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深院
☆、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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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從來替他們息傘解大氅,只因先前上演了那一出,彌生總覺得他們有意無意的睃她,自己很有些不好意思。
慕容琤倒是如常,這點雞毛蒜皮怎麽會放在心上!進了堂屋讓人伺候着盥手,一面道,“我着人送你回自己屋子去,若是願意,過會兒出來陪我吃些東西。”
明着很委婉,可是既然出了口,她斷沒有推脫的道理。哪怕不吃,單在邊上站着也應該在場。她這些年早學會了察言觀色,斂着神,賠着小心,躬了躬身子道,“學生先去安頓,回頭再到夫子跟前侍候。”
他垂着眼揮揮手,又是一副疏離的樣子。彌生做了揖退出來,剛邁過門檻,迎頭碰上三個明眸皓齒的女郎。真真是精細的人兒,不說美若天仙,大概也差不了多少了。素手纖纖,言笑晏晏。打扮很淡雅,不像晉陽王府的婢妾,恨不得把金山銀山堆在腦袋上。有句話說人以群分,夫子若是世外的仙人,這幾位愛妾定是不染塵埃的神女。
彌生就是這樣的性子,只要順眼的,看誰都可以發掘出優點來。因為她們是夫子親近的人,她立刻把她謝家女郎的驕傲擺在了一邊。帶着敬重的欠欠身,在她看來,敬重她們就是敬重夫子。誠如她和載清說的那樣,她們算半個師母吧。夫子的房裏人,總不會低賤到哪裏去。
有兩個順帶便的瞥了她一眼擦身便過去了,只一個含笑對她點點頭。彌生望過去,那笑容是無争的,淡得如雪天裏的梅花。稍稍停留,翩然閃進了十二扇折屏裏。
兩個手挑燈籠的婢女站在滴水下行禮,掖着對襟衣深深福下去,“婢子們給女郎請安。”
彌生叫免禮,其中一個圓臉梳環髻的朝她一笑,“咱們等了女郎半個多月,女郎今日可算來了!”
另一個梳垂挂髻,略微年長些。往右比了比手,“婢子給女郎引路,請女郎随我們來。”
彌生聽了她們的話很納罕,邊走邊道,“方才說等我半個月,怎麽回事?”
年長那個恭勤的答,“郎主年下就吩咐給女郎準備院子,我們是專派來伺候女郎的。地方都歸置好了,只伸長了脖子等女郎來呢!”又道“我叫皓月,她叫皎月,我們是姐妹倆。院內還有個粗使的仆婦,專管漿洗衣裳的。日後女郎有什麽吩咐只管差遣我們,我們一定盡着心的侍奉女郎。”
彌生有點摸不着頭腦,既然早就準備讓她進王府了,那是不是說王家那門婚,即使她不去央求夫子,他也不會答應?看來是白操了心,還說了滿話,把自己的婚事交給夫子打點。如今且要愁的,聽他話裏話外晉陽王是大拇指上挑着的人選,接下來還不知怎麽樣呢!
心裏犯着嘀咕,轉眼入了後園。樂陵王府雖然不及晉陽王府華美,終究是王侯府邸,大且氣派。沒有飛揚的殿頂,檐下卻有精妙的和玺彩畫。園裏曲徑通幽,恰到好處的秀麗別致。彌生暗中一嘆,莫非連屋子都随人的麽?處處景致透着內斂,簡直像夫子的為人,圓滑、聰警、不事張揚。
過垂花門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眼,木質匾額上寫着“卬否”二字。很少見的名字,出處是《詩經》——人涉卬否,卬須我友。卬否通俗點的解釋就是我不走,啧,有些奇怪!不過她也沒想太多,只覺得夫子果然是有學問的人,連院名都取得文绉绉的。
卬否是個朝陽的獨立院落,在王府的東北角,離正門比較遠,算是相當清靜的所在。跨進正屋,屋裏暖意融融,有種新炭燃燒後發出來的特有的木香。室內擺設仍舊是雅,卷頭書案邊上豎着一排多寶格。正屋另一頭設繡墩和四扇屏風榻,是供她起坐用的。再往裏,兩腋有紫檀雕花地罩的隔斷,後面垂着厚厚的妝緞幔子。她看了圈,四合床、曲足案、梳妝臺和日常用的箱匣一應俱全,那是她的閨房。
這閨房,布局竟和陳留差不多!
皎月打了熱水來給她洗臉,皓月托着衣裳出來,笑道,“女郎平素就穿學裏的大袖衫麽?郎主臨行時吩咐過,給女郎置辦幾身裙襦,在府裏也好替換。”
彌生看了眼,鑲金絲丹紗杯文羅裙,那樣豔麗的紅!她有些為難,連及笄禮那天的曲裾深衣都是暗紅鑲黑滾邊的,以前當真是沒穿過這麽刺眼的顏色,心裏總歸別扭。因道,“有素淨些的麽?怎麽拿了件這麽紅的!”
皎月看了皓月一眼,“料子都是宮裏賞賜下來的,郎主一匹一匹的挑,最喜歡的就是這套。奴婢們想,過會兒女郎要在郎主跟前侍奉,穿上這身衣裳,算是領了郎主的情,好叫郎主高興些。”
皓月忙道,“既然女郎不愛穿這個,那換一件就是了。我瞧那件藕荷素紗的蠻好,女郎且稍待,婢子這就去取。”
“罷了,就這件吧!”彌生怏怏叫住了,她們這麽一說,她還挑什麽?不管自己喜不喜歡,夫子的情到底要領的。他老人家日理萬機,還要抽出空來給她選衣料,這樣的師傅哪裏去找呢!
皎月上來替她寬衣解帶,她又想起才剛遇上的三個女子,一時來了興致,打探道,“府裏的小夫人有幾個?我先頭瞧見的,那麽漂亮!”
“再漂亮也比不過咱們女郎!”皎月拿着合歡抱腰仰臉笑,“我頭一眼見女郎,竟恍惚覺得是天仙下凡了!再者知道女郎是陳留謝家的女公子,我們姐妹能貼身伺候,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是這話!那些女子,算不得小夫人。不過是藩王示好敬獻來的,沒名沒分的留在府裏。大家當面喚聲女郎,背後只叫‘南苑蠻子’。別看一個個錦衣玉食,其實能比咱們做奴婢的好多少呢!郎主平常忙,朝裏有政務,學裏又兼着祭酒。聽說在外面有名號,叫樂陵君子是麽?你看這樣白璧無瑕的品性,若是縱情聲色,豈不白糟蹋了好名聲!”皓月給她抹了桂花油篦發,拿步搖绾了個随雲髻。左右審視一番戴上花钿,又自顧自道,“那些女子連姬妾都排不上,不過是郎主尋常的消遣。空閑了叫唱個曲,獻個舞,當不得真。橫豎女郎看,若處得過來,走動走動也沒什麽。若是瞧着礙眼,兩不來去就是了。”
彌生不防她們是這态度,心裏自然揣測着,夫子對她們大約不甚上心,連着府裏的奴仆都不把她們放在眼裏。
皎月眼彎彎,就着案上燭火打量,啧的一聲道,“女郎換了裙襦,全大邺找不出第二個來了。怪道郎主高看一眼呢,梳妝好了恁地齊全!”
皓月一聽,拉下臉狠狠白了她一眼,“就知道混說!郎主只女郎一個女弟子,若不看顧着,謝閣老面上也難交待!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把鞋拿來!郎主八成等着,早些過去點個卯,或者立時就叫回來歇着了。”
于是一通拾掇,上下都歸置好了又往正院裏去。
前面挑燈而行,彌生對掖着袖子跟在後頭。九曲十八彎的轉了半晌,頭都有些暈了,才發現走的并不是來時路。夫子已經挪到休憩的的內院去了,那地方叫靜觀齋,檐下挂着夫子親筆的牌匾,大門兩側燈龛裏的火把子熊熊燃燒。的确是靜得很,進出的仆婢提着氣,下腳都是極輕的。偌大的園子裏只聽見松蠟炙出油來的吱喳,這麽多人,竟連一聲咳嗽都不聞。
彌生沒來由的緊張,人總是會被環境影響。以前在太學裏雖然嚴謹,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她只知道夫子是令人敬畏的尊長,今天才真正意識到,他和尋常人不同。他是皇子,是這惶惶帝都離皇權最近的人,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驕子。
她吸了口氣,悶頭跟皓月皎月到了靜觀齋門前。她們卻在檐下頓住了,低聲道,“婢子們在門外候着,女郎進去吧!郎主不愛跟前人多,女郎若有什麽吩咐,只管叫人給我們傳話。”
彌生咋舌,夫子在家的作派真像個皇帝!太學裏行走已經夠端着了,家裏的規矩果然比在外頭還嚴些。
她吐了吐舌頭,“鬧得怪瘆人的,夫子素來這樣兇麽?”
皎月沖她擠擠眼睛,“女郎師從郎主,郎主的脾氣,女郎會不知道麽?”
這倒夠她好好琢磨一陣子的,若論夫子的脾氣,其實她了解不多。應該來說深不可測。前一刻還談笑戲谑的,後一刻又拉臉子擺譜。好些人說女子善變,可是她覺得用在夫子身上也很合适。只不過這話心裏想想便罷,真要說出口,她是萬萬不敢的。
也不好再耽擱了,她整整上襦邁進門檻。一室如春裏包裹了厚重的檀香,往邊上一瞟,左側的憑幾上擱着只青銅香爐,正熏騰出袅袅香煙。地罩外面侍立着婢女,見了她上前福身,不說話,只恭敬迎她往暖閣去。
食案上整齊擺着碟盞,個個拿盅蓋倒扣着。夫子并不在裏面,她四下裏看看,“殿下人呢?”
話音才落,有人從幔子後面閃身出來。那神情體态不消論,自然是夫子。可是他的落拓打扮,卻令她有些難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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