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林俏認認真真的看着鄭朗宴。她輕輕吐了一口氣, 想了一下才說:“要說遺憾的話……他之前答應我, 如果我考到一中, 我們一家就去海洋館, 游樂園,還有海邊旅行。可都沒有去……”

“可是好像也不是遺憾這些……”林俏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秀氣的眉間微微皺起, 似乎自己也形容不來是怎樣的感覺,“就是,就是……”

思索間,林俏的眼睛下意識地飄開,卻因為看到什麽, 話說到這裏就驀地停了下來。

她的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 瞳孔微微收縮着,視線停在鄭朗宴身側後方, 手無意識地放了下來。

鄭朗宴皺眉, 跟着回頭,就看到遠遠地走來兩大一小三個人。

女人戴着沙灘帽, 時不時彎腰笑着, 男人在另一側,身體微微發福。兩個人一起牽着一個小孩,戴着同款遮陽帽, 穿着牛仔背帶小衣服, 踩在沙灘上的樣子笨拙稚嫩, 惹出一串笑聲。

女人鄭朗宴見過的,之前幾年飾演熱播劇的女配小火過一陣,跟着爆出一連串醜聞,再往後聽說傍了個小有財富的有婦之夫,就沒了消息。

他的眉間深深蹙了眉,緩緩側身,遮住林俏的視線。

林俏渾身輕輕顫了一下,回過神來,仰頭看他,眼裏的光被太陽照得破碎。

她咬了咬下唇,輕輕擡手撥下鄭朗宴的手。

“我沒事,”林俏努力牽了牽嘴角,“來這裏,不就是為了見他嗎?現在碰到剛好。”

鄭朗宴心疼地看着她,隔了會兒才開口。

“嗯,”他擡手輕輕摸了摸林俏的嘴角,把她勉強自己的弧度撫平,“不想笑就別笑。難過了就說。”

那邊三個人影逐漸靠近,小孩子松開父母的手,調皮的在沙灘上跑來跑去。年紀小步子急,一腳踩空,摔倒在松軟的沙灘上,小男孩即刻委屈地哭了起來。

男人加緊跑了幾步,把小男孩扶起抱在懷裏,嘴邊安慰的話順着風飄進林俏和鄭朗宴的耳朵裏。

“亮亮乖,爸爸幫你吹吹,不痛不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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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俏深吸一口氣,就感覺鄭朗宴的手扶上她的肩膀,聲音低沉有力,令人心安:“林俏,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林俏用眼神詢問他。鄭朗宴輕輕把她肩膀掰正了,讓她正面面對那對父子,說:“其實,這整個島都是我們鄭家的。”

林俏一愣,瞪着眼睛,難以置信的扭頭去看他。

鄭朗宴唇角輕勾,擡起手指輕輕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擺正回去:“所以,不要怕,在姓鄭的島上,你可以為所欲為。我罩你。還有,”

林俏深吸一口氣,就聽到鄭朗宴接着說,“我們家養了條京巴,也叫亮亮。特煩人。”

一口氣卡在胸腔裏,林俏忽然沒有忍住,輕輕笑出了聲。

對面的男人聽到笑聲,循聲看了過來,看到林俏時,猛地一愣,怔在當下。

在這樣的場景裏失笑,實在是失态。

小男孩不了解幾個人之間的暗湧,往前跑了幾步,撞到林俏腿上,很快擡頭看她。

林俏收起笑容,從男孩那裏收回視線,看向搓着手一臉躲閃和無所适從的男人,輕聲開了口:“爸爸,好久不見。”

“俏俏……你怎麽會……”

林俏無視他眼裏的慌亂,淺淡的垂眸,看着腿邊好奇打量她的男孩,随意地問:“他幾歲了?”

小男孩揚着臉,看着漂亮但沒有笑容的林俏,奶聲奶氣地主動回答:“亮亮四歲了。”

林家父母離婚兩年,而她爸爸跟別人的兒子四歲。

烈日下,于林俏而言,這是活這麽大以來生活給予的最大的諷刺。

“哦,四歲了啊。”林俏若有所思地重複,語調拉得很長。

對面的男人一下就慌了:“俏俏……爸爸、爸爸之前是有苦衷的……”

林俏看着男人明顯發福了些的身形,收起神色,努力忍住烈日照在身上讓人無處遁形的灼痛感。

眼眶裏幹澀酸痛,她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忽然感覺身後的人有力的臂膀輕輕扶在了她的腰間,不帶任何別的意味,只為讓她安心。

不要怕。

林俏站直了些,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來玩,順便看看。看到您沒事我就放心了。”

男人摳着指尖,目光躲閃了一下,跟着扯着嘴角讪笑,有些不敢看林俏:“我挺好的。你和你媽——”

林俏猛地移開目光,有些嫌棄地皺眉,即刻開口打斷他的話:“之前我發短信打電話,您都沒回,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麽事。”

男人的身體顫了一下,跟着像是感到渴極了似的舔了舔下唇,心虛地看向一旁:“之前……手機在海灘邊不小心弄丢了……這邊又不好補辦,就一直拖着……”

“嗯,這樣啊。”

林俏攪緊手指,吸了吸鼻尖,很快擡頭:“既然碰到了,順便告訴您一下。我考上一中了,但是我媽和孔叔叔覺得還是B市附中比較好,而且離現在的家也近,我轉學去那邊了。

“海洋館還有游樂園,我們全家一起去過了,很不錯,倒是這個海灘,”林俏一口氣說出來,帶着賭氣,卻不知道在說給誰聽,“也就不過這樣而已。”

戴着沙灘帽的女人緩緩靠了過來,隔着段距離。嬌嗔地喊了聲“老林”。

沒等男人再說話,林俏擡手拂了下被風吹起沾到唇邊的發絲,飛快地開口:“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俏俏……”

無視身後男人猶豫的呼喚,林俏轉身走得飛快,鄭朗宴的手搭在她的腰間,幾乎撐起了她全部的重量。

他攬着她,任由林俏逃離般的走遠,亦步亦趨地跟着她,直到林俏控制不住發抖的身體猛地停在一個裝飾用的大石堆之後。

林俏一直垂着頭,身體一直在輕顫,她咬着牙,唇往下抿成一個悲傷的弧度。

鄭朗宴停了一下,擡手去握林俏的手,卻猛然摸到烈日下,少女的手一路冰涼到指尖。

心裏的怒火陡然燃爆。

他凜着臉色,擡手拉着林俏走到旁邊的陽傘下,又按着她坐在椅子上。

“林俏,在這裏等我。”鄭朗宴飛快地收回手站直,“我有東西落在那邊了。”

林俏控制不住眼眶的酸澀,她忍了一下,沒敢擡頭,悶聲問:“什麽東西?”

回應她的是少年踩着沙灘匆匆走遠的腳步聲。

林易德在光下站了會兒,看着少女似乎長高了些的背影發愣。戴着沙灘帽的女人靠上來,問他剛剛在和誰說話。

林易德停了一下,搖了搖頭,去看腿邊玩耍的男孩:“哦,沒什麽,兩個問路的。”

話音剛落,身邊忽地掃過來一陣風,男人剛擡頭,下巴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他悶哼一聲,整個人狼狽地向後栽倒在沙灘上。

女人立刻急了,撲上來就要拉扯鄭朗宴:“你誰啊?大庭廣衆怎麽打人呢!你知不知道這邊是哪裏!”

鄭朗宴渾身都是暴怒的氣息。他胸膛起伏了一下,死死攥着拳頭,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聲音低沉陰冷:“這一拳,是替林俏打的。你做的肮髒事,別以為別人不知道。”

說完,擡眼瞪了一眼尖叫着撒潑的女人。

被他眼中的狠厲和不屑震到,女人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撒了手。

鄭朗宴緩緩彎腰,攥住小男孩的衣領,旁邊的女人即刻恐懼地尖叫起來。

卻只聽到男人的聲音低沉陰冷,猶如冬日的審判:“剛剛那個女孩,她算起來應該是你的姐姐,不過你和你媽這輩子都沒有資格站在她面前。你記住了,因為你們不配。”

鄭朗宴在回來的時候,林俏整個人坐在椅子上,陽傘下的她的身體顯得纖瘦無比。

她微微伏着身,雙手捂着臉,肩膀時不時抽動一下。

鄭朗宴緩緩靠近,猶豫了下,手輕輕搭在她肩頭。

林俏一愣,很快胡亂的擡手抹着眼睛,邊抹邊用沙啞而含糊的哭腔辯解:“剛剛沙子進眼睛了……”

“嗯。”

林俏停了下問他:“你的東西找到了嗎?”

鄭朗宴垂眸看着林俏,手輕輕攬着她,讓她腦袋靠在自己的小腹處,低沉溫柔的聲音自喉嚨裏滾動而出:“嗯。”他的手在林俏腦後愛惜地一下下輕撫着,“找到了。”

林俏于是不再說話,擡手抓着鄭朗宴的衣角,溫熱順着眼眶滾落,洇濕薄薄的單衫,熨燙着少年的皮膚。

鄭朗宴順着看島的另一側,手一下一下地撫慰着她的腦後和後背:“林俏,其實剛剛我騙了你。”

林俏停了一下,有些難以置信地擡起朦胧的視線去看他。

鄭朗宴逆光垂着眸,眼中的光溫柔了一瞬:“這島,不是我家的。”

林俏一愣,鄭朗宴彎着唇角,擡起拇指指尖,輕柔地拂走她眼角的淚滴:“不過島上的游樂場和海洋館真的是,要不要一起去?”

——

美國。

醫院裏。

陸久見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

幾乎是立刻,他擡手掏了出來,是個老式手機。

上面有兩條未讀短信。

第一條是一張圖片,拍了千林島那片海的風景,後面跟了一條短信。

【再見。】

陸久見捏着手機許久未動,直到手開始有些顫抖。

身後病房裏,女人沙啞的聲音喊他。

陸久見應了一聲,抓着手機的手停了一瞬,很快關了機,塞回了口袋裏。

他背靠着醫院的牆壁,眼眶止不住的酸澀。

那年夏天,獨自去海灘,他撿到了這部手機。

有多幸運,那個時候那麽恰好的遇見你。

——

千林島的海灘邊。

整個下午,從沖浪到海盜船,再到旋轉木馬和摩天輪,兩個人玩了個盡興,又去海洋館看了海洋生物,各種魚。

林俏眨着大眼睛,湊近玻璃看裏面色彩斑斓的水母一躍而起,素淨的臉龐在淡藍色水和燈光的掩映下,白的近乎透明。

鄭朗宴的目光一直緊緊追着林俏,假裝玩手機的功夫,終究忍不住,對着林俏按下了拍攝鍵。

快門聲響的時候,兩個人均是一愣。

林俏指尖還扶在玻璃上,眨了眨大眼,看着鄭朗宴。

鄭少爺臉上登時有些挂不住,擡手胡亂地指了指魚缸裏:“這粉色的水母還挺好看的。”

被他指着的藍色水母慢悠悠的從兩個人眼前游了過去。

林俏抿着唇,耳尖也有些泛紅,緩緩移開目光,沒有說什麽。

晚上的時候,下了場急雨,很快就停了。空氣裏都是泥土的清新氣息。

兩個人乘着人煙稀少的環島觀光車,順着看島的山頂上別墅裏的燈光和游樂場摩天輪的光。

林俏靠着窗沿,臉頰被夜色勾勒成溫柔的輪廓。

她吹着海風,眯了眯眼睛,思緒不知道飄去了哪裏。

鄭朗宴看着,忽然開始想,其實林俏未必什麽也不知道。

腦海裏一下想到之前,她認真給他講《氓》的場景。

段毅格查過了說,《氓》講的是一個負心漢的故事。

鄭朗宴看得專注,那邊林俏突然緩緩開了口:“他以前教我不要撒謊,我就真的從來沒有說過謊。可他自己怎麽這樣……騙我們這麽多年……”

淡淡的語氣,像是反思,帶着無力和不解。

鄭朗宴的心髒忽然像是被猛地攥緊了一樣。

林俏坐直了一些,目光盯着窗外飛快略過的海景和燈光:“見到他之前,我一直告訴自己,他一定是有事或者太忙,才會不回信。我只是不願意相信,我是這樣一份可有可無的過去,想丢掉的時候,就真的丢掉了。”

“那就真的無所謂了。”

觀光車蓬頂積了雨滴,剛好承受不住重量落下來,像是少女晶瑩的淚。

鄭朗宴擡手,想要觸摸,剛好林俏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觀光車剛好急轉彎,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兩個人左右晃着,鄭朗宴下意識地把手撐到了窗沿,林俏的腦袋磕在他手背上。

因為保護的姿勢,他靠得離林俏比較近,半個手臂把她環在座位和自己的懷抱之間。

林俏的眼眶還有些紅。看着他,睫毛像是放慢了一樣撲閃了一下,眼眸一霎亮似星辰。

她深深嗅了嗅,忽然有些驚喜地問他:“鄭朗宴,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鄭朗宴這樣湊近看着,根本無力收回視線,只能聽着她的聲音,感受着她的氣息。

“蘋果?”

他學着她的模樣嗅了嗅,空氣中清甜的氣息愈發濃郁。鄭朗宴偏頭問,“想吃?”

林俏眼裏的光閃了閃,很快偏向窗外。搖了搖頭。

所有的壓力和不快緩緩散去,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合歡是一種很奇怪的花。很多人聞着像香蕉味,也有的人,聞着像蘋果。

以前那個人總反駁她糾正她。

有多幸運,鄭朗宴在她身邊,和她感受一樣。

“鄭朗宴。”林俏的聲音放輕,飄散在夜風中。

鄭朗宴的視線追随着她的發梢到了唇角,再也移不開。

林俏驀地回過頭來,認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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