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
“你是誰?”頤行往後縮了兩步,這大晚上的,怎麽總有人冒出來呢。不是說宮裏規矩森嚴嗎,到了下鑰時候宮女太監尚且不能互相走動,這人的一句“是我”,透出一種常犯宮規的老練,且帶着一種熟人式的肯定……頤行想了想,“您不是夏太醫吧?”
結果好巧不巧,正是他。
這回他穿的是宮值太醫的官服,胸口一個大大的方補,頭上戴着紅纓頂子的涼帽。不知道為什麽,臉上照舊蒙着紗布,這就讓一心想見他真容的頤行很苦惱了,左右看了一圈說:“我琢磨着,這兒也沒病患呀,您還蒙着口鼻幹什麽,不嫌悶得慌嗎?”
結果夏太醫并沒有因她的話摘下面罩,只說:“我一天瞧那麽多病,小心為上。再說含珍身上的勞怯未必沒有變化,姑娘和她離得近,不光是我,你自己也要小心些。”
頤行哦了聲,笑着說:“你們太醫真是怪講究的,我瞧她活蹦亂跳都好利索了,平時加小心着點兒,往後應該不會再犯了。”一面說,一面又朝西北方向望了望,“夏太醫,您又上安樂堂去啦?您這大夜裏滿宮苑溜達,可得留神,千萬別叫人拿住了。”
夏太醫說:“多謝挂懷,我夜路走得多了,不怕人拿。”頓了頓道,“對了,我今兒讓人捎給你的東西,你收着了嗎?”
頤行遲疑了下,“給我捎東西?”一下子就想起那瓶太真紅玉膏來,忙從袖子裏掏出來,往他跟前遞了遞,“是這個?這藥是您托人送來的啊?”
夏太醫不自覺挺了挺腰,說當然,“這藥是禦用藥,一般太醫夠不着,必要禦藥房的太醫才能開據。”
尤其外值和宮值上太醫的等級相差十萬八千裏,外值常給太監宮女們看個傷風咳嗽老爛腿什麽的,不似宮值上,每天經手的都是精細病症,實用之外還兼顧美觀。
所以她拿着藥,就把功勞記在了岩太醫身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那岩松蔭和她有什麽交情嗎?一個沒交情的人,憑什麽把她的事兒放在心上。
頤行也覺得自己糊塗了,摸着額頭說:“原來真是您給我捎來的呀,您可真是醫者仁心。我那天叫貓抓傷了,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您,想上禦藥房找您來着,可後來想想,我們宮人哪兒有那資格找您瞧傷呢,就作罷了。沒想到您竟知道我傷着了,還特特兒給我送了藥,哎呀,我可怎麽感謝您才好呀……”
夏太醫聽了她的話,含蓄地擺了擺手,表示不值什麽。
“這藥調上清水,一天三次擦拭,擦完了晾幹傷口,再拿紗布将手包紮起來就成了。這程子少吃色重的東西,胃口要清淡,過上七八日傷口愈合,等痂一掉,自然不留疤。”
頤行嗳了聲,“我都記下了。”一面又笑,“我們做宮女的每頓都清淡,哪來濃油赤醬的東西吃。唉,想當年在江南啊,那醬牛肉、醬肘子……一想起來就渾身發燙。”
好吃的東西能叫人渾身發燙,這倒也是奇景,想是饞到一定份兒上了吧。不過做宮女确實寡淡得很,為了身上潔淨,必要從根源上扼制,三五年不沾葷腥,也是常有的事兒。
“你有錢嗎?”夏太醫忽然問她。
頤行遲疑了下,“錢?這藥得花錢買?”
想起錢就傷心,曾經揣在她兜裏的二百兩銀票,這會兒已經填了閻嬷嬷的腰包,追是追不回來了。他這一問,又提示了一遍她的貧窮,她低頭瞧瞧手上的藥瓶,嗫嚅着說:“我沒錢,不過下月月頭上就能領月例銀子了,到時候我把藥錢給您補上,您看成嗎?”
夏太醫抱着胸,沒說話。
頤行有點着急,但自小受的教養不許她耍賴,只好嘆口氣,雙手托着藥瓶敬獻上前,無奈地說:“我這會兒沒錢,買不起,要不您把它收回去吧,往後我要是又傷着了,到時候再來和您買。”
這是一回傷得不怕,還想着有下回呢?夏太醫沒有伸手,別開臉道:“藥不收你錢,你不是惦記醬牛肉,醬肘子嗎,要是得着機會,我出宮替你捎帶一塊,讓你解解饞。”
頤行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世上真有素昧平生,卻一心滿懷善意的人吶。自己家道中落雖不幸,處處受人打壓擠兌也不幸,但遇見的無甚利害關系的人卻都是好人,這也算造化吧!
想來這位夏太醫也是個不羁的人,宮規在他眼裏形同虛設,自己下鑰後到處遛彎就算了,還敢鼓動她吃醬牛肉。也許在他眼裏,這吃人的制度存在太多不通人情的地方,早就該廢棄了。森嚴的重壓下找到一個和他一塊兒出格的人,是件很熱鬧的事吧!
只是好心雖好心,她其實也不敢領受,便讪笑道:“您的美意我心領了,您瞧您年輕有為,才多大呀,就在宮值上坐更了,我和您不一樣。我剛進宮,沒什麽根基,要是一張嘴一股醬牛肉味兒,回頭該領笞杖啦。”夏太醫聽了有些悵然,“做小宮女實在怪苦的,你沒想過往上升幾等嗎?”
頤行笑得眉眼彎彎,也不害臊,直剌剌道:“這世上沒人不盼着登高枝兒,可有些事不是我想就能辦成的,得瞧人家皇上放不放恩典。”
說起皇上,頤行不由頓下來,側目朝夏太醫看過去。
他正垂着眼睫,不知在思量什麽,感覺有道熾熱的目光朝他射來,頓時打了個突,朝後讓了一步,“你幹什麽?”
頤行說沒幹什麽呀,他沒來由的戒備,讓她讨了老大的沒趣。
她只是想起那天萬壽節大宴上的皇帝了,雖說衣裳不一樣,離得又遠,可他和眼前這位太醫,總好像有些形似的地方。
然而再細咂摸,就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了,夏太醫人品貴重,和那個重拳收拾尚家的皇帝怎麽能一樣。想是她見的男人少,遇見一個齊全的,模模糊糊覺得和皇帝差不多,其實兩者一個天一個地,一個穿着九龍十二章,一個胸口挂着鹌鹑紋樣。
正在頤行為不能得見廬山真面目而惆悵,身後小徑上傳來了腳步聲,夏太醫很快退進了綠樹掩映處,“我該走了,姑娘記着上藥。”
要說夏太醫的動作有多靈敏呢,頤行只是回頭望了眼,人一下子就不見了。
銀朱搬着笸籮過來,見她站在原地很納悶,“姑爸,您不是早走了嗎,怎麽這會子還站在這兒?三更半夜的,遇着鬼打牆了?”
頤行說沒有,掂了掂手裏的藥瓶,“這藥不是岩太醫送的,是禦藥房那位夏太醫。這人多好啊,有過兩面之緣罷了,聽說我受了傷,就托人把藥給我送來了。”
銀朱啧了聲,“這位夏太醫究竟什麽來頭,才剛又顯聖了?不是我說,我真害怕您招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怎麽老是夜裏遇見他呢。”
這麽一說,頤行也打了個寒顫,還真是每回都在夜裏,尤其到現在連臉都沒看明白過。難不成是以前死了的太醫陰魂不散?不能吧,人家言語中明明也有家常式的溫暖啊。
銀朱見她發懵,又問:“那他是多大的官兒呀?能在禦藥房當差的都有品級。”
頤行想了想,“鹌鹑補子,八品的銜兒。”
銀朱懔松,“才八品,還沒我阿瑪官兒大呢。”邊說邊挽住了頤行的胳膊說,“趕緊回去吧,這禦花園到了晚上鬼氣森森的,站在這裏多}得慌。”
兩個人忙相攜着回到了他坦。
進門見含珍已經在床上躺着了,她病才好,身子比別人弱些個,還需要安心靜養。
含珍對于自己天黑就上床的樣子很是不安,抿着頭說:“沒等你們回來,我自己先受用起來了,多不好意思的。你們忙到這會兒,錯過了飯點吧?案上有點心,茶也是新沏的,就着茶水先填飽肚子吧。”
哎呀,有位姑姑級別的人物帶着她們,小日子過得就是滋潤。含珍跟前小食和點心不斷,這是吳尚儀的關照,頤行和銀朱也跟着沾了光。
待吃完之後洗漱妥當,頤行終于能在燈下上藥了,她照着夏太醫的吩咐把藥調勻,再一層層敷在傷口上。這藥大概是用八白散制成的吧,上了肉皮兒一陣痛一陣癢,但很快那種不适的感覺就退去了,剩下絲絲的涼意,平息了剛才用過熱水後的脹痛。
含珍倚着床架子說:“這位夏太醫想是新進來的,我在宮裏這些年,從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銀朱跪在床沿上鋪被子,一面道:“不知道來歷,總像是遇見了黃大仙似的,你們不害怕?照我說挖出這麽個人來,知道了根底,往後打交道也不發怵。”
但頤行不這麽認為,吃蛋就吃蛋,犯不着把雞拿來當面對質。夏太醫的作為雖是積德行善,卻也見不得光,人家好心好意幫了你們,你們倒把他抖落出來害了他的性命,這種事兒不是人幹的。
總之藥是好藥,這一晚上過來,及到第二天已經消了腫,摸上去也不覺得疼了。
這日趕上了大好晴天,阖宮開始更換檐下竹簾,頤行和銀朱幾個照舊負責淡遠樓及寶華殿一片。年輕輕的小姑娘們,懷裏抱着成卷的金絲藤竹簾,從甬道裏輕快走過,初夏的風吹着袍角,辮梢上的穗子搖擺紛揚,這天地開闊映着初升的朝陽,一時倒忘了自己身在深宮。
琴姑姑在前頭吩咐:“辦事利索點兒,後頭活兒還多着呢,別又像那天似的,拖延到太陽下山。”
大家脆聲應了,列着隊進嘉祉門,一路向西。剛走到春華門前,迎頭遇上了幾位打扮華貴的妃嫔,看為首的那個品級還不低,頤行那天在萬壽節大宴上也見過,只是不知道她的封號,聽琴姑姑請安,管她叫“恭妃娘娘”,才明白她是哪路神仙。
恭妃總有一股端着的架勢,瞧起人來兩只眼睛帶着不耐煩,從別人頭頂一掠而過。宮人們知道她的來歷,見了高位嫔妃也一應閃到一旁靠牆立着,原本以為她壓根兒不會搭理人,誰知她竟沒挪步,站定了和琴姑姑寒暄兩句,問後頭簾子什麽時候裝好,別耽誤了她進香。
琴姑姑呵着腰道:“回娘娘的話,早前挂的要卸下來,再換上今年新編的,手腳麻利些,兩個時辰也就換好了。娘娘上半晌進香怕是來不及,或者等歇了午覺再來,那時候一應都收拾妥當了,殿裏清清靜靜的,不擾娘娘心神。”
恭妃點了點頭,其實這些只是閑話罷了,她在意的另有其人。
果然,她身後的貞貴人把話頭引到了頤行身上,沖着頤行說:“我記得你,你是萬壽宴上打翻了盤子的那個,尚家的吧?
頤行一凜,出列重新蹲了個安,“奴才尚頤行,給各位娘娘請安。”
祺貴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果然好标志人兒啊,日頭底下看,比燈下看更通透。
然後視線一轉,落在了那雙捧簾的手上,見她左手還纏着紗巾,啧了一聲道:“可憐見兒的,頭回伺候筵席就傷了手,怪只怪永常在,好好兒的,盤弄個貓做什麽。”
頤行知道這幫主兒不好惹,不管她們是出于什麽用意,都得小心翼翼接話,因道:“是奴才不成器,讓娘娘們受驚了,回去後尚儀和姑姑狠狠責罰了奴才,奴才下回再不敢了,一定盡心當差,好好伺候娘娘們。”
貞貴人笑了笑,“哪個奴才天生會伺候人?不要緊,好好調理調理,自然就出來了。”
要說對于頤行這樣的出身,全大英後宮的嫔妃娘家,沒幾個賽得過她的。尤其這些低位的貴人常在之流,阿瑪兄弟至多四五品的官兒,如今一口一個稱呼她為奴才,真像抽人嘴巴子一樣令人尴尬。
好在頤行沉得住氣,她手上緊扣竹簾,低頭道是,“奴才一定好好習學,多謝娘娘教誨。”
打頭的恭妃終于扶了扶頭上點翠道:“我看你怪機靈模樣,要不這麽着吧,你上我翊坤宮伺候來,我宮裏正缺人手。我也冷眼瞧了今年尚儀局新進的宮女,一個個都不大稱我的意兒,倒也只有你,畢竟簪纓門庭出來的,總比那些個微賤的包衣奴才強些。”
恭妃的那份傲慢是從骨子裏透露出來的,示好不及裕貴妃婉轉,也或者她壓根兒沒有招兵買馬的心,只想瞧她出醜,所以話裏話外大有貶低之意。
頤行自然也聽得出她話裏的機鋒,進宮這麽長時候,這點子為難根本就不算什麽。不過人家位分高,要是真打定主意讨她上翊坤宮伺候,那往後的日子,想必都是腥風血雨了。
恭妃饒有興致,招貓逗狗似的問:“怎麽樣啊,你是願意跟着我,還是願意在這後宮裏頭到處奔走,幹碎催呀?”
頤行愈發低下了頭,又不好直言拒絕,便忖了忖道:“奴才要是能伺候娘娘,那是奴才上輩子的造化。可奴才辦事不穩當,萬壽宴那天是貴妃娘娘法外開恩,才留了奴才一條性命。奴才要是上娘娘宮裏去,辦不好差事還是其次,就怕時時惹娘娘生氣。娘娘是金尊玉貴的人兒,常和奴才這等人置氣,豈不有傷娘娘的體面,也傷了娘娘的精神。”
她低聲下氣,恭妃倒是極受用的。當初廢後在宮裏時,那是何等的威風啊,她們這些嫔妃見了,都得向她低頭稱奴才。如今皇後沒了,皇後的親姑爸上宮裏做宮女來了,一個面人兒,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圓就搓圓,就是擱在那裏捶打,也別提多解氣了。
不過她也不傻,拐個彎兒有意在搪塞。恭妃瞥了貞貴人一眼,貞貴人立時便接住了她的示下,笑着說:“沒經調理的人,送到娘娘跟前确實不妥,要不這樣吧,你上我那兒去,我替娘娘管教你一回,等你能當事兒了,再去娘娘宮裏伺候,你瞧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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