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喜歡?喜歡
但當陳眠生徹底平複好情緒, 邁步走過去後,不過眨眼一瞬,方才看到的那幅情景卻又如奇跡般地消失不見。
走至床榻尾時, 只看見自家小貓兒癱倒在地上, 雪白的腹部一覽無餘, 毛茸茸的小腦袋微微向上仰着,眼瞳在黑暗裏折射着金光,無辜地望着自己不停眨巴。
陳眠生喉嚨有些幹,一人一貓就這樣沉默對望着,偌大的房間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見陳眠生好半晌沒有反應, 由于還沒有點亮燭火, 斐顏不當能看清他的表情,原本已經放下的心又緊張地懸了起來。
陳眠生怎麽這麽久都不說話,他該不會是發現了什麽吧?
可是不應該啊,她明明溜得這麽快,藏的地方還這麽隐蔽, 沒道理會露餡啊。
斐顏立馬從地上翻爬起來, 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跺着小腳, 正想探頭去蹭蹭陳眠生以試探他一下, 沉默良久的陳眠生終于有了下一步動作。
“太晚了,”他轉過身, 從木屜裏拿出一根嶄新的蠟燭擺上燭臺,說話時的聲音有些許的沙啞, “歇息吧, 明早還要去藥堂呢。”
斐顏舔舔唇周,左看右看都覺得陳眠生這不像是發現了她馬甲應有的反應。
于是籲了口氣,放心大膽地蹦噠上竹床, 隔着一床棉被,乖乖地靠着陳眠生睡下。
或許是今天的确在外面玩得太累了,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斐顏便徹底睡熟過去。
身體有規律地淺淺上下起伏着,若是湊近點細細聽的話,還能聽見她喉嚨裏發出的輕微呼嚕聲。
可惜陳眠生聽不見。
夜已深,整個房間裏昏黑一片,他沉默不語地睜着眼,薄唇微抿着,漆黑的墨瞳在黑夜裏明暗不定。
如此過了好半晌,陳眠生才有了動作。
他單手撐着床,緩慢支起身體,從床上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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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下視,緩慢地落在自家小貓兒身上。
小橘貓的團團身體隔着棉被緊貼着他,毛茸茸的肉墊還無意識地搭在他的腿上,很輕,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陳眠生微眯了眯眼,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将那肉墊換成方才在床榻尾看到的光景,喉間又不可抑制地發幹
就這樣看了良久,他俯身下去,輕輕地、克制地在斐顏額頂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寂靜無聲的房間裏忽然響起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
“好了,我的願望實現了。”
翌日。
陳眠生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緊貼着後背的衣物已被汗水浸濕。
他蹙着眉心,着實不願再回想方才的夢境。但事違人願,夢裏的一幕幕畫面又千絲萬縷地往他腦海裏鑽。
和先前做過的那些夢大體內容一致,但這次的畫面卻更加清晰。
他夢見自家小貓兒當着他的面變成了人,着着一身橘色衣袍,面容神情看不真切,偏偏一對白玉似的足在衣袍下若隐若現。
那對玉足輕輕搭在他的腿上,緊接着少女柔軟的身體伏上來,烏黑眼瞳裏水光流連,情意缱绻,一遍遍地柔聲喊着他的名字,輕聲問他:“陳眠生,你喜不喜歡我啊?”
思緒逐漸回籠,陳眠生深吸了口氣,決定起身去洗個涼水澡。
然而剛一起身,餘光瞥見床頭的燭臺時,他意識頓時清醒不少,眼神微沉了沉。
為了确認自己究竟有沒有眼花,昨晚睡前,他特意換了一根嶄新的蠟燭,倘若有燃燒過的痕跡,便能證實自己的猜想——小貓兒的确是個小妖怪。
可是蠟燭還保持着原先的長度,昨晚并沒有人使用過它。
他猜錯了?
不對,雖然昨晚看到的畫面只是昙花一現,但應當也不會是他的錯覺。
可為什麽明明先前蠟燭的使用速度都那般奇怪,偏偏昨晚新換上的這根卻嶄新無比。
一瞬間,猶如一桶刺骨的冰水當頭淋下,陳眠生的心情難得有些燥郁。
他擡手按了按發疼的太陽穴,忽然感覺到另一只手被一團毛茸茸拱了又拱。
陳眠生垂眸,視線落在小橘貓身上。
小家夥才剛剛睡醒,烏黑惺忪的眼瞳裏泛着朦胧水光,明明是一副還沒清醒的模樣,卻還能在第一時間挪過來擔心地蹭一蹭他。
陳眠生心裏某處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撞了一下,煩躁的情緒一瞬間煙消雲散。
他唇角微微翹起,擡手揉了揉小橘貓的腦袋。
“小橘子,早安。”
吃過朝食後,一人一貓照常動身去了同藥堂。
生怕某只小笨貓又把自己纏成貓粽子,陳眠生便将贏來的毛線球藏到了裏屋的櫃子最高處,只将蘆葦條帶給她玩。
蘆葦條被釘在了藥堂的牆面上,長長的羽毛尖自然向下垂落着,光斐顏一只貓就能夠玩得非常起勁。
她瞅準羽毛尖的位置在原地蹦噠來蹦噠去,樂此不疲。
今日藥堂沒什麽人來,陳眠生則坐在後院涼亭裏看書,餘光被小橘貓的身影吸引了去,他喉結滾了滾,視線落在小橘貓的後爪上,又不自在地移挪開視線。
是了,他依舊很在意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可是說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小貓兒是貓是人還是妖怪,他為什麽要這般在乎,他迄今為止的唯一心願,不過就是她能一直陪在他身邊罷了。
但有一句話一直在他腦海裏萦繞不絕。
是昨晚做的绮夢裏,小姑娘伏在他身上問的那句——“陳眠生,你喜不喜歡我啊?”
喜歡?
這個詞語于陳眠生而言,太過陌生。
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患了病,除了日複一日的把脈看醫治病以外,他的世界裏便只剩下兵禮史詩經書一類。
誰知道天意弄人,後來又成了聾子,久醫無果後,即使是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主動搬來東風鎮。由于他的情況特殊,更無多餘心思思考男女情愛之事。
可夢裏的小姑娘卻在問他,他喜不喜歡她。
陳眠生抿了口顧五溫的清茶,單手撐在鬓角,略微思考片刻,偏頭看向侍在身側的顧五:“小五,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原本還在給陳眠生參茶的顧五聞言手猛地一抖,茶壺裏水差點跟着淌出來幾滴。
他慌張将茶壺放回到桌面,忙不疊退後兩步,朝陳眠生拱手深深行了一禮:“仆一心一意侍奉公子,從來不敢多想其他。仆心裏惶恐,公子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沒料到顧五的反應會這麽激烈,陳眠生一愣,半晌後失笑,擡手去扶他:“你這麽怕作甚,我這又不是什麽吃人的問題。”
他沒直接回答顧五後半截的問題,而是轉而問道:“那你可知道,何為喜歡?”
聞言,顧五詫異地擡頭看陳眠生一眼,小麥色的皮膚微紅,遲疑着比劃道:“仆未曾有過心儀的女子,仆不知。不過仆在侍奉公子前,曾看過有關于這方面的話本。”
陳眠生掀起眼,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說來聽聽。”
“話本上說,喜歡就是,看見那人時欣喜,看不見時想念,能直觀真切地感受到那人和身邊的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顧五邊比劃邊清着嗓子,頗有種自暴自棄的架勢。
“話本上還說了,倘若是真正喜歡一個人,不會是因為到了婚配年齡,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是想成親了才喜歡上她,而是因為她,才會動成親的念頭,才想着要和一個人過完一輩子。”
喜歡一個人是因為她,才會動成親的念頭,才想着要和一個人過完一輩子。
陳眠生斂眸,在心裏默默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可是與親人、與好友,也想一起過完一輩子。”他說。
顧五逐漸放開了些:“話雖如此,但公子您再想想,其實和親人過一輩子、和好友過一輩子、和喜歡的人過一輩子的感覺是不同的,難道一個人會想和自己的親人好友成親麽。”
陳眠生微蹙了下眉。
照顧五這話的意思來理解,他想要和小橘子成親麽。
倘若小橘子真的不是只普通小貓的話,和一只小妖怪成親,那也未嘗不好。
不然他不會屢屢夢到那些缱绻绮夢,不會趁她睡着時親她,更加不會擔心她是否有一天會離開自己。
而與此同時,還在藥堂裏玩蘆葦條的斐顏忽然動作一頓,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由貓身變回人形時的火辣痛感瞬間席卷全身,且這次的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強烈。
由于其發生得太過突然,斐顏來不及做任何準備,渾圓的身體瞬間在半空中失衡。
她直愣愣地跌落到地上,顧不上叫疼,一時間只覺得驚慌失措。第一反應就是不停地在腦海裏喚十三的名字:“十三,你這搞的是哪一出,現在可是大白天。”
但十三卻像是徹底失靈了一樣,一遍遍地在她腦海裏不斷重複着。
【檢測到宿主和綁定對象感情......滋......檢測到......滋】
斐顏不死心地重新喚了好幾次,結果卻仍是如此。
生怕在衆人面前,尤其是當着陳眠生的面變回人形,斐顏咬咬牙,不再将時間浪費到質問十三身上,沒怎麽猶豫就蹬着貓貓腿往藥堂外沖。
變回人形時她沒有衣服蔽體,現如今突然發生這種狀況,不知道還有多久她就會變回人形,最佳也是唯一的選擇便是盡快趕回小院,拿陳眠生的衣服穿。
從同藥堂到小院的路徑已經深深印刻在了斐顏腦子裏,她不敢大搖大擺地從集市正中回,只好一路忍着周身的疼痛,穿梭在街巷各處牆頭,拼命地往小院的方向趕。
好在一路上并沒有發生其他意外,斐顏用盡最後力氣強撐着從牆檐跳進小院裏。
在撞開裏屋的門後,她第一時間奔到衣櫃面前,顧不上細細翻找,迅速從裏面扯出一件裏衣後,意識便逐漸開始變得模糊,無法辨別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在做着什麽。
在疼到徹底失去意識前,斐顏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念頭。
啧,她忍辱負重在這個世界裏當貓當了這麽久,該不會是等不到陳眠生真正喜歡上她的那一天,她就要死了吧。
陳眠生走進藥堂裏時,蘆葦條前已沒有了那抹橘色身影。
他眉梢微揚,側眸看見正在給客抓藥的阿初,踱步走到阿初跟前,問:“阿初,小橘子上哪兒去了。”
阿初下意識地往蘆葦條的方向一指:“它就在那兒玩蘆葦......诶,貓呢。”
他表情空白一瞬,茫然地眨了眨眼,喃喃自語道:“不對呀,明明剛剛還在那裏的。”
見阿初這個反應,陳眠生知道估計他也不知道小貓兒上哪兒藏着去了,于是指指櫃臺上的搗藥罐,道:“沒事,你繼續忙,我去別處找找。”
他挨個将小橘貓最常待的那些地方找了個遍,卻都沒能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直到這時,陳眠生才陡然意識到不對,心逐漸下沉。
和小橘貓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他再清楚自家小貓兒不過。
雖然小貓兒平日裏是活潑了些,但從來沒有發生過像今天這樣無緣無故就找不到的情況。
他抿抿唇,找尋的腳步快了幾分:“小橘子,你躲哪兒去了?”
聽見他的聲音,顧五急急忙忙從後院尋進來:“公子,您在找什麽?”
“小橘子不見了,”陳眠生說這話時,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失控神色,“你來後院之前,有沒有在藥堂裏見過她?”
與此同時,吳剛快步從藥堂外走進來,他一眼瞧見陳眠生,“哎喲”出一聲:“陳掌櫃,你怎麽還在這兒啊。”
“吳兄弟,你有沒有見到我家貓兒?”陳眠生聽不見吳剛的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語氣急迫。
此時的陳眠生哪兒看得出平日裏的冷靜淡然,他死死箍着吳剛的手腕,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力氣,一個長年累病的人的力道,竟然把吳剛這個大糙漢子給弄痛了:“嘶嘶,疼,陳掌櫃你先松手。”
顧五見狀,忙上前去分開兩人:“公子,您先別急,聽聽吳兄弟怎麽說。”
吳剛吃痛地甩甩手腕,不得不說,方才被陳眠生抓住時,他感覺自己的手腕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陳眠生給掰斷,見陳眠生表情愈發難看起來,他也顧不上疼,忙道。
“我的确看到了小橘貓,不過也就剛剛一晃眼的事,小橘貓在街旁邊的那個石牆上走,也不知道是往哪兒跑了。”
顧五蹙眉:“你确定那只貓是小橘子嗎。”
吳剛:“當然,我一眼就看見那貓脖子上戴着的銀色項圈了,這鎮子上除了陳掌櫃,誰還會給自家貓戴那麽好的項圈啊,絕對是小橘貓,我準沒認錯。”
顧五颔首,将話原封不動地比劃給陳眠生看。
陳眠生表情微沉,二話不說便出了藥堂。
顧五一愣,下意識地喊。
“公......掌櫃的,您去哪兒?”
陳眠生走了兩步又頓住,盡管已經刻意壓抑了情緒,但顧五依舊将他臉上的慌亂盡收眼底。
“小五,你回去告訴阿初,今日藥堂不開了,你和阿初去鎮北和鎮東的方向找小橘子,我去另外兩個方向,要是有消息了,就去小院門口找我。”
說罷,也不管顧五作何回應,便朝着鎮西的方向走。
按照吳剛的說法,小貓兒的路線是平日裏未曾走過的牆檐,他不知道今日小橘貓怎麽會突然獨自離開同藥堂,也不知道為何小橘貓要走這麽偏僻的路線,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要快點找到她,确定她安然無恙。
可是沒有,哪裏都沒有。
僅僅一個時辰的時間,陳眠生就已經将鎮西鎮南的地方找了個底朝天,依舊沒有小橘貓的下落。
自從小貓兒來到他的身邊之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累過了。
陳眠生單手扶着牆檐,大口喘着氣,弓着身子咳嗽不止,那架勢仿佛下一秒就能咳斷氣似的。
可偏偏陳眠生像是什麽都感受不到一樣,只有內心一陣接一陣湧來的恐懼。
他很小的時候就患了這怪病,咳得快要昏死過去時他不恐懼,在毒性發作,心如刀絞的時候他不恐懼,在雙耳失聰,徹底失去聽力的前一秒他不恐懼,只單單這一次,他尋遍大半個東風鎮卻找不見那個橘色身影時,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恐懼的滋味。
雖然他已經對小貓兒的身份存疑,但說到底,那一切不過都是他自己的猜測。
小橘貓從未在他面前真正變成人過。
花燈節那晚在床榻尾處一閃而過的畫面萬一只是他的錯覺,倘若他家小貓兒真的只是只再普通不過的小橘貓呢。
又或者即使他家小貓兒的确是個小妖怪,但就這樣不清不楚地一走了之,他真的再也找不到小貓兒了,那又該要如何?
這種可能性陳眠生不敢想,這時候也斷不能這樣想。
他勉強平緩好呼吸,忽然想起還有顧五和阿初那邊。
對,或許他們早就已經找到小貓兒,此時就在小院門口等着他回去也說不一定。
他又掩唇重重咳嗽了好幾聲,這才開始扶着牆壁,沿路往小院的方向走。
而與此同時,像是系統紊亂了的十三終于恢複了正常,用它那再冰冷不過的機械音在斐顏腦海裏清晰播報着。
【檢測到宿主和綁定對象的感情達到臨界值,目标達成,恭喜宿主重新變回人形。】
【現在發布第四項任務,請宿主繼續留在綁定對象身邊,完成任務獎勵為一點心動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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