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師尊,你病的不輕!
一路向南,直到金烏低垂,夜幕悄然而至,三人才停步歇息。
出門走得太急,慌不擇路沖進深林,連必備的幹糧也沒帶夠,每人一小塊馍餅,幹巴巴的沒滋沒味。
唯一的水源是明斯年的酒壺,唯恐酒後失态,虞扶塵不肯讓風長歡沾酒,自己也怕酒後失言,只得眼巴巴看着明斯年一人喝的酣暢淋漓。
他疲乏的靠在一處巨石上歇息,剛合眼就覺有人在身旁扯着他的衣角,睜眼看了,才發現風長歡不知何時搞得灰頭土臉,頗顯狼狽。
“怎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小心大橘嫌棄你啊。”
低聲數落着,虞扶塵卷了袖子便要替那人擦去臉上污漬。
不過風長歡毫不在意,又湊近來幾步,回頭瞄了眼給黑白子喂着青草的明斯年,而後從懷裏掏出他只咬了一口的馍餅,塞在虞扶塵手裏,笑吟吟的望着他。
“你……不好吧,他才是你徒弟,我名不正言不順的。”
少年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巴掌大一塊幹餅怎麽吃得飽?不過虞扶塵也沒想到風長歡會偷偷藏下口糧來給他,驚愕之餘,更多的是感動,心頭一酸,眼眶有些發熱。
“我不餓的,你別餓着自己。”
風長歡蹙眉,懷着三分顧忌伸出手來,本是沖着那人臉頰去的,想借機摸上一把滿足私-欲,又怕太過主動引人反感。
就在他舉着髒污的爪子不知是收是放時,一聲冷笑不合時宜的破壞了來之不易的溫情。
“你們還真是師徒情深!”
虞扶塵有種偷-情被抓包的錯覺,不知如何解釋。
深山老林裏,除了明斯年之外,就不該有第四個人出現。風長歡背着他塞吃的給自己,本身說不大過去,心虛也是自然。
慌亂之中,虞扶塵餘光瞥見仍在原處不知忙着什麽的明缃色背影,猛然意識到情況不對,而此時蹲在他身旁的風長歡也已起身,注視他背後巨石上伫立的人影,臨危不亂。
“誰!”
“我當是誰,原是當日大鬧昆侖的混小子,難怪尊主會命我前來查探,九夢君都無法擺平的人,他會重視也在情理之中。不過,你竟拜了妖人為師,就不怕荒廢一身傲人靈力?”
來者周身覆以黑衣,背對月光難見真容,身姿挺拔,氣質不凡,話中又提及柳長亭,應當不是泛泛之輩。
“地網?”
“算你機靈。越是靠近此地,我便越是覺着體內躁動不安,難道他也在這裏?”
不速之客只提及要點,虞扶塵便猜出此人身份,将與人對峙的風長歡拉到身後,對黑衣人道:“淩雪宮,步音樓?”
“厲害,看來他沒少對你提及我的事,怎麽樣,他是不是對我……一見傾心,情有獨鐘,思之如狂?時常把我挂在嘴邊,恨不能追我到天涯海角,要給我……”
“停停停,你是男的嗎?”
虞扶塵被吵的頭疼,無情打斷正在興頭上的淩雪宮少主,後者一聽這話,當即變臉,低頭盯着自己平坦無比的胸膛,冷言道:“有質疑的餘地嗎?”
“你是男的,明斯年也是男的,生又生不出,情有獨鐘個屁啊!”
就算聽聞步音樓是個男女通吃的主兒,未經人事的狼崽子也不懂到底是怎麽個吃法,加之明斯年幼時遭受的非人待遇,虞扶塵很容易将淩雪宮的修士誤解為一群只知取人心肺煉化長生丹藥的魔頭,把人生吞活剝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步音樓對面前的俊逸少年并無了解,也不知他是清清白白一張紙箋,只當是不谙世事,伸出食指來左右搖了搖,咂着嘴一副惋惜之态。
“小兄弟,世間情愛不是只有男女才能享得,只要心系彼此……罷了你也不懂。”
步音樓不再與他談及此事,轉而望向他身後的風長歡,淡漠至極的血紅雙眸中滿溢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面對這位曾在十二州掀起腥風血雨的前輩,步音樓恭敬有加,緩步走到那人面前,俯首作了一揖。
“上次見您還是在昆侖。此次晚輩奉尊主之命前來查探,不會對前輩動手,不知前輩……”
“他被禁咒封了口耳,別白費力氣了。”
“他?你不尊稱他為師父??”
“他又沒收我,叫了才不合規矩。”
此人實在莫名其妙,分明可以隐匿氣息與行蹤,卻偏要現出真身來惹人注目,嘴上說是為查探,真實目的耐人尋味。
誤會已經解開,沒有繼續糾纏的理由,虞扶塵拖着風長歡回走,豈料轉了身正對上一人,眼中含怒,怫然不悅。
明斯年咬牙切齒,在二人身後瞪視一臉肆笑的步音樓,雙手握拳,就算戰力不及,以他的暴脾氣,也是有膽量上前去與淩雪宮少主一戰的。
“別上當,他是為引你入……”
甕字還沒說出口,頰邊冷風吹拂,閃身而過的明斯年已然出拳。
想不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纨绔公子,打起架來氣勢也不虛于人。
二人即将相觸時,虞扶塵發覺深林之中各處皆有異動,側耳靜聽,氣息混雜,少說也有十來號人。
莫非方才步音樓廢話連篇不過是為拖延時間,真正的目的是要等到地網同僚的支援?
“別中他的計!明斯年——”
再想收手為時已晚,縱然明斯年發覺其中有詐,眼睜睜看着步音樓泛起一絲邪笑低聲念起咒法,仍是沒了回頭的餘地。
蟄伏在他體內數日的蠱蟲被飼主喚醒,胸中撕裂的劇痛猝然蔓延開來,明斯年痛呼一聲駐足,噬心入骨的痛楚幾乎要奪去他的理智,即使尚殘存一絲掙紮的本能,奈何四肢僵直,力難從心。
倏然間,明斯年目光渙散,雙腿無力,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虞扶塵抽手拉住他的衣擺,退後數尺與步音樓拉開距離。
今日一場惡戰已無可避。
“不、不可……催動靈力。”明斯年抓着他的衣襟,強忍痛楚,每一字都說得艱難。“你……尚不能控制、靈力,會……傷了、自己人……”
失控時連自己都打,虞扶塵對于不能完全把握的力量也懷有三分畏懼,一旦生出猶豫,讓明斯年落入步音樓或是地網手中,形勢急轉而下,則會一發不可收拾。
明斯年緊咬牙關,還有話沒說出口,可蠱蟲已滞住他的血脈,在步音樓的操控下,很快失去意識,昏厥在虞扶塵臂間,後者見狀更是燃起怒火。
“欺人太甚,你想奪他性命不成?!”
步音樓從容不迫,緩步走到二人身前,居高臨下俯視人事不省的明斯年,又是一聲惋惜至極的嘆息。
“沒有,沒料到他這麽不禁玩-弄。此蠱并不致命,看這效果,還是我高估了他。”
擅長療愈的修士大多靈力稀薄,難以與人強鬥,更要獻出自身精力救人性命。
桃溪澗的榮譽并非一蹴而就,須得功績積累,他爬得有多高,離死亡就有多近,步音樓怎會不知?
虞扶塵替明斯年不值,但步音樓不留餘地,立刻散出暗器震懾他的行動。
其中一片薄刃擦過虞扶塵臉頰時濺出一絲血跡,他恍然明白步音樓的用意……
竟是想帶走明斯年?
趁機思索脫身之計未果,又見一抹霜白背影橫在身前。
風長歡将二人護在身後,傲立人前,與步音樓相視時,後者明顯感到一股寒意自下而上,攫住他的雙腳,而後緊縛膝腿,好似無形藤蔓攀附而上,要将人拖至無間地獄般的強勢壓迫。
他悚然發覺此人與玄機塔尊主的描述有所不同,全然不似內丹盡碎,靈力只是暫時受锢,一旦沖破禁咒,十年前的恐懼将再臨九州。
步音樓收斂笑容,不想與風長歡針鋒相對,在此之前,他死也猜不到壓倒性的優勢會在瞬間逆轉,權衡之計唯有暫且安撫那人的情緒……
正要開口緩解氣氛,步音樓就見風長歡嘴角一抹殷紅蜿蜒而下。
他赤着的右腳輕擡,再次落地時,明眼可見一層冰霜發散而出,似潮水一般蔓延,他立于其間,毫無掙紮之力。
難道……這就是他的實力?
不,遠比這可怕!!
此刻,風長歡臉上沾有灰土與血污,卻不顯半分落魄與頹然。
夜風悄然吹拂,他額前亂發飄散,血眸在清冷月輝映照下泛出駭人殺氣,縱是步音樓也明白被壓制多年的妖人,終是恢複了嗜血本性。
“一個……都跑不了。”
風長歡開口,輕聲道。
這是虞扶塵初次聽得他的聲線,溫潤中帶有一絲疏離的淡漠,平靜而不失迫人氣勢。
他以自身殘存靈力沖破禁咒,嗓音略顯沙啞,每啓齒說出一字,他口中都會湧出打量鮮血。
此情此景太過駭人,步音樓徹底慌神。
要知道,他面對的可是九州合力才得以伏誅的妖孽,即使有地網勢力守在身側,也不足以護他周全,相比之下,趁早服軟竟是唯一可行的路。
“前輩,我對你沒有惡意,別誤……”
風長歡只朝他勾了勾修如梅骨的手指,步音樓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踉跄幾步上前,“撲通”一聲跪在那人面前。
而風長歡适時閃身繞至他身後,故此步音樓所跪的人就成了虞扶塵,兩人皆是一愣。
“方才傷我徒兒,你用的是哪只手?”
每當風長歡壓低聲音時,總會有種難以言明的誘惑,可此時在步音樓聽來,不論是這句簡短的話,還是那人在他耳旁呵出的涼氣,都給人以寒意與無盡壓迫。
在一只手與性命之間抉擇,任誰都會選擇後者。
“左……”
話音未落,步音樓清楚聽得骨骼碎裂的脆響,随之而來的是左肩骨節錯位的劇痛,上臂無力下垂着,顯然是受了重創。
他強忍痛楚,死死咬着下唇沒有發聲,待得劇痛減弱幾分,才再次開口:
“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不謝。”風長歡蹲在他身邊,語氣沒有起伏。
虞扶塵在旁看得目瞪口呆,這……什麽情況?難道他一直都在裝瘋賣傻,實則心如明鏡?!
就算早前有所猜測,可當事實毫無保留呈現在面前,還是接受不得。
鑽被窩也好,強吻他也罷……難不成,全是他本人的意思??
硝煙一觸即發,處于漩渦正中的虞扶塵卻不合時宜的紅了臉。
怎麽辦,他開始慌了……這個人……這個人根本是在欺他心善!!
“晚輩尚有一事不明,他還未拜入您門下,您卻稱他為徒,是否不妥?”
風長歡不答,索性虞扶塵也不接話,只有步音樓感到形勢不妙,再僵持下去,他很可能性命不保。
“晚輩是說……”
“你說的,有點道理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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