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3.周五

13.

回去的路上，南溪是同唐青坐一起的。

車裏很安靜，大家都椅背小憩，也有像南溪一樣的，沒有睡意，于是扭頭去看窗外的景色。

山丘疊起，潭水清澈，陽光将樹映得愈發郁蔥。

剛剛，對于林序的話，南溪在不可置信後，又再次恢複平靜，然後說了句“對不起”。

她拒絕了林序。

随後也不顧烈日驕陽，抛下人抛下傘，急切地往山下跑，像是背後有猛獸在追趕。

她心跳得極快，像是小鹿亂撞，又慌得厲害。

他沒有追上來。

南溪心裏無由地湧上來一陣失落。

但她又慶幸林序沒有追上來，這樣，他就不會看到自己正慢慢發燙漲紅的臉，手腳都發軟了些。

再回想剛剛那一幕，南溪只覺得現在自己都心跳得厲害，如鼓砰砰的。

可是，她閉了閉眼，不敢再去回想林序的神情。

那雙眼眸，恰到好處的雙眼皮褶痕，溫柔茶色的眼瞳，深邃又深情，與湖光水色相比也不遜色。他的眸色如同那時候一樣，滿滿的少年氣，幹淨澄澈，但又認真鄭重。

可是，在“對不起”出口的那一瞬間，南溪親眼看見他眼裏的那抹希冀一點點消失。

像是最後一抹餘晖，被黑夜吞沒，消失殆盡。

“……今天真要謝謝老板大發善心了，本來按以往的慣例應該還有玩什麽熱身游戲和表演的……結果你才離開沒兩分鐘，老板突然就讓我們自行下山活動了，然後就自由到現在才回去，和前幾次團建比起來這次是真的舒服啊。”

唐青原本在看手機，可能是發覺有些暈車，又迅速關了，然後開始和南溪說話。

“是挺好的。”

南溪的心此刻都被那事填充得滿滿當當，自然沒什麽多餘的精力和她聊天，只敷衍地點頭應付。

唐青又說了會兒話，也側頭閉上眼睡去了。

又恢複了平靜。

南溪依舊看着窗外的景色，卻又沒在看。

那一幕幕舊回憶，如同電影般在她眼前重新放映過。

當年，清城大學校園論壇剛興起，管理也沒有現在那麽嚴格，所以論壇匿名區經常有帖子讨論各種事。

其中，包括她和林序。

南溪是自大一那年因主持迎新在學校火了之後，便成了校各種活動的主持人。她想拿獎學金，而主持人可以加綜合考評分，所以不論活動大小她都會去參加。

而林序更早便在學校裏出了名，那張臉，以及他的籃球技術。後來又帶着學長們拿下省大學生籃球聯賽的冠軍，名聲大噪。

所以，這兩人在一起時，半個學校都被驚動了。

南溪長相不算甜美，但是眉目多了分英氣，又有身高加持，氣質好，整個人大方優雅，論壇有一陣子流傳最多的就是她穿各種禮服的主持人照。

林序更不用說，顏值能打，長相精致得堪比選秀愛豆，沒有美顏濾鏡加持，更加幹淨又陽光。

那時候，兩人的迷弟迷妹引領時代潮流，搞起了cp。

并取名為——唏噓。

南溪忙于學業與主持活動，還有擠出時間約會，所以根本沒在意論壇上的說法，但李佳去看過，那時候她看到“唏噓cp”同人文時，還想拉着當事人一起看。

“你看看這段：聞言，林同學紅了眼，直接将南同學推到樹上，然後一手撐在她的頭邊，低啞着聲說：‘我能吻你嗎？’南同學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一抹緋紅從脖頸蔓延到臉頰，她……”

“停！”李佳讀得聲情并茂，南溪聽得都起了雞皮疙瘩，丢下筆向她比了個stop的手勢。

李佳收起手機，人卻沒離開，笑着問：“話說，林同學有沒有把你按在樹上……”親過？

“李佳！你、你少看點小說！”南溪迅速打斷她的話，順帶擡眸還瞪了眼她。

李佳一臉姨母笑。

随後，南溪又嘟着嘴抱怨了句：“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啊！”

李佳怕她惱，轉移話題：“不過，你倆cp名到底是誰取的啊？”

“……怎麽了？”南溪雖然不逛論壇，但還是知道她和林序的cp名叫唏噓cp。

“唏噓，唏噓，這詞義一點也不好啊。”李佳搖搖頭。

倒是南溪輕笑一聲，眉眼彎彎，一點也不被這詞給心煩到，“不就是個詞嗎，不去看不去聽就好了，你還那麽迷信啊？”

李佳點點頭：“那倒也是。”

大學，對于南溪來說是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因為她遇到了林序，遇到了那個她想要一輩子的人。

但是大學，也是她人生轉折的開始。

南溪大一時，南父在出差路上出了重大車禍，對方醉酒駕駛又逃逸，而南父在icu躺了整整一個月才蘇醒，可是病情一直沒有好轉，醫生說，這是拿錢吊着命。

幸福美滿的家庭一時之間破碎了，警察最終還是抓住了逃逸者，可是那人也賠不起這昂貴的醫療費，家裏所有的積蓄都用在了醫院，南溪也開始接畫稿做兼職補貼家用。

等到大四，南溪在忙畢業之際，醫院那邊忽然下了病危通知書。

南父需要手術。做手術可能還有一絲生的希望，不做手術那真的人就沒了，所以南溪根本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這樣走了。

可是，家裏早幾年的的積蓄早就沒了，南溪算了算自己和蔣女士手頭上還有的錢，也不過五萬。

根本不夠。

而這個時候，很戲劇性地出現了一個女人——林雅風。

她是林序的母親。

見面那天，約的地點是咖啡廳。

南溪到時，林雅風已經在了。

她一身優雅的女士西裝，只坐在那裏，就隐隐給人一種上位者的氣勢。

南溪剛從醫院裏出來，她一夜沒睡，也沒來得及回去換衣服。

此時，看着不遠處衣着鮮亮的女人，她竟難得有了絲怯退。

“您好。”她走至桌邊，禮貌地打招呼。

林女士倒是只草草打量了她一秒，便笑着指向對面：“請坐。”

兩人是第一次見面，南溪不知道林序的母親私下找自己出來是做什麽，但她直覺，可能會像是小說橋段，讓兩人分手。

林女士只簡單提問了兩句關于她和林序的事。

然後，她從包裏拿出一張卡，推向對面：“這裏是二十萬，我知道你父親急需這筆錢。”

南溪垂眸盯着泛金的卡，一時片刻有些怔愣。

原本來前她想過，林序的母親大概率會來勸分，但是當事情真正發生時，難堪與自卑撲面而來，這瞬間她都沒有勇氣擡頭去看林女士。

林雅風注意到了對面女孩逐漸黯然的視線，卻還是要繼續把話說下去。

“我知道你想去法國，我會幫你。”

留學法國，也是南溪拼命打工的原因之一，可是這個希望渺小得不行。

“為什麽？您需要我做什麽？”明明答案很清楚，可是南溪還是問出了口。

她雙手握拳，像是拼命隐忍着。

“你去法國，但得讓林序留下來。”

林女士并沒有直言要兩人分手，她不是那般不近人情，所以也退了一步，南溪可以去法國，她也會幫她，但是林序必須留在清城。

可是誰都知道，異地戀對于情侶來說有多難熬，更別說是有時差的異國戀了。

那天兩人的見面很快就結束，南溪後面一直都在沉默，她想，如果是以前的自己，那一定會第一時間就拒絕，拒絕林女士的那張卡，拒絕林女士後面的要求。

可是，醫院在催款，手術不得不動，現在的南溪好像沒有資本挺起背擡起頭直接拒絕。

第二天，南溪就給林女士打了電話。

她很快就收到了那二十萬。

但是後來，手術并沒有成功，南父還是永遠停留在了那個夏天。

烈日炎炎，卻如十二月寒冷刺骨。

這一年，她是校優秀畢業生，更在畢業典禮上代表畢業生演講。

但是南溪的臉上沒有一絲喜色。

她失去了父親，也親手把自己喜歡的人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