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卻說夜話
以防煙霧有毒, 蕭翼擡臂,以袖捂着唇鼻跳下了馬車。
少頃之後, 崔莺莺早就不見了蹤跡。
此女真正的本事并非是武功, 而是她所用的暗器。蕭翼手中還捏着那顆破損的銀珠,其做工尤為精湛, 而最為詭谲的還要當數崔莺莺使用暗器的手段。
就算她雙手被擒, 唇齒也能發揮作用!
看來下次一定要更加防備,這些江湖中人當真狡詐至厮。
不遠處一衆人馬疾馳而來, 路過的百姓皆紛紛讓道。
來人是顧長青。
驀的,蕭翼想到了那日在崔家時的情景, 他擡手擦拭了臉頰, 且不說上次的大意讓他蒙受‘恥辱’, 崔莺莺是何時對他下手的,他竟也不知情,此女該誅!
直至今日, 蕭翼仍舊覺得臉頰不幹淨,更加可惡的是, 崔洛與顧長青皆知道,那日卻無人告之他!
待顧長青靠近,環視一遭, 蹙眉道:“蕭公子,賊人又逃匿了?你是如何遇到她的?我适才看見她從你馬車上鑽了出來。”
至于崔莺莺是如何上了蕭翼的馬車,他對此不想做出任何說法,只道:“巧合!”
二人分道揚镳, 蕭翼沒有将暗器交給顧長青,而是帶回了長信侯府,讓蕭謹嚴查看。
蕭謹嚴在外守邊多年,見識頗廣,對江湖之事,外邦異聞也了解甚多。他觀察一番,道:“這暗器實在了得,我明日去一趟缙王府,拜訪一下老故人,他與白蓮教的人曾有牽扯,或許知道如何破解。”
蕭翼蹙眉:“父親的意思是,缙王認識白蓮教的人?”
蕭謹嚴也不能篤定:“我只是偶然一次機會聽他提及過,是否屬實,明日再說。你回來的正好,去你祖母那裏請安,你姑母今日也來了府上!”
蕭翼的祖母一共育有一兒一女,其姑母嫁給了金陵表親張家,每年都會回京一次省親,但蕭翼與他的姑母并不熟悉。他這人表面上笑容雅致,實則沒有人能走進他心裏。他也不允許旁人與他交心。臉上的那層常年不變的笑意,或許只是他的/僞/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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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外表熱情,內裏冷漠。
有些人則恰恰相反,外表冷淡,內心熾熱。
至于,蕭老太君和蕭謹嚴的意思,蕭翼心裏十分清楚。他的姑母張氏只有一女,算算年紀,如今也該及笄了。
蕭翼推了之前所謂的相看,此番兩家的意思可能是想親上加親。
蕭翼沉默了一刻,“兒子知道了。今日還有事在身,待得空再去給祖母請安。”
這意思是明言拒絕。
蕭謹嚴一口氣堵在嗓子口上不來也下不去:“.....你!你給我站住!”
蕭翼的确止了步,卻只是給了蕭謹嚴一個側臉,“父親與母親也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父親以為您的姻緣是好姻緣麽?”
蕭謹嚴啞然!
他這幾十年在府上的日子加起來也不足一年之多吧!
與亡妻相處的日/夜/變得非常模糊,他甚至想不起來身邊曾躺過一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了!
蕭謹嚴做的最好的一件事莫過于身邊從來都是幹幹淨淨,故此,他的夫人才沒有任何怨言,但哪一個女人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在身邊呢?
蕭翼言罷,提步離開。
蕭謹嚴還能說什麽?
他的确沒有盡到一個父親該有的指責,不知蕭翼何時會說第一個字,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開始啓蒙讀書,更不知他少年時候的心思,現如今弱冠了,他對這個兒子的性情還是一無所知。
朝中同僚都豔羨他生了一個出衆卓群的兒子,可是蕭謹嚴自己心裏清楚,他與蕭翼的關系,還沒有與軍中下屬之間來的近親。
蕭謹嚴也想挽回父子關系,一時間卻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話。就那樣眼睜睜看着蕭翼回了院中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袍,很快又行色匆忙離開了侯府。
顧長青前腳剛到北鎮府司的衙門,蕭翼不久就過來找他,自然是看出了他一身新服。
顧長青從來都不會對旁人的外表做出任何評斷,在他眼中,只看皮囊不亞于一葉障目。但不得不說,放眼整座京城,也無人能及蕭翼的風姿。
難怪崔莺莺會膽大包天對他下手!
顧長青輕咳了一聲,虛手一請,讓蕭翼落座:“蕭公子,你是有急事?”否則,正常人都不會無端來北鎮府司的地盤。
蕭翼與顧長青最大的不同點在于-----顧長青說話辦事都很直接,但蕭翼習慣了虛與委蛇,今日卻直截了當就問:“我感覺那妖女近日內在京城會有大動作,你是從哪裏追她至城門外?”
崔莺莺行至皇城大門之外是為何?她要入宮麽?還是被顧長青一路追蹤才逃過來的?
顧長青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之了蕭翼。
顧長青雖然沒有參加雅集,但雅集上發生的一切是逃不了他這個千戶的雙眼的,其中還包括崔洛将崔莺莺暴露的那一段。
蕭翼聞言,濃眉愈發緊蹙。
顧長青看到這一幕覺得很是奇怪,蕭翼自然很快就察覺到了顧長青的眼神,他磁性且爽朗的嗓音笑了笑,像是在掩飾某種情緒:“呵呵......長青,我大約知道妖女下一步會幹什麽了?江湖中人最講究有仇必報,你覺得崔洛這一次害她暴露了身份,崔洛還能逃得了麽?”
虧她記得自己的扇子!
蕭翼也不知怎麽了,心情好了幾分。
顧長青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不能讓崔洛出事,而且知道了這一點,他起碼有了頭緒,“你的意思是,妖女會去找崔洛報仇?”此言一出,顧長青接着又道:“皇上已經将捉拿反賊之事交由汪直全權處理,你我若再插手勢必會引起某些人的不滿,不如我去汪直面前暗示他一二。”
顧長青說的風輕雲淡,但其實蕭翼知道他一定會派人盯着晉江書院,錦衣衛幹的都是暗中之事。
至于汪直,他肯定也想到了這一點,此刻恐怕已經派了人手去了晉江書院盯梢了。
蕭翼今日走了這一趟,只是為了心安。
顧長青卻起疑了。此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崔洛那小子今晚就會魂歸書院。但蕭翼今日有些多管閑事。
一來,捉拿崔莺莺的事,是他主動提出來,推給汪直去辦的。
二來,有東廠和錦衣衛在,他特意跑一趟來告訴自己,顯得很多餘。
顧長青多看了蕭翼一眼,他這人表面上與人談笑風生,與誰皆是一幅溫文爾雅的面孔,但越是這樣的人,其實心越冷。
試問,蕭翼何曾真正關注過誰?!他與人一向都是萍水之交,點到為止。沒有刻意的疏遠或者熱情。
顧長青自己遲遲沒有成親是的确沒有合适的人選,他一人操持整個承恩伯府,衙門裏的事務同樣繁多,幾乎沒有時間考慮終生大事,前幾年倒是訂了一門親事。未婚妻沒有過門便病死了,從那以後,顧長青一直就沒再考慮過婚事。
倒不因為對未婚妻念念不忘,他根本沒有見過那短命的女子。只是.....沒有成親的欲/望。從未想過床榻上再多一個與他共枕而眠的人。
可蕭翼呢?
顧長青想不出他至今不娶妻的理由,就算是長公主那樣的金枝玉葉,他也避之不及。像他們這樣的公子哥,到了這個歲數,房裏早該有人了。
顧長青自己拒絕了父親的好意,就連顧長梅去年就已經試着與丫鬟開葷了,他卻聽說蕭翼不近女色......
難道是看上了........那小子?
顧長青有些詫異,但并不覺得震驚,想想崔洛的那副小模樣,好/男/風的應該都會喜歡。
顧長青沉吸了一口氣,将方才的所思所想統統掩埋了。
這些皆與他無關!
北鎮府司這個地方陰氣太重,就連茶水入口也略顯黴味。
蕭翼看似随意‘恩’了一聲,喝了口茶,沒有逗留多久就離開了。
還未入夜。
春日的夕陽染紅了整個晉江書院,到處是殘陽如紅綢的顏色,美輪美奂。再過一會,衆學子就能手捧書冊,在後花園子裏,花前月下的吟詩了。
崔洛等人從雅集回來,下去還去學堂裏上了課,待幾人要去後院飯堂用飯,秦玉叫住了崔洛。
“崔洛!你随我過來!”秦玉雙手朝後,喊了一聲,語氣生硬。
一道而行的幾人面面相觑,顧長梅尤為緊張,就好像秦玉叫的人是他似的。
之後,崔洛很老實的跟着秦玉到了書院隔壁的晉宅。
這就奇怪了,如若秦玉找她問話,大可在書院裏,亦或是戒律堂,卻來了晉家的私宅。
崔洛跟在秦玉身後,一直走到了抱廈才停步。
秦玉身邊還有幾個伺候的侍女,穿着打扮十分不凡,不太像是尋常人家的丫鬟,崔洛猜測應該是缙王指派過來的人吧。
也不知道秦玉和缙王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
“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吧?”秦玉站定後,一張秀氣的臉極為陰沉,當即就道。
崔洛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今日在雅集所發生的事,是在怪她參與其中了?但那樣的場合,如果她不出聲,汪直可能就發現不了崔莺莺。
太子一旦有何損傷,朝堂必起風浪。而且更為驚悚的是,倘若太子無聲無息的被害,崔莺莺再假扮太子入了宮.......後果不堪設想!
她已經遠離這些事很久了,也知道自己不該插手的,但真的眼睜睜的看着事情發生又是一回事。
崔洛與秦玉對視,她的眼睛極為好看,墨玉一樣的透徹,總能很輕易就忽悠了旁人,給人感覺是懵懂又無知的。
崔洛沒有答話,秦玉也沒有逼問,抓起她的手,拂開衣袖,在她的細腕上把了脈。
崔洛:“..........”秦玉這是作何?該不會是以為她受傷了?
對了,白蓮教最擅用毒。
可秦玉深居後院,她怎會知道這一點?晉江書院或許真的如王宗耀所說的那般,沒有一人是簡單的。
崔洛不由得多看了秦玉幾眼,見她沒有神色憂慮,大約知道自己身體無恙。
“多謝先生,學生不會再犯同樣的錯。”崔洛謝道。
秦玉的臉色未變,還是陰沉如舊的,“不是我吓唬你,從今天開始,朝廷要抓的逆賊一日不落網,你就有一日的危險。崔洛,成為衆矢之的絕對不是什麽好玩的事。你可知那妖女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像你這般相貌的少年郎,她甚至......在殺你之前會先.......讓你失去清白!那樣會死的很難看的。”
崔洛唇角猛抽:“!!!”
秦玉表面極為平淡的說完這句話,一手摁在崔洛肩頭,用了一定的力道迫使她坐下,又十分友善的倒了一杯涼茶給她壓驚:“說吧,你還有什麽心願?考秀才?還有呢?”
崔洛又眨了眨眼,她不明白秦玉此番叫她過來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
吓唬她?理由不成立!
安慰她?沒有這樣安慰人的!
還是......想聽她的臨終遺言?
崔洛眼珠子轉過一圈,道:“秦先生,我猜朝廷的人不會讓我那麽快死。既然我成了妖女的目标,一定有人會......埋伏左右吧?”她真的不想死!
換做旁的事,她尚且可以置之不理,但今日揭穿崔莺莺真的是無法避免,如果真的任由她殺了太子,亦或是禍亂朝綱,崔洛在良心上無法原諒自己。
至于她的小命,她同樣很珍惜。
這二者并不矛盾。
如果為了一味自保,連做人基本的東西都喪失了,她留着這條命,活到耳順之年又能怎樣?
崔洛不後悔今日的決定。
而且,她有把握保命。
汪直,顧長青等人絕對不會讓她這麽好的誘餌輕易喪命。
秦玉盯着崔洛看了一會,唇角一勾,竟是嗤笑了一聲:“你小子,膽子倒是很大!也夠聰明!沒錯,東廠與錦衣衛都派了人在暗中保護你,不過你也別小看了反賊。”秦玉頗有興致的對崔洛道:“聽說那妖女專門捉好看的男子練功,崔洛你可要小心了,那樣比殺了你還要痛苦百倍,我還聽說有人為此寧願自殺的。”
崔洛:“..........”她大概永遠也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秦玉在崔洛臉上沒有看到半分驚懼,她還是那樣懵懂狡黠的樣子,一雙烏溜溜的眼睛轉了又轉。
秦玉瞬間覺得吓唬她也沒法讓她長進!
這時,秦玉也順勢在杌子上落座,有婢女算了晚膳過來,四樣時令小菜,兩幅碗筷。
崔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這是要留她吃晚飯?
一頓飯吃了半個時辰,待到月上柳梢頭,秦玉還在與她說話。似乎沒有要放她回去的意思。
崔洛忍了半晌,終于問:“秦先生,你為何會知道白蓮教的事?我要是再不離開,萬一妖女殺過來,我怕會連累了你。”她真的很想回去睡覺。
秦玉的臉色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有些蒼白,她道:“我想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崔莺莺:所有人都想弄死我?!我還不夠可人?!
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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