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你想不想學寫字?
許是斐顏治好張松這件事在東風鎮上傳了開來, 這下誰都知道同藥堂裏來了個小大夫。
除了抓藥以外,偶爾還會有人專程登門找斐顏看病,順道就在藥堂裏将藥給買了。
斐顏當然是來者不拒, 考慮到現在她自己也要賺錢, 便又和陳眠生商量了一番, 最終幹脆在藥堂裏開設了個看病的位置。
收取的診療費比其他醫館要少,而她則算是給陳眠生當幫工,賺得的診療費同陳眠生分成。
在外人看來,這自然是表妹來幫表哥的幫,但對于知道內情的顧五卻覺得困惑極了。
為什麽陳眠生不直接給斐顏一些銀兩, 反而要用這麽麻煩生疏的方式。
陳眠生對此只是笑。
他輕輕搖了搖頭, 不置一詞。
此後的某日。
或許是出于診療費比起其他醫館來要少的緣故,來同藥堂找斐顏看病的人愈發得多。
斐顏剛為一位老婦人把完脈,她收回手,微彎着眼對老婦人道。
“您這是感染了風寒,不過并不嚴重, 只是平日裏千萬要多加保暖, 切忌着涼。我再為您開兩付藥, 用藥前先入水浸泡一刻鐘, 再加水煎服,每日兩次。”
說罷, 她起身走到阿初面前:“荊芥、幹姜各兩錢,陳皮三錢, 紫蘇葉一錢。”
阿初一一記下。
再回去時, 斐顏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吳大哥。”
吳剛正從藥堂外進來,看見排着隊請斐顏看病的長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吃驚:“嚯, 找你看病的人這麽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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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斐顏也覺着奇怪,前些日子還好,這幾天人卻愈漸多了起來。
好些明明看上去就寫着“沒病”二字的人也往藥堂裏跑,偏偏要說自己有病,她也只好照把不誤。
不過斐顏自然不會和吳剛說這些:“你是來找陳......表哥的吧,他就在裏面看書,直接進去便是。”
“啊,好,那你繼續忙,”吳剛摸摸後腦勺,“我先進去了。”
陳眠生只消聽斐顏說話就知道是誰來了,他從經書裏擡起頭來,禮貌地朝吳剛點頭致意一番。
“吳兄弟今日怎麽想起上藥堂來?”
吳剛從腰間解下一個粗布錢袋,從裏數出文錢遞到陳眠生面前,頗有些不好意思道。
“那什麽,藥堂的藥錢我拖得太久了,正巧最近打漁賺了些錢,就先來還給陳掌櫃。”
陳眠生的目光從顧五的手勢上挪開,視線落在桌上那一堆文錢上,修長的手指分作一大一小兩堆,而後将小的那堆推回到吳剛面前,溫聲道:“你給多了。”
自從小貓兒來了他家,吳剛前前後後送了不少魚來,陳眠生早将那筆賬在藥錢上給除了。
只是吳剛對此一概不知,他困惑地皺了皺眉:“沒有啊,我記得很清楚,就是這麽多。”
陳眠生也不欲同吳剛解釋,直接道:“賬本在我這裏,難道我還能讓自己吃虧了不成?”
吳剛轉念想了想,好像的确是這麽個理。他抿一抿唇,又将那一小堆錢推還給陳眠生:“我還有一事想拜托陳掌櫃。”
陳眠生:“請講。”
“我祖母的病陳掌櫃你也知道。”說到這裏,吳剛頓了下,稍稍側頭,扭頭看了眼斐顏的背影,再轉過身來時,神色有些許地不自然。
“我想,能不能麻煩斐姑娘再幫我祖母看看病,我也好知道經過這些天的調理,她的病有沒有好一些。”
陳眠生随着顧五比劃的手勢擡頭,同樣看了眼斐顏,他收回視線,在對上吳剛的面容時,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
他斂着眼尾,眯了眯眼,像是在思考着什麽,沉默半晌才微微颔首:“好,等她今日忙完,我便和她說。”
在給人看病這件事上,斐顏當然是來者不拒。
她很快讓陳眠生和吳剛确定好看病的日子,等到同藥堂打烊後,便同陳眠生和顧五一道,跟着吳剛去了他家。
吳剛帶着三人走到一間破敗的小土房前。
房屋許是經年未修,牆壁已有了成片的斑駁,仿佛下一秒就會坍塌。
吳剛臉上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表情來,他邊推開門邊道:“家中簡陋,還望三位莫要介意才是。”
斐顏這還是第一次到吳剛的住處來,此時不免好奇地東瞅瞅西看看,院角處還擺着一系列漁具魚簍,猜測那一堆約莫就是吳剛吃飯的家夥了。
一抹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院中,伴随着響起一聲細細的貓叫聲。
斐顏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不是小花還能是誰。
小花早就見過斐顏變成人的模樣,再加上它鼻子靈,一聞就能嗅出斐顏的味道來,瞬時擺出防禦的架勢,朝着斐顏弓背哈氣。
斐顏挑挑眉,又生出玩味的心思,故意朝小花勾了勾手指,笑聲道:“小貓貓,過來,讓姐姐摸兩下。”
小花直接理都不理她,掉頭就跑了個沒影。
知道斐顏就是小橘貓後,再見到小花,陳眠生不由得回想起先前小花來小院暫住時發生的那些事情。
如今看着斐顏這般逗小花玩,他眼中含笑,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只有吳剛還不明其中所以,見狀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歉意道:“斐姑娘,小花平時都很乖的,今天這不知道是怎麽了,你可千萬別介意啊。”
見吳剛這副模樣,斐顏心裏反倒還有些過意不去。她擺一擺手,忙不疊道:“沒事沒事,你先帶我去見見吳夫人吧。”
“好,請随我這邊來。”
對于已經去州縣看過一次病的吳夫人,斐顏要做的事情并不多。
她簡單把了下脈,又問了些日常的問題,這次問診就算結束。
斐顏還在和吳夫人講平時調理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吳剛侍在旁邊,抿唇瞧了她兩眼,突然握了握拳,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轉身走到顧五身邊,壓低聲音道。
“顧大哥,能不能勞煩你和陳掌櫃說一聲,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說,可否出去再談。”
顧.人形翻譯機.五颔首,朝陳眠生比劃兩下:“公子,吳剛想和您出去說件事。”
陳眠生以為會是和他祖母吳夫人有關,倒也沒多想,點頭答應了下來。
吳剛領着兩人走到屋外一處僻靜地,張了張口,話還未說出口,古銅色的皮膚先漲得通紅。
陳眠生:“吳兄弟想和我說些什麽,但說無妨。”
吳剛撓撓頭,又心虛地往緊閉着房門的房間裏看了兩眼,才頗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道。
“陳掌櫃,斐姑娘她,真是你表房親戚呀?”
陳眠生微眯了眯眼,沒有立刻回答。
他先回想了下近日來他和斐顏在外人面前的表現,的确沒有什麽纰漏,不至于會被吳剛看出破綻,遲疑片刻,才緩慢地點了點頭:“是。”
吳剛:“那你和斐姑娘關系好麽?”
陳眠生:“斐顏她既然能來我家住上一段時間,關系自然是好的。”
吳剛:“那,陳掌櫃你應該多少清楚些斐姑娘的事吧?”
陳眠生的視線從顧五的手勢上挪開,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吳兄弟不必同我兜圈子,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吳剛局促不安地搓搓掌心,他深吸了口氣,終于一鼓作氣道。
“我就想問問陳掌櫃,斐姑娘可否與他人有過婚約?”
顧五比劃的手一頓,即使直腦筋如他,也發覺了吳剛這話裏的潛在意思有些不對勁。不過陳眠生的眼神壓下來,他不敢不比,只好一字不改地全部比劃給了陳眠生看。
看罷,陳眠生的眉心皺得更深,答非所問道:“吳兄弟為何突然問起這個?”
吳剛撓撓後腦勺,故意大大咧咧地嘆了口氣,道。
“嗐,陳掌櫃,我就和你直說了吧,還有顧大哥,你們可千萬別笑話我。其實我,我還挺喜歡斐姑娘的,要是斐姑娘與他人并無婚約,我......我就想着試一試。”
顧五重重咽了口口水,顧不上給陳眠生當翻譯,直接脫口而出就問:“你怎麽就喜歡她了呢?”
吳剛微愣,繼而憨厚一笑,不假思索地道:“斐姑娘她人長得漂亮,性格又好又善良,又有什麽理由不喜歡她呢?”
他話說到這裏,停頓兩秒,又繼續道。
“我知道我就一糙漢子,啥也沒有,斐姑娘雖然只是陳掌櫃的表房親戚,但家境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說不定跟着我也是吃苦哩。不過我曉得鄉裏其他的小青年好多都對斐姑娘有意思,我,我也就不曉得哪兒來的勇氣,想要試試看了。”
說罷,吳剛緊張地看了眼陳眠生,不忘補充上一句:“當然,我沒有任何要冒犯斐姑娘的意思,還望陳掌櫃莫要多想。”
顧五心道,他家公子不多想才奇了怪了。
陳眠生扭頭看過來,顧五只好清清嗓子,硬着頭皮比劃手勢,同時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家公子的表情。
只見陳眠生慢吞吞地斂起眼尾,濃密的眼睫微微低垂着,看上去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顧五好歹跟陳眠生跟了那麽長的時間,自然知道此時的陳眠生絕對不會是像他表面上看着的那麽風輕雲淡。
啧啧啧。
奇怪尴尬的靜谧氛圍在三人之間蔓延開來。
吳剛以為是自己哪裏說錯了話,一時之間也不敢輕易開口。
直到一個軟糯的女聲插了進來。
——“你們在這兒做什麽呢?”
三人都同時望過去,只見斐顏快步從屋裏走出來,奇怪地朝他們這兒看了眼:“該說的我已經和吳夫人說完了,吳大哥,你可以進去看她了。”
“啊,”吳剛,“噢,好,我這就來。”
在吳剛和陳眠生擦肩而過時,陳眠生突然低聲道:“我可以問一問。”
吳剛腳步一頓,看向陳眠生的瞳孔微微睜大,俨然一副還沒反應過來的模樣:“啊?”
陳眠生微垂着眼,臉上沒什麽表情:“表妹的婚事我不大清楚,之後我可以問一問她。”
吳剛頓時眼前一亮:“好,我明白了,陳掌櫃,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待吳剛走後,斐顏走過來,奇怪地看了眼陳眠生:“你們方才在說什麽呀?”
陳眠生眉眼微彎,輕笑了下:“沒什麽,随便聊聊。話說回來,吳夫人怎麽樣了。”
斐顏:“還好,我又給她開了幾付藥調養,屆時吳大哥再來藥堂時,直接抓給他便是。”
提及吳剛,陳眠生表情又變了變。他眯了眯眼,沉默半晌後才道:“好,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家了。”
回到小院後,見天色還早,斐顏跟着陳眠生去書房抱了本醫書,準備帶回裏屋去看。
轉身正要走時,忽然被陳眠生拉住了衣袖一角。
斐顏扭頭,有些困惑:“怎麽啦?”
看着斐顏的表情,陳眠生忽然想起今下午在吳剛家中時,吳剛問他的那一番話。
同為男人,又抱着差不多的心思,他自然判斷得出吳剛對斐顏存着什麽樣的想法。不過,他之前好像的确沒有考慮過那個問題。
一想到這裏,陳眠生斂眸,輕聲問:“你在你先前待的那個世界裏,與他人有婚約麽?”
婚......婚約?
斐顏一時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臉震驚地盯着陳眠生看:“你剛剛說什麽?”
陳眠生面色不改,重複着問了遍:“你以前同他人有過婚約麽?”
“當然沒有,”像是為了撇清什麽似的,斐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陳眠生的心情明顯愉悅了不少。
他彎一彎眼,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揚着,卻不回答斐顏的問題,轉而一字一頓地問,“斐顏,你想不想學寫字?”
許是沒想到陳眠生的腦回路這麽跳脫,斐顏一愣,硬生生被他轉移走了注意力:“寫字?”
“對,”陳眠生垂眸看她,唇角微翹,微微一笑,“你現在好歹也是藥堂裏的坐診大夫,今後總歸是要給那些病人開藥方的。”
也對,這個時代大夫看病開藥方的方式斐顏早已知曉,她自己寫字的水平她也......
總不能到時候開個藥方出來,上面的字卻讓人一個都認不出來吧。
想到這裏,斐顏咬咬唇:“想又如何?”
陳眠生答得無比自然:“我教你啊。”
斐顏瞳孔微微一縮,驚訝地望向陳眠生:“你教我?”
陳眠生眉梢一擡,笑問道:“還是說你覺得,我的水平還不夠格?”
斐顏下意識地反駁:“當然不是。”
倘若連陳眠生的水平都不夠的話,那恐怕這世上就沒幾個人能教她了。
不過一些先前在電視劇裏看過的情節畫面仿佛又在眼前一閃而過,斐顏頓了頓,遲疑地道:“只是......”
只是陳眠生要怎麽教她啊?
見她那副模樣,陳眠生同樣微愣了下,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其它不合時宜的場面。
他輕咳了聲,轉身走到幾案面前,将筆擱裏的毛筆遞給斐顏:“就從今天開始吧,先從最基礎的握筆姿勢學起。”
見陳眠生不像是在開玩笑,斐顏将手裏的醫書放下,視線忽然在陳眠生微紅的耳垂上一掃而過,不免有些疑惑:“陳眠生,你很熱嗎?”
陳眠生:“沒有。”
斐顏微皺了下眉,又盯着他的耳垂仔細看了兩秒:“那我怎麽看你耳朵有點紅,你又生病了?”
陳眠生太陽穴跳了跳,他沉默半晌,只朝斐顏擡擡下巴,避而不答道:“握筆,寫字。”
斐顏:“......噢。”
不管是剛變回人和陳眠生交流那一次,亦或是先前給張松開藥方的時候,她都已經用過毛筆了,但那兩次的握筆她都是随心所欲,完全沒有考慮過還有握筆姿勢這件事。
這回有陳眠生盯着,斐顏反而渾身不自在,光是握着筆杆就覺得別扭得很。
她接連變換了好幾個握筆姿勢,都沒能找到最順手的那一個,一時不免有些心急。
陳眠生溫潤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平複了斐顏的急躁:“筆杆放于中指和無名指之間,四指繞筆杆旋轉,小指再慢慢離開。”
斐顏微愣,片刻後意識到陳眠生這是在教她。
她嘗試着按照陳眠生的說法去握,竟真覺得握起來順手了不少。
陳眠生:“再試着将大拇指放在筆杆上,找到最适合的發力點。”
斐顏小心翼翼地将大拇指覆上去,擡頭瞄一眼陳眠生:“是這樣?”
陳眠生笑着颔首:“對,你做得很好。”
這種直白的誇獎一時讓斐顏有些不習慣,她輕若蚊蠅地應了聲,緊接着又道:“然後呢?”
陳眠生:“寸部放在桌面上,手腕懸空,掌心虛握,不用全都貼上去。”[1]
斐顏稍微調整了下姿勢,複向陳眠生投去疑惑的目光。
陳眠生斂眸,眼裏藏了些笑意:“別緊張,你握得太緊了。”
斐顏抿抿唇,手裏力道放松了些。
陳眠生失笑:“再試試?”
斐顏:“......”
這一連串調試下來,反倒搞得她又緊張了起來。
眼看着小姑娘的握筆姿勢又變得生硬,陳眠生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不嘆氣還好,這嘆氣聲一落在斐顏耳裏,更讓她覺得有些無措。
她咬咬唇瓣,轉過身正想要對陳眠生說些什麽。
誰知連音節都還沒來得及發出,斐顏的瞳孔便微微一縮,整個人怔愣在原地。
松木冷香的氣味驟然變濃,陳眠生原本站在她身後,此時卻往前走了半步,離她更近了些,更像是側擁的姿勢。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控着筆杆,另一只手的指尖卻觸進了斐顏握着筆的那只手的掌心裏。
指腹與掌心肉相碰,若即若離,輕輕地、緩慢地,引導着斐顏的掌心同筆杆的距離擴大了些。
明明觸感微涼,陳眠生的手指碰上來的那一刻,斐顏卻覺得好似有漫天絢爛煙花在她腦海裏綻開。
如此過後,陳眠生神色自若地将雙手松開,又克制地退回到原位,朝斐顏微微一笑。
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看,這樣不就握得挺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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