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過分 介意陪我吃個早飯嗎?
紀瓷背着琴盒朝便利店走去,沿途經過一條狹長的走道,就在便利店邊上,平時來的時候不曾注意,此時,她看見巷子口臨近馬路邊處,停放了一輛顏色純黑的哈雷。
把手上挎着同色系的頭盔,她下午還戴過。
心裏無端湧起一抹暖意,在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瞬間,唇角微微向上揚了一下。
“叮咚!——歡迎光臨每天便利店。”
踏進室內,迎客裝置應聲響起。
紀瓷去糕點欄拿了一盒奶香小面包,一瓶草莓味的酸奶,一分鐘後放到結賬臺上,她清了下嗓子,看着男人正在清理機器的背影,“你好,結賬。”
“好的。”
對方轉過身來,卻并不是霍骁。
紀瓷眼裏的失落一閃即逝,她抿下唇,拿出手機付賬,男店員并未發現她的情緒有何變化,依然是按規定掃碼後把東西遞還。
“謝謝。”紀瓷接過來。
她漫不經心地把吸管插入杯口,接着走到門口把吸管外面的塑料扔進垃圾桶裏。
感應門相當靈敏,哪怕紀瓷并沒有想出門。
她扔完垃圾離開,門卻并未及時關上,這次是真的有人從門口走進來。
紀瓷沒有回頭看,她照常坐在靠窗邊的第一個位子,慢慢将面包的盒子打開,一口一口揪着面團吃掉,喝了一半的酸奶留在最後解決。
晚間的大學城比不得早上熱鬧,卻也算是燈火通明。
各色小攤紮着燈,三五個連成一片,燒烤和炒飯攤位前的人格外多,鬧哄哄地氣氛讓人很難想起現在是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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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瓷坐在窗前喝完最後一口酸奶,正欲起身的時候,身側突然壓下一抹暗影,熟悉的薄荷味侵略過來,她側頭看去,男人的下颌角線條精瘦流暢,唇側有一圈淡淡的胡渣,眼尾勾勒的弧度讓人莫名心跳加快。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
霍骁把一個棒棒糖放在她面前,紀瓷仔細一看,是草莓味的。
“清理庫存多出來的,送你。”他說。
“謝謝。”紀瓷把糖握在手裏,指指外面,“我剛剛還以為認錯車了。”
霍骁輕笑,給小姑娘打圓場,“天太黑,認錯也不奇怪。”
“你在這裏上班嗎?”紀瓷問。
“嗯,兼職。”
紀瓷:“那酒吧呢?”
“酒吧招了人,我偶爾去幾次。”霍骁靠在長桌邊回答她的問題,末了,他看她的表情變得有點耐人尋味,笑着問,“怎麽這麽看着我?”
“覺得你的工作挺複雜的。”紀瓷實話實說。
霍骁仰頭想了想,喉結上下滑動,一雙桃花眼噙着光,悠悠然地哄騙小姑娘:“小孩,我跟你不一樣,哥哥得存錢娶老婆。”
“...也是。”紀瓷握着糖果棒,視線瞬間移開。
她揪着棒棒糖末尾的糖紙,不知道在想什麽。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霍骁垂眸看她。
女孩低着頭,幾縷發尾順入白皙的脖頸,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低抿着唇,周身卸下堤防和冷淡,在如此深夜,像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寵物。
孤單到令人心疼。
“你剛剛問了我這麽多問題,現在是不是該我了。”霍骁打破沉默,低沉的嗓音落在紀瓷頭頂,仿佛帶着溫度。
禮尚往來,紀瓷覺得很公平,“你說。”
霍骁:“怎麽不回家。”
紀瓷目視前方,随便找了個理由,“沒帶鑰匙。”
霍骁又問:“家裏人這次沒說來接你?”
紀瓷頓住,擡眸對上他的視線。
那道眸光深邃澄明,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
“沒有,他們很忙。”
她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卻又有點舍不得終止談話,于是道:“我不能在這待一晚上嗎?”
霍骁看着她,雖然他是站着的,可眼神中并沒有任何居高臨下的意思,也沒有把她當成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
剛才的談話,仿佛只是一場朋友之間正常的交流。
他點到即止,也并不強求,“可以,想吃什麽就拿,我有員工折扣。”
“謝謝。”
到了換班時間,男店員結賬下班,臨走前還和紀瓷打了個招呼。
紀瓷微微點下頭,目送男店員的背影離開。透過面前的玻璃窗,她不用回頭就可以看見在吧臺裏收拾東西的霍骁。
她稍稍彎唇,把那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收進口袋,拿了下午整理好的琴譜出來複習。
淩晨一點半,便利店裏只剩下紀瓷和霍骁兩個人。
大學城外的攤販也逐漸偃旗息鼓,路面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幾個。
紀瓷平時的作息時間很規律,除了偶爾回去晚一點,其餘時間基本上十二點半左右會上床睡覺。
現在熬了一個小時,她突然感覺書面上的音符像活過來了一樣,在眼前紛亂飛舞,眼皮開始重重地直往下墜。
“......”
實在太困了,紀瓷忍不住垂着頭陷入夢境裏去,腦袋不經意磕到了面前的桌面。
安靜的空間裏,發出一聲悶響。
紀瓷登時清醒過來,她下意識環顧四周,發現霍骁并不在店裏,大概是去工作間休息了。
意識到這點後,這才松了口氣。
她坐在原地發了會呆,沒過一會打了個哈欠,困意又慢悠悠地透了出來。
霍骁清理完今天要報廢的東西,去工作間登記日志。
出來時候,發現剛才還在看書的小姑娘,現在已經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把備用金重新放回收銀機裏,接着去工作間拿了一條薄毯。
忙完之後走到門口,拉開薄毯蓋在紀瓷身上。
小姑娘側臉趴在琴譜上,額角有幾絲碎發散落,細密的睫毛微微翹着,白皙細膩的臉頰透着微紅,呼吸平緩順暢,睡得很香。
他沒再打擾,輕步轉回吧臺,将室內的暖氣打開。
放在一旁的手機在此時亮了兩下,界面上顯示進來幾條消息。
付燃:“聽老楊說你去看過他了。”
付燃:“我下午去醫院他讓我跟你說一聲,明天出院以後就回拳館上班。”
付燃:“三哥你就不用幾頭跑了。”
霍骁靠在吧臺邊回複:“嗯。”
沒過兩秒,付燃的信息又發過來。
“還有啊,宋致揚又給我打電話了,問你什麽時候去A市。”
霍骁想了想:“最近忙,沒空。”
付燃乘勝追擊:“那你這周哪幾天來酒吧,我讓那群找你幫忙修電腦的排個號先。”
“再說吧。”
霍骁揉揉眼角,把手機揣回兜裏,拉了工作間的椅子坐下來。
這個位置正好沖着門口,有人進來他能很快看見。
他不是個喜歡回憶過去的人,因為在記憶裏裝着的,大都不是什麽幸福的瞬間。可夜晚太靜了,他又沒什麽事可做,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眼前浮現的,全是這幾年裏發生的事情。
渾渾噩噩,兵荒馬亂。
霍骁忍不住伸手去摸兜,這時候,他總是選擇用尼古丁來麻醉自己,可今天他從醫院出來,忙到現在,居然忘了買煙。
口袋裏沒有煙盒,這讓他不悅。
蹙眉睜開眼,因為疲倦,眼皮顯出很深的一道褶。
淩晨兩點的便利店內靜悄悄的,沒有人光顧。
目光所及之處,趴在窗邊的小姑娘突然動了。似乎是壓到手睡着不舒服,紀瓷輾轉着換了一邊手繼續趴着,身上的毯子被斜斜晃下去一角,落在地上。
霍骁的視線落到她身上,想着付燃發來的那幾條短信,腦海中破天荒地冒出來之前小姑娘的眼神,以及那句“覺得你的工作挺複雜的。”
他想了想,的确。
都快忘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過上了這種需要拼命賺錢才能勉強維持生計的日子。
仿佛是從霍家離開的那年。
記憶裏,季慈帶着他去各種地方打工,酒店保潔、洗衣房小工、端菜服務員...等等,只要是能賺錢的工作,不挑地方不計辛勞,她都願意去做。
那個時候,霍骁剛滿十八。
霍清嚴和季慈的表面婚姻,在男方第二次出軌後徹底破裂。
當時還是名門千金的季慈毅然提了離婚,卻因為面子問題不敢回去娘家,被迫帶着霍骁一起在津市四處讨生活。
八個人擠一個衛生間的宿舍、被汗漬捂得發馊的衣褲、母親晚上一個人獨自流淚的抽泣聲,這些,霍骁都記得清清楚楚。
為了供他上學,季慈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包括曾經引以為傲的自尊、包括對生活的熱切、還包括健康。
因為長時間作息飲食的不規律,在霍骁高三畢業那年,季慈被診斷出患了胃癌。
......
“叮咚!——歡迎光臨每天便利店。”
感應門應聲打開,一陣匆忙地腳步聲闖入腦海。
耳邊,越來越熟悉的鬧鈴已經開始循環播放第二遍。
紀瓷蹭了下冰涼發麻的胳膊,迷迷糊糊地擡起頭,坐在椅子上發呆。過了幾分鐘,眼神逐漸聚焦,清晨的陽光一點一點的擠進視線周圍。
身後選購早餐的人群熙熙攘攘。
經久不滅的鈴聲在室內顯得格外突兀,“......”
紀瓷清醒以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摁滅鬧鐘。
她記起昨天晚上的事,環顧周遭,發現吧臺裏已經替換了另一個女生在收銀。紀瓷揉了揉發麻的胳膊,撐着軟綿綿的雙腿,走到吧臺邊買了一瓶水。
手機充了一晚上電,她拔下充電器。
剛開機,提示音就連續響了十幾下。
基本都是從昨晚到現在的未接來電,以及紀成遠給她發的消息。
滑到最上面一條,點開。
依然是沒什麽語氣的平鋪直敘。
——“已經出發去機場了,你最好在中午吃飯前到家,免得奶奶生氣。”
紀瓷面無表情地清空未讀短信,直到鎖屏界面終于徹底幹淨了,才放下手機,收拾好東西走出便利店。
她從包裏翻出耳機,想打一輛車回家。
這時,耳邊突然竄起一聲哈雷的轟鳴,紀瓷擡頭,看見陽光将車身黑色的金屬外殼踱上一層晃目的金邊,而那光直奔她而來。
哈雷停穩在她面前,使路上行人的視線忍不住投射過來。
無數道注視中,座駕上的男人取下頭盔,精致張揚的五官令四座嘩然。
紀瓷怎麽也不會想到,就在她從便利店醒過來的第二天,在看過紀成遠毫無溫度的短信之後,在這個初秋,一個最平凡的周六,體感溫度适宜的早晨。
就在她面前,霍骁長腿穩定住車身,眼底的光潋滟分明,他把頭盔放在胳膊下方,嗓音散漫地沖她道:“早啊小孩,介意陪我吃個早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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