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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遠揚。這次他的演奏輕松了許多,一趟曲子完整彈奏下來,雖不敢說游刃有餘,卻也是行有餘力。
雲靈子三人在琴曲開始時就已經入了定,閉目存神,凝意清思,暗自運轉起所習法訣,沉浸在樂音的流動中。
彈過一曲,三人出了定境,疑惑地看着陳心隐,玄慧皺着眉頭,問道:
“心隐,你剛才彈的是什麽曲子?”
“哦,是高山流水呀。”
“你這小子,怎麽不彈三才大聖遺音呢?”
玄真語氣就不是那麽客氣了。
“哦,老頭兒,你恐怕女孩兒的手都沒有牽過吧?哈哈哈……”
雲靈子和玄慧二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這兩位活寶在打什麽啞謎。
終于,陳心隐開始了三才大聖遺音的彈奏……
琴音響起,玄真老道的表情就變得痛苦了許多,就在三才大聖遺音的人部開啓,他臉上的皺紋就擠成了一團,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流淌下來,流到颔下,再一滴滴地掉落到結了印的手上,慢慢地整雙手就已經濕透。
未曾經歷過的人,沒有人能夠理解他此時所受到的痛苦,這是一種全身被撕裂般疼痛,就仿佛血管中流過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沸水,他早已幹枯日久的經脈在這樣的力量沖擊下,脆弱得仿佛就是經蟲蛀過的古老紙片,一經觸碰,既告破碎。
然而,此時他的心中,存在的并不是疼痛所帶來的難過,而是一種重獲新生般的喜悅,這種喜悅是人世間最為珍貴的體驗。
陳心隐的琴曲節奏一變,人部已經完結,地部開始。
這一次的彈奏,他格外用心,除了是三位師長的請求之外,還在于他已經在不經意間注意到了玄真老道的變化。呀!這老頭兒是怎麽了?難道還真有故事……
這地部一開始,玄真老道的痛苦陡然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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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部的琴曲只是一個鋪墊,地部才是真菜。
在痛苦與喜悅并存的時候,他的思緒紛飛,他憶起了當年六位素不相識的小孩兒一齊拜在了如今的靈虛山掌教雲靈子門下的往事,他們六位一齊學道,一齊生活,一齊歡鬧……他們培養了極為深厚的感情。
靈虛山內排輩為“玄”,而在師門內六人則是以“廣大真如智慧”六字來定次序。玄真老道排行老三,可是論起修道的天賦成就,他只能屈居第二。
那第一是誰?
當時玄真有一師弟道號玄如,此人沉默寡言,與玄真的感情尤為深厚,兩人并稱靈虛山雙子星。而玄如的修行天賦尤為驚人,簡直可稱天縱之才,一日千裏,奪得了天下道門第一人的名號。
修行日久,當時同入師門的六人中,只有玄如一人獨領風騷,在天下正邪兩道之中闖下了諾大的名頭,他為人又是嫉惡如仇,無論是魔,是妖,還是鬼,個個都對他驚懼無比,他曾仗劍獨闖魔族聖壇,連斬一十三員魔族大将,也曾打入鬼方,盡滅十萬厲鬼,所有人都敢怒而不敢言……而且他面貌也生得帥氣,是無數姑娘少婦的夢中情人。
然而木秀于林,過剛易折。
終于在一次魔族鬼方聯合的陰謀中,玄如不慎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現場直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最後終于力盡而亡。
當玄真得到消息趕到現場之時,只來得及是見到玄如的最後一面,他怒極,他沉默地拾起了玄如掉落在地上的佩劍,追上了遠去的鬼魔兩族殘存者,不消說,自然又是一陣瘋狂的殺戮。
最終魔皇親自出手,将玄真擊成了重傷,完全廢掉了他的修為。
直到今日!
今日,歷史就要宣告他玄真回來了!
一曲終了,陳心隐擡起手腕,惋惜地看着自己的一身灰,唉,又壞了一張琴。
雲靈子和玄慧相繼出了定,睜開了雙眼。
玄慧美目含憂,注視着仍在定中的玄真。
玄真此時的臉色仿佛是蒸紅的龍蝦,往外冒着熱氣,豆大的汗珠滴落,他的一身道袍盡皆濕透,就好像是剛從水中被撈出來。
雲靈子面露喜色,他能夠感覺到玄真的氣勢越來越強,身上還散發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難言道韻,他知道玄真的實力正在逐步恢複。
沒過多久,玄真的眼睛一下睜開,射出兩道紫芒,他的渾身靈力鼓動,身上的道袍獵獵作響。
随即靈力鼓動平息下去,身上光華內斂,重又變得平凡起來。
突然,他的身上光芒一閃,陳心隐兩眼一花,再睜開眼看時,眼前的玄真早已不知去向。玄慧一把抓住陳心隐的手臂:“跟我走!”于是将他不由分說地拽出了院門外。
出了院門,陳心隐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外邊已經像往常一般聚滿了各種山林猛獸,這些猛獸對出來的這三人視而不見,只是一齊擡起頭,望着天空……
陳心隐不自覺跟着擡起頭來,他看到空中正有一道紫光不停地穿梭往來,憑他此時的目力,他已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正是禦劍而飛的玄真老道。
此時的玄真老道真可謂是意氣風發,氣勢非凡,他面部的皺紋也在短短時間內消失了許多,此時看來,再也不是一個老态龍鐘的普通老道士,而是一柄劍,一柄淩厲的劍,一柄敢于斬下日月的利劍。
紫光向下落來,現出了玄真的真身。玄真先上前向着雲靈子行了一個大禮,鄭重說道:
“師尊,多謝!”
短短四字,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後他再轉向玄慧,做了一個揖:
“師弟,多謝!”
也才四字,包含着濃濃真情。
最後他看向了陳心隐,然而還沒等他作出什麽動作,陳心隐趕緊擺擺手,說道:
“老頭兒,你可別和我來這套,空話我可不接受,如果你真感謝我,那從今以後每天的早飯你來做,碗筷你來刷就可以了。”
“……”
“對了,還有你前段時間揍我那段,我可是要報複的,好了,我下山玩兒去了……”
陳心隐說完這話,就迅速地走遠了,留下了呆愣愣地三人站在風中淩亂。
……
“喂,你這小子,總是這麽懶惰,我和你說,以後早飯還得你做,碗筷還得你洗,想偷懶?沒門兒。”
“你這老頭兒也忒無恥了……”
陳心隐的喊叫聲遠遠傳回。
“因為以後你就是藥園峰的頭兒了,我要搬到主峰去了……”
“啊?你說什麽?聽不清楚……”
陳心隐緊急剎住腳步,轉過身來,不可置信地看着玄真老道。
……
012 懵懂少年白衣行
日子如水一般溜走,拳頭越有力,捏得越緊,水就流得越快,剩的越少。
玄真老道沒有騙陳心隐,并非如往常一般為了不刷碗而編造借口,他真的離開藥園峰了……
還記得情緒略顯低落的陳心隐在幫助玄真老道在整理衣物時,他嘿嘿笑着,用手拍了拍陳心隐的肩膀,頗為自得地說道:
“小子,你家道長我栽花種草,可是終于盼到高升的一天了,你也得好好努力呀。不過你也不要太覺得有壓力,畢竟你還年輕嘛,雖然天分有缺,一時半會兒沒法出人頭地,不過以後機會也有的是……”
當然,陳心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還沒等他吹噓調笑完,陳心隐就随手從床上抓起一疊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被褥劈頭蓋腦地一股腦砸了過去,然後沖上前去使出畢生所學的拳腳功夫乒乒乓乓與玄真老道扭打到了一處……
左眼眶一圈烏黑的陳心隐依依不舍地揮着手,作別了玄真老道,目送着他駕起一道劍光,載着一大包行禮向着主峰而去。
好幾天陳心隐在悶悶不樂,始終沒能說服自己接受這個安排,藥園還是那個藥園,小院還是那個小院,藏書房還是那個藏書房,每天清晨的雞鳴還在繼續,只是他的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大得勁,有點空空落落。
太過于冷清!
修道人的山場,本來就不比紅塵熱鬧,這諾大一座山峰,別說是兩個人,即使是兩百個人,扔進去也是如同滄海一粟,渺渺無蹤。
更何況現在兩個人中的一個也已經走了,只剩下了一個人。
物是人非,少年人展翅欲飛。
陳心隐畢竟是少年心性,低潮落寞持續幾天,也就慢慢地淡了,他又重新變得歡樂起來。
因為……
山鬼來了!
幸而,山鬼還在,現在山中并無其他人等居住,她的顧慮也少,自然可以來往得更為頻繁。
山鬼這個活潑美麗的少女,也給了年紀正當,欽慕少艾的陳心隐以極大的心靈慰藉。
覺察到了陳心隐情緒的低落,山鬼這些日子來得很勤,想盡辦法,時常從別處移來各種奇異的鮮花和果子送給陳心隐,将姹紫嫣紅的鮮花栽滿了整個院落,新鮮甘甜的果子擺滿整個廚房,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如果覺得內心空虛,那就嘗試填滿房子和肚子!
這就是山鬼多年來的經驗總結。
一切的不适皆源于不習慣。
三年以來,陳心隐早已習慣了每日清晨準時叫醒玄真老道,心情好時可以考慮來一場打架鬥毆來活動筋骨,開動腦筋。
每餐飯後,兩人算盡機關,逃脫着刷碗抹桌子的“俗務”,欲追尋“大道的真谛”。
閑着無事,兩人還可能因為一片葉落,一只蟻過,一陣風來……而掀起一場精彩絕倫的唇槍舌戰,雙方引經據典,針鋒相對,滔滔不絕。
最初,年少輕狂的陳心隐總是不敵的,結局皆是玄真老道兩袖清風,飄然而去,尋上一樹蔭,睡上一下午。随着實戰的磨砺,陳心隐迅速成長,漸漸地勝得就多了,現如今,雙方幾乎已是呈勢均力敵之态勢。
玄真老道并非離開了他的生命,只不過換了個山頭而已,即使是憑着現在他的腳力,早晨随着日出從藥園峰上出發,到主峰一天之內也能行個來回。
這是陳心隐提供給自己的心理暗示。
更何況他的身體在一股奇妙力量的影響下已經徹底恢複了正常,甚至超出了一般意義上的正常,他也可以修習道法,他可以學習禦劍,到時候難道他就不可以駕着劍光跑到玄真老道的面前,好好地取笑他一番嗎?
陳心隐感覺自己前方打開了一扇大門,前途自此一片光明……
心結一經解開,他的心境豁然開朗,重又恢複了從前那個歡樂跳脫的少年郎。
這位少年郎徹底迷上了彈琴,無琴不歡。
玄真老道倒很是仗義,特意以他自己的名義在玄慧師叔那兒賒來了數十張好琴,一股腦兒地扔給了他。用他的話來說,他現在闊了,也是有身份的人,這點琴在他眼中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好一個不值一提!
心氣頗高的少年哪裏容得下有人在自己面前擺闊,更何況是曾經一同潦倒過的難友。
毫不意外,這話入得陳心隐的耳中,換來的自然就是一頓的冷嘲熱諷,以及什麽言語間的龃龉,什麽“土財主”,“暴發戶”,“為富不仁”等等負面詞彙不一而足。
話說回來,嘲諷歸于嘲諷,該收下的財物那陳心隐也必然絕不會手軟。
有便宜不占,那是自己的損失。
這是三年以來陳心隐從玄真老道身上學到的最實用的手段,也是他的信條。于是乎,一面嘲諷,一面接受,這些所謂的暴發戶所送的琴就自然而然地歸入了山野貧苦種藥少年的囊中。
每日裏起床,煮飯,巡山,驅鳥,練琴,少年的生活狀态依舊。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有山鬼陪在身邊。
這樣,貧少年的精神生活其實并不貧窮。
過不了幾天,陳心隐就對自己之前對玄真老道的懷念感到極為不可思議,那個無趣,老朽,暴力,饒舌,不愛護幼小,好吃懶做的老頭兒到底有什麽好的?
哪裏能夠及得上美麗,機靈,活潑,善良的山鬼?
……
十數天之後。
“山鬼,我自己住這麽大一座山峰,覺得甚是無趣,你每日裏居無定所,朝裏來夜裏去,我看還不如就加入我藥園峰,我坐頭把交椅,你就來坐第二把,怎麽樣?”
和山鬼一起躺在某棵大樹的樹幹上乘着涼,吹着風的少年,趁着山鬼心情美麗,鼓起勇氣,舊話重提,再次打起了豐富藥園編制的主意。
“我們又不是山外邊的土匪響馬,綠林好漢,坐什麽交椅啊!”
山鬼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嬌嗔道。
在她看來,堂堂靈虛山仙山福地,怎麽會養出陳心隐這麽一個懵懂跳脫的弟子來,而且這個弟子還能被長輩們放心,來掌管一整座藥園峰。
世上一切的不理解皆源自于信息的不平等。
她未曾接觸過玄真老道。
“哦,你不喜歡交椅?那咱們就不要坐交椅,這座藥園峰,我當山長,你是副山長,這樣如何?”
在女孩兒面前,固執善辯的陳心隐也學會了從善如流。
本來預計着少女鐵定還得再三推辭,扭扭捏捏,說什麽只是不從,他在前晚早已構思了一夜,想好了好幾個預案,只等着這邊無論她是什麽樣的托詞,他都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擺事實,講道理,直到說服山鬼為止。
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想這整個說服的流程與他設想中的完全不同。
“既然心隐你要我加入藥園峰,那我就答應你了。”
山鬼眨着眼睛,表情顯得很是俏皮。
“我現在可是藥園峰最大的一個,可以說了算,所以你不要害怕有人反對……”
陳心隐自顧自地說着,擺事實,講道理,要消除山鬼的各種顧忌,然而才說了個開頭,他感覺似乎哪兒不對勁,猛然警醒。
什麽?他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山鬼剛才同意了?
“山鬼,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來給我聽一下。”
少年急得抓耳撓腮,上蹿下跳,激動得手足無措。
“心隐你也真是有趣,那你聽好了哦,我剛才說呀,我加入你的藥園峰,不過我可不要當什麽副山長。”
山鬼掩嘴呵呵輕笑道,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她都感覺心中格外安定。
“不要副山長?哦,那好,我們換過,你當山長,我當副山長。”
陳心隐思量一番,咬咬牙,狠下心來說道,到時候即使是掌教真人如果怪罪下來,那他也必定要據理力争,最不濟也要盡攬所有責任,絕對不能傷害到山鬼。
“嘻嘻!”
見陳心隐再次會錯了意,山鬼解釋道。
“心隐,你真有趣,我可沒說要當山長哦,你忘了,我是一只鬼呀,一只鬼怎麽能夠在你這道門仙山中做官呢?我的意思是我只要做一個普通的藥園童子就好了,這樣我平日也能幫你一起打理藥園。”
“呀!藥園童子?我們這好像沒有這個職位。”
“笨哦,你現在不是山長嗎?大權在握,想要什麽職位沒有?你自己另外設立一個不就行了?”
“哦,說的也是,你真聰明,嘿嘿……”
就這樣,藥園峰上再次恢複成為了兩個人的狀态,只是此二位已經不是從前的二位了。
013 靈虛法會演仙音
這樣,每日裏游玩嬉戲,彈琴跳舞,巡山護園,又有幾日時光溜走。
這日中午時分,午飯剛過,陳心隐興致起來,取出一張琴,喚山鬼一齊,再次練習了一遍三才大聖遺音。
曲終琴毀。
又毀了一張琴,他肉疼得心內滴血,卻也無可奈何。
這時,由于山上視野開闊,憑他的目力,遠遠就能看到從山腰處的山道上有一位年紀比他稍長幾歲的道童正使動着輕身功法,沿着山間開辟出來的小徑,快速地向着山上奔來,經他仔細辨認,才認出此人竟是掌教真人座下的随侍道童,名喚為侍劍。
不一會兒,侍劍就已經奔到了山頂,他看見藥園山長陳心隐帶着一位眼生的美麗少女正一齊站在小院外邊迎接他的到來,急忙三步并做兩步地搶了上去,嚴嚴整整地作了個揖,行了個禮。
陳心隐和山鬼急忙公瑾還禮,然後将侍劍熱情地迎進了大廳之中。
一進大廳,陳心隐和侍劍二人分賓主坐下,而山鬼則興沖沖地跑到了後廚中,給他們兩個泡茶,這是心隐就任山長一職以來的第一次待客,她可得好好表現,切不可失了藥園峰的禮數。
趁着山鬼出外,侍劍好奇地問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呵,侍劍師兄你可有所不知,我藥園峰上向來地廣人稀,平日守園任務頗重,師弟我一人起早貪黑,奈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園中諸事甚多,我深恐不能處理妥當,所以特意又從山下收了一位藥園童子來協助我打理藥園,你別看她身子單薄,就以為她女孩兒難當大任,其實藥園在她的手下,可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條。”
陳心隐裝着若無其事,掩住心中那絲心虛,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這番說辭,以佐證着自己招人的合理性。
“哦,原來如此!”
侍劍一拍桌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狀。
山鬼左右兩手分別端上來兩杯清茶,小心地擺在了陳心隐和侍劍身邊的桌子上,就悄悄退了出去,順手還帶上了門。
童子就應該要有童子的樣子。這是之後山鬼應對陳心隐的詢問時義正言辭的回答。
客廳中,陳心隐飲一口茶,問侍劍的來意,侍劍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将他來此的目的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此次我來,其實主要是奉了掌教真人的命令,請心隐師弟你過去擔任過幾日的演法會樂師一職……”
原來靈虛山清虛殿上一年一度的演法會已經是迫在眉睫,樂師一職雖然與法會內容無涉,卻也是不可或缺的。
每年法會上的樂師一職原本皆由玄慧一人兼任。
年深日久以來,這已逐漸形成了一種傳統,然而這次卻有所不同,因為在那次玄真恢複之後,玄慧已向掌教真人大力推薦了陳心隐,并信誓旦旦地認為以他的能力,足以擔任這個樂師之職,掌教真人深以為然,竟也點頭同意。
既然掌教真人和玄慧本人盡皆點頭,那麽這事兒就沒有了任何懸念,這個樂師之職自然而然地落入了陳心隐的囊中。
三年以來,陳心隐抱着見識見識世面的心态,也曾随玄真老道參加過幾次演法會,他當然也大致了解過演法會的一些流程,為了防止意外的發生,他還是向侍劍詳詳細細地再次詢問了樂師的職責。
據侍劍口述,陳心隐記下,樂師總共需要出場三次:
首次是在演法會開場之前,樂師首先要彈奏一曲《降真召仙之曲》,暗喻邀請太上道祖和南華真人等道家仙人親臨。
第二次是在靈虛山德高望重的前輩真人講法辯法結束之後,樂師可以憑借着自己的喜好,根據自己意願,彈奏一曲平日裏最為擅長的琴曲,以調節氣氛,并為下一場的鬥法作出準備,能夠讓全神貫注聽講之後的門下弟子們放松心神,調節狀态。
最後一次是在門內弟子相互之間的鬥法過程過後,也就是整場演法會結束之時,樂師再次出場,彈奏一曲《紫微送仙之曲》,寓意以最為虔敬恭順的姿态送走降臨法會的衆位仙人們。
當然,這幾年下來,陳心隐并未真正見過哪怕一位仙人……
世間是否有仙?
幫助自己的那位神秘的南華真人是仙人嗎?他問過掌教真人,無果!
記下流程,心中有了譜之後,陳心隐自然滿口就将這件事情給應承了下來。
彈奏三首曲子而已,他自信無任何問題。
嘶!他一拍腦袋,突然又想起一事,把邊上坐着的侍劍給吓了一跳,侍劍忙問何事?他才吞吞吐吐,不好意思地問起了到時候演法會上所使用的琴不知是否由公費提供等等一系列細節問題……
待送走了侍劍,陳心隐和山鬼打了一聲招呼,就急急忙忙地跑到了藏書房中,尋到了了收藏道家樂曲的架子,将《降真召仙之曲》和《紫微送仙之曲》等二首琴曲翻找了出來,三下五除二地翻過一遍,記下了曲譜,然後取來一張琴,就在藏書房內循着節奏嘗試着彈奏了起來。
這兩首琴曲在技法層面上來看并無十分特殊之處,但是也并非未曾修行過的凡人能夠彈奏的。
為什麽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彈奏這兩首曲子,必須得在彈奏過程中将經脈中的靈力給融入樂曲中去,這樣才能達到最大的效果,在整個會場營造出一種神秘的道韻,天人感應,以達到召仙和送仙的效果。
否則也只是水中撈月而已,月在長空,水中有影,但是如何能夠撈得?
陳心隐并不知道自己體內經脈中流淌着的清泉水流究竟是不是修行人所謂的靈力,據他所參照的各家修行典籍和筆記來看,其中所描述的靈力的性狀與自己體內的水流有極大的差別,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他好幾天,直到某次他靈光一動……
那是一個午間。
陳心隐從不按常理出牌,既然在書中尋不到答案,那他不如就自己杜撰一個?
是啊,為什麽不呢?
于是,他足足思考了一頓飯的功夫,那副神思不屬的狀态曾使得同一張桌上用餐的山鬼也跟着提心吊膽起來。
直到肴核既盡,菜足飯飽之際,只見得陳山長大人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腿:
“哈,終于想出來了!”
山鬼被他吓了一跳,差點将手中端着的餐盤跌落在地,她有些後怕地吐了吐舌頭,幸好沒摔碎,要不然恐怕心隐又得傷心個三五天了……
“吓,心隐你怎麽了,一驚一乍的,莫不是魇着了?”
山鬼急忙放下手中物品,感受了下陳心隐的額頭溫度。
“怎麽會魇着,想我也是堂堂靈虛山藥園峰的山長,一身正氣,法力無邊,一般邪魔外道哪能近我半分?”
陳心隐一聽山鬼這話,立馬就不樂意了。
随後他興致勃勃地拉着山鬼,将自己多日來的疑問和剛想出來的名字從頭到尾盡數告訴了她。
原來他給自己體內的清泉水流定下了一個自認為玄之又玄的名字:
“白流道力!”
言語之間,他對自己的命名水平感到非常滿意,并很是“謙虛”地請她幫忙品鑒一下。
認真的少女歪着頭細細思量,最後很是配合地贊道:
“心隐,你這名字取得真好,十分通俗易懂,白流,不就是白色的水流嗎?形容得多麽貼切。”
僅僅只是通俗易懂嗎?難道沒有那種一聽就覺得很玄妙的感覺?陳心隐感到有些不太甘心,但是他當然不好意思再繼續深問下去,找了個借口就趕緊溜走,留下山鬼一人收拾桌面。
此時在藏書房中,陳心隐收斂體內的白流道力,摒除琴曲的神效,将這兩首曲子只使用尋常指法練習彈奏了數遍,很快就将琴曲基本掌握,此後只需再熟悉即便即可。
他放下琴,起身在藏書房中閑着溜達了起來。
這小小藏書房竟有許多地方尚屬未知……
他需要一些其他的力量!
014 始參天地玄同卷
作為一個合格的道士,不會劍法算什麽樣子?
這是玄真老道臨走時撂下的一句話。
回過頭來想想,現在的陳心隐體內擁有着白流道力這種神秘的力量,而且手中還掌握有兩張具有神奇效能的曲譜,但是說到其他,除了自制的幾張黃紙片之外,還真是沒有任何能夠拿得出手的手段。
眼前空有寶山一座,只是不知如何挖掘。
這就是陳心隐如今面臨的窘境。
陳心隐自從失憶之後,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座靈虛仙山,得玄真老道收留,這三年下來,平日裏接觸的莫不是身懷神通的道人高士,禦劍飛行,淩空虛度,火樹銀花……
少年的心中,自然對此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試問天下之人,誰人不慕道?誰人願意一生平凡?
哪個孩童時代的人未曾夢想過擁有能夠飛越萬水千山,游賞五湖四海,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能力?
只是成長的煩惱,現實的壓力,将這一切棱角磨平,将所有的夢想破滅。
喂,快醒醒……
當然,對于陳心隐而言,他不需要醒來,他可以繼續做着夢。
本來在這藥園峰上,只有玄真老道與陳心隐二人,兩個臭棋簍子半斤八兩,誰也不需要羨慕誰,自然可以自個兒麻痹自個兒,當個不習道法的普通人也未必就差。
然而現如今,玄真老道神通一朝盡複,甚至這些年的煉心之路還使得他有所精進,臭棋簍子瞬間轉身成為了一個圍棋聖手,只留下陳心隐一人獨行。
他如何願意繼續平庸?
甚至流連藥園峰新入園的“藥園童子”山鬼,陳心隐也是曾見識過她的不凡神通的。
難道自己身為她的頂頭上司,藥園峰的山長,遇到強盜匪徒時,還得一個女孩兒出手保護?
試問,如此一個陽光向上,理想遠大的少年郎怎麽能輕易滿足呢?
所以,他必須得多學幾門手藝,這是他對自己的要求。
他在架子上翻翻揀揀,尋找着适合自己的道法秘訣,抓起一本:
安宅驅鬼術?
翻開扉頁,介紹:
“習此術,可清除宅院之中的邪魅異物。”
怎麽感覺像是江湖騙子?
不消學!
換一本:
巫醫秘法通論?
常年管理藥園,醫術自個兒多少會一點,至于巫術?跳大神?還是請神蔔筮?呀,不會是什麽邪術吧?
大好少年不屑于學習這個。
再換一本:
玄牝刀訣?
這本倒還算正常,只是自己對刀這種武器并不感冒,而且身為一名仙山福地出來的道士,扛着一把大刀的形象多少有點違和。
不學!
再換:
天流飛針?
飛針?那不是女孩兒做女紅時才使用的嗎?記得前天陳心隐躲在窗外偷瞧山鬼幫他補衣服時所用的就是針線,一個大男子漢,用飛針做武器總是顯得有些脂粉氣息。
不學!
……
不學!
不學!
……
陳心隐翻找了好半天,還是沒能找到一本适意的道法,他失望地搖了搖頭,轉身擡腳就想要離開這間藏書房。
然而就在他轉身時,由于力道過大,不慎将旁邊架上的幾部典籍碰了下來,跌落到了地面上。
陳心隐暗叫一聲不好,他平日多少也算是一個愛書之人,不說像某些人那樣成癖成疾,卻也是十分注重書籍的保養的,而且這愛書和他愛錢的性子又有不同。
這下子幾部書同時從高處跌落凡塵,他的心中自然大痛。
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躺着的書籍,用衣袖輕輕擦着灰塵。
他突然發現就在兩本厚厚的書之間,還夾着一本極薄的小冊子,書頁用料并非普通紙張,非金非銀,不知是何材質,平日在架上翻書時,一不留神極易将其遺漏過去。
他将這本小冊子挑揀出來,放到一邊,将其他書籍收拾妥當,安放在架子上之後,他才拿起放在一邊的小冊子,好奇地讀了起來。
不出所料,這本書正是一部道術秘籍。
劍術!
天地玄同卷!
終于找到一門劍術,這正是陳心隐所要尋找的君子之兵。
他按下激動的心情,小心地将其翻開,只見扉頁上赫然印着一句話:
“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
這是總綱。
他接着看了下去,天地玄同卷共分為四個部分,每個部分只有寥寥一兩頁紙,分別只記載了一招劍法。
第一招:挫銳,正面相敵,戰而勝之。
第二招:解紛,以無厚入有間,游刃而有餘。
第三招:和光,光照三界,千機萬變。
第四招:同塵,天地同歸寂寥,無為而無不為。
據說,這四式劍招,層層演進,一招比一招更為奧妙。
只是……看這書如此之薄,當真靠譜?可千萬別被人诓了,到時候平白被玄真老頭兒笑話沒眼光。
無甚經驗的陳心隐暗自嘀咕着。
不管了,到時候倘若被那老頭笑話,大不了和他打上一天的嘴仗,論起嘴上功夫,自己豈會懼他?
他進了存放兵器的庫房中,想是許久不曾動用其中的物事的緣故,灰塵落滿了架子,他只是稍一翻動,就被嗆得連連咳嗽。
此地不宜久留,注重養生的陳山長大人胡亂抓起了一柄未曾爬上斑斑鏽跡的精鋼長劍出來,去到院中就開始了證明或是證僞這部劍術的第一次練劍。
第一次使劍,嘗試着轉腕舞動幾下,陳心隐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對劍術頗有幾分感覺,舞起來如行雲流水,遠非其他初次練劍之人的生疏可比。
他并未有自己曾經學過劍的印象,可是這些用劍方法就好像是刻在了他的身體之中,難道我是一個劍術奇才而不自知?
他思緒紛飛,幸福又煩惱地懷疑着。
不管是不是劍術奇才,陳山長大人正式的學劍活動在随意活動手腕和腰部,稍稍熱身之後就開始了。
他回憶起天地玄同卷中所記述的第一劍:
挫銳!
凝神站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