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月迷情
沒有得到回應, 崔洛又低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無法預知的事總會讓人心生不安,尤其是對于重生了幾次的崔洛而言。
她原本以為這一次時局會在她的掌控之中, 但諸多事實證明, 世道沒有那麽簡單,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帶着前世的記憶, 遇到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因為, 人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只要有人的地方, 時時刻刻都會發生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拿此刻來說。
崔洛既不能追究不放,也沒法一下就篤定給她搜身的女子是誰指派來的。
女子沒有說話, 依然只是摸了她的腰, 就将號牌遞給了崔洛, 從頭至尾,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一切動作就那麽輕車熟路的進行着。
崔洛找到了自己的號房, 今日府試第一場,她絕對不能分心, 她如今連秀才都不是,還沒有正式摸到科舉的大門。
試題發下來時,崔洛掐了一下大腿, 讓自己盡快從這種強烈的疑心中走出來,她看了一眼題目。不出所料,是出自四書五經中的原文。現如今,也只有押題這種事完全難不倒她了。
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氣說話, 四副對子平仄對仗,不能用風花雪月的典故亵渎聖人,其餘按照固定格式往上面套就行了。
縣試的時候,崔洛還想着藏拙,但這一次,她放任了自己,該來的總會要來,總不會因為她的舉動就改變了方向。稍微整理了思路,崔洛就在答卷上寫了,一旁供來謄抄的稿紙也沒有用上。
府試考下來一切順利。
這一日天際灰茫,烏雲層層疊疊欲要壓倒一切之态,崔洛走出考場,轉身看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長道,再無那搜身女子的影子。
她神情恍惚,懷疑今日給她搜身的到底是不是她之前所見的那名女子。究竟是誰在暗中幫她?!
“少爺,您在看什麽?咱們再不回去,就快要下雨了!”五郎催促道。
崔洛轉身過,踏出衙門口,往馬車的方向走去,在撩開車簾時,她總感覺身後有道目光追随着她,崔洛猛然扭過頭,入眼的場景,除了山雨欲來的灰茫天際,還有三三兩兩的士子們,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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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她疑心過重?
狂風大作,吹着路邊的老槐樹枝葉亂舞,卷起的塵埃鋪天蓋地襲來,讓人無法睜開眼。
遠處還傳來一聲悶雷,這才四月,暴雨就開始頻繁了。
時下,黃土路多見,離開主幹道不久就開始下起了傾盆大雨,道路泥濘不堪。崔洛算了算,按着這樣的速度,怕是還要足足一個時辰才能趕回府。
她并不心急,靠在車壁上回想着這半年以來遇到的事情。
五郎身披蓑衣,鬥笠上成片的雨簾擋住了眼前的視線。雨聲蓋過了車轱辘壓過路面的聲音,眼看就要入大興地界,兩輪馬車本就不穩,拐入岔道的頃刻間,馬蹄似乎接連滑了幾下,轉眼往陡坡下翻了下去。
速度極快,五郎被抛出了馬車車轅。
崔洛只覺一個天翻地轉,幾經狂颠之後,被重重撞在了車壁上,這之後意識凋零,她耳邊隐有風雨交加的聲音,甚至于到了這時,她腦中還有上輩子的畫面.........直至一片安靜,再無意識。
長信侯蕭謹嚴今日在軍營視察,回來的路上突遇暴雨,行至中途,見前方橫道上歪斜着一輛馬車,遂派人上前查探:“去看看怎麽回事?裏面可還有人?”
士兵領命,不一會就抱着一個少年出來:“侯爺,這人還有氣在,您看咱們是帶回去?還是..........?”肯定不會置之不理。
蕭謹嚴的為人亦如其名,嚴謹肅重,但人心不惡。他透過兜鍪看了一眼士兵懷裏的少年,雨水浸濕了她的衣裳,整個人瘦弱嬌小。許是雨水浸打的緣故,臉色蒼白如紙。
另一士兵在車廂裏找出一份名帖,是崔洛入場考試時必備之物,上面寫明了她的籍貫家族,姓誰名何,家住何處。
“侯爺,找到了,此人是大興錢莊人士,離此地還有些距離,沒有一個時辰趕不過去。”士卒道。
蕭謹嚴擡頭看了一眼欲将黑透的天際,道:“先回府吧!派人去此子家中通知一聲,讓她家人明日接她回去。”
“是!”士卒領命,騎馬往大興方向而去。
蕭謹嚴覺得崔洛這張臉似乎在哪裏見過,但他一時想不起來,他這輩子見過的人太多,能記住的寥寥無幾。
長信侯早已火燭高照,半個時辰後,蕭謹嚴帶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年回來,這本不是什麽令人驚訝的大事,又不是帶了女子回府!
蕭翼聽聞消息,揮了揮手讓屬下出去,但不知因何又叫住了他:“侯爺今日去了軍營?他是從哪裏救了那人回來?”
屬下如實禀報:“是在大興邊境上遇見的,小的還聽說是個參加府試的士子,幸而還活着,算是咱們長信侯府積了德了。”
這人話音剛落,蕭翼棄了手中銀狼毫筆,起身繞過書案,又問:“人現在在哪裏?”
男子覺得世子爺的态度有些激動,他是蕭翼的心腹,從來不會違背他的意思,就連盯着長信侯這種掉腦袋的差事,也是謹遵蕭翼的命令,“回世子爺,就在侯府的客房,現在已經叫了李郎中過去了。”
此人一語剛畢,蕭翼躍過他,長腿闊步往外走,随意撐了一把油傘就往客房而去。
崔洛啊崔洛!最好不要是你!
我讓你今後再來府上,可不是讓你現在就過來!
李氏與張素素雖然是客,卻住在蕭老太君隔壁的暖閣中,長信侯府的客房暫且沒有人住。故此,蕭翼很輕易就找到了亮了燈的那間。
他步履很快,饒是如此,依舊衣襟飄然。
屋內,崔洛還在昏迷中,侯府有專門的丫鬟過來伺候她,正準備給她脫衣。
蕭翼進來時,郎中和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低頭行禮。
要知道,客房這種地方,高貴如世子爺絕對不會踏足的。
“你們先出去!”蕭翼道,目光掠過床榻上的人時,濃眉愈發的蹙緊。
真是她!
這才一會功夫,她就成這樣了!
當真是命數不佳麽?!
郎中與丫鬟這便依言退了出去,不過是侯爺帶回來的一個突遇山洪的少年而已,沒有人會過多關注。即便是蕭謹嚴,也只是吩咐了人過來照應一下,待明日崔洛的家人來接她,也就與長信侯府沒有任何的關系了。他不過是随手救了一條無關緊要的命而已。
不過,世子爺這态度就奇怪了。
當然了,郎中和丫鬟絕對不會多管主子的事,屋檐下垂落的雨簾濺起半丈之高。雨聲蓋過一切,除了嘩嘩之響,再也聽不見旁的聲音。
內室的火燭燃的剛剛好,溫暖又明亮,照的榻上的人小臉溫和。
蕭翼适才只是猜測,沒想到真的會是崔洛,他上了腳踏,盯着她看了幾眼:“你這條命也不知是多舛?還是命大?”
這樣也能出事?
還被救回了侯府!
這要是被旁人給救了......蕭翼可能會将那人給殺了。
崔洛身上的春裝已然濕透,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石藍色的右衽長袍。這個時節已經有些微熱了,她領口依舊扣的很高。以往蕭翼以為她是真的懼寒,後來才知她是在隐藏什麽。
帶着薄箋的手滑過細嫩光潔的肌膚,蕭翼有些貪戀的摩挲着崔洛的臉,那裏還是溫熱軟和的。指尖從臉頰劃過小巧的下巴,不經意就落在了細長的脖頸上。
她這個時候很乖巧,從未有過的乖巧。在蕭翼的印象中,崔洛就是一只刺猬,看着小,實則最為傷人。
其實,她長的很好看,卻是美而不自知,她大約不知道今後多少人會為了她而變的瘋狂。甚至于他自己.........他還曾以為是龍陽之癖了。
而重點不止她的容色,還有她的性情,她的為人,總是與旁人不一樣。就像一本古籍,讓人看過一頁,就想一直翻下去,想知道更多。
蕭翼的指尖觸碰到崔洛的喉嚨處,他突然止了動作,沿着床榻坐了下來。火光成淺橘色,照在少年瑩白的臉上,也添了幾分生氣。他很不喜歡她蒼白無聲的樣子。
崔洛身上已經幹了一些,灌過一碗姜湯之後,氣色轉好。
蕭翼手沒有離開,他只用單手,很輕易就解開了脖頸上的第一顆扣子。
這小脖子真是細,是那種白中透着粉的顏色,他的手背就貼着她的肌膚,靠的無比之近,可以感覺到那裏跳動的脈搏,規則有力。
她還活着!真好!還能繼續蹦跶下去!
“你看你!一轉眼就出事了。”蕭翼啞聲的喃喃了一句。又給崔洛解肩頭的暗扣,床邊放着幹淨的衣裳,他要盡快将她身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否則明晨醒來,會感風寒。
這個借口在腦中蕩了蕩,好像又有什麽東西也在他胸口處也蕩了一下,如五月的暖風,吹的人心浮躁,連呼吸也變得不太順暢了。
再看榻上的人,巴掌的臉,一掌可握的小細腰,還是少年的模樣。身上處處都是不堪一擊的。蕭翼有時間不明白,她這樣一個人,內裏哪裏那麽大的倔強?!
蕭翼将崔洛的外裳除去,裏面的中衣就在眼前,他沉吸了一口氣,将那一層薄薄的衣料掀開時,白的晃人眼的鎖骨和細滑的肩頭露了出來。
小巧又可愛。
男子和女子終歸是不一樣的,就算她還沒有長開,但還是不一樣。
蕭翼盯着崔洛裹得嚴嚴實實的胸脯皺了眉。總是裹成這樣也不是辦法。
她還要執意往前走麽?
前途陌路,就連他也沒有把握步步為贏,這個人執拗又倔強,從不知服軟。
蕭翼現在明白了,她是軟硬不吃,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了為止。
他的指尖微頓,沒有繼續下去,他心裏很清楚崔洛将來要是知道了,一定會不喜歡。她那樣小氣吝啬的人,就連一個誠意的眼神都是奢侈,何況是.......
蕭翼收回了手,目光在那片雪一樣的肌膚上流連了片刻,拉了薄衾給崔洛蓋上。
外門的郎中與丫鬟見蕭翼出來,紛紛道:“世子爺。”他二人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進去。那裏面之人又與世子爺有何關系。不過這些都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該過問的。
蕭翼呼吸似乎不穩,道:“回去吧,這裏沒你們的事了。”
崔洛是長信侯救回來的一個普通人,若非昏迷不醒,也不會專門指派郎中過來醫治。
二人應下,先後從抄手游廊離開。
不一會,一身着靓藍色細布袍子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她肩頭上被雨水打濕,顯得高挑筆直,她恭敬道:“世子爺,您找我?”
此人是蕭翼身邊的人---古月,醫術了得,曾跟着‘龍陽居士’在泰山修行了多年,是個少言寡語之人。
涼風卷着冷雨打在臉上,蕭翼平複之後,吩咐道:“進去把她衣裳換下來。”
古月是個性子極冷的女子,相貌秀麗不俗,但卻少了一絲人情味,平時都是無聲無息的存在。
蕭翼一吩咐,她便知道要幹什麽,應了一聲就推門而入了。片刻,古月便抱着一推濕了的衣裳走了出來。
那是崔洛自己的衣服。
蕭翼側目看了一眼,神色莫測。
古月道:“我這就拿去烘幹,裏面那位........少爺醒來之前,應該能來得及給她換上。”
古月總能讀懂蕭翼的心思,他點了點頭:“恩,去辦吧。”
古月持傘離開,蕭翼轉身正要去推門,想了想還是作罷。他不曾懼怕過任何人,就連面對帝王也不會這般用盡心思,獨獨怕她。別看她嬌小可人的模樣,狠起心來,就連他也不及。逼的越緊,她會逃的越遠,遠到讓人無論如何也觸及不到的地方。
崔家上下一片哭聲慘狀。
五郎帶傷回來後,将今日發生的事如實說了一遍,哭着道:“少爺沒了,是小人辦事不利。老太爺,您殺了小人吧,您殺了我吧.........”
崔洛無疑是老太爺的命根子,也是崔家的命根子,好不容易熬到府試,卻是遭了天劫!
崔老太爺身子晃悠了幾下,頭頂是轟鳴的雷聲,他雙手舉起,高呼:“天要亡我崔家啊!天要亡我啊........”
崔老太爺胸口一陣悶痛,突然倒地,口吐鮮血。
洛十娘聽聞消息,忙是趕到了堂屋,這個時候也不顧什麽禮數了,抓着五郎的衣襟,就帶着哭腔問他:“我的洛兒呢?我的洛兒怎麽了?”
崔家正陷入一片恐慌驚愕之中,門外小厮領着一身着軍營服飾的男子進來。身子外面披着蓑衣,他一進堂屋,腳下就被滑落的雨水沾濕,見此情此景,大約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崔洛要是沒了,崔家的氣數就真的是盡了。故此,崔老太爺也會反應如此之大。
這兵卒道:“;老人家,快莫傷懷了,崔洛可是你家的少爺?今日剛考完府試,從京城回來?”
老太爺胸口堵着一口氣上不來,他不甘心崔家就這麽敗在他手裏,聞言忙問:“這位官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崔洛......崔洛的确就是我崔家的獨苗兒啊!”
神情極度緊繃,崔老太爺将心裏最為真實的話也給說出來了。崔洛不僅是他的孫子,更是獨苗兒!是崔家唯一的香火了。
那士卒是跟在長信侯身邊多年的老兵,也是個心地善良的,笑道:“崔洛無事,她途中遇險,被我們家侯爺給救了。你們明日派人去長信侯府領人就是了。”
崔老太爺愣了一愣。
一側哭的梨花帶雨的洛十娘也愣了一愣,她就險些喊出‘也跟着去算了’的話。
崔老太爺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若非崔洛對他和崔家而言,太過重要,他不會如此失态,便起身彈了彈身上的塵土,再度确認,道:“崔洛被長信侯給救了?”
士卒點頭:“是啊,老爺子,您莫要急了,我家侯爺一向心善,正好在回府的路上偶遇了你們府的少爺遇險,這便就順手救了,我這廂是來通知你們一聲的。”
崔老爺子感恩戴德,不亞于自己的半條命又回來了。因着天色已晚,便一心想留下兵卒過一夜,他卻道:“萬萬不可,軍中有規矩,不可在百姓家中過夜,我還得回去跟侯爺禀報一聲。”
這位兵卒來時匆匆,走時也未作停留。
長信侯名揚天下,不僅是因為他的地位與權勢,還有他的為人與功績。
崔老太爺一手撫着胸口,朝着西邊拜了一拜:“老天保佑,祖宗保佑啊!崔洛這次得遇貴人相遇,他日必有後福!”
洛十娘至今對京城之事不甚了解,更不知道長信侯是誰,但此時此刻,在她心中,長信侯就是崔洛的救命恩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與其他權勢全然不一樣了。而且聽方才那士卒所言,長信侯一定是一個德行極好,威望極高之人。
次日一早,崔老太爺本要親自去一趟長信侯府以至謝意。然,他昨夜吐血之症未欲,倒不是他怕吃苦頭,卻是憂心這般病态去了侯門,會顯得禮數不周,讓恩公不悅。
洛十娘便和管家一道往京城方向趕去,馬車行駛的很快,路上雖也泥濘,但日頭很烈,路上還算順利。不出一個時辰就抵達了長信侯府。
洛十娘臨出門之後,崔老爺子和老太太反複交代過禮數之事,另外還讓她帶了名貴禮品數份。崔家這點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長信侯府的恢宏大氣讓洛十娘微微犯怵,但她一心惦記着崔洛,理了理衣裙,就讓管家先上前遞了名帖。
按理說她是後院的婦人,不該抛頭露面,可崔家已經沒有人可以出面了,總不能勞煩承恩伯府的人來接崔洛。
守門小厮也知侯爺昨日救了一個少年回來,洛十娘說明來意後,就被人領進了客房。
洛十娘交代了崔家的管事,讓他務必将謝禮搬了進來,她覺得既然長信侯救了她‘兒子’,那對方就必須接受崔家的謝禮。
這個時候,崔洛迷迷糊糊的醒了,昨夜用了藥,她并沒有染上風寒,只是頭部撞擊了馬車車壁,導致了一時的昏迷。
看見洛十娘那張銀盤一樣的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崔洛揉了揉疼痛的後腦勺,坐起了身子。周圍是陌生的擺設,她對長信侯府的客房并不熟悉,沒有一眼認出來。
洛十娘抱着她就哭了起來:“我的洛兒啊,你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洛十娘生的十分豐滿,被她的兩團/柔/軟擠/壓/着胸部,崔洛有些闖不過氣來,她推開洛十娘:“娘,這是哪裏?您怎麽也在這兒?”
一語畢,崔洛想起了自己從考場出來後的大雨如注的場景,她好像想起了什麽。
洛十娘道:“洛兒,你昨個兒在回去的路上翻了馬車,幸好被貴人給救了。娘今日特意接你回去。不過你祖父說了,貴人身份特殊,你最好能給人家磕頭道謝。”
磕頭?
崔洛腦殼還疼的厲害,她環視四周,見屋內陳設都算精致上等。黃花梨木的雕花鑲玉屏風,一整套同色調木質的東坡椅,臨窗擺放了青花細頸的花瓶兩只,裏面還插了新開的海棠花。普通人家的客房絕對不會布置到這種精細的程度。
大約是大興某戶富貴人家?
崔洛下了榻,見身上衣裳完好,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裏的束胸也尚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洛十娘當然考慮不到這些可能會暴露崔洛身份的問題,她只顧着抽噎了一會,又道:“洛兒啊,你可把娘給吓壞了,昨個兒你祖父還吐了血,眼下正在家中歇着,你快些跟娘回去給他老人家請安。”
崔洛大驚:“祖父的身子可還好?”她也不想遇到這種事,偏生就讓她碰見了,真要是死在這個歲數,還是這樣的死法,她當真不甘心!
崔洛稍微洗漱一番,就與洛十娘出了屋子,她剛走出客房門廊,入目便是被雨水沖洗的幹幹淨淨的樟樹。陽光灑在上面,碧綠油亮,仿佛風一吹,還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十分雅致。
又是滿園的樟木?
但願只是巧合,她記得長信侯府就是盡數的樟木。
剛出客房處的月洞門,崔洛想問一下守門的丫鬟,她們家的主子現在何處?
這時從夾道走來一人,崔洛眼角的餘光瞥見他頃長的身段和他腰上挂着的白玉神獸,随着這人的止步,那玉件晃了晃才停住。她盯着他的黑色皂靴看了幾眼,心情陡然間之間更加灰暗。
崔洛很不想轉過身去看他,她甚至希望此刻自己可以消失一下。
那人沒說話,她終于側過臉去,笑了笑:“蕭大人,你怎麽在這裏?”好像還欠了他一頭毛驢,改日找機會還他一頭更肥碩的。
蕭翼知道她這笑意中怕是沒有一分真誠,他劍眉一挑:“這裏是我府上,我怎麽不能出現!那你又怎會在這裏?”
崔洛最不期盼就是與他相遇,更郁悶的是,這裏真是長信侯府!她繼續莞爾:“這件事說來話長,蕭大人日理萬機,我就不細說了,那.......那就多謝蕭大人了。”
是他救了自己?
那他方才明知故問是為何?
洛十娘見過蕭翼,只不過那日天色已晚,她這人又有些臉盲,又見蕭翼尚且年輕,應該不是長信侯,她正要提出向長信侯當面道謝的畫,崔洛拉着她就往夾道另一側走去。
蕭翼很滿意這個結果。
這一點,崔洛與他行為一致。不過,蕭翼卻一心以為崔洛是在躲他而已。
她一直都是這樣,對他避如蛇蠍。
洛十娘被崔洛帶到垂花門,她不解道:“洛兒,你祖父交代過,一定要讓你當面跪謝長信侯恩公的救命之恩,你就這般不明不白的跑了,讓旁人以為崔家人沒有教養呢!”
洛十娘近日一直在學規矩,十句話之內必有‘禮數教養’幾個字。
所以,是長信侯蕭謹嚴救了自己!
為什麽為這樣?!
崔洛沒法跟她解釋,“娘,咱們回去吧。長信侯是尊貴之人,日理萬機,哪有功夫見咱們這樣的普通百姓,咱們還是快走吧,別給恩公添亂了。”
洛十娘鳳眸微紅,是方才哭過的痕跡,她聽了崔洛一言,覺得她言之有理,可公爹交代的事情如果沒辦好,她回去也不好交代,就這般迷迷糊糊的被崔洛拉着往外走。
蕭謹嚴早起練兵,這個時候剛從外面回來。
他萬萬沒想到會再見到這個婦人!
此刻,再看崔洛時,蕭謹嚴突然就想起來是在哪裏見過了。那日是法華寺,不就是這小子擋在了他和那婦人之間麽?!
洛十娘雖然臉盲,但對蕭謹嚴有些印象,她一時間亂了分寸,不知該說什麽話好。
“侯爺,這位便是崔家人。”守門小厮道。
侯爺?
洛十娘這才知道面前此人就是長信侯了,她還以為是一個半百的老頭子,可原來這般英俊魁梧,渾身上下都是泵/張着男性的成熟味道。
她晃了晃神,看向崔洛,眼神盡是茫然不知所措,這個樣子實在招人。
而這時,崔洛整個人都不太好了,身子軟綿綿的,有氣無力對蕭謹嚴道:“多謝侯爺救命之恩。”
洛十娘學着樣子,想起了常嬷嬷所教的禮節,面向蕭謹嚴盈盈一福:“民婦萬分感激侯爺救了小兒一命。”
蕭謹嚴擡手捏了捏鼻,這是他緊張時的一貫動作,也只有行軍打仗遇到突發事件的時候才會如此。這廂他也同樣不知說什麽,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婦人發呆。
“咳!侯爺,那我跟我娘就不叨擾您了!”崔洛咳了一聲,十分不看好這對前世的鴛鴦。
洛十娘抵着頭,跟在崔洛身側,與她一道跨出了侯府大門。
蕭謹嚴身子頓住了,幾息之前,餘光還瞥見了洛十年的側臉,如脂如玉就是形容她的吧?
蕭謹嚴武将出身,不懂風花/雪月,更不擅吟詩作賦。但此刻腦中竟浮現了詩經裏最為常見的一句: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崔洛好不容易帶了洛十娘出來,掀開馬車車簾,讓她先上去。誰料蕭謹嚴的聲音在背後傳來:“山路險阻,不如我......着人相送吧!”
洛十娘聞聲,也回過頭,但她不知如何應對這種情況。崔洛在她開口之前,搶言道:“多謝侯爺好意,不過不必了,怎能三番四次勞煩侯爺!”
崔洛暗中輕推了洛十娘一下,促使她徹底上了馬車,她自己随後向蕭謹嚴做了揖,旋即也上了馬車,将車簾嚴嚴實實拉上。
馬車開始行駛,她一頭就磕在了車壁上。
洛十娘大驚:“洛兒?洛兒你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你可別再吓娘了。”
崔洛是自己撞上去的,幽怨道:“娘,您別吓我就成!”
蕭謹嚴看着青帷馬車漸漸駛離巷子口,那種指揮千軍萬馬,将一切攬于手中的欲/望騰了上來。他腦中意識非常明确。
他想要個那個婦人!
崔家是麽?
“侯爺,這些該如何處置?”小厮指着門口的一堆謝禮,問道。
蕭謹嚴眸光清明,像是回到了年輕氣盛的時候,對日子又重新拾起了渴望與盼頭,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蕭謹嚴這輩子殺戮太多,昨日随手救了一人罷了,還用收什麽謝禮!統統給我送回去。”
他言罷,朗聲笑了幾下,就大步往府內走去。衆小厮面面相觑,只能去找昨日去過崔家的士卒,向他讨要了崔家府邸的位置,又将謝禮給運了過去。
崔洛聽說長信侯府将謝禮送回來的消息之後,直接去找了管事,讓他買了一頭格外肥碩的驢子回來。那驢子的毛色還是花白的,看着十分滑稽。
次日一早,蕭翼就收到了崔洛的‘回禮’,他知道她想跟自己撇清幹系,不想欠自己的是麽?蕭翼也不惱。
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跟她玩下去!
“世子爺,這.....”蕭翼的心腹還從未見過這般肥碩的驢子,不知如何處理。
蕭翼擺了擺手:“牽到馬房,讓下人好生伺候着它。”
男子:“......是!”還不嫌肥?都能宰了吃了!
承恩伯府的二公子雖然在府上,但近日阖府上下卻十分安靜。
香菱端着銅盆入屋,蹑手蹑腳的行至床榻跟前。
香菱十四五歲的年紀,長的清秀溫婉,身段婀娜,是個甜美的女子。她是顧長梅院裏的大丫鬟,也是唯一一個上過他的榻的丫鬟。
顧長梅嘗試開葷的對象就是香菱。
第一次覺得新奇,但也因為年紀小的緣故沒有成功,第二次就很一般了,再後來就沒碰過她。
不過,饒是如此,香菱在衆多丫鬟當中,仍然是最為得寵的一個。
就拿此刻來說,顧長梅自從被救回來之後,拒絕見任何人,唯有香菱能夠靠近他。
顧長梅翻了個身,墨發橫批,衣裳不整的盯着承塵發呆,樣子風流不羁。
香菱今日穿了楊妃色暗花流雲紋绫衫,裏面是低領的鵝黃色裹胸,她往床榻邊一彎腰,那呼之/欲出的,獨屬于花信年華的嬌态就顯露無疑了,“二公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她嬌滴滴的道。
顧長梅眼珠子晃了晃,看了香菱一眼,伸手就在她胸前抓了一把。
吓的香菱臉色潮/紅。
要說起府上的兩位公子,肯定是顧長青更為年輕有為。但卻是個冰塊臉,不近人情,一看就是不知憐香惜玉的。
二公子就不一樣了,相貌俊美不凡,對她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極好,還會時常給俏麗的丫鬟門買首飾之類的物件,深的府上大小丫鬟的愛慕。
尤其是顧長梅自己院裏的丫鬟,恨不能見了他,就往他身上貼。
只可惜,二公子看着風流,卻是點到為止,除了香菱之外,還沒誰能成功爬過床。
方才顧長梅的孟浪之舉,香菱以為是那個意思,就開始羞澀難耐的解衣。
顧長梅就那麽看着她動作,待她身上的鵝黃色裹胸露出來時,顧長梅長嘆了一聲:“出去吧!”
香菱一愣。
“二公子?您.....您到底是怎麽了?”
誰人都發現顧長梅從白蓮教妖女手裏逃脫之後就變得陰郁寡歡,食欲不振,連話也不愛說了。
“出去!”顧長梅又冷聲道。
他鮮少會以這樣的口吻對貌美的丫鬟說話。
香菱心有不甘,卻也只好穿好衣裳,退了出去。
到了晚上,顧長青來看顧長梅。據他所知,那日崔莺莺并沒有對學子們施刑,他一開始以為顧長梅是吓壞了,才至行為異常。但這都半個月過去了,也沒見他有任何起色。倒是那日崔洛與裴子信來了一趟,他才有了半日的精神。
見大哥來了,顧長梅從榻上坐了起來,“大哥,我......我可能.......”他說不出口。
顧長青蹙眉:“到底怎麽了?你說清楚!”他可沒那個時間跟一個孩子猜測心理。
在承恩伯府,顧長梅自幼和顧長青走的最近,幼時起就喜歡黏着他大哥了,什麽話都會對他說,連葷段子和青/樓裏的頭牌哪個地方最标致,他也會兀自跟顧長青讨論。就算顧長青多半時候懶得理他,他也自得其樂。
可這回,顧長梅好像有些難以啓齒,片刻,他突然反問:“大哥,你為何遲遲不娶妻?你....該不會有那方面的隐疾吧?”
顧長青:“.....!!!”他轉身就離開,看來是白擔心這臭小子了。
顧長梅急了,忙叫住了顧長青:“不是.....大哥!我真的是有事請教啊,你別走啊!”
請教什麽?
顧長青面帶煞氣的折回,站在腳踏邊,冷視着顧長梅:“你想請教什麽?”
顧長梅吱吱唔唔,終于憋不住了,道:“我.....我好像不太喜歡......”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顧長青甩袖而去,走出內室之前,留下了一句話:“你明日就去書院吧,也該休息夠了!”
顧長梅重新倒在榻上,紗帳上的菱紋此刻仿佛折疊成了不同的形狀,看的他眼花缭亂,心頭更亂。
他在想,肯定是一個香菱不夠姿色,不然怎會滿腦子都是崔洛呢?那日被擄時,更是如此,滿心滿眼全是她!
當天晚上,顧長梅又從崔心蘭院裏挑了幾個容色上佳的丫鬟帶進屋。顧長青不好女色,是衆人皆知的事,但承恩伯府不能沒有子嗣啊。二公子風流一些,無人有意見。顧家老太太和承恩伯也是默許的。只要在成婚之前沒有庶子出生就行了。
可幾個丫鬟不出半個時辰又被趕了出來,二公子不知怎麽的,大發雷霆,将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內,任誰敲門也不願意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崔洛:這是為什麽?
蕭翼:是啊,為什麽呢?
洛十娘:我真的是無辜的!
蕭謹嚴:呵呵!什麽是命中注定?這就是了!十娘快到懷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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