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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慮盡去,沾沾自喜,重又變得樂觀起來。
是呀,他又想到,下月中旬,靈虛山清虛殿上就要舉辦一年一度的演法會,這是靈虛山上的一個傳統,是一個極為重要的集會,到時除了不問世事的太上長老們和外出無法歸來的人員之外,自掌教以下,所有人等若無特殊原因,皆不得缺席此次演法會。
到時非但有山中前輩宿老的公開講道,還有門內弟子的相互切磋演法,有文有武,端的是精彩無比。
自己剛好得了這麽一項技能,是不是應該趁着這段時間好好多讀些道書經典,到時候聽法時也不至于說由于無法聽懂而感到無趣,從而打起瞌睡來?
少年越考慮這事越覺得有理,到時候萬一被長輩當場提問也好回答一二,即使不正确,也好過無話可說,一問三不知吧?
打定主意,陳心隐走到內部擺放道藏的書架邊,開始挑揀起來。
清虛道德真經,南華真經,正一經,太平清華卷,靈寶真經……林林總總,抱了滿滿一懷抱。
好吧,開始了。
随手抽出一本南華真經,翻開扉頁,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大大的古篆體:周。
啊!這不就是……陳心隐不禁回想起在石門上看到的那個字,完全一樣。
那個夢中老人即是南華真人莊周!
轟!
一切問題盡皆豁然開朗。
然而新的問題接踵而至。
陳心隐接着看了下去,南華真經開篇逍遙游,描述了一個奇詭憰怪,壯麗恢宏的神異世界,令得少年心中向往不已。
南華真經薄薄一冊,很快他就通篇翻過一遍。他合上封皮,靜靜坐着,沉浸在書中,細細地品味着莊周的精神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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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南華真經置于一旁,陳心隐又一本接着一本,将取來的所有道書都掃過一遍,然而道書不似傳奇小說,不能囫囵吞棗地看過一遍即完,其中深意還有待深入發掘,細細體悟。
眼見窗外天色已晚,陳心隐才發覺自己看書過于專注,竟連午飯也忘了吃,這老頭兒憊懶,也不說來喊我!少年在心中嘟嘟哝哝,抱怨道。
他收拾起桌上書籍,就要将他們列回書架中,誰知剛抱起手中一疊道書,一張輕飄飄的紙片從中滑落。
哎呀,有書壞了,該不會被蟲蛀了吧?陳心隐趕緊放下手中一疊道書,蹲下身子,從地上小心地撿起那張紙。
拿起一看,這張紙不知什麽材質,摸起來手感堅實,厚重,正反兩面都印滿了字,這些字十分小,密密麻麻,卻又清清楚楚地排列在一起,并不似方才看過的任何一本書的字體。
這是從哪掉出來的?
陳心隐仔細地看起了紙上記載的內容,正面記載的是一篇奇怪的文字,标題只有五個字:逍遙鲲鵬引。底下一段文字:
“鲲之游乎北冥之內,鵬乎舞于六合之外。天地雖闊,不能禁其飛也;古今雖長,莫可滅其志也。然而扶搖而上九萬裏,亦不可脫出道外。人與道合,乃可與物鹹齊;心與神交,方為自在逍遙。吾之傳之逍遙鲲鵬引一曲,以琴奏之,有大妙,留待與道有緣。”
其後附上一篇曲譜,陳心隐自小就對琴曲有特殊的喜好,曾随着玄慧師叔學琴數月,在琴上的造詣着實不淺,平日閑着無事,總喜歡坐在藥園峰的懸崖邊上,對着山間清風,空中明月,縱意撫琴,暢快之極。
據他辨識,這篇逍遙鲲鵬引的琴曲極度複雜,并非由世間慣用的減字譜來記,而是一種靈虛山上獨有的記譜法,山上有部分曲譜就是用了這種記譜法記錄,其中除了指法調數,還有體內靈力的運行之法。
而且所用技法聞所未聞,與其他用同樣方法所記的譜有極大的差異。他在腦海中模拟數遍過後,腦仁由于過度運作,而有些生疼,他不禁搖了搖頭,顯然,這首曲子已經超出了自己的理解範圍之外,先記下來好了。
翻過紙張,背面還是一篇古老的琴曲,曲名:三才大聖遺音。同樣的,也是這種奇特的記譜法。
曲分三部,第一部為“人”;第二部為“地”;第三部為“天”。想是取意自南華真經中描述的天籁、地籁和人籁三籁而來。
陳心隐好奇地再次在腦海中模拟了一遍,發現除了人部之外,地部和天部都不是他現在的水平所能夠掌握的。
少年神色泱泱,空如寶山,卻一無所得,心中難免失望,只好将所有書籍都放回原處,鎖好藏書房的木門。
009 三才遺音繞仙山
出來之後,發現玄真老道還未回來。陳心隐就自個兒來到廚房為自己煮了碗面,敲了兩粒雞蛋,再加一小把自己種的小青菜,随意填飽肚子,就打算就着今晚月色,到院外欣賞山中夜景。
他的前腳剛邁出院門,停下來,思忖片刻,咚咚咚地跑回自己房中,将櫃子中收藏着的琴抱了出來,再次咚咚咚地跑了出去,來到了懸崖岸邊。
今晚月色敞亮,陳心隐自認也是一位雅人,既是雅人,那又豈能辜負如此良宵,陳心隐盤坐地上,将琴架在自己的雙腿上,深深呼吸幾口,調勻呼吸,靜下心來,開始彈奏自己最為拿手的琴曲:月夜良宵引。
琴音如流水一般淌出,随着山間的晚風,向着四周飄散而去。今夜月色明朗,天上一輪,山上一曲,音中有畫,畫裏有音,相得益彰。
陳心隐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思緒随之而走,離開這藥園峰巅,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游于天地之間。
這就是撫琴者的世界,即使未曾修有道法,他的世界依舊寬廣,世間本就沒有什麽是一定要會的……
吃飯除外!
一曲終了,整個世界仿佛清靜了,蛙鳴蟲噪似也遠離,陳心隐停下十指,靜坐在原地,細細感受這山中的壯美。
此時,不可遏制地,先前在藏書房內看過的三才大聖遺音的曲譜浮現心頭,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推力,将他的雙手重又推上了琴弦,循着樂譜,不自覺地動了起來。
他先彈奏的是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這是樂曲三部裏唯一陳心隐有把握彈奏的一部。
當然,是指排除了靈力運行,只彈指法。
他的手指舞動起來,沿着音符的軌跡,奏出人籁之音。
月華如流水,琴聲滿人間。
山中沒有旁人,樂音清冷,又蘊含着別樣溫度,沿着陳心隐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鑽進了他的體內,他感到他的內心從未有如此寧靜,他似已觸摸到了道的痕跡,雖然淡,但是這就是道,亘古以來長存世間的道。
在他看不到的身體內部,無邊黑暗的深處,一抹毫光亮起,這抹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在某一刻化作水流,沿着他身體內的經脈靜靜流淌起來,這股清泉逐漸壯大,流淌得越來越快,循着他的所有脈絡環繞了一周,滋潤着這經脈周圍早已幹枯數年的土地。
陳心隐感覺到了自己體內的變化,他嘗試着運起玄慧師叔所授的道家內視之法。
原來可行!他從未對自己有朝一日還能修習道術而抱有一絲期盼,可是在不知不覺中,他曾經的奢望成了如今的現實。
他疑惑地觀察着這股清泉水流,按照平日所閱書籍,似乎并不見有任何記載?這并不是靈虛山內衆修士們所修的道家靈力,根據記載,靈力當為乳白色的氣霧狀。
那麽,這到底是什麽?
不明所以!
陳心隐心內疑惑,手卻不停,三才大聖遺音依舊在繼續着。
一曲将終,陳心隐的內心卻感到有極大的遺憾存在,仿佛是生命的不完整。
生命需要延續!
琴音也需要延續!
在人部的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琴聲并未就此戛然而止,陳心隐雙眼一凝,深若星河……他有種渴望,他渴望接着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地部。
道家随心,逍遙無跡,既然渴望,那就從心所欲。
地部第一個音符響起。
才奏響第三個音符,陳心隐就已經感受到了吃力,這種吃力并非源于體力,而是一種道韞的壓迫,就仿佛,就仿佛是天道在阻撓。
這是怎麽回事?陳心隐越是彈奏,越是難受,這是來自精神上的痛楚,避無可避。
他的內心出現一個聲音:停下吧,快點停下吧,停下了,你就不會難受了……
這聲音是如此具有蠱惑的力量,直令得陳心隐幾乎就要照着這個聲音的要求去做。
然而,就在此時,先前出現在他體內經脈中的那股清泉水流再次活躍起來,主動沿着經脈流淌,陳心隐的精神頓時好受了許多。
這股水流流至手邊,融入了琴聲中去。
山中夜晚是寂靜的,現在這種沉寂被陳心隐的琴聲打斷,整座山也活了過來。藥園之中,一株靈果枝頭正含苞待放,不在花期,琴聲傳來,無風無雨,這花苞在枝頭扭動了一下,就好像是剛睡醒的小孩兒,花瓣一片片,一層層打開,展現成為一朵嬌豔的鮮花,在月色下,暗香浮動,難掩嬌顏。
那邊水中正呱呱聒噪的群蛙,在琴聲之下也安靜了下來,一只只瞪着巨大的眼珠子,望着崖邊的方向。
琴聲向着遠方傳去,藥園峰下,兩只碩大的猛虎正由于争奪地盤而相鬥,撲、咬、撕、剪……你來我往,方圓百尺之內的所有植物盡皆遭到破壞。琴聲傳來,兩只老虎頓時停止了相鬥,似雕像般站立原地,四只耳朵豎立起來,擡頭望向了藥園峰上,眼中閃閃發亮……
在一座巨大的瀑布底下,深潭岸邊的石頭背上,一個靈動的少女正百無聊賴地躺在上面,只管盯着天上的月兒發着呆。
咦!這少女不正是昨日與陳心隐偶遇的山鬼嗎?
“哎呀,好無聊啊,你們說心隐今天怎麽沒有下山來找我玩呢?莫不成是昨兒我拒絕和他一起去他家做客,他不高興了?不,不會,心隐不是個這麽小氣的人……那是怎麽回事呢?”
少女不由得患得患失起來,正在糾結地考慮着要不要主動去找陳心隐道個歉。
內心深處隐隐的忌憚,讓她不太願意離得靈虛山過于接近。
潭水中,一只豹子和一只貍子正在歡快地嬉戲。
突然,還在水中的豹子和貍子同時爬上岸來,一齊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什麽。他們這副樣子使得山鬼感覺有些奇怪,難道是有人來了?是不是心隐?
山鬼再也不願意躺着,一躍而起,站在石頭上踮起腳尖看着遠處,可惜,什麽人都沒有……
她跳下石頭,來到豹子和貍子身邊,問道:
“你們倆怎麽了?”
“山鬼,你仔細聽,有琴聲,帶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
豹子口出人言。
“還是你們耳力好,我就聽不見,這聲音是從哪兒傳來的?”
“好像是藥園峰上……”
“走,一起看看去。”
……
藥園峰,懸崖邊上。
陳心隐體內的清泉還在不斷地湧出,化作琴聲傳向夜空,同時他也發現,随着他的演奏,他體內的清泉水流正在越變越少,原來筷子粗細的一道水流,現在只剩下了一根草莖般粗細,而且還在不停地消耗。
“糟糕了!”随着清泉水流的消耗殆盡,他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似乎自己體內最本源的精氣被抽取出來,要來取代這水流的作用。
他試圖停下彈奏,奈何此時已經是身不由己,即便心中不願,手上卻是無法停止。
他竟然被琴曲綁架了!
他叫也叫不出來,他絕望了,沒想到只是彈一首琴曲而已,也能發生如此危險,難道這就是天意嗎?我還沒娶妻啊!他又想起了山鬼,竟不能見她最後一面……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從體內深處再次湧現出大量的清泉,彙入逐漸枯竭的經脈中去,瞬間就恢複了經脈間的充盈之感,久旱逢甘露,地部琴曲終于得以繼續彈奏下去,他的身家性命也無大礙。
呼!
……
一個尾音劃破長空,琴曲終于在此終了,整個天地顯得異常安靜,他心有餘悸地重重呼出一口氣,大有死裏逃生之感。
嘩啦,陳心隐膝上擺着的琴存存崩裂,完全瓦解,碎成了一地粉末,被風輕輕一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回歸了這座靈虛山。
“呀,這曲子好厲害,連琴都承受不了?”
陳心隐咂咂舌,贊道。
“心隐,你自己在這兒彈琴玩兒?這麽好玩的事兒,也不來喊我一起。”
身後傳來山鬼那嬌美的聲音,她皺皺鼻子,嬌聲嚷道。
陳心隐聽聞山鬼的到來,心中一喜,急忙轉過身來,一看,差點讓他一下往後跳入身後的萬丈深淵裏去。
他看到了什麽?原來在他的身後,就在他方才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那當兒裏,已經聚集了大批的山間野物,有虎,有豹,有熊,有猴,甚至還有鷹……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他們……這些動物,是從哪兒來的?”
受到驚吓的陳心隐指着眼前的一大群野獸,結結巴巴地問道,他雖然與靈虛山間的猛獸相識,不過從未見過這麽一大群的聚集,看到此景,他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嘻嘻,心隐,你別怕,他們都是被你的琴聲吸引過來的,看他們的樣子,是不會傷害你的。”
山鬼嘻嘻笑着安慰道,事實上,在她剛到此地時,也被這些聚集而來的野獸吓了一跳,以為它們是來攻擊藥園峰的,正準備出手,後來才及時發現原來只是一個誤會而已。
“被我的琴聲吸引來的?哦,我知道了。”
陳心隐将信将疑,不過暫時也沒有其他更為合理的解釋了。
“呵,想不到我也會‘對牛彈琴’了。”
陳心隐将這些疑惑抛到了腦後,講了個幽默。
“說,心隐,你是不是讨厭和我一起玩兒了?今天都沒來找我。”
山鬼仍在耿耿于懷,對陳心隐說的梗也沒心情回應,忍不住悶悶不樂地出聲問道。
“怎麽會呢,今天山上有任務還未完成,我正打算明兒再去找你,沒想到你今晚就來了……正好,我帶你參觀一下我住的地方。”
陳心隐興沖沖地說道。
“這……不好吧,你這兒是道門,我是鬼,你帶我去你家玩,會給你添麻煩的。”
山鬼面色一喜,随即又是一沉,糾結無比。
“不怕,這藥園峰上今兒只有我自己一個人,沒人會發現的。”
陳心隐想了一下,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大問題,他已經猜到山鬼的來歷多半有些古怪,不過他相信山鬼是不會害他的。
“那,那好吧,我聽你的。”
……
010 嘆平生韶華流水
靈虛山主峰,清虛殿中。
神座之上的靈虛山掌教真人凝神傾聽着來自藥園峰上的琴聲,面色平和,看不出有絲毫的不同,然而他背于身後不斷顫抖着的雙手,卻難掩他此時的激動。
直到三才大聖遺音的地部落下尾音……
“琴已經碎了。”
雲靈子對着恭敬站在旁邊的玄真老道說道。
這玄真老道一天不見,原來卻在這裏。
“看來心隐已經得到三才大聖遺音和鲲鵬逍遙引的曲譜了。”
玄真老道欣慰地說道,這琴譜的獲得看來和這殿上兩人也脫不了幹系。
那藏于書中的曲譜是玄真老道放的,故意叫陳心隐尋得。
為什麽不直接給他呢?
直接給多無趣啊。
修道之人,多少都喜歡點道法自然,無為而無不為的味道。
“如此,我們靈虛山的大道失落多年,于今也算尋到傳人了,甚好!”
雲靈子的金絲白玉柄拂塵一拂,欣慰說道。
“沒想到這小子還能誤打誤撞得到南華真人的機緣。”
玄真老道笑了笑,看到自己關照了三年的小子有了出息,他這個做長輩的也深感欣慰。
“時也命也,那瀑布水潭聳立不知多少歲月,我們此前卻從未得聞,這也是緣分所致,我輩修道之人,不可強求。”
雲靈子多少年的修道,道心早已堅毅無比,自然對天道也有自己的一番體悟。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每個人都有個自的機緣命運,若是強行逆天之事,恐非多福。
這一點,他們早也看透。
“找個機會将心隐帶到清虛殿來,讓他進藏書閣尋些法訣,多學幾門技藝傍身。僅憑琴曲,恐難護得周全。”
雲靈子想得倒是挺周全。
“是,師尊。”
玄真老道恭謹答道。
“既然心隐得到那股力量,待他功力日深之時,不妨讓他看看你的……”
雲靈子忽然想起一事,對玄真提醒道。
“弟子倒是無妨,居藥園峰上,倒也樂得清閑,三千道法于我已如浮雲,增之心不喜,減之亦無憂,想我當年……”
玄真老道作出一副雲淡風輕,與世無争狀,正準備大大抒發一番胸中所藏宏論。
“好了,在為師面前,也好不正經?為師這些年執掌本門,既是修行,也是束縛,也該是時候退位讓賢,專心大道了,只是我觀你衆位師兄弟,只有你的心性最為合适。”
雲靈子被自己弟子逗得樂了起來,擺擺手,呵斥道。
“如果玄如師弟還在,他才是掌教的最合适人選……”
“玄如雖好,過剛易折啊……”
……
藥園峰上,在勸散聚集一處的猛獸們之後,陳心隐興奮地引着山鬼參觀起自己的住處起來。
“這是雞廄,裏面養了幾只下蛋的母雞和一只打鳴的公雞,還有幾只鴨和鵝。你不知道,這只公雞可讨厭了,每天一大早就來吵人。”
難得見到一個同齡人,陳心隐放開了話匣子,喋喋不休開始抱怨起來。
“嘻嘻,我覺得有這樣一只公雞很不錯的,可以催你早起呀。你們人間有一句話,一年之計在于春,一天之計在于晨。”
山鬼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語重心長地說教起陳心隐起來。
“這都是外邊學究們騙小孩兒的胡話,我才不會信呢。”
看來,陳心隐對早起之事還是深惡痛絕。
“看,這間是我的卧室,我帶你進去看看。”
陳心隐推開房門,熱情無比。
“哎呀,不要,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多不好意思啊。”
山鬼扭捏道,她羞得臉蛋紅紅的,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可愛。
“哦,還是山鬼你想得周到,那我們去看看別處。”
說着,陳心隐就領着山鬼想別處走去。
他們倆相機參觀了玄真老道的住處的門口,廚房,飯廳,客廳,客房……總之,能去的地方盡皆繞了個遍。
“咦,心隐,那間是什麽房間?”
山鬼指着一間屋子問道。
“哦,那間啊,對不起,山鬼,那間屋子是藏書房,山上規矩,不能随意讓外人進入。”
陳心隐小心翼翼地看着山鬼的臉色,生怕惹她生氣了。
“哦,這樣啊,那我就不進去了,心隐你不用為難。”
山鬼笑嘻嘻的,絲毫也不介意。
“山鬼,謝謝你。不過,如果你真想進去,我還有一個辦法。”
陳心隐沉吟半晌。
“怎麽進去?從窗戶偷偷翻進去嗎?”
山鬼興奮地問道。
“呃……不是,你可以加入我藥園峰啊,和我一起管理藥園,這樣你就不算外人了吧。”
原來他想出的是這麽一個主意。
“嘻嘻,可以考慮哦。”
她真的開始認真考慮起來。
……
第二天一大早,陳心隐被公雞叫醒之後,來到客房,敲了半天門,才發現住在客房裏的山鬼不在房內,急忙跑出小院外尋找,哪想到山鬼沒找着,反倒是看到玄真老道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
“老頭兒,你昨天一天跑哪兒去了?你知道嗎,昨天我們藥園峰發生了一件大事了。”
陳心隐賣了一個關子,故意在關鍵處停下來,就等着玄真老道好奇發問,然後他再“不耐煩”地“大發慈悲”地告訴他。
“什麽事情啊?難不成是那只公雞又把你給啄了?哈哈……”
玄真老道也還沉得住氣,故意氣陳心隐。
“那算什麽大事……不,壓根沒那回事。唉,你想知道不?想知道可以問我啊。”
姜還是老的辣,陳心隐差點就被玄真老道給繞進去了,幸好他醒悟得早。
“我忙着呢,沒時間聽你閑話。”
玄真老道撥開擋在前面的少年兒,作勢就要跨進院中,他玄真道人一世英名,怎麽能在和一個小孩兒打嘴仗還輸的?心中再癢如貓撓,面子還是得顧到的。
“哎哎,等等,不會耽誤你很久,我長話短說。”
陳心隐“陰謀”不能得逞,簡直是欲哭無淚,沒想到這個老道士這麽難纏。而他初遇這種怪事,心中本來忐忑,急需要一個有經驗的人來給他一點建議,雖然玄真老道在他眼中也并不是一個十分靠譜的人,不過,有勝于無吧。
玄真老道本是一個很吝啬的人,陳心隐這些年在他身上學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節約,如何将資源的利用最大化以及……如何占便宜。
“好吧,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我了,看在太上道祖的份上,那我就大發慈悲地聽上一聽。”
玄真老道真是端足了架子,直把陳心隐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只好學着君子的報仇方式。
于是,陳心隐就将他如何在藏書房中發現曲譜,如何彈奏三才大聖遺音,身體裏面如何特異,以及衆獸齊聚等情景盡數說出。
好不容易說完,口幹舌燥的他也來不及進屋喝口水,就這麽眼巴巴地瞧着眼前正陷入沉思的玄真老道,仿佛正等着老神仙指點迷津的老香客一般。
“心隐啊,我看你這種情況……你發達了,以後你如果在外頭沒得飯吃,憑着你召動物的手段,混去馬戲團也能夠養家糊口了,或者去什麽勾欄青樓,當個樂工,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期待了半天,就等出了這樣一番話,陳心隐只覺得胸口一陣翻騰,一口老血堵在喉嚨口,随時都會噴将出來。
“你,你……”
“好了,逗你玩兒的。”
玄真老道擺擺手,及時安撫了激動的心隐。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就開始了吐沫橫飛的一番長篇大論。
玄真老道從太上的發家史開始,說到南華真人的傳奇故事,然後再是後來許多傳世的仙人神聖之屬,最後過渡到靈虛山的由來,各峰的來歷,以及靈虛山道法的特點。最後重點替他分析了一番瀑布下的石室,以及與藏書房中曲譜的關系。
最後一個總結:心隐你走大運了!
“那,那南華真人到底是人是仙?”
陳心隐聽完玄真老道的所述,心中一陣激動,這下子自己真的發了,唔,平常心,平常心。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玄真老道感概的嘆息一聲,也不正面回答陳心隐所問,只是吟誦了一段南華真經中所記載的莊周典故。
“你的意思是說,南華真人是一只蝴蝶?”
陳心隐思索片刻,自以為解得,吃驚地說。
“少年人,所以說你還太嫩,我的意思是說南華真人是仙是人已不重要,人又如何,仙又如何,對于莊周而言,世間一切只是一場夢,何必執着其中,年輕人,好好學着。”
玄真老道氣質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好像心境突然打開。
當然在陳心隐的眼中,他那是神棍氣息越來越濃了。
聽聞這話,陳心隐若有所思,當他擡頭準備再次請教時,發現玄真老道已經不見了蹤影。
“呵,這老頭兒跑得倒是挺快,活像只怕貓的老鼠。”
……
這些天來,閑着無事,陳心隐倒是一直都在琢磨着自己身體的變化,他本來還想着找玄慧師叔幫他檢查一下,哪想到到了那邊才發現,玄慧師叔已經離山數日,據說是被掌教真人派到人間執行某件任務去了,更早點,似乎自從陳心隐初遇山鬼那天,她就已經出門去了。
陳心隐沒能找着他的玄慧師叔,想着難得過來一趟,可不能走空了,想着自己那張琴已經化為灰燼,于是就在那邊借來許多張琴,費了好大勁兒才搬了回來。
搬回這些琴後,陳心隐的演奏熱情一發不可收拾,每天一睜開眼,就是取出琴來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因為據他的發現,每次他彈奏完一遍人部,他體內的清泉水流就會壯大幾分。
就這樣,好段時間沒日沒夜的彈琴,他體內的水流愈見洶湧,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勉強連着地部一起演奏完全,而不至于發生危險,只是遺憾的是,每演奏一次地部,膝上的琴就必将損毀一張。
這可把陳心隐心疼壞了,這些琴可不是白得的,在玄慧師叔的弟子那兒都是打了欠條的,價錢都不菲,日後真金白銀,即使利息不要,本金總得如數奉還吧?
男人嘛,這點硬氣還是要有的。
不過真是心疼啊!
而在他練琴時,玄真老道倒是時常出門,據他自己說,他是接到了掌教親自授下的密令,要去執行秘密任務。可是這話陳心隐是不信的,他太清楚玄真老道的為人……
這樣山中就只有陳心隐一個大活人,山鬼也少了許多顧忌,時常來找他一起玩兒。
碰到他需要練琴時,山鬼就搬來一張板凳,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聆聽,聽到陶醉時,她還會憑樂起舞,舞姿靈動,飄飄欲仙,仿佛與這片天地山川也融為了一體,再也無分彼此,山鬼就是這片山,這片山就是山鬼……
山鬼始終只願意見陳心隐一人,數次他打算将她引薦給玄真老道,皆以失敗而告終,撮合她加入藥園峰的計劃自然也是不了了之,這讓他深深引為憾事一件。
011 聆天音喚醒真心
某天,玄真老道神秘兮兮地将躲在山中松樹下躲懶貪睡的少年搖醒,将莫名其妙的他帶回到了藥園峰的小院中,而讓陳心隐驚訝的是,院中已經有了兩人,正是靈虛山掌教真人雲靈子和玄慧師叔。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自己與山鬼結交的事情敗露了,門中長輩前來興師問罪?那可如何是好?嗯,到時候我就抵死不承認,就說是山下農家走失的女孩兒,是,就這麽說。
正當陳心隐在不住的胡思亂想,抓耳撓腮之際,他的玄慧師叔首先道明了來意,她首先牽過陳心隐的手,檢查起了他的脈象。
良久之後,玄慧終于開口:
“心隐,看來那位幫你重塑了經脈的前輩高人,想必正是南華真人,否則我實在是難以想出世上還有人能夠有這種神奇的醫術……可惜我始終無緣得見這位前輩真人,實在是平生之遺憾。”
“師叔,南華真人的洞府就在瀑布之後,你若要去,弟子随時都可以帶你去的,呵,到時候只需要借給弟子幾張琴作為跑路費就可以了。”
“呵,小家夥,你倒是精明,和你師叔也算起賬來,恐怕是玄真交給你的吧?你可不清楚,南華真人恐怕只是為了你才特意等在那處的,幫你恢複過後,他現在早已是仙蹤難覓,否則你以為我們這麽多年,能夠發現不了一個瀑布的古怪嗎?”
掌教真人雲靈子微笑着說道,倒是把一旁的玄真鬧了個大紅臉,只是師尊在上,他再憊懶也不敢造次。是以在聽雲靈子說話時,邊上三人聽得極是認真,還不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好了,小家夥,我們幾個老家夥今天到來,主要是想聽聽你彈奏那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與地部,不知今日你方便與否呀?”
雲靈子也并不總是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私下裏總是以一位慈祥長者的形象出現。
“弟子惶恐,既然掌教真人和兩位師叔想聽,那麽弟子自然是責無旁貸的。”
在玄真老道面前,陳心隐是各種老油條,在玄慧面前,他也偶爾能撒點嬌,但是在雲靈子面前,他再次恢複成為了三年前的那個尊老愛幼的乖寶寶了。
“呵呵,心隐你別緊張,這樣吧,今天我們也不能白聽,你只要為我們奏過一遍,你從我那兒拿來的琴,盡皆免費,你看怎樣?”
玄慧笑眯眯地看着陳心隐,提出了自己的條件,她是深知他的財迷性子的,畢竟是近墨者黑嘛。
“真的?啊,咳咳,呵呵,師叔說的哪裏話,弟子為師長服務那是理所應當,如何能夠講什麽條件,這是折煞弟子了,只不過古人有言,長者賜不可辭,弟子也就不得不收下了。”
這下子可以省下不少錢呢,陳心隐在心中暗自盤算着,樂得是開了花,他的的財迷本質卻是欲蓋彌彰了。
雲靈子和玄慧二人相視而笑,只有玄真老道,一張老臉那是漲得通紅,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他想必已經恨不得直接往懸崖邊,來個一跳解千愁了。
這邊談妥了“條件”,陳心隐洗淨雙手,換了身幹淨衣裳,直接找了張席子鋪在地上,就開始彈奏起琴曲。
仙山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