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沒。我只是也覺得給個相機上香怪瘆人的,沒聽洛陽提起過。算了,先回去吧,我問問醫院那邊有沒有消息。走了。”華臨最終這麽說道。

文東看着他:“臨哥?”

華臨鎮定地對上他的目光:“幹什麽?”

文東沉默了一下,問:“沒事兒吧?”

“什麽事兒?就洛陽失蹤了,确實可能是出事兒了,不過也說不清。反正都報警了,給警察解決吧。”華臨說。

文東直覺事情沒這麽簡單,但他一時又想不出頭緒來——文東完全不知道Peter的存在,這一下子沒把洛陽的失蹤和薛有年聯系上。他就只能不說什麽了。

倆人都是開車來的,站車前告別。文東本來說要送華臨回去,華臨拒絕了,還說:“讓你陪跑這一趟已經挺麻煩你了,不好意思啊。”

文東笑了笑:“也不用搞這麽生分吧。”

華臨沒說話,拉開車門坐進去了。

文東看着他低頭系安全帶,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那天在音樂廳外,華臨那話文東是聽明白了的。也正是因為聽明白了,所以那時候就打了退堂鼓。

說得更直接點,文東都有點被華臨吓到了。他活到現在頭一回跟人還沒正式處上對象呢,對方就特認真地來一句“終身制”“從一而終”,這……

也不是說文東就絕對不想和華臨“終身制”,但文東絕對不能打包票。他對自己是個什麽樣的玩意兒是有數的,他确實真心喜歡華臨,熱血上頭讓他為華臨幹什麽都行,但他真不能保證這份熱情能維持多久。

談戀愛嘛,有一天熱情談一天,激情過去也不要湊合繼續過,沒必要。這是文東一貫的态度,所以他也沒想過結婚之類的事兒,這對他來說太不可思議了。

一開始追華臨,也不是沒想過華臨會認真,但确實沒想到華臨會認真到那程度上。人生那麽長,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兒,怎麽可能保證得了下個月的感情還在不在?那萬一真不在了,怎麽收場?

文東就很怕收不了場。

華臨瞥一眼車旁的文東:“還有事兒?”

“沒。”文東說。

“哦。那我走了。”華臨說,“今天謝了。”

文東說:“沒事兒,說了你有事兒就找我。”

華臨淡淡地說:“以後不找你了。今天是一下子忘了,習慣了。”

文東又笑了笑,沒接這話,往後退了兩步。

華臨就開車走了。

文東看着華臨的車開遠,站在原地點了根煙,抽完了才轉身回自己車。但上了車沒急着開,想了想,又點了根煙,半靠在車門上,另一只手在手機對話框裏打字:有事兒還能找我。

但遲遲沒發出去,過了會兒,一個字一個字删了,望着屏幕發呆,直到煙燙了手。

他吓了一跳,趕緊滅了煙頭,拍了拍手和衣服上的煙灰,開了車。

華臨回了家,洗了個澡,盤腿坐在床上發了不知道多久的呆,最後打起瞌睡來,也不記得自己怎麽躺下去睡着了,正做着噩夢,忽然手機響了起來。

華臨閉着眼睛摸索到手機:“喂?”

“華主任,這邊有您一個快遞,我幫您簽收了。”

華臨聽出是同事的聲音,就應了一聲:“好,謝謝,擱我辦公室就行。”順嘴問了句,“什麽快遞?”

他快遞一般寄家裏小區,往醫院去的多是公事上的來往,不過公事上的來往一般也不會寄給他,他又不是行政崗。難道是同行或者各類協會給他寄資料什麽的?最近沒接到消息啊。

手機那頭說:“是個文件袋,我看看啊,同城寄來的,不厚,寄件人叫張博。”

華臨猛地坐起身:“誰?!”

“張博。”

“哪個張哪個博?”

“弓長張,博士的博。”

“……”華臨的心跳都停了幾秒鐘。

“華主任?華主任?”

“……沒、沒事。我知道了,謝謝你。你放我辦公桌抽屜裏,有個抽屜上挂了鑰匙,你把這個快遞放裏面,鎖上,鑰匙你随身帶着,我過去之前千萬別掉了。”華臨叮囑。

“啊?哦,好。”

華臨急匆匆地來到醫院找到那同事,拿到鑰匙,開了抽屜,取出那份快遞,上面寄件人清清楚楚地寫着“張博”兩個字。

他有點僵硬地咽了口唾液,先把辦公室門反鎖,然後迅速拆了這個文件袋,從裏面取出了一張照片和一個U盤。

華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渾身都沒力氣了,往椅子上一癱,眼也酸了。

是一張合照,洛陽和Peter的合照。

華臨把U盤插入電腦,戴上耳機,打開了U盤裏的視頻,洛陽坐在一面室內白牆前,對着鏡頭笑了笑,不急不緩地說:“華主任,你看到這個視頻的時候,我應該是失蹤了。如果不到這一步,我不打算把你卷進來。你是個聰明人,應該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和目的。我了解Peter,他的所謂自殺一定是有內情的。只是我沒想到,在我調查Peter死亡真相的過程中,我發現了很多‘很有趣’的事情……”

視頻不長,只有半個小時,但已經足夠華臨看得冷汗涔涔,像受了半個世紀的煎熬。

雖然洛陽只是一面之詞,但華臨直覺他沒騙自己。

薛有年不止和Peter、張博的死有脫不開的關系,甚至還牽涉一些灰色地帶。

但薛有年很謹慎,而且背後的勢力很大,洛陽一直弄不到有力的證據,如果貿然揭發只會打草驚蛇,關鍵是根本動搖不了薛有年,他一直為此而苦惱。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的時候,洛陽得到了一個消息:薛有年很可能回國處理一些地下交易。

洛陽就先薛有年一步回來了,并且隐藏在了華臨的身邊,因為他料定薛有年會來找華臨。

在視頻的最後,洛陽說出了他寄這份快遞給華臨的最終目的:“華主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想辦法接近他,拿到證據揭發他。我知道你曾經向德國當地警方舉報過薛有年涉嫌殺害Peter和張博,這足以證明你是一個善良的、嫉惡如仇的人,我想你應該會答應我的這個不情之請。他太狡猾了,但他有一個最大的弱點就是你,我的直覺告訴我,只有你可以徹底殺掉這個惡魔。Peter、張博、我已經死了,薛有年死了我們也救不回來了,但你可以阻止有更多的人受到他的殺害,你可以救未來的很多人。”

……

天黑了,華臨仍然待在辦公室裏沒有離去。他趴在桌上,埋着臉,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沒完全睡着,昏昏沉沉的,分不清在做夢還是在回憶還是在思考tobeornottobe。

忽然,他聽到敲門的聲音,他沒應,今天不該他加班,按道理沒人來這找他辦公,估計只是誰看到了屋裏有燈光吧。

門響了幾下,大概是沒人應,就沒敲了。

華臨沒去理,繼續趴着。

又過了很長的時間,華臨終于恢複了點力氣坐起來,把U盤和照片放回快遞袋,起身放進小保險櫃裏,然後拿了手機和車鑰匙準備先回去再說。

華臨出了辦公室門,剛鎖好門,冷不防聽到身後傳來聲音:“臨臨。”

華臨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彈了一下,仿佛那一瞬間被電擊似的,驚恐慌張地回頭看兩步外的薛有年。

薛有年愣了下,關切地問:“怎麽了?你的臉色很差。”

華臨強自鎮定下來,反問:“你怎麽在這?剛是你敲門?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薛有年說:“你爸說你有事來了醫院。”

華臨皺眉:“你怎麽還在跟他聯系啊?!”

“我——”

華臨不想在這跟他胡扯,不等他說完,大步朝樓梯間走去。薛有年忙跟了上去,一面低聲解釋:“我對你爸真的沒有那個意思了,我和他只是朋友……”

華臨冷冷地提醒他:“我是你朋友的兒子,你自重。”

“臨臨——”

華臨在樓梯上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薛有年,正要說話,覺得這高低差不好,皺着眉頭退上去幾階,低着頭看薛有年,這下才開口:“你找——你笑什麽!”

薛有年輕咳一聲,忍俊不禁:“沒什麽。”

華臨不耐煩地問:“你今天來找我又想幹什麽?”

薛有年溫柔地看着他:“小年上學去了,周末才回家。”

“……所以?”

“所以,我想約你吃飯,陪你散一散步,然後送你回家。你先別急着拒絕我,臨臨,我不做別的,我知道一時之間你不會原諒我,我不催你,只要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就站在你旁邊就行。你、你就還是當我是薛叔都好。好不好?”薛有年忐忑地、懇切地、脆弱地、熱忱地仰面看着華臨,像信徒仰望自己的神明與信仰。

他的神明冷酷地說:“但是你站我旁邊,我會想吐。”

華臨說完那句話,繼續下樓。薛有年仍舊緊跟在他身後,卻不敢再說話,似乎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存在、驅逐自己。

走到二樓,華臨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着薛有年,目光往下移到薛有年的手上:“把戒指給我。”

薛有年一直戴着當年他倆的戒指,這時候聽他這麽說,不假思索地摘下來給他。

華臨拿過戒指,打開旁邊的窗戶,伸出手去,松開手指,戒指就掉下去了。

薛有年沒看戒指,只看着華臨。

華臨平靜地說:“十分鐘之內,不照明找到,我就今天跟你去吃飯。”

樓下是一片花壇,種着成片的玫瑰,這個時間自動噴水機在工作。

薛有年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禁止進花壇的警示牌上,臉有些熱。雖然這個點在這裏沒什麽人過往,但他還是不自在。

但他想到等待着他的華臨,便有了勇氣。

玫瑰花長勢很好,刺也很硬,衣服被刮破了倒沒什麽,主要是薛有年要靠手在花叢裏摸戒指,不能用手機照明,只能借着月亮和幾步外高高的路燈的光,其實還是很黑的。于是一叢叢的利刺從他裸露的手部皮膚上劃過去,留下了許多的傷痕,流下了血。

或許這也不算什麽,更要緊的是花壇裏一直在噴水,将他淋成了個狼狽的落湯雞。

薛有年一向注重形象,這會兒他只慶幸這不是大白天,讓他免于了被衆人圍觀的尴尬。

但如果這是白天,他想,他還是會這麽做,哪怕會淪為他人笑柄。因為他太想和華臨共進晚餐了,今天還是他倆在一起的紀念日。

好在戒指并不難找,薛有年在那個窗戶下方摸索了一陣,終究還是在十分鐘內找到了。

他珍惜地擦掉上面的泥土,正要離開,猶豫了一下,看了眼旁邊牆上的監控攝像頭,臉上發燙,卻又無端生出了難以言說的激動與沖動,低頭摘了一朵碩大潔白的玫瑰花,指尖一陣刺痛也顧不上,看了眼時間,急匆匆地回了樓裏,上了二樓。

二樓的樓道間窗前已經不見了華臨的蹤影。

薛有年握着那枝花,安靜地、長久地停在那,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寂寥。

其實,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更願意騙一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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