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互揣心思
還未正式入夏, 西暖閣已經換上了湘妃竹簾,窗棂是開着的, 可以看見院中蒼天的樟木, 清風卷着淡淡的浮香吹了進來,此處很适宜居住。
長信侯府雖是權勢滔天, 但修葺的古樸詩意, 頗有文人雅舍之範。
崔洛彼時在這裏小住過幾日,但知道自己這輩子是絕對不能常留的。此處曾是她喪了小命的地方, 怎麽瞧着都不順眼。
崔洛站在窗棂邊往外看了幾眼。這裏的布局,她也相當的熟悉。這時, 一美婢端着大漆托盤, 袅袅婷婷的走了過來, 此女分明是看到了崔洛,但在靠近屋子時,連忙垂下了眼眸。似乎不敢再多看一眼。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崔洛複而又坐在圓桌前, 美婢走到她跟前,将托盤上的幾碟吃食端了出來。除卻一碗白米飯, 兩碟子時令的小菜,另有烤童子雞一只。
還是整只的那種,脆皮上烤的金黃油量, 配上調好的醬料,讓人垂涎欲滴。
崔洛沒出息的咽了咽口水,她餓了,也饞了。越是壓抑着自己不碰油葷, 心裏越是惦記着。她反複看過了幾眼烤雞,眼神熾熱。
美婢将東西歸置好就悄然退了下去,崔洛叫住了她;“你們家世子爺有沒有什麽特別交代的?”
蕭翼不會平白無故對人好。崔洛也并非是以為一頓飯就算是好了,只是她記得頭一次跟這人交鋒時,她當年已經是舉人了。蕭謹嚴為了娶洛十娘,主動自降身份成了崔家的螟蛉之子,崔洛還得喊他一聲‘義父’,蕭翼既然就成了她的繼兄了。
可這位繼兄并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表面上對她是處處維護,視為嫡親手足,知道她喜歡吃烤雞,經常會從酒樓裏給她帶整只的烤雞,人前人後都是一副絕佳好繼兄的做派。
但暗地裏不知道讓她吃了多少虧。
他以為她不知情麽?
記憶尤深的一次腹瀉便是由烤雞引起的。第一世,蕭翼還打算撮合她與軍中一位雲麾小将軍的妹子成婚。要知道那姑娘可是人高馬大,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斷掌。吓的崔洛恨不能向外謊稱自己是斷袖。
蕭翼在崔洛身上所使的手段層出不窮,最可恨的是,洛十娘等人,連同崔家人也被他給蒙騙了,都道:蕭翼是個難得的好繼兄!
故此,崔洛不得不處處提防蕭翼,就算時隔一世了,可人的本性是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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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婢依舊沒有擡眸,恭敬的低垂着漂亮的臉蛋,道:“世子爺沒有特別交代,只是吩咐奴婢一會再給您送些茶點,說您是貴客,不可怠慢。”
崔洛:“........真的?”她上前一步,語氣不明的又問了一句。
那美婢看着崔洛腳下的布鞋,連連點頭。要知道世子爺從不曾帶過任何人回府的,而且适才她從回廊處走來,無意瞥見了這位小少爺一眼,容貌清秀至極,眉眼明澈,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故此,美婢更加确信崔洛就是蕭翼口中的貴客。
長信侯世子爺怎會與尋常人打交道?想來這位小少爺也是非富即貴的。
崔洛見問不出什麽話出來,就讓那美婢出去了:“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待門扉徹底關上,崔洛折回圓桌,盯着烤童子雞又看了一會,她十三了,還不是發育的時候,萬一沒有控制好,今後去了國子監多有不便。
可到嘴的雞肉不能就這麽棄了,浪費吃食不是一個好習慣,大明百姓挨餓受凍的大有人在,身為今後朝廷肱骨之臣,她不能暴殄天物。有了這個借口,崔洛拿着桌案上的棉巾擦了擦手。
蕭翼從晉江書院将她帶出來,秦玉是知道的,也有學子們看見,他不可能下/毒/害她。是以,崔洛放下心中戒備,配着一碗白米飯,将雞腿給吃了。至于.....雞胸,上面也沒多少肉,想想還是算了。
蕭老太君的院子在整座長信侯府的最南面。
她祖家位于金陵秦淮河邊上,已故的蕭老将軍念及她思鄉心切,就将庭院修葺成了江南的風格,亭臺樓閣,雕梁畫棟,還另外引了清泉進來,滋潤了羊腸道上兩側的花花草草,此刻尤為惬意。
蕭老太君是正統的金陵名門閨秀,院中一應用度都是極為細致名貴的。單是吃飯所用的汝窯,喝茶的薄胎瓷,南海檀木佛珠......都是有市無價。
蕭翼母親早亡,長信侯又不曾續弦,他跟着蕭老太君長大,用度和飲食上也是尤為精細。舉手投足之間,自成一派矜貴雅致。所以,就算他是個習武之人,陽剛堅毅依舊透着文人的俊雅。
蕭老太君沒有讓下人分席,蕭家就那麽幾個人,好不容易張氏帶着外孫女回京一趟,若要使再分開吃飯就顯得太生分了。
張素素一擡眼就能看見蕭翼,她所坐的位置,正好與蕭翼面對面。
張氏嫁的再好,也抵不過長信侯府的門庭,她自然想讓女兒嫁回來。她對侯府知根知底,加之長嫂早故,張素素将來也不用伺候婆母。
這樁親事已經是無處挑毛病了。
“宋之這麽快就弱冠了,我這都來了府上幾日,也沒見到你人,在皇上身邊當差雖不易,你也要注意身子。”張氏笑道,面容和善。
這一點,蕭翼倒是随了她,不管是內心如何爾虞我詐,表面上總能僞裝的無懈可擊。
蕭翼也才二十,正當氣血陽剛,需要注意什麽身體?
客道話說的太過了,就容易失真了。
蕭老太君只是淡淡一笑,自己的女兒是什麽心思,她當然清楚。不過蕭老太君也盼着蕭翼與張素素能喜結連理。
一個是自己親手帶大的嫡孫,一個是外孫女,這二人都是她的心尖肉。要是能成婚的話,再好不過了。
明眼人也看得出來張素素對蕭翼是有那份情義的。
關鍵就看蕭翼的心思了。
蕭老太君覺得嫡孫哪裏都好,甚至比他父親還要出色,偏生就是男女之事上讓她操碎了心。
蕭翼只是淡淡笑了笑,連敷衍都省去了。
飯桌上,蕭謹嚴感覺面子過不去,張氏是他唯一的嫡親二妹。兩人幼時還常在一處玩耍。但後來一個去了軍營,一個遠嫁了,從此同胞血親再難相見。
張氏是在表現對蕭翼的關心。
蕭翼卻是不以為然,态度有些冷淡。
蕭謹嚴輕咳了一聲:“宋之,你表妹會在京城住一陣子,你若得空,帶她四處轉轉。”
時下男女大防,訂了婚或是芳心暗許的少年姑娘們,也只能偷偷的在暗中見上一面,含羞帶怯的塞條帕子,送塊糕點,就不得了的。今日晉曉悠也是找了詢問有關晉老夫子得病之由,才見了崔洛一面,哪裏會有男女堂而皇之的一道出游的?!
蕭謹嚴的意思就是當張素素是自家的兒媳了。
張素素的目光是不是往蕭翼的方向看過來,美眸含情。張氏與蕭老太君眼神交流,像是達成了某種默契。
這時,蕭翼神色如常的放下了筷子,似乎剛才蕭謹嚴的話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他笑容儒雅:“實在不巧,近日公務繁忙,表妹每年都會來京一次,與隔壁幾位小姐也算是熟悉了,用不着我帶路出去游玩吧。”他拿了濕棉巾擦了手,接着對蕭老太君等人道:“祖母,父親,姑母,我先回院了。眼下正有一樁案子要調查,我院子裏關着十分重要的證人,這兩天任誰也不得靠近。”
這話就無比奇怪了。
怎樣重要的證人,要關在他的院裏!
張素素一直沒有等到與蕭翼的眼神對視,她倒是見過了那個清秀少年,是個孱弱消瘦的模樣,看上去對蕭翼還很有意見,并不是很配合。
蕭翼言罷,就離開了蕭老太君的南苑。
張氏明顯不太高興,她好歹也是蕭翼的嫡親姑母,有這樣對姑母說話的麽?
蕭老太君給了蕭謹嚴一些暗示,蕭謹嚴旋即笑了兩聲,又問及了金陵張家的事,試圖化解尴尬。
張氏自然是看出來蕭翼并沒有看上張素素,好在他也沒有自己的心上人,娶誰還不如娶自家表妹。張氏如此一想,道:“本來我打算先回去的,但素素這丫頭性子溫吞,我還是多留一陣子教教她禮數,大哥沒有意見吧?”
蕭謹嚴巴不得張氏留下,兄妹二人也有太久沒有說上話了,“二妹盡說渾話,長信侯府你願意待多久就待多久!就怕到時候張家那邊會來請人!”
張氏笑了笑,她知道兄長疼她,占着這一點,張素素的婚事就能多幾分把握。
崔洛不擅作畫,就連八股文章也是熬了一世才練就的本事。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天才。唯有天道酬勤方為王道。
門扇被人推開時,她一擡眼就看見蕭翼面色不佳的大步走來。或許是她看花眼了,下一刻他的臉色又變了,調侃式的居高臨下看着她,問:“畫的怎麽樣了?”
崔洛心系顧長梅的安危,她沒有說清楚崔莺莺身上的标志,但她畫了兩雙眼睛,在那眼睛裏點上了紅痣,仰着臉如實道:“我見過崔莺莺假扮蕭大人的樣子,那時候她眼睛裏有紅痣,但是蕭大人本人的眼中并沒有。而她假扮我的時候,應該同樣有這個共同點。所以我猜這就是崔莺莺與衆不同的地方。只要記住這個破綻,下回就容易認出她了。”
那日在崔家,蕭翼好像一下就辨別出了崔莺莺,一劍刺了她。但崔洛不能篤定蕭翼是不是存心的。
蕭翼看了桌案上的畫紙,眸色眯了眯,是真的畫的很醜!若非她提到了眼睛,他根本看不出來畫紙上是何物?!
他撩了袍子落坐,見她将托盤上的晚飯都吃的差不多了,驚訝于她的食量。這般能吃,卻是不長?還是當真餓了?
“恩.....好,我知道了。”蕭翼淡淡道,他坐姿悠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但也沒有往下說什麽。
崔洛心裏打鼓,她并不想與蕭翼靠的如此之近,試探性的問:“那我可以走了麽?”
蕭翼冷笑了一聲:“不可以。”她是在故意躲他麽?為什麽?若說他曾經做過混賬的事,那也是因為不知她的身份,後來他已經在補償了。如今,她沒有理由躲他!
崔洛可能有些杯弓蛇影,明知前塵不該去想的,可她沒法面對蕭翼這張臉,還當作若無其事,又問:“為什麽不可以?我将知道的都告訴你了。蕭大人,我下月要參加府試。我雖命運不濟,出身鄉野,好在家中不棄,才得進學科舉的機會,這時候正當關鍵,我必須得回書院。”
蕭翼目光直直的盯着她,頗有耐心的等着她說完。
要說起崔洛最為可惡的地方,除卻她這張招蜂引蝶的臉,那便是她的嘴了。
怕是從來就沒在他面前坦誠相待過吧。
府試?
她會擔心府試!
蕭翼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是可憐,半是懵懂的樣子,明知她內心此刻是怎麽想的,他就是不想如了她的願。
而且,他不能保證崔莺莺不會找她的麻煩。
蕭翼覺得将崔洛關在自己身邊才能讓他安心,且看着她這般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強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覺得甚是解氣。
二人各懷心思,彼此都将對方算計了一番。
蕭翼的左手置于桌案上,五指很有規律的來回敲擊,聲音有力渾厚,好像還挺好聽。
“呵呵......府試?崔少爺今年才十三,用不着這麽急吧。”蕭翼似笑非笑道。
崔洛需要蕭翼一個理由,她知道問了也是白問,便道:“那就勞煩蕭大人盡快将學子們救出來。哎,如若那妖女一開始沒有從崔家逃脫,就不會有今日的事了。”
蕭翼臉上的淡笑不見了。
敲擊桌案的五指同樣止了動作。
她是責怪他那日沒有盡力而為麽?
還是激将法?
轉眼天色已黑,月華透過窗棂照了進來,隐隐灼灼的,落了一地斑駁。
美婢走了進來點燃了屋內的蠟燭,視野突然想了起來,彼此都能清晰的看清各自臉上的表情。
“世子爺,您要的書已經送來了。”美婢抵着頭,将幾本書冊陳放在桌案上。
崔洛:“..........”她沒想到蕭翼早有準備,他是什麽時候讓人備書的?他是提前就知道自己會找這個借口?還是有心讓她好好溫習?
肯定是前者!
奸詐!
崔洛一臉霜色的表情,顯然取悅了蕭翼。他起身,雙手朝後,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着她:“萬一我有事需要找你核實,難道還要特意去一趟書院?崔洛,還是好好看你自己的書吧。你的那些同窗們也一定會救出來。”
丢的朝廷命官家中的子嗣,其中一半人還是獨子獨孫,麋鹿學堂一聽到風聲就宣布休學幾日,連半個朝堂都給驚動了。皇上對汪直勃然大怒,讓顧長青協助其兩日之內必須将學子們揪出來。
崔洛如被堵住喉嚨,一時間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駁蕭翼了。
這人嘴上說要走了,卻還是站在那裏,目光如鑄。
“那就多謝蕭大人了。”崔洛道。她不明白他怎麽還不離開?
崔洛移開了視線,當真開始翻閱起了書本,是四書裏面的幾本,還有一本《天工開物》。
奇怪,他怎會知道她最近在研讀這本書?!
蕭翼怎會相信崔洛會如此老實的聽他的話
她從來就沒真心信過他。表面上的服從,內心怕是将他詛咒了千百遍了吧!
蕭翼沉吟了一口氣,目光落在了桌案上沒有吃完的烤雞上。
以前只愛吃雞胸鋪上的肉,現在倒是反過來了,獨獨那裏的肉是剩下的。
蕭翼離開屋子之前,眼前的餘光瞥了崔洛一眼,見她面容沉靜,五官端凝,仿佛沉浸在書本之中不可自拔。
蕭翼唇角一抽,走了屋子。他甚至可以想像此時此刻裏面的人又會換了一張怎樣的面容?
在他面前假裝?還想騙他多少次?!
不過,這回應該恨他了吧!
但總比漠然無視要來的好!
學子們被擄的六個時辰之後,汪直與顧長青在城東郊外找到了白蓮教的臨時窩點。
不過,顧長青懷疑,這是崔莺莺故意留下的線索,不然之前怎會一直找不到半點蛛絲馬跡?如今有學子們做人質,朝廷也不會輕易對他們出手。
此時,玄月斜挂于空,枯樹上有烏鴉啼鳴,場面極為不吉利。
顧長青騎在馬背上,身上的飛魚服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半。在此之前,他命錦衣衛将整個京城郊區差不多翻了一個底朝天,還是沒有找到被擄的學子。
顧長青踢了幾下馬腹,走到汪直身側,冷不丁的問他:“汪廠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崔莺莺的目标就是刑部關着那位?”
白蓮教在中原根深蒂固,已立世幾百年餘年,朝中也有他們的細作。原山西布政司就是其中一員。他是被汪直拉下馬的,現在正關在刑部,只可惜被抓捕之前,此人咬舌自盡未遂,已經不能開口說話,而且拒絕與朝廷合作,寧願端了手筋也不欲寫下有關白蓮教的只言片語。
人是汪直抓的,崔莺莺又與汪直有仇在先。
顧長青不得不多疑。
汪直‘呵呵’的笑了兩聲,他一貫的好脾氣,這個時候也冷聲道:“顧大人,難道你還不清楚一開始這樁差事落在雜家頭上的原因?雜家以為你與蕭侍衛私交甚篤,他夥同顧大人把這個爛攤子推在雜家身上,就是想看着雜家腹背受敵啊。雜家也很冤枉,不過是為了朝廷效力,揭露了反賊的真面目,誰知會惹來這麽一個大麻煩。”
顧長青:“.........”他一開始只是覺得白蓮教難纏,沒有必要花心力去對付,正好蕭翼提出來,将差事推給汪直,讓他去勞心勞力好了。
原來蕭翼早就是有計劃的。他知道崔莺莺此番入京如今的目的是為了救人?而正好那白蓮教卧底就是汪直所抓?所以那日才将捉拿逆賊的事推到了汪直身上!
蕭翼到底想幹什麽?
汪直與顧長青正在等着與崔莺莺交涉,身後一陣馬蹄聲由遠即近,待蕭翼出現在火把光亮中時,汪直與顧長青同時看向了他。
“蕭侍衛怎麽來了?”汪直挑了挑柳葉眉,笑問。
顧長青卻是沉默未語。
蕭翼道:“汪公公,我是奉皇上旨意而來。”他擡手做了一個動作,少頃。便有人押了一輛囚車過來,裏面關押這人正是白蓮教的卧底。
這人還活着,卻等同于一個廢人了,只不過是拖着一口氣而已。朝廷一日不讓他死,他便死不了。
無人知道白蓮教大費周章将此人救回去是為了什麽?還不惜得了罪朝廷衆多官員?
汪直又是一陣溫如四月暖陽的笑,“呵呵.....難為蕭侍衛跑這一趟了。”
他話音剛落,從林子深處出現十來號人,為首之人相貌柔/媚/,雌雄莫辨,與汪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崔莺莺這次扮作了汪直。
蕭翼‘呵’了一聲:“汪廠公不必介懷,她沒你好看。”
顧長青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也附和一句:“假的終歸是假的!”
汪直完全沒有理會二人的揶揄,笑意如常:“哈哈!是啊,雜家在這世上是獨一無二的。”
崔莺莺騎在一匹棕毛高頭大馬上,她自然聽到了這幾人所說的話,好看的一副皮囊此刻也陰郁了。
蕭翼之所以每次都能辨別出她,并非是因為她瞳孔中的紅痣,而是她身上的味道與崔洛不一樣。更重要的是,人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待崔莺莺一走進,顧長青冷聲道:“妖女!還不速速将人質交出來,若有一人傷了分毫,你休想活着離開京城!”
顧長青态度冷絕。
崔莺莺也不惱,她看了幾眼蕭翼,美目流轉,這之後才與汪直對視,眼神立即就冷了下來:“我要的人,你給我帶過來了?”
崔莺莺恨着汪直。
汪直同樣恨着她。
汪直看着十幾步遠處一模一樣的自己,他的桃花臉緊繃:“恩!人是帶來了。你若不交出人質,你的二師兄恐怕要永遠留在京城了。你放心,他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而這時,蕭翼與顧長青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旁人或許看不明,但顧長青經常與蕭翼打交道,知道他這人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事,他大約猜出了蕭翼已經着手命人去包抄崔莺莺的後方了。
沒有找到學子們之前,誰也不會輕舉妄動。
崔莺莺的目光掠過汪直等人,隔着幾十丈的距離看了一眼囚車內的人。此人在山西貪墨巨額,又是白蓮教的人,先是被關東廠,後又轉移到大理寺定案,早就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崔莺莺道:“我怎知那是我要的人!”她這話是對汪直所言。
要說這世上最為狡詐的人,除了師傅之外,那就數他了!
崔莺莺似乎很不信任汪直。
這廂,蕭翼與顧長青都沒有插手,二人騎在馬背上,在一側靜靜旁觀。
汪直不耐煩的讓手底下人拿着火把照亮了囚車內人的臉,方道:“你現在看清楚了?裏面坐着的就是你的二師兄!如假包換!”
崔莺莺咬了咬牙,眸露狠色,可能是今日□□貼的不是很服貼,面部表情猙獰。
與汪直互視了幾眼之後,她突然擡起手中的箭矢正對着囚車射了過去。
速度之快令人眼花撩亂,但一聲悶響從囚車那邊傳來時,已經為時已晚。
人死了!
衆人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結果!
顧長青凝眉:“.........”所以,崔莺莺不是來救人的,她是來滅口的!
錦衣衛和東廠聯手都沒有審問出任何線索,她卻依然要滅口,這背後到底藏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顧長青多看了汪直幾眼,總覺得他很不簡單,甚至是深不可測。
汪直扭頭,看了看背後的囚車,又看了看崔莺莺。最後面向蕭翼和顧長青,做了一個攤手聳肩的動作。表示自己對這個結果也是沒有料到的。
崔莺莺憤然:“汪直,是你害死了二師兄!”
汪直不接受這種诽謗:“我?到底是誰方才下的手?”
崔莺莺的表情實在難以辨別,但嗓音略帶哭腔,她舉起手對着長空發出了信號,狂笑道:“哈哈!二師兄死了,總得有人陪葬吧!我這次真不打算放了那些公子哥,你們就等着收屍吧!汪直,如果沒有你,二師兄不會淪落到這個下場!”
言罷,又是白蓮教慣用的伎倆,頃刻間濃煙四起,嗆人心扉。
一片迷霧之中,顧長青準确無誤的抓住了蕭翼的缰繩:“你的人有把握找到人質麽?”他不能讓顧長梅出事。
蕭翼應了一聲:“恩。”
顧長青此刻對蕭翼起了疑心。前陣子,是蕭翼提議将捉拿白蓮教逆賊的差事推給汪直,莫不是他一直在暗中查探?否則怎會這麽快就找到了關押人質的具體方位?
這次如果成功解救了人質,汪直會是有功的那個人,蕭翼就這麽不在乎名利?
他不像是這樣人!
五更未到,梅長梅等人陸陸續續在一座破敗的莊子裏被找到。
都是衣裳完整,沒有受到半分迫害。
顧長梅看到顧長青的那一刻,委屈的快要哭出來了,卻是堪堪忍住了,他個頭高大,已然是個成年男子的體格,就是心智尚且還在十三四歲。
“大哥,崔洛呢?”他開口就問。被擄之後,眼睛一直是被蒙住的,他也看不見周圍的人。
顧長青命屬下帶着他出去,“你先回去吧,崔洛無事!”
這次被擄的人當中還有胡勇,顧長青命人盯緊了胡家,幾個時辰之前的确有人去胡家索要贖金,而且數額巨大,高達兩萬白銀。
就算是胡家開了錢莊,這麽短時間之內也不能立即湊齊這麽多銀子,單是搬運也會引起轟動,但胡家照樣派人送了錢過來。
顧長青派人跟着胡家的人,也摸到了此處,卻沒有發現這個地窖,适才領着衆人進來的還是蕭翼的人。
也就是說,他連這個窩點也查的一清二楚!
而更讓顧長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四處尋找崔莺莺的下落時,發現蕭翼和汪直也一同不見了。
遍地的綠色麥穗随風搖曳,夜風裏除了淡淡青草香,還有明顯的血腥味。
汪直與蕭翼二人将崔莺莺圍困在中間,天邊月朗星稀,再過一會就該天明了。
幾刻之前的打鬥仿佛不曾發生過一般,此刻,唯有風聲,烏啼聲,呼吸聲,循而不絕。
蕭翼手上的人//皮/面/具在風中晃了一晃。一切宛若靜止。
崔莺莺一手捂着臉,那雙美眸裏驚現震驚與絕望,片刻之後歇斯利底的叫了出來:“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把我的臉還給我!你把它還給我!我很美,我是天下第一美!”她沖着蕭翼叫喚道。
汪直搖了搖頭,嘆道:“蕭侍衛,你下手也太狠了!你難道不知道女人的臉是不能碰的!”
“.........”蕭翼也沒想到江湖上傳聞的‘畫皮女’,其實只有半張臉。缺失的半邊血肉模糊不清,如萬蟲啃噬,着實叫人胃中翻騰。
他方才只是想讓崔莺莺露出真實的面目,這個女人對他‘不敬’過,殺她是必然。
汪直趁着崔莺莺精神崩潰,突然抖出袖中長劍,傾身而上,将崔莺莺的頭顱割了下來。
蕭翼見勢,忙上前一步,卻是已經遲了,他的确想要崔莺莺死,但不是此刻。
蕭翼攥緊了拳頭,面上淡然:“汪廠公,你我到底是誰下手更狠毒了些!”
汪直走近屍首看了看,确信無疑,才道:“總算是死透了,雜家可以回去交差了。”他打了個哈欠,抱怨道:“雜家得好好補個覺!蕭侍衛,這裏就交給你了。”
汪直拿了帕子擦劍,身子躍過蕭翼時,肩頭似有意撞了他一下,沖着他眨了眨桃花眼,道:“對了,蕭侍衛,你是從何事起開始的盯着雜家的?”
蕭翼未語,片刻也笑了起來:“汪廠公這話從何說起?我蕭某人聽不懂。”
汪直棄了帶血的帕子,将長劍收好,冷哼了一聲:“呵呵----聽不懂?那算了,雜家一定是記錯了。”
汪直緩緩離開了麥地,夜風刮起他的長袍,身後的影子拖的悠長,好像下一刻就要淩空而去了。
這一夜,崔洛睡的并不好,她對守門的護院旁敲側擊了好幾次,獲知蕭翼一夜未歸。
待到用早飯時,她看見蕭翼大步邁入庭院。
這座院子的西暖閣與主屋臨近,但通向蕭翼屋子的主道并不路經這裏。
崔洛沒法走出屋子,就站在窗棂邊,身子探出去,對蕭翼招了招手:“蕭大人,晉江書院的學子有下落了麽?”
蕭翼見她半個身子都探出了窗戶,眉梢一挑,上輩子還裝矜持穩重,這一世讀書人的文人清高也不要了?
崔洛發現蕭翼身上有血跡,但他又不像是受傷的樣子,莫非昨晚打戰了一場?
看來是與崔莺莺交鋒了。
蕭翼走了過來,崔洛當即站好,二人之間隔着一扇打開的窗棂。蕭翼斜睨了她一眼:“恩,你今日可以回去了。”
那說明崔莺莺落網了,顧長梅等人獲救了!
崔洛喜不自勝,菱角唇,粉中透着櫻花/色,笑眯眯謝道:“多謝蕭大人,那我真走了?”
蕭翼:“........”他沒說話,覺得崔洛歡喜雀躍的表情有些刺眼,長腿邁過暖閣,往主屋走去。
走吧走吧!你遲早還是要回來的!
蕭翼不知是成心的?還是無意的?他沒有給崔洛準備馬車,而崔洛自己出來時又是身無分文,要是走回去,怕是要花費一天的時辰。蕭翼也不算沒有人性,讓下人給她牽了一頭棕色小毛驢,道:“崔家少爺,我家世子爺說......說您很适合這頭驢子,還說這驢子送您了,不必歸還。”
崔洛:“!!!”他騎駿馬,她卻只配騎驢子?
不過,總比什麽也沒有的好。
如蕭翼所想,崔洛放下了所有的清高,騎着小毛驢離開了長信侯府。
下人去蕭翼跟前彙報時,如實作答:“世子爺,崔家少爺已經走了。”
蕭翼從屏風內走了出來,身上是剛換上的中衣,他手一頓,問:“她沒說什麽?”
下人回道:“崔家少爺只說多謝世子爺,旁的一概沒提。不過,以小人看來,崔家少爺得了驢子甚是高興。”
蕭翼:“........”
這廂,從晨光熹微,直至晌午烈日高照,崔洛才抵達書院。這之後,将小毛驢拴在了後院馬房,喂了它一些幹草。
從裴子信口中獲知,顧長梅等人并沒有回書院,而是被各家接回去修養去了,恐怕沒有半個月不會進學了。
見崔洛沉思,裴子信寬慰道:“長梅與宗耀都無恙,正好你即将參加府試,他們不在書院,你這陣子也能安心準備。”
崔洛并不是關心這個,只要長梅等人安好就行了,她只是很多事還沒理清楚。
寝房內少了顧長梅與王宗耀,顯得無比的安靜。
裴子信的院試就是今年八月初三,他比崔洛更加緊張。
但崔洛還是提議道:“子信,你看咱兩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看看長梅與宗耀?他二人估計是受驚過度了。”她反正不用擔心裴子信考不上。
崔洛以為裴子信會拒絕,他這人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用功讀書,沒成想一口就應下了:“好,那明日就去吧......王家離着書院近些,你我先去王家一趟。”
崔洛:“.....也行。”她發現裴子信愈發的積極走動同窗之間的關系了。
恩,這是好事!
轉眼就到了府試的日子。這一年考試安排在了四月初九,當日豔陽高照,屋頂喜鵲撲翅飛舞,一看就是個好兆頭。府試設在順天府,但凡縣試已錄取的士子均可得以參加,需要連考三場。
內容依舊是八股文章,只是出題規制比縣試高了一個層次。八股文章毫不例外,是在四書五經取題,內容必須用古人的語氣,絕對不允許自由發揮,而句子的長短、字的繁簡、聲調高低等也都要相對成文,字數也有限制。掌握好文體的八個有固定格式,基本上不會出問題。
崔洛是縣試,府試連着一起考的,她現在的身子骨還未長開,并不擔心搜身一事,她沒想到輪到這一次搜身時,又碰見了那個熟悉的面孔。縣試見過此人,崔洛一眼就認得出來,這一次還是她........
清秀皂隸走到她跟前,隔着薄薄的中衣,輕碰到她的腰時,崔洛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蕭翼:個頭這麽矮,還想騎馬,你能爬的上去麽?!
崔洛:我忍!
小毛驢:心累,又被作者君拉出來遛一圈,俺在上一本已經殺青了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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