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兩個月時間很快過去, B市外語附中高二的學生也馬上進入最緊張的準高三期。

臨放暑假, 班主任和各科任課老師挨個發一摞一摞的卷子和題庫下去, 叮囑大家嚴格按照每日計劃做題做練習, 一定不能放松。

鄭朗宴坐在第一排,習慣性臉偏着林俏保持趴着的姿勢,試卷一張張蓋下來,蓋住了他趴在桌上的臉和肩膀。

因為天氣熱, 鄭朗宴襯衣衣袖一直挽到手肘處,襯衣扣子開了一口,裸.露出來的皮膚緊實白淨。

他也不惱,擡手像掀簾子一樣掀起一些試卷來,桃花眼彎着, 勾着唇角看林俏。

“俏俏。”

林俏偏頭瞥他一眼, 耳根立刻有些泛紅。

她聲音放輕了些:“鄭朗宴……你衣服,扣子沒有扣好。”

鄭朗宴把試卷往上撥了撥, 唇邊的笑意漾開, 看着林俏:“俏俏,看來, 你也不是完全不吃美男計啊。”

林俏一愣, 偏頭,就看鄭朗宴眼神幽深了些。

他擡起骨節分明的手,指尖輕輕捏在第三顆紐扣上, 聲音似撩撥般的溫柔低沉:“想看嗎?”

林俏紅着耳根, 幾乎是立刻扭開了目光, 沒有理他。

鄭朗宴也不敢太過火,欣賞了會兒林俏害羞的模樣,緩緩收了手。

他坐直了,試探着拿指尖戳了戳林俏。

沒等林俏回答,鄭朗宴自己還委屈上了。

像要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樣癟着嘴,一下下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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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俏?”

“俏俏。”

他也不急林俏的回答,自己玩的高興。過了會兒忽然興起一般地問她:“俏俏,暑假你想去海邊玩嗎?”

“我們去海邊吧。”

“你會游泳嗎?我游泳很厲害的,可以教你啊。”

鄭朗宴自己越說越起勁,靠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問:“俏俏,你穿過比基尼嗎?”

林俏終于被他煩到了,偏頭看他,語氣裏有些無奈:“鄭朗宴,你說這些,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

鄭朗宴被拆穿,面上尴尬了一瞬,很快偷瞟了一下林俏,像個賴皮的大男孩摳着手耍賴:“怎麽了,我想看自己女朋友穿比基尼,不行嗎。”

林俏聞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卻說不出應對他這些無賴話的語言。

鄭朗宴看着林俏的表情,脖子又梗了梗,強詞奪理:“公平起見,我到時候也只穿泳褲啊。俏俏,我身材真的很好,你不吃虧的。”

林俏裝沒聽到,不理他。

“俏俏……我這次考試進步那麽大。”

鄭朗宴不滿地哼哼:“你不該獎勵獎勵我?”

林俏看着他大少爺被寵壞撒嬌到底的模樣,偏頭給他糾正學習的态度和思想:“鄭朗宴,學習是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考第一名,也從來沒有人給我獎勵的。”

鄭朗宴頓了一下,認認真真地看着她,彎着唇眼睛亮了亮:“我給你獎勵啊。俏俏,我認真的,我身材真的好。你是沒見每次我游泳的時候那些女孩子們……”

他說到一半自覺說錯話噤了聲,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林俏的神情。

林俏認認真真地看着他,問:“那些女孩子們,怎麽了?”

鄭朗宴面上一僵,眼神躲閃了一下,然後不自然地拿手耙了耙頭發,轉移了話題:“俏俏,你要想看,等我們去海邊,我不穿衣服都成。”

說着他自己都樂了起來,彎着眼睛看她,乖得像個大狗狗:“反正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從身到心。”

後面四個字,帶着撩撥人的意味,就在她耳邊輕語。

“鄭朗宴,你……”

林俏瞪着鄭朗宴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臉皮終于受不住,扭回頭去,捂着耳朵不再理他。

——

暑假裏,林俏幾乎全程沒有休息日。兩個月排了滿滿的表演班和專業課。

鄭朗宴想見縫插針的約會一下,就沒遇上個林俏有假期的時候。

孔尚新和孔祁整個假期都很忙,有幾次林俏還看到林知遇穿了禮服,和孔尚新兩個人匆匆離開。

然後像之前那次一樣,深夜才回來。

孔老爺子的病反複,兩個月時間送了醫院三次。林俏每次去看他,都覺得他更加憔悴了。

這讓她擔心得不行,每次去探望,老爺子還在跟她說讓她好好練棋,回老宅了一起切磋切磋。

七月的某個深夜裏,空氣悶熱得不行。

窗外剛下了場大雨,到深夜還是淅淅瀝瀝的。

林俏一整夜都睡得很不安穩,被驚雷驚醒幾次。第四次醒來,發現自己睡衣都有些汗濕了。

她感覺自己迷蒙間似乎做了噩夢,心跳得急促的不似自己的。

捂着胸口緩了會兒,林俏撇一眼窗外,天光還沒大亮,聽着雨水聲,顯得霧蒙蒙的。

撐着被子剛準備再次躺下,門卻直接被推開了。

林俏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又被走廊大開的燈晃了下眼睛。

孔祁的腳步有些匆匆,進來憐惜的摸了摸林俏的頭,聲音有些發抖:“俏俏,睡醒沒有?起來了。”

走廊的另一串腳步聲有些亂,林俏順着看過去,林知遇的身影有些慌亂的走進來。

她的喘息有些淩亂,不似孔祁那樣溫柔。

林知遇抖着聲音,拍了拍林俏的床沿,催促:“俏俏,起來了。爺爺他……想見你最後一面。”

林俏愣了一瞬,反應了下林知遇的意思,腦袋猶如被窗外雷擊過一般,轟地就空白了。

一路到醫院,雨打到窗玻璃上,很快凝成蜿蜒難看的淚痕一樣滑落。

醫院重症病房裏,孔老爺子躺在病床上,周身插滿了儀器管子,儀器在靜谧的病房裏發出滴答聲。孔尚新坐在病床邊握着他的手,眼裏滿是疲憊。

林俏感覺自己渾身都麻木了,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忽然愣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孔老爺子的眼球都有些渾濁起來。

眼神遲鈍的轉了轉,終于緩緩落在林俏臉上。

他夾着儀器的手指動了動,指林俏的方向。

林知遇抹了一把又被眼淚模糊的視線,有些着急的催促:“俏俏,過來啊。爺爺想跟你說說話。”

“俏俏?”

孔祁看她站着不動,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林俏愣了一下,猛地回過神來,大口喘息了一下,才邁動了腳步。

她走近前去,老爺子嘴唇在氧氣罩裏翕動了一下,手指動了動,林俏很快握住了。

她湊近一些,好容易才看清老爺子嘴型是在叫她。

“爺爺,”林俏動嘴喊了一聲,才發現自己聲帶緊得厲害,她捏緊老人幾乎沒有任何力量的手,忽然想不出該說些什麽,只知道問,“爺爺,您什麽時候回家?我等着和您下棋。”

林知遇擰着眉,剛準備推着提醒一下,肩膀被孔祁按住了。孔祁對着她搖了搖頭,任由林俏說。

老爺子渾濁的眼球閃了閃,唇角彎了彎,卻沒有力氣笑一下,只知道微弱的動了動眼球,像是點頭。

他的指尖點了點林俏的指尖,林俏湊近了些,幾乎貼着他的氧氣罩。聽到他突然很輕的叫了一聲“丫頭”。

林俏忙亂的點頭,忽然重複着又問:“爺爺,您什麽時候回家?我圍棋還沒有練好,您要教我才行啊。”

老爺子想點頭,卻只能動動眼珠。

他嘴唇動着,每一個字都格外艱難,林俏聽着,沒有辦法有任何動作和反應。

老爺子聲音微弱,每一個字幾乎只能是發出點氣音。

林俏辨認了會兒,才終于聽出他是在說,讓她好好長大。

那頭許久沒有動靜,林俏趴着,直到極其發出一聲極其凄厲的長鳴,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孔老爺子嘴唇微張着,眼睛已經閉上了,像是睡着了一樣。

護士和醫生急匆匆地進來,推拒着把孔家人請了出去。

林俏在外面站着有些木,聽着裏面有漫長的一分鐘沒有動靜,爾後門被猛地打開來。

護士搖了搖頭,開始跟孔尚新說着什麽。

林知遇開始嗚咽着哭起來。

林俏像是忽然失聰一樣,眼眶陡然溫熱了。

——

孔老爺子的葬禮按他遺囑安排在老宅。只請了一些親近的人。

孔祁和孔尚新還有林知遇在前廳接待來探望的人。

鄭朗宴穿着一身黑色西裝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家三個人。

鄭老爺子以及鄭父和鄭母把菊花花籃送上去。

祭拜之後,鄭老爺子一行走過來,鄭父向着孔父伸了手,他沒有接。

孔尚新把臉偏向一邊,一臉嚴肅和肅穆,帶着嫌棄:“鄭總,我記得,孔家沒有邀請你們。”

“老孔,你這叫什麽話?孔家和鄭家一起共事這麽多年,孔叔走了,這交情,我們怎麽可能不來。”

“交情?我孔家向來是重情,就是從沒想過,待在身邊的人是還是鬼。”

林知遇拉了拉孔尚新的衣袖,說話間帶着濃重鼻音,勸他:“尚新,讓爸安心點走吧。”

一旁孔祁也繃着臉,看兩家人談話的架勢,又看向擰着眉目光找尋着的鄭朗宴。

他站直了些,輕聲告訴他:“阿宴,俏俏在書房裏。”

鄭朗宴停了一下,很快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林俏正坐在書房的桌子後面,盯着面前的棋盤發呆。

她穿了一條黑色的裙子,抱着膝蓋坐在椅子上,顯得皮膚格外蒼白,眼神空洞洞的盯着前面的棋盤,連他進來都沒有任何反應。

伏着坐在那裏,像是一只被黑夜籠罩的白天鵝。

孤獨又絕望着的美麗。

鄭朗宴只覺得自己心髒一下被猛地揪緊了。

他上前幾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林俏的頭。

林俏愣怔地仰頭看他,眼眶通紅,含着水汽,像只委屈的小兔子。

“俏俏,對不起。我來晚了。”

鄭朗宴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說不出的心疼。

林俏愣了一秒,聽到他的聲音,忽然像是受傷的小獸一樣,松開手臂,死死抱着鄭朗宴的腰,把臉埋在他腰腹裏。

鄭朗宴愣了一瞬,很快聽到林俏壓抑着的嗚咽聲。

“鄭朗宴,爺爺去世了……”

鄭朗宴只心疼地抱緊她,安撫地撫順她的頭發。

“他對我那麽好,我卻總不愛講話……也沒有好好陪他下過一次棋……”林俏的聲音越來越小,哭腔越來越重,終于像是釋放一樣,放肆哭出聲來,滾燙的熱淚順着薄薄的襯衣沁入,幾乎要燙傷鄭朗宴的皮膚。

他死死咬着牙,看林俏的樣子,只能反複說着:“俏俏,你別怕,有我在。”

“哭吧,我不走。我不會離開你。”

——

孔老爺子葬禮過後,孔家沉寂了一周。

林俏除了上課,就是呆在房間裏。孔祁和孔尚新很晚才回來,有時候甚至整夜不回來。

一家人連聚在一起吃頓飯的時間都少有,偶爾匆匆見一面,肉眼可見的憔悴。

終于有天晚上,孔尚新帶着滿臉疲乏回了書房。

林俏正在客廳看書,看他進去了一會兒,緩緩起身,跟着往樓上去。

敲了門,隔了一會兒才響起孔尚新的聲音。

林俏輕輕推門進去。

孔尚新看到是她,很快理了理有些發皺的襯衣,聲音裏也滿是疲憊:“林俏,有事嗎?”

林俏抿着唇,停了一下,兩只手畢恭畢敬地把孔尚新給她的兩張卡放到孔尚新面前的桌上。

孔尚新擡眸看他,用眼神詢問她的意思。

林俏愣了一下,垂着眸,聲音有些小:“孔叔叔,家裏的公司……是不是出事了?”

孔尚新愣了一下,皺了皺眉,沒有回答。

“我不需要用錢的,您給我的卡,裏面應該有很多錢,還是留着給公司用。”林俏說明自己的真實意圖。

孔尚新盯着看她,反應過來她的意思,難得的愣神了一下,跟着彎着唇角輕輕笑了笑。像是笑林俏這單純天真的反應。

“林俏,你知不知道,如果孔家公司出事了,你這卡,也就跟着停了。”

林俏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擡眼瞟了孔尚新一眼。

是她傻了。

孔尚新經歷她這麽一出,心情好些忽然好了起來,面上也有些放松起來。

他往前把手臂搭在桌上,忽然問林俏:“怕不怕?”

林俏沒明白,就聽孔尚新又問,“如果公司垮了,我們會失去這個豪宅,生活也不像現在這樣,林俏,你怕嗎?”

林俏抿着唇,幾乎是立刻搖頭:“一家人在一起就很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我想爺爺也希望是這樣。”

孔尚新若有所思的盯着她,點點頭,像是放下重負一樣長舒了一口氣:“你有些時候,很像你媽。”

——

臨近高三開學,林俏暑期的培訓班結束,還剩一周的假期時間。

孔家在這一個月裏股價大跌,重點投資的兩塊地競拍還被別人恰好截胡,瀕臨破産。很快有傳言說有人要收購孔家公司。

B市新聞實時報道着,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別墅也被收回,開學前三天,一家人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往出搬。

新家的地址選在新區路,是之前孔尚新轉到林俏名下的一處房子。

孔祁一身昂貴的西裝,因為搬箱子沾了灰塵,他也毫不在意,從客廳路過的間當還調侃林俏:“哎,這下,我們全家都指着俏俏了啊。”

孔尚新也難得完了彎唇:“這邊離林俏學校近,就是有點小。”

林知遇臉上也一掃之前的陰霾,一邊親自動手擦家具,一邊帶着笑容,“小家好。我以前就覺得住別墅太大了,這多好,一家子親近。你和小祁這下閑了,也能多休息休息。”

“是,吵吵鬧鬧的,才像家。爸,您這下閑下來,倒是可以喝喝茶,出去逛逛了。”孔祁臉上都沾了灰,還在努力調侃氣氛。

林俏抿着唇,把盒子搬到自己的房間,相比之前小了很多,她看着箱子裏拆下來的孔祁給她搭帳篷的工具,有些遺憾的放一旁。

書包裏的手機響了響,林俏回過神來,掏出來看是鄭朗宴。

鄭朗宴聲音沉着,有些擔心:“俏俏,你沒事吧?”

“嗯,我們很好,今天在搬家。新房子離學校也近。”林俏努力讓自己語氣顯得輕松一點。

鄭朗宴往樓上的腳步一頓,跟着聲音沉了些,向她承諾:“俏俏,你放心,孔家有事,我們鄭家不會不管的。有我在,我會照顧好你。”

林俏愣了一下,剛準備拒絕,那邊鄭朗宴很快打斷她的話:“晚點我過去看你,你出來一下吧,嗯?”

挂斷電話,鄭朗宴推開書房的門。

鄭父正戴着眼鏡看文件,擡頭瞥他一眼,有些稀奇:“你小子,竟然也會到書房來。”

鄭朗宴大搖大擺地走到桌前,盯着鄭父,語氣堅定地說:“爸,我們把孔家的公司買下來吧。”

鄭父的動作一頓,有些難得的挑眉,看着第一次對生意上的事情感興趣的鄭朗宴:“為什麽?”

“買下來再還給他們啊,或者給投點錢。我們跟孔家關系那麽好。這麽點忙總該幫。”

鄭父的臉色一沉,直接指了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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