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周圍來來往往的許多人, 她們兩個站在路中間有些突兀,姜苑的手從桑泱肩上滑到她的胳膊,将她往邊上帶了幾步。

“去找頌意。你怎麽在這兒?吃飯了嗎?”見是姜苑, 桑泱平靜下來。

姜苑的臉瞬間變得像咬了一個酸檸檬一樣皺了起來, 嘆氣道:“有個特別擔驚受怕的病人, 總擔心自己病情惡化, 一有點異樣就讓我給他看看。我剛去完他的病房回來, 被他拖着問了大半個小時, 跟他保證了八百次他恢複得很不錯才放我出來。”

除了難以醫治的疑難雜症,對醫生來說最棘手的病人有兩類,一是完全不把醫囑放心上,自己的身體自己都不重視的, 還有就是這樣怕到一驚一乍,明明什麽事都沒有還啰啰嗦嗦的,一兩次倒還好,次數多了, 醫生也會被唠叨到頭疼。

桑泱理解, 也無從寬慰, 只能說:“那你快去吃飯吧。”

姜苑更加洩氣,有氣無力地說了句:“那我去了, 希望還能趕上熱乎的。”

桑泱笑了笑,正要走, 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她?

這個念頭讓她一驚,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姜苑已經拐進了電梯。

桑泱微微地搖了搖頭, 只覺得要是這麽懷疑下去, 遲早有一天, 她得疑心醫院裏的每一個人。

她不再胡亂猜測,走到許頌意的科室外。

這會兒沒有病人,科室裏就她一個,正對着電腦緊鎖雙眉,餘光瞥見桑泱,她擡起頭,露出笑容:“來得正好,有個病人的狀況相當棘手,你來幫忙看看,我已經建議請專家會診了。”

桑泱下意識地以為她說的是方晟,走到電腦前才發現不是。

許頌意将電子病歷裏的各種圖像指點給桑泱看,口中說道:“病人來了很多次了,住院也住過兩回,我跟他明說了,情況不怎麽樂觀,問過他能不能把他的病歷報告給其他醫生看,他說行。”

涉及病情,桑泱也嚴肅起來,不過雖然有共通,但畢竟不是一個科室的,她只能看個大概。

大體掃了一遍,她語氣凝重:“恐怕不好治。”

許頌意似乎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也沒再講什麽,只是難掩遺憾地說:“才27歲,風華正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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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這樣的悲劇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桑泱還是感到很沉重,她建議道:“盡快聯系會診吧,拖不了了。”

“嗯。”許頌意點了下頭,望着屏幕的目光浮現憐憫和低落。

桑泱坐在一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順着這個話題說了下去:“你記得方晟嗎?那個公交車司機。”

許頌意将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落到桑泱身上,眼睛裏有幾分茫然,過了幾秒鐘才“哦”了一聲,說:“記得,你還沒告訴我上回讓我把他拖住是想做什麽。”

桑泱沒有編造理由,而是望着許頌意,許頌意被她看了幾秒,有些不自在起來,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問:“怎麽了?”

桑泱沒有回答,如果是許頌意,她自然知道她要做什麽,如果不是許頌意,那麽也就無所謂解釋。

她的目光淡了下來,讓許頌意不由自主地往後靠,靠到椅背上。

“他每次來複診的時間是固定的,還是不固定?”桑泱徑直問道。

許頌意皺緊了眉:“你問這個幹什麽?”但對上桑泱平靜卻又幽深的目光,她莫名覺得像是被巨大的壓力壓制着,她像是有些煩躁,飛快地說:“固定的,每月複診一次,他每次都是29號那天來。”

剛說完,她略略停頓了一下,便沉下了臉:“你再這樣不說原因地問我事,我要生氣了。”

桑泱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留意她聽到方晟的名字時是什麽反應,聽到她的問話時又是什麽神色。

見她似乎真的要生氣了,桑泱冷淡的目光裏浮現了些許笑意,卻不顯得生硬,仿佛方才只是在思索一般,溫聲道:“我媽雜志社想做一期關于父母的主題,方晟是她考慮的采訪對象,知道他是我們醫院的病人,就讓我替她留意一下——候選人太多了 ,雜志社的人手不夠忙不過來。”

聽到她的解釋,許頌意緊繃的面容也緩了下來,她頓了一下,說:“嗯,那上次拖住他也是要問他相關的事情嗎?”

桑泱說:“上次只問了幾句,我有事只能先走了,後面我媽那邊沒提這件事就擱置了下來,直到昨天晚上。”

她說完,突然想起了,上次的聚餐上,有個同學拿出了畫展上拍到的柏舟的照片,那張照片把站在柏舟身邊的方晟也拍進去了。

餐桌上的每個人,除了後來遲到的周妍全部看過這張照片。

其他人可能留意不到方晟,但作為他的主治醫師的許頌意一定會注意到他。

桑泱意識到自己話語中矛盾的地方,但她沒急着找補,而是等着看許頌意的反應。

許頌意似乎全然沒意識到桑泱話裏前後矛盾的地方,随手拿起桌上的筆,一手捏着筆身,一手捏着筆蓋開開合合地玩了起來。

“那你還想了解什麽?”她自然地問道,臉上還有笑意,像是覺得這件事還挺有意思的。

桑泱沒客氣,又問:“他在看病時會聊起自己的職業嗎?”

“會,他還挺健談的,有提過幾次,大概是當司機很辛苦,一天到晚都坐着,還說過開的線路就經過醫院門口,差不多這些吧,看得出來他工作很努力。”許頌意一邊回憶着一邊說。

桑泱沒再問別的問題,跟她聊了些別的就出來了。

柏舟去了公交車終點站,和方晟在附近的早餐店坐了會兒,見她不是來雇他做事,只是問些問題,也沒不樂意,幾乎是有問必答。

從早餐店出來後,接了到電話,是昨天交的稿,需要改一改,柏舟在外邊,就問了能不能遲一天,那邊很好說話,立刻答應了沒問題。

她沒有回家,而是按照導航提示,去了一個地方,是一家調查公司,也就是俗稱的私家偵探。

到晚上和桑泱碰頭的時候,她們都看到了彼此臉上的疲憊。

晚餐是從簡的,做了份炒飯,搭配小區門口買的燒鵝,那家燒鵝很不錯,柏舟和桑泱都喜歡,不過現在她們都沒什麽心思品嘗。

她們坐在餐桌邊,柏舟将從方晟那裏得到的信息說了一遍,桑泱也将她從許頌意口中得到的線索講了出來。

雙方說法是一致的。

“去醫院的時間是固定的,也就給了兇手準備籌劃的時間。”桑泱說道。

柏舟也這麽覺得。

“我還發現,他們的排班表很容易弄到,是貼在終點站一間小辦公室的牆上的,方晟說,起始站也貼了一張。”柏舟講了自己觀察到的事。

也就說,兇手完全能掌握方晟的車會在什麽時候經過醫院門口。

桑泱把照片的事告訴柏舟:“她沒有問為什麽方晟會在畫展出來。但也說不好是心虛,還是純粹不想多事。”

“你懷疑她?”柏舟問道。

桑泱抿了下唇,顯出了幾分掙紮與遲疑,但最後還是點了頭:“她是在醫院裏和方晟接觸得最多的人,也和我很親近。”

她們做了很多年的同學,又當了很多年的同事,關系一直都很好。

“只是懷疑。”桑泱思索着補了一句。

她仔細思考時總顯得很有距離感,不過柏舟早就免疫了,一點也不怕她,自顧自地說:“方晟去看病時也會和別的人接觸,他很喜歡跟人聊自己的生活,也可能把一些消息透露給其他人了,聽到的人,可能會把這些變成談資再轉述給更多的人。”

這些都是有可能的,目前她們所掌握的線索還有很多的不确定性。

她們面前的炒飯都沒怎麽動,一方面是不餓,另一方面也是沒什麽胃口。

“如果是許頌意,那麽在那天早上我們讓她幫忙拖住方晟時,就打草驚蛇了,如果不是她,聚會那天那張照片也足以讓兇手警覺。”桑泱拿着勺子的手微微的收緊,“現在有個很大的問題是,他還什麽都沒做,沒有構成犯罪,我們報警也沒什麽用,而他可能會選擇潛伏,直到将來,我們都放松警惕的時候,再犯事。”

可能性很大,畢竟都潛伏了七年了。而她們也不可能一直這麽警惕下去,總有放松的時候。

柏舟也發現這個問題了,她們幾乎面臨着毫無辦法的困境,哪怕找出了那個人是誰,也拿他沒辦法,因為在這個時空,他還沒做犯罪的事。

這麽一想,好讓人絕望,她們好像只能陷入到被動中。

“我都對公交車産生恐懼了,我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敢乘公交車了。”柏舟長長地嘆了口氣,顯得很氣餒,又忍不住嘀咕道,“他都忍了七年了,為什麽突然動手,那段時間我們做什麽刺激他了嗎?”

除了畫展,沒別的事了,她們的生活向來都很規律,也很平靜。

桑泱也答不上來。

“反正我們有那幅畫,不然就拿着畫回去……”回去然後呢?讓那個潛伏在暗處的兇手按計劃策劃那起車禍?

一車的人命,如果真的這麽做了,柏舟懷疑她這輩子都睡不好覺了。

她只能閉上嘴,産生了一種如同手腳都被束縛住的無力感來。

最終她們誰都沒将面前的炒飯吃完,桑泱收拾了碗筷,柏舟去客廳的空地跟豌豆漫不經心地玩了會兒丢球撿球的游戲。

等到她站起身準備去畫室改稿時,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柏舟愣住了,呆立在原地。

桑泱正好從廚房出來,看到她驚駭的模樣,正要問怎麽了,便見柏舟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艱難地說:“可是第二個時空你沒有上那輛車,車禍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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