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實在可惡
汪直從右順門內的便殿走出, 與他并肩走出來的人是顧長青。
汪直的左臉頰上,紅中帶紫的腫包尤為醒目。
二人出了右順門之後, 方先後止了步子。
顧長青鮮少會主動與汪直說話, 今天他先開口,道:“汪公公, 皇上正在氣頭上, 這次只是砸了你的臉,下回直接讓你掉腦袋也說不定!汪公公已布局多日, 非但沒有抓住逆賊,反倒讓逆賊擄了朝廷命官家中的少爺公子。廠公大人究竟是辦事不利?還是有意維護逆賊?!”
面對顧長青咄咄逼人的質問, 汪直一貫以笑示人的臉, 此刻卻是笑不出來了。
顧長青知道他的底細, 卻至今沒有揭穿他,但汪直也并非等閑之輩,他冷笑了一聲:“呵......顧大人, 你今日也在城東,貴府二公子被擄走之時, 你又在幹什麽?”
顧長青在幹什麽?
他當然是公事公辦!
所有人都以為崔莺莺的目标是崔洛,誰知道她會将計就計,一下擄了那麽多人!
此刻, 從不遠處的宮道上走了一群身着官服的人,汪直與顧長青很容易就認出了承恩伯,唐,王, 程等十來位大人。
八成都是來向皇上哭訴的,這些大人家中,好幾位都是子嗣單薄,萬一這次衆學子有個三長兩短,那就是絕後了!
換做尋常時候,這些官員對汪直必定是畢恭畢敬,但兒孫子嗣上面容不得半點馬虎。兒孫出了意外,當了再大的官又能怎樣?
這些官員裏面還有禦史張謙。
要說張謙最大的本事,除了告狀之外,就是向皇帝各種谏議,此人能将直言進谏發揮了極致的地步,曾召集衆臣,集體跪伏,嚎啕大哭,以此進谏。是本朝的三朝元老,家中五代單傳的寶貝疙瘩孫子就在這次事件中被擄了。
他還不得哭求帝皇殺了汪直與顧長青!
驀的,汪直與顧長青罕見的步調一致轉了一個方向,往另一側宮道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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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不宜與衆大臣正面交鋒。
雖然,顧長青自己的二弟也被擄了,可他到底不喜與那些言官糾纏。
承恩伯憂心忡忡,他似乎看到了顧長青的背影,但并不确定。顧長梅從小就愛闖禍,他以往很少關注這個兒子,如今真的出事了,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被旁人擄走也就罷了,交了贖金恐能将人給救回來。
可崔莺莺那等好/男/色的妖女........承恩伯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與衆同僚一道去就見皇帝。
大黃門已經在殿門外候着了,見了風塵仆仆走過來的衆官員,道:“諸位大人,皇上犯了頭疾,暫不議政。”
衆人大臣紛紛看向了承恩伯。
承恩伯動了動唇,激動道:“哎呀!本官也着急啊,我也丢了一個兒子的!”
衆官員:“.......”那到底該找誰要人?!
這廂,汪直如步履生風的疾步走出了宮門,他擡手抵在顧長青的胸口,擋住了他的路,道:“顧大人,雜家那個師姐簡直是人面獸心,救人一事萬萬拖不得,顧大人還是與雜家配合吧!”
汪直也急了。
那些嬌嫩公子哥能受得了苦麽?
白蓮教的老巢一直在不停更換,否則汪直早就帶人去剿滅了。
顧長青嫌棄的撇開他那只白皙的手,“少說廢話,現在就去尋人!”
顧長梅找不回來,他自己也沒法交代,單是承恩伯與崔心蘭那邊就夠他煩心的了。此事更是不能讓祖母知道了。
一想到顧長梅幼時泫然欲泣的樣子,顧長青內心深處溢出了一分歉疚。他今日只顧着崔洛了,卻是忽略了他。哪怕花了一半精力在顧長梅身上,他也不會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擄了。
顧長青心情很複雜,顧及了一個,又丢了另一個!
戒律堂裏點了名貴的紫檀香,煙塵極為淡薄。
秦玉虛手一請:“蕭大人怎麽來了?今日書院諸事繁多,就不備茶了。”
她樣子高冷,不會刻意奉承任何人。
在蕭翼的認知之中,崔洛是一個獨特的人,她的獨特如今還沒有顯露出來。但總能給人超出世外的感覺。而秦玉身上同樣有這種氣質。
蕭翼落座後,先是提及了缙王:“不知秦先生可知缙王身患何病?又是何處醫治?我有急事要請教他。”
缙王已經不問朝政多年了,只不過領着朝廷的俸祿,在禮部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閑職。他本是一介武将,淪落如今的近況,任誰也覺得惋惜。
聞此言,秦玉置于桌案上的手微不可見的動了一動,蕭翼自然是注意到了。
“蕭大人,你想打聽缙王的下落。怕是找錯人了。”秦玉輕描淡寫了一句,眉梢帶笑,落入旁人眼中,卻成了苦笑。
蕭翼對秦玉的過往沒有興趣知道太多,就連錦衣衛也查不出真實身份的人,恐怕絕不會是表面這般簡單。
蕭翼揣測了片刻,試探性問:“呵呵.....是麽?那不知秦先生對白蓮教是否熟悉?”他懷疑秦玉是白蓮教的人,否則她總不會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加之,從蕭謹嚴那裏獲知,缙王似乎很了解白蓮教之事,而缙王與秦玉之間早就超乎了上峰與屬下之誼。故此,蕭翼才做出此判定。
秦玉垂眸,發出一陣低笑出來,似乎很無奈。
太多的人猜忌過她的背景,她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蕭翼此行的目的很明确,秦玉擡眸時,只問了他一句話:“蕭大人是否真心想救書院的學子?”
蕭翼自認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不會什麽事都往身上攬。但他這次得管到底。
誰讓那人惹了禍還不自知呢!崔莺莺必須得死!
秦玉拿了執筆,洋洋灑灑寫下一行字給蕭翼:“我只是猜測而已,并不能确定。蕭大人可以試着去那裏找他,如果他會在,大概會将知道的都告訴你。”
一語畢,秦玉姍姍離開,雙臂垂在長袍兩側,背影有些單薄。
蕭翼收起手箋,正準備離開晉江書院,他走出戒律堂卻突然止了步子。
也不知是帶着什麽心态,蕭翼此刻很想看到崔洛束手無措,無人可依的模樣。
她總是一個人扛下一切,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刀槍不入,倔強到讓他可恨,但又心疼。
她從來都不曾需要過他!
蕭翼款步往書院後園子走去,甚至幻想着崔洛哭紅了鼻子,求着他去救顧長梅的畫面,那一定很令人賞心悅目。
這麽多年了,她依賴他一次難道會死麽!
但,就在這時,蕭翼腦中的所有臆想和他腳下的步子皆戛然而止。
他看見走道上,崔洛正與一妙齡女子說些什麽,那女子拿着帕子抽泣了兩下,崔洛還一派君子模樣的在一旁耐心的安慰,态度溫和。
終于,她的安慰像是湊效了,女子擡眸,盈盈美眸裏含着笑,對着崔洛點了點頭。
這等羞澀/嬌/态.........
勾搭男子就算了,連女子她也不放過!
崔洛.......你是想氣死我麽?!
蕭翼俊美肖挺的臉此刻顯得有些冷冽,“你們在幹什麽?”他嗓音不悅道。
晉曉悠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今日晉老夫子回來之後,身子一直不适,她便來書院這邊問問情況,今日不過是出去春游,怎麽一回來就病倒了?
而且,她偷偷見崔洛本就不合規矩,這下又見着外男,忙是和丫鬟從另一條夾道離開。再繞過一道月洞門就能直接步入晉宅,只不過為了隔絕學子們,那道門是常年長了鎖的。晉曉悠走過去之後,又重新将門鎖上,一路蓮步躲入後宅。
崔洛不太明白蕭翼這麽大脾氣作何?
把人家姑娘都吓着了!
崔洛不明所以,蕭翼已經幾步就走到她跟前。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
這張小臉也實在是可惡,才這個年紀就知道四處招搖了。偏生還擺出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
她這般淡然鎮定,他反倒無從說起了。
大庭廣衆之下,她和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牽扯不清,是聖賢書讀的還不夠吧!
在蕭翼的認知裏,他好像已經不管崔洛是男,還是女了。
崔洛啞然,頓了頓,道:“我什麽也沒做啊!”
蕭翼意識到了自己的沖動,可這種突如其來的感受,不是他能克制住的,他曾經試着壓制過,結果依舊潰不成軍。
只要她開口求他,他一定會插手白蓮教的事,即刻就去救顧長梅等人。
其實,崔洛并非不擔心顧長梅和其他學子的安危,她也着急上火,奈何天生長一張清心寡欲的臉,形不露于色,而且蕭翼此人從來不會闡明心聲,她從不知道他真實的想法是什麽。
她以為蕭翼并不想竭盡全力對付崔莺莺,否則怎會三番四次讓人給逃脫了。
崔洛覺得蕭翼此刻的眼神就相當的詭谲。
她本能的後退了一步,面上平靜道:“蕭大人怎麽來了書院?可是長梅等人有下落了?”
與蕭翼對視太耗精力,崔洛不受控制的眨了眨眼。
蕭翼卻覺得她是故意跟他周旋,現在又想勾搭他了?不然怎會對他眨眼?蕭翼冷哼了一聲:“哼,崔少爺對旁人的事很操心啊。”
這叫什麽話!
她也是書院的一份子,那些失蹤的公子哥皆與她同窗一場!
且不論蕭翼脾氣古怪,前一刻還是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有可能性情大變。崔洛覺得她自己如今的地位,與蕭翼根本沒有任何共同的話題。
“那我回去溫習功課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崔洛也不知跟他說什麽,她轉身就要走。
蕭翼本不想吓唬她,她這個時候還小,不該承受太多,但今日內心堵悶,他不想讓她扭頭就走了。加之崔莺莺一日沒有落網,她也一日不安全。
蕭翼思及此,叫住了她:“站住!”
崔洛身子顫了顫,在原地立了幾息,才轉過身,“蕭大人,還有事?”
蕭翼唇角勾了勾:“恩!的确有事,你既然與妖女有過正面交鋒,對抓捕一事恐有幫助,自今日起,本官需要你的協助,直至将妖女擒住為止!”
他憑什麽對她提出這個要求!
崔洛自問,對崔莺莺知之甚少,而且有汪直在,根本用不上她。汪直才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崔莺莺的人。
“走吧!”蕭翼道。
看着他像招呼寵物一樣的對她招了招手,看着他又變臉了,崔洛大約知道,他又開始精分了。
崔洛很不想配合,思及顧長梅幾人,她硬着頭皮,“蕭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蕭翼突然笑了,嗓音磁性且魅惑:“你要收拾什麽?還想在我那裏長住不成?”
崔洛:“.........好,我這就來。”
與蕭翼同乘一馬,崔洛是全身心拒絕了。尤其是被他放在前面,以那種姿/勢/坐在/馬/背上。
此刻,已經是日落西沉的時候了。
碧雲天也染成了淡橘色,駿馬飛馳,耳畔是呼呼風聲。陣陣/颠簸之中,她的後背總能挨到蕭翼的胸膛。
到了最後,崔洛認命了。
直至抵達長信侯府,她被半提着拉下馬時,當即開口質疑:“不是應該去衙門裏麽,你帶我拉着這裏幹什麽?”
‘長信侯’府三個鎏金大字燙眼灼目,朱門廣廈,銅扣銜環,入目還是原來的樣子。崔洛移開視線,目光落在了蕭翼臉上,等着他的答複。
蕭翼就知道她會驚訝,會排斥。
可他實在不想殚心竭慮了,且讓她恨着吧,又不是沒恨過。
“進去再說!”蕭翼拉着她的臂彎往府內走。
守門的小厮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兵卒,與尋常人家的家丁不同,對主子的事,一向都是充耳不聞,如同銅人。
崔洛又是被他一路提着往前走。
他現在比她高太多,她連反抗的力道都無。
剛邁過影壁,一相貌秀麗的姑娘震驚的喚了一聲:“表哥?這......”
崔洛趁着蕭翼停下步子時,趕緊站定,她一眼就認出了面前的女子。她是蕭翼的嫡親表妹--張素素。
此女金陵人士,長的美貌溫婉,是典型的江南水鄉的碧玉一樣的人兒。
蕭翼一手扶住了崔洛,給她借了力,他沒想到崔洛如今這副小身板這般弱不經風。
以往蠻橫起來,還能提着劍在他面前比劃幾下。
張素素上前幾步,擰着帕子,情緒緊張的看了蕭翼幾眼,又似乎不太敢與他對視,微微又垂下了眼眸。欲言又止,卻又勝過千言萬語的情态。嫩的能掐出水的美人兒,誰見了都會喜歡的吧。
崔洛一直很疑惑,怎麽蕭翼沒有娶他這個俏表妹。
這個場面已經不用多想就知道張素素的心思了。
崔洛扭捏了幾下,想讓蕭翼放了她。
蕭翼卻對張素素道:“你有事?”他直問。
蕭翼今天不僅吓着了晉曉悠,這廂張素素也是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蕭翼。
紅唇動了動,好不容易憋了一句話說來:“外祖母院裏設了酒席,表哥要過去用飯麽?”她聲音低低道,溫柔的連春風都不及。
大明風氣嚴謹,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是嫡親的表兄妹,也要分開而坐的。
張素素說完這話,刷的一下臉就紅了,就好像覺得自己在蕭翼面前不矜持了。手裏的帕子擰的更緊了。
蕭翼似乎沒什麽耐心了,“我知道了,一會就過去。”
言罷,捏着崔洛的胳膊肘,又将她往他的院子裏拉。這個地方她也無比的熟悉,曾經或是自願或是被迫,她經常來這座院子。
所有的陳設也是原先的樣子,一切都不曾變過。仿佛她從未離開過,只是一眨眼,她又回來了。
崔洛被蕭翼安排在了他屋子隔壁的西暖閣裏,臨走之前在她面前放了一疊澄沁堂的紙,“畫!”
崔洛沒有表現的太多激動,從馬背上下來之後,她已經讓自己盡快冷靜了下來,跟蕭翼對抗,不亞于溺水掙紮,越是使力,自己溺亡的可能越大,“蕭大人想讓我畫什麽?”
蕭翼劍眉一挑,但并不明顯,他道:“當然是你見過的崔莺莺的樣子。她假扮過誰,你就畫誰!”
除了她自己,還有蕭翼.......崔洛尚且沒見過崔莺莺扮成旁人!
所以........蕭翼是要她畫自己和他?!
蕭翼沒有給崔洛反駁的機會,丢下一句話就離開了屋子。
随着門扇被人從外合上的那一瞬,崔洛瞥見了外面守門的人影。
蕭翼專門吩咐了人盯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 崔洛:不會畫雞胸,畫雞腿可以了?
蕭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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