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師尊,你又是何苦……

早些時候步音樓聽聞風長歡被劫時腦子就不好使還不肯信,今日一見……他病的不輕!!

聽他話鋒一轉,虞扶塵知道壞了,這人又斷弦犯了老毛病,如此難得取得的先機又要拱手讓人了。

不過風長歡本就是不按常理行事的人,因此他下一步做法令步音樓吃驚,也令虞扶塵咂舌,竟在衆目睽睽下拉扯着前者的傷臂,幹脆利落的替他接上了斷骨。

步音樓猝不及防,又是一聲悶哼。

虞扶塵死盯着二人莫名其妙相扣的十指,明知那人在其中使了詐,還是按捺不住心中醋意橫生。

……等等,酸?他為什麽看着風長歡與旁人接觸會不爽??

“還愣着?”

他暈頭轉向時,風長歡已站到他面前,近在咫尺,幾乎鼻尖相抵,他甚至能嗅到那人身上沾染的血腥氣……

“再不拜師,我便不護你了……快,快叫師尊……”

話音幾不可聞,帶着低啞的顫音,字字扣在虞扶塵心頭。

快啊,快叫師尊……

與記憶中幽長的回響遙相呼應,虞扶塵愕然。

這個人……在說什麽?

他俯首時瞥見風長歡雙拳緊握,手背根根青筋暴起,蒼白的膚色在月光映襯下顯得更加病态。

每說出一句,他嘴角就會漫出更多血跡,将最脆弱的一面呈現給自己,難道是……

不谙世事的狼崽子沒有太多心機,僅憑直覺行事,故而在風長歡顯出疲弱時,他已經屈膝而跪,心知晚了幾日,三拜九叩還是免不得的。

見他如此,風長歡很是欣慰,挂着旁人難以察覺的笑意,退了三步。

也就是這三步,跪在他身後動也不敢動的步音樓驚叫一聲:“等等!!”

再不停,自己就要徑直撞在他的腰背,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頓毒打,還可能是雙打!

似淩雪宮少主這般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逍遙公子,怎會瞧不出二人之間生出的那一絲火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孤男寡男,幹柴烈火,遲早燒的骨頭渣也不剩!!

這種緊要關頭,得罪誰都不是明智之舉。步音樓谄媚一笑,正打算恭賀前輩喜得貴徒,豈料正對上風長歡飽含怒意的眼神。

“你們是在拜堂嗎?”

他抽身而退,閃到一側,被迫下跪的步音樓與自請拜師的虞扶塵四目相對,愣怔之間,竟成了對拜之勢。

步音樓痛心疾首的捂住雙眼,不敢再看。

一世英名暫且不提,他的腿腳被風長歡緊縛在地,想動也是力不從心,可對面那個蠢東西居然沒有覺出異樣,還對眉目含怒的風長歡說出了他這輩子都不能理解的話:

“師尊,什麽是拜堂?”

霎時死寂,風長歡怔了一瞬,很快仰頭叉腰,大言不慚道:“拜堂就是拜師,拜師就是拜堂。拜堂就要拜師,拜師也遲早要拜堂。”

“……”

您直說想與他成親不就結了?如今修界敢如此明目張膽找尋同性道侶的人,這魔頭絕對是第一個!!

性情耿直如虞扶塵,不知被風長歡擺了一道,還起身挪了幾步,重新跪在風長歡面前,鄭重道了聲:“師尊。”

此前他一直以為風長歡的心軟可遇而不可求,沒想到天賜良機,來的竟如此之快……

這聲“師尊”他等了太久,或是在老和尚圓寂時,亦或是十年前踏入佛宗山門時,可是在此之後又當如何?

……他還沒準備好去做別人的徒弟,這輩子是頭一次,做的不好該怎麽辦,會被嫌棄嗎?

此時的虞扶塵并沒有意識到,在他心裏,風長歡已被推上神壇,正處于遙不可及的地位。

他深思着,沒能注意到匿在林中各處蠢蠢欲動的地網殺手,見二人掉以輕心,已然起了殺意。

與天羅地網為敵,即是欲反玄機塔,欲反九重天,身處修界,當誅!

在沒有步音樓號令的情況下,數名同樣以暗色衣袍遮擋面容的地網殺手禦氣上前。

風長歡垂眸,輕撫虞扶塵的頭,指尖依舊冰冷,眼中愛憐是虞扶塵平生見所未見。

“如此,為師便教你師門第一準則,有朋自遠方來……”

他驀地擡眼,眸中寒光已現,步音樓意識到情況不妙為時已晚。

“住手——”

不等虞扶塵作答,風長歡已反手将他護在身後,一如他當日在昆侖時替風長歡擋去破軍攻勢時那般。

“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

他聲線依舊婉轉,語氣依舊平淡,所言之詞卻是駭人至極。

只一瞬,沖在最前散出暗器的巫山渡殺手甚至沒有細看的餘地,懾人的寒氣迎面而來,毫無反應的餘地。

若不是步音樓情急之下禦起長劍将他推到旁側,只怕那柄憑空出現,由冰晶凝結而成的長劍就要貫穿他的頭顱!

救得了一人,步音樓到底是血肉之軀,難敵現實。

緊随而上的地網殺手根本無暇躲閃,立時血光乍現。

衆人心下一沉,猜測被針對的殺手再無活路,卻沒料到寒刃劍轉偏鋒,并未取他要害,而是刺穿臂膀,以莫大力道将人釘在巨木之上。

不知名的殺手哀嚎一聲,下一刻險些奪了他性命的兇器卻自劍身碎裂,随着一聲脆響,驟然化作盈透冰晶飛濺八方,或多或少在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深淺不一的傷痕。

為避免傷及要害,來不及張開結界遮擋的人只得護住雙目,靜待凜冽寒風退卻。

長夜歸于岑寂時,連呼嘯之聲也化為烏有。

鬥膽睜開眼來四處張望,衆人只見風長歡仍立于原處,沾染了血色的冰塵在他手中再次凝為長刃,比起先前多了幾分殺伐之氣,甚是逼人。

虞扶塵早被吓傻,先前沒有感受到此人身上還有殘存的靈力,如今他卻爆發出如此可怕的力量,難道……

他不敢深思。

“……晚輩受教了,多謝前輩不殺之恩。”

見重傷的屬下并無性命之憂,足以證明風長歡并無傷人之心,步音樓松下口氣。

“我沒說不殺。”風長歡淡然道,對人攤開手掌。“把我徒兒的解藥拿來。”

方才說的是虞扶塵,而這一次,他指的是明斯年。

如若可以,步音樓也很想如他所願,但這世上有很多事一旦做了,便再難回頭。

“不敢欺瞞前輩,毒蠱并無解藥,唯有以我血飼,才能控制蠱蟲不侵入心脈,反噬宿主。”

風長歡歪頭細眯鳳眼,審視着他的神情,轉而對虞扶塵道:“他這話幾分可信?”

“應是真的。”

“既然如此也不必勉強,滾遠點便好,實在礙眼。”

束縛着步音樓的無形藤蔓松綁,他立刻從地上爬起,對附近待命的地網殺手打出信號,示意盡快撤退。

而後對風長歡道了謝,困擾他甚久疑問還是脫口而出:“前輩,晚輩還有一事不明。”

“啰嗦……”

“留在您首徒體內的蠱蟲每隔十日都需以我的精血飼喂,萬一我棄他不管,顧自跑了……”

“你不會。”

只簡短三字。

就在步音樓以為風長歡是對他,以及淩雪宮有着無需言喻的信任時,那人又幽幽答道:

“我碎冰掌在你體內留下的寒毒只能堅持七日,你不來尋我解毒,會比他早死三天。倘若不信大可試試,不過一死罷了,下輩子記得小心點兒。”

他說的輕描淡寫,全然不似手中捏着兩條性命。

虞扶塵覺着,作為一個反派,一個魔頭,再不濟他也要抹了步音樓的脖子放血,最大程度的救治明斯年才是。

不過現在看來,不損一兵一卒,還能極大程度的限制步音樓,乃至整個淩雪宮。

掌握這樣一枚棋子,難怪那人底氣十足。

步音樓悄無聲息的離去,虞扶塵也起了身,拂去膝頭塵灰,想拍句馬屁來作為他與風長歡結為師徒後初戰的結局,還未措辭,便見那抹霜色背影無力墜地。

先前的英氣一掃而空,那人面上只餘下痛楚,眉頭擰在一處,呼吸急促。

“師尊!”

虞扶塵拉住風長歡顫抖不已的手,一如既往的冰冷,毫無生機的僵硬着。

“師尊!師尊!!”

“噓,別、別吵……”

隐忍許久,風長歡終于吐出淤積在胸口的鮮血。

早在他沖破禁咒時,虞扶塵就該想到的……他孤注一擲将所有靈力付之一炬,只是想救他的徒弟們,從未顧及後果……

“師尊!你是傻嗎?強行出手,廢去僅有的靈力就是耗盡了心血,你就不怕以後……”

“若不出手,便連今日也護不住你,哪裏……還配得你那一聲師尊?”

他眸色格外清明,吃力的将手攀上虞扶塵的面頰,指尖沾染的血跡髒了那人的臉。

他想替他擦拭幹淨,終還是糊作一團。

到底還是笑了,沒忍住,笑出了聲。

張口便有腥甜自嘴角湧出,将霜白衣衫污的一片狼藉,連他哽在喉嚨的話,也變得模糊不清。

“吓壞了吧,來……抱抱你……”

虞扶塵抗拒着,卻也懷着七分不舍,咬牙湊上前去,不知該表達關切,還是在意。

“師尊,你……何苦呢?”

“老和尚不在了,便由我……來護你。”

通紅的眼中噙着血淚,随着不堪重負阖起眼睑時滑落。

“對不起……是我來遲,害你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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