂前三步,磕頭跪拜,祖宗有靈。”
前言不搭後語,玉娘翻來覆去瞧了半日,也未猜出祖父寫這行小字的意思,只得收在一旁,至晚間想起,又拿出來瞧。
秋竹進來見玉娘還盯着那張大字瞧,不禁道:“娘倒是魔怔了,可都瞧了一日了。”說着把托盤裏的粥放在炕桌上。
玉娘卻道:“倒不是瞧我寫的大字,只祖父這幾個字倒令人費猜疑。”說着瞥了眼炕桌上道:“這是燕窩粥?怎來的這東西?”
秋竹道:“是前頭舅老爺送來的,讓竈上的婆子熬了給娘補身子,說娘如今懷着孩子呢,輕忽不得。”
玉娘吃了一口嘆道:“這東西貴着呢,明兒你去與舅老爺說,莫再送來,我身子無事,吃了也無甚大用,倒白費了銀錢。”
秋竹道:“送來好大一包呢,便娘不讓再送,這些也夠吃上幾月的了。”
玉娘默了默未說什麽,忽想起在府裏的時候,柴世延尋了燕窩來,與她每日熬上一小碗粥,囑咐她睡前吃下,說這個最養身子,言猶在耳,如今呢……
想來,此時他守着新人**正暖,雖與秋竹那般說,只讓她放心便了,若擱以往夫妻冷時,離了也便離了,如今卻怎樣放得下,尤其此時……
玉娘推開窗子,只見窗外一輪明月皎潔若雪,圓圓滿滿的挂在空中,常言道,月圓人圓,如今月亮倒是圓了,夫妻卻成了這般。
秋竹嘆口氣小聲道:“明兒就是十五了。”
正說着,忽的平安蹬蹬跑了進來:“大事不好了,剛我聽見說兖州府的府衙大人手執聖旨來了縣裏,說爺是叛黨爪牙,要收監抄家,帶着兵把咱們府上圍了個水洩不通,爺如今都下了大獄,擇日押往京城問斬呢。”
玉娘聽見只覺遍體冰寒,秋竹卻道:“什麽咱們府,咱們爺,娘如今早給休回家中,便那柴府裏抄家滅族與咱們甚幹系,這才真是報應不爽。”
平安聽了,再忍不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都下來了:“大娘啊,如今可要救救爺的命,爺哪是真要寫休書休了娘,是哪日去陳府,陳大人與爺道,陳王謀逆問斬,工部陳大人成了餘黨,想爺的官兒是那陳大人一手力保而得,如何能不受牽連,眼瞅大禍臨門,爺慮着娘跟哥兒的安危,恐牽連進去性命難保,才出此下策,娘那日從府裏出來,爺一路在後頭跟着呢。直瞧着娘安穩的進了陳家才回去,納了那粉頭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如今爺要問斬,娘不救爺,還有何人。”
玉娘不聽便罷,聽了平安之言,直覺腦袋嗡一下,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地上,秋竹忙扶着她坐下,跟平安道:“你倒蠻的好,若不是今兒出了事,你還想蠻到何時?”
平安道:“非是奴才想瞞着娘,是爺一再囑咐奴才,不可透出半個字與娘知道。”
秋竹子又道:“便如此,娘一個弱女子如何救爺的性命……”秋竹話音剛落,玉娘已經站了起來:“平安套車,去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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