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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中的衆禽獸在天部開始時就陡然驚醒,他們喜愛的音樂結束了。
他們無法聽見琴音,因為……
接下來的,是彈給上天聽的音樂……
天部琴曲,只有上天才能夠理解,據樂譜記載,彈奏此部,成時可以憑借心意來操控天象。
感今夜星辰美好,清風拂過山崗,陳心隐卻突然想在此地給眼前這些神奇的觀衆們開個玩笑。
他在腦海中觀想起一幅栩栩如生的狂風暴雨圖景,狂風呼嘯,暴雨傾盆,仿是連上天都怒了。
他的琴音,帶上了這一狂暴的氣息。
敏感的衆禽獸一陣慌亂,它們不明白已經發生了什麽事兒,也不明白将會發生什麽事兒,它們只是隐隐感到,接下來将會發生大事,而無論接下來将要發生什麽,都與眼前這位坐在石頭上方撫琴的少年脫不開幹系。
上天收到了琴聲中傳達過來的訊息,天色陡然變化,烏雲憑空生出,慢慢遮住了這片朗朗星空,天上氣流也變得不穩定起來,強勁的風刮了起來。
狂風過處,豆大的雨滴随之而落,風吹竹林的嘩嘩聲起,雨大竹葉的噼裏啪啦聲起,竹林邊安靜的小溪很快暴漲,水道擴張了兩倍還有餘。
暴雨傾盆,雨越來越大。
不好!風雨太大,樹木不停晃動之下,竟将陳心隐之前安置在樹上的兩只小鳥兒吹了下來,眼看着睡得迷迷糊糊,仍未清醒的小鳥兒就要在還來不及打開雙翅的情況下掉落在地面。
陳心隐苦于無法離開,想要相救卻不能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
下一刻,呼……一道白影劃過,兩只小鳥兒跌在了黑影的背上,他們得救了,救他們是一只白鶴。
總算是有驚無險!陳心隐松了口氣。
發覺自己已經闖了大禍,陳心隐的琴音陡然一變,很快地雲開星現,風止雨收,世界恢複了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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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厲害的三才大聖遺音!
不知道那曲逍遙鲲鵬引的威力如何?
只是今夜他餘悸未消,輕易之間不敢再來嘗試,只好等待下次的機會了。
看看天色,回山吧,演法會很快就要開始了……
……
019 明成癡頑覓仙緣
東嶺西峽長流水。
病樹尤生不老枝。
玄成妙真無上道。
回首卻看來時途。
——靈虛山演法會。
是日清晨,陳心隐摘來三五只野果子,搭配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就是一頓早餐。吃過之後,與衆禽獸之屬揮手告別,背起打包好的無名玉琴,睹晨星,辨明方向,往藥園峰回歸。
乘上一只虎型機關獸,順着崎岖陡峭的山道行走着,任憑機關虎如何跳騰,他也只是穩坐其上,優哉游哉地欣賞着路途上的山景,邊回想着昨夜的一番際遇。
回山之後,去找玄真老頭兒,看看他眼饞的模樣去。
活潑的少年作着歡快的打算。
穿過一片松林,轉過一道山崖,再跨過一道山澗,陳心隐遇到了一個迎面而來的道門弟子。此人生得瘦瘦高高,其貌不揚,平凡的面部唯有一雙眼睛在閃爍着精光,不住地東張西望,瞻前顧後,手上握着一根長長的木棍,在草叢石塊上不時地敲敲打打,然後側耳傾聽,也不知是在找尋着什麽?
陳心隐按下機關虎,一挺身,跳下地來,打聲招呼,做了個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哦,原來你就是藥園峰的陳心隐師弟,不想在此偶遇,真是久仰久仰,我道號明成,家師玄智。”
這位道士回了個禮,驚喜說道。
“呵,原來師兄竟是玄智師叔門下,幸會幸會,請問你在此是找什麽東西嗎?需不需要我來幫手?”
陳心隐熱情地問道,心想如果自己能夠幫得上忙,他倒是不介意伸出援手。
“那敢情好啊,呵呵,其實不瞞陳師弟你說,我是特來山下尋找機緣的。”
明成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機緣?什麽機緣?”
陳心隐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搭起來。
“就是師弟你的那種機緣啊,你的事跡我私下裏多少得知一點,嘿嘿。”
明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眼睛緊緊地盯住了陳心隐的眼睛。
明成的這種笑容在陳心隐看來,着實有些古怪,也有點讓他瘆得發慌,他不明所以,搖了搖頭。
“師弟還要瞞我?你得到傳承之事,卻莫以為無人知情。”
明成顯然是有些不高興了,語氣也變得不太客氣起來,他覺得陳心隐不夠坦誠,只是現在有求于人,還不能立刻就翻臉,所以接着說着。
“當然了,師弟有此仙緣,師兄有的只是羨慕,并無其他企圖。說實話,我的資質不夠,在門內始終碌碌無為,道法修為也不得精進,入不得師尊的法眼,這才想要效仿師弟你的方法,出門來尋上一尋。若是能的師弟指引,他日飛黃騰達,自也不會忘了你現在的一番指點之誼。”
“師兄,不妨聽我一言,我從未刻意來尋甚麽仙緣,一切得失皆在有意無意之間。你我修道之人,自當順勢而為,執念切莫太深。我認為,若是強求,反而不美。尋仙緣,不如讓仙緣來尋你……”
陳心隐誠懇地勸到,仙緣之屬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如何能夠如此撞運氣。
漫漫修真之途,最忌投機取巧。
“哼,話不投機,你無需再來多言。山中傳承本無主,莫非你想獨享?你莫不是以為我明成離了你陳心隐,就将一事無成?哼!”
明成笑容斂去,面色陡變,越過陳心隐,拂袖而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呃,師兄你誤會了,啊,師兄,師兄……”
陳心隐伸着右手,滿臉尴尬,他本想要叫住明成,再來誠懇解釋,卻不想他去得飛快,似乎多一刻也不願意再見到陳心隐。
唉,交淺果然不能言深,這下平白無故就做了壞人。
他想起了玄慧師叔往日的教誨,懊惱不疊。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重新收拾起心情,跨上機關虎,往自己的山峰行去。
“哼,陳心隐,還有你們所有人,看不起我?都給我等着吧,等我得到仙緣,就回去把你們通通打倒在地,到時候看你們還笑的出來!”
陳心隐的後方,山澗再往後,一棵大樹背後躲着明成,他探出頭去,目光陰冷地看着騎虎而去的陳心隐,冷笑着自言自語道。
午時,陳心隐回到了藥園峰,剛好趕上午飯的飯點,山鬼已經備好了幾樣家常小菜,有野生菌菇,木耳山藥,野菜山筍……皆是山中珍馐,只等着自家山長歸來食用。
雖然陳心隐時常告誡她在他偶爾外出游玩時不需要每餐都備上如此齊整的飯菜,因為可能他趕不回山來,那豈不就浪費了?平日裏山長但有命令,山鬼莫敢不從,但是在此事上,少女的立場異常堅定,無論陳心隐如何勸說,從浪費食物到靡費銀錢,皆不能改變這種做法。
如果山鬼來了之後,山長反而瘦了,豈不是山鬼的罪過?這就是山鬼義正言辭的聲明!
“山長,奴家泡好了杯茶,請慢用。”
飯後,陳心隐搬出一張躺椅,輕搖着蒲扇,躺倒在院外的大樹底吹着山風,躲着懶,惬意無比。
山鬼見狀,眼珠一轉,端出一杯清茶,親手送過來,福了一福,再恭恭敬敬地将清茶遞到了他的手中。
“山鬼,我告訴你,我此次外出呀,可是有大收獲的……”
看到山鬼過來,陳心隐興沖沖就準備和她詳細說道說道,突然間他停住了口,奇怪地打量着山鬼,一臉的驚疑不定。
“山鬼,你怎麽和我這般口吻說話?莫不是我不在時,你打壞了碗碟,怕我生氣?”
“啊?山長何出此言?奴家未曾打壞碗碟。您是山長,奴家乃藥園童子,本就該當如此說話。往日是奴家太過于無禮,其實當罰,只是山主仁慈……”
山鬼也詫異地應道,她再次皺起蛾眉,努力回憶了一遍起昨夜看過的山外傳奇小說,家訓箴言……
嗯,沒錯呀,書上是這樣寫的,稱呼也應該沒錯……昨晚自個兒排演了一宿,莫非是表情不夠自然?
“哎呀,山鬼,我們是朋友,你可千萬別學那些書上的做法,那書裏說的都是騙人的,同往日般叫我心隐就好。”
陳心隐是心思何等伶俐之人,一看山鬼的表情,再聯系到這些日子山鬼迷上了看書,就猜到了必定是藏書房內某些書籍惹的禍,在這時只得苦口婆心地好言勸着,期望能夠打消山鬼這突如其來的古怪想法。
“山長,這可如何使得?若是讓外人瞧見,反而來責怪奴家僭越?”
山鬼有些不安。
“山鬼,你仔細聽我說來,我等世外修真之人,哪裏有那許多的繁文缛節?只需時刻注意敬道,敬天地,敬師長即可。你我本是平輩,又是朋友,千萬別如此。”
山鬼這妮子的态度突然來個大轉變,可把陳心隐說得是口幹舌燥。
真是傷神!
“可是,您是山長……”
山鬼有些不甘心,還待要說。
“此事必須聽我的,我是山長,這是我藥園峰立下的新規矩!”
陳心隐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哦,新規矩,好的,那山鬼遵命。”
見自家山長拿出規矩壓人,山鬼只好聽從。
見自己終于憑借三寸不爛之舌無比艱難地将固執的少女說服,他對自己的口才不禁也産生了幾分自得。
接下來,他拉着仍未完全釋懷的山鬼一齊坐在他的躺椅上,口若懸河,添油加醋地将自己昨晚的所有經歷盡數說與山鬼得知。
最後“架不住”好奇的山鬼的請求,他只好“很是為難”地取出無名,彈奏一曲,努力控制着程度,給藥園峰上人工降了一場小雨,打濕了繁花碧樹。雨過天晴,山頭竟現出一座七色彩虹,從東往西橫跨而去,驚豔無比。
活潑的少女心潮澎湃,忍不住飄動身姿,翩翩起舞,如同一只穿花蝴蝶,在空中盡情地展現曼妙的舞姿,風飄飄而吹衣,宛若淩波仙子,絕世獨立,人與虹共,光照山林,竟不知是到底是那彩虹借了山鬼的顏色,還是山鬼借了彩虹的光彩。
陳心隐在地面上看得不禁癡了……
……
020 無意中卻有真意
次日一早,日出時刻,籌備許久的靈虛山演法會終于就要開始了。
陳心隐與山鬼一道星夜即起,夤夜而往,趕在開場之前半個時辰來到了靈虛山主峰的清虛殿內,等候法會開場。
本來山鬼仍然心有顧慮,還在猶豫着到底适不适合露面,直到陳心隐再次擡出山長的威嚴,說了句反正前幾天侍劍都看過你了,想來也是瞞不下去了;并且這山道險遠,道阻且長,如此夜色,若是他陳心隐一人前往,萬一跌入懸崖,恐也無人知曉,所以得借她的法力,從空中過去雲雲……
山鬼歪着腦袋想了想,覺得心隐說得甚是有理,自己的确不得不去,這才點頭應承下來。
陳心隐舒了口氣。
夜色朦胧,西邊的月兒還未落下,演法會的弟子席上已經被從各峰趕過來的弟子門人們坐了個滿滿當當。
陳心隐和山鬼兩人坐哪兒呢?
自從入門以來,始終沒有正式編制,也從未被授予過度牒,在道門之內恐怕還屬于黑戶,就連玄真老道給的道號,也是那麽的随心所欲,不倫不類,并未明确他到底是屬于哪一輩的,所以……他就只好随心所欲了。
在往年,他經常都與明石擠在一塊兒。
而如今,他的身份已然不同,他多少也算是藥園峰上的一峰之主,玄智将他也安排在了法臺之上的師長席上,居末位。
演法會還未開始,陳心隐見到衆位師長,正興沖沖地就要帶着山鬼上前去見禮,哪想到斜刺裏殺出一個玄真老道,他将陳心隐拽到了一邊,待得遠離山鬼,才鬼鬼祟祟地說道:
“心隐吶,你說我才離開幾日,沒好好看着你,你就……”
玄真老道偷偷往正好奇朝這邊看着的山鬼瞧了一眼,一接觸到她的目光就迅速轉移,接着說道。
“……少年人血氣方剛,知好色而慕少艾,我當然可以理解,畢竟誰沒經歷過年輕時代呢,是吧?孔聖人有言,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可是你我本是清修之人,最重養精存神,凡那……事兒切忌過度。你可得千萬謹記,我也是看在你我交情,不忍心一顆好苗子……才來和你說這些的。我和你說啊……”
玄真老道的語氣沉痛,流露出滿滿的憤其無志,怒其不争之意。
玄真老道這邊口沫橫飛,說得越來越起勁,倒把被晾在一邊的山鬼搞得有些疑神疑鬼,心想莫不是心隐家的師長因為家世原因不同意他與我在一起玩耍?如果真是這樣那該怎麽辦?哎呀,得先好好想個辦法……
少女在一旁開始冥思苦想起來。
陳心隐雖然年少無知,少不經事,不過平日畢竟也看過一些閑書,書中在講到一些精彩之處總免不了一些露骨的,令人面紅耳赤的,又舍不得不看的情節存在……
所以說在實踐的領域他雖然尚未涉獵,不過紙上談兵的功夫他還是多少掌握一些的……
“哼哼!”
他冷哼兩聲,皮笑肉不笑地直愣愣盯着還在滔滔不絕,一臉賤笑模樣的玄真老道,待到胸中怒氣值積滿,他一聲怒吼,張牙舞爪,不顧一切地撲将過去,不宣而戰,把一個毫無防備的玄真老道撲倒在地,纏鬥在了一處,揚起地上煙塵滾滾。
這邊兩人肉搏,驚醒了一邊正站着走神的山鬼,她驚訝地看着他倆,突然梨花帶雨,邊抹淚,邊感動地想着:
“心隐,難為你了,為了我的事兒,你竟然可以如此勇敢……”
……
洪鐘響起,演法會正式開始了。
此次擔任司儀的正是玄真老道,他的座位被玄智安排在了掌教真人雲靈子的左手邊上。
他稍稍整了下衣冠,暗暗揉了兩下被揍疼的腰眼位置,龇牙咧嘴,心說心隐這臭小子,力道還挺大,還專門打要害……
哼,一點也不懂得尊師重道,白白教了他三年。
他站起身來,邁開逍遙步,步态蹒跚,來到了法臺之上,調整好心情,神态祥和,運足氣息,聲若雷霆滾滾,高聲吟唱道:
“請仙尊!”
話音落處,只見陳心隐從座位上站起,身後侍立的山鬼趕緊遞上抱持手中的無名玉琴,他鵝行鴨步,慢騰騰挪到了臺上,朝着天地師長各行一禮,然後坐于琴桌之前,等玄真老道燃起了紅銅香爐中的檀香之後,他便彈奏起了那首預備好的的《降真召仙之曲》。
演法會是靈虛山極為莊嚴的一個儀式,現場的氣氛十分肅穆,人人都瞑目守神,靈臺空明,努力将自己心中的雜念盡量排空,以空靈的心來感悟大道無極。
這首《降真召仙之曲》創作出來,本就是為了幫助門下弟子悟道之用。全曲上下莊嚴寧靜,充滿道韻,特別是陳心隐今日使用無名玉琴演奏,在不絕如縷的樂音中還融入了玄之又玄的白流道力,與往日玄慧所彈奏的風格相比,又是一變。
及其初調,則角羽俱起,宮徵相證,參發并趣,上下累應。
臺下衆弟子很快地就沉浸進入了陳心隐所營造出來的琴音世界之中,甚至就連高臺之上的掌教真人雲靈子會同門下衆玄字輩弟子,也是微露震驚之色。
短短數日不見,他們發現陳心隐的琴音又有了別樣的情致,直到此時,才注意到陳心隐手中之琴并非往日所用桐杉木琴,而是極為罕見的白玉之材。
由此琴所奏之音,先天就帶有一種聖靈的意味,越是修行日久,道法高妙之輩,聽聞此琴此曲,感悟就會越深。
此子當真是氣運非凡,入靈虛山門,實乃天幸!雲靈子不由得思緒萬千,冥冥之中,他有一種感覺,日後道門氣數運轉,将盡數落于陳心隐的身上。
甚至就連平日沒個正形的玄真老道,此時也是一副莊嚴肅穆模樣。
……
一曲終了,餘音繞着這片山場徘徊良久,經久不絕。
又是一聲鐘響,衆人這才紛紛醒悟過來,再看此時的場中,不知何時飛來了一大群的靈鳥金雀,白鶴黃鹂,盤旋于空中,歇在樹枝上,落在地上,有些更是直接就停在了弟子們的身上,此前卻是無人察覺。
席上師長見此情景,心中不由一樂,就連向來以清冷示人的玄慧,也不覺莞爾。
天地不仁,不偏愛任何一種生靈,世間萬物皆可問道,山中精靈之屬,若是能夠仙路同行,又何樂而不為呢?
開場之曲已了,玄真老道及時出現,走得穩穩當當,再次來到了臺上。
他用贊許的眼神看了眼陳心隐,滿意地點了點頭,本想着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再擺出師長威嚴勉勵他幾句戒驕戒躁之類,也好留下一段美事佳話。
卻不料他的手還未落到陳心隐肩頭,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餘怒未消的冷酷面容。
陳心隐給了他一個大大白眼之後,冷哼一聲,用力将頭一甩,抱着琴,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中去了。
臺上只留下了正平舉着雙手尴尬站着的司儀玄真老道,他的手是收也不是,舉也不是。不過畢竟他這些年來也是未曾白活,修煉的可不盡只是面皮厚度,這随機應變的本事卻也不差分毫。
看到衆人眼中的疑惑,他打了個哈哈,雙手順勢上揚,念動咒語,一聲輕喝,臺下弟子随身所佩的長劍頓時就不安分起來,在劍鞘中不斷地掙紮着。
玄真老道手印一變,又是一聲輕喝,場中一片金鐵交鳴之聲響起,這些長劍一同出鞘,脫離了衆人的掌控,飛上了空中,化作一道道劍光,向着臺上彙聚而來,劍光仿佛靈蛇舞空,游龍巡海,在臺子上方的空中不住地穿梭着,交織成為一片七彩虹光。
駕馭着所有這百十把劍光,他的手勢再變,這些劍光向內聚攏,一道又一道地頭尾相接,連成了一字長蛇狀,這條長蛇繞着主峰游動數周之後,重又聚會會場上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镂空陰陽魚圖案,半黑半白,這圖案一經生成,即産生出一種極為宏大神秘,生生不息的氣息……
如此神妙的手段,震驚了場中衆弟子,他們的神為之奪,意為之侵。
玄廣平素最為穩重,一心只願修道,此時也忍不住贊道:
“玄真師弟受傷了這麽多年,一朝恢複,修為卻是不退反進,真乃天縱之才,我輩不及也。”
“玄廣,你可知我輩修行,究竟最終修的是個什麽行嗎?”
見自己弟子出言,雲靈子問道,帶着莫測的玄機。
“我輩修行,自然應當悟道學法,修的,自然就是仙道之行。”
玄廣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答道。
“玄廣,仙道渺遠,又當借何到達?”
“請師尊指點迷津。”
“修行之事,最終只是落于一心,你那玄真師弟,雖然在道術之上蹉跎日久,但是修心之途,他卻并未落下,反而有所精進,如今恐怕就連為師,也是看不透他的。”
雲靈子看着正在臺上正在得意洋洋賣弄的玄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
此時別說是玄廣本人,就連玄慧等其他三位師兄弟,也是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
“水何渺遠。
雲成千秋。
玄玄又玄玄。
中有靈如意。
遠觀無意。
近有真心。
盡那般緣随金紙薄且堅。
松華茂如蓋。
卓然淩如昭。
……”
——《風物》。
021 三曲神來驚天人
就說當年,即便是號稱道門第一人的玄如,也從不敢說能夠與雲靈子相媲美,雲靈子一心向道,一輩子與世無争,所以外界對于他所知極少。可是在他們這些弟子眼中,自己的師尊早已是至聖之人,豈是他們這些凡俗之人可比?
“當年與他真字為號,如今的他,才是真正悟透了真字的真谛。是仙與凡,對他而言已無分別,他已經尋到了自己的道。修道,終究要修一條自己走的道。當你們各自找到各自的道時,你們就能夠理解為師今天的話了。”
“多謝師尊,弟子等受教了。”
玄廣等人各自露出思索之色。
……
演法會最重要的講道演法就在玄真老道的劍陣陰陽魚中開始了……
……
有詩雲:
山中無日月。
修道不知年。
花開花又謝。
葉落滿秋山。
……
能夠上臺講道演法之人皆是修為高深的前輩師長,從掌教雲靈子到玄字五人,就連陳心隐,也在弟子們的堅持中到臺上胡亂說了兩句……
他們舌綻蓮花,口若懸河,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從日出講到日落,從星現講到星隐,再到第二日,乃至于第三日……
道門講法并不僅憑說話手段,道法高深之人能夠将自身感悟使用神念發出,直接印入聽講者的靈臺之內,然後各個聽講者再憑自身修為進行解讀,修為高者解讀自然也多,能得到更多的感悟。
所以往往一次講法,臺上一人才說上幾句,就閉口不言,而臺下衆人也不言語,全場陷入一種安寧與祥和之中,直到很長時間過去。
轉眼間,只是講道演法這個儀式,已經足足進行了三日。
幸而在場之人盡是修行之人,對于修為高深之輩,平日裏修行,一個定坐可能就需要數月乃至數年,所以這辟谷之術自然不凡,數年來不動亦不食也屬平常。
而對于修為尚淺之人,仍做不到吸風飲露,所以玄智設想周到,在會場之中準備了大量靈果仙珍,以提供給這些人随時進行補益元氣。
說起這些靈果仙珍,盡是數日之前玄智派門下弟子明音從陳心隐所管轄的藥園中采摘而來的。
據前去采摘的弟子明音回報,今年那藥園中達到成熟期的各種靈藥仙葩長勢格外喜人,只從他所采摘的果子來看,無論從個頭還是顏色,果香還是汁液,皆勝了往年何止一籌。
玄智感覺有些奇怪,忍不住就親自前去詢問了陳心隐。
陳心隐瞪着亮閃閃的大眼珠子,一問三不知,信誓旦旦地強調數遍,他并未采用任何特殊手段,往年如何,今年亦是如何,并未有什麽不同。
玄智帶着疑惑而來,帶着疑惑而走,他還将此事告知了其他師兄弟,打算一同探讨。
最後還是玄真老道思索良久,突然間腦洞大開,道出了自己的一番猜測:
“這天地間無論是草木禽獸,盡皆有靈,而天下有靈衆生能夠感應大道。那些山野禽獸能夠為陳心隐的琴聲所吸引,那麽藥園中的草木,自然也會對他的琴聲有感。如此說來,藥園的變化,恐怕正是那陳心隐平素裏在山上練琴時無意間所為……”
姑且不論玄真老道此番言論正确與否,大可日後再慢慢研究。
在第三天的日落時分,講道演法的環節宣告終結。在玄真老道的安排之下,接下來又是陳心隐的個人演奏時刻。
得到無名玉琴的陳心隐,如今已不再需要為毀琴之事而憂心,大可放手大彈三才大聖遺音。他調整好狀态,轉動白流道力,靈臺一陣空明,很快就進入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之中……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得聞陳心隐的三才大聖遺音,當奏響第一人部之時,人們驚訝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力竟然自發循着經脈運轉了起來,并且在運轉過程中不斷精純壯大,雖然不多。
短短一曲過後,就抵得上他們往日半月苦修,修為越低之人,這樣的增長就越是明顯。
在無名玉琴的幫助下,他對于白流道力和琴曲的操控更加娴熟,他知道往日每當奏響地部,就必有各色禽獸漫山遍野地湧來聆聽,他擔心因此而吓到不知情的同門師兄弟們。
為了此事,他事先已向玄智師叔報備過,得到了玄智的拍胸脯保證:
“心隐師侄,你只管彈,毋須為此事擔心,我道門中人,本就不應對禽獸懷有成見,世間萬物皆可入道,度人即是度己。”
既如此,陳心隐今日自然無所顧忌,他使出渾身解數,盡情地演繹着這部琴曲,琴音攜着白流道力如水波般遠遠地傳了開去,籠罩了周圍茫茫群山,進入了衆鳥獸的耳中……
果然,得聞仙音的鳥獸們或是翻山越嶺,或是穿林過水,浩浩蕩蕩如潮水一般向着靈虛山主峰源源不絕地湧來。
放眼所及,整片山林都快被這些鳥獸所淹沒,獸群蹄爪聲響,如悶雷滾過,鳥群遮天蔽日,風卷殘雲。
縱使靈虛山中修行人再如何見多識廣,也被這種場景所震撼。
山間的竹木被琴聲所激;山洞岩穴為琴聲所滿;流水新風為琴聲所和。
天地之間有大美,這琴音,就是大美。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如今,這個說法已成過去,僅見這目之所及之處,就有不下百千餘頭猛虎一齊收起爪牙,緩步行來,甚是和諧。
琴聲仍在繼續,過渡到了天部。
無論是人類還是魚蟲鳥獸,都無法聽見這種琴聲,只有上方的雲靈子等人才能或多或少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同,唯一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的,就是曲中的琴韻,從陳心隐的身上流露出來的意味。
天部,上達天聽。
這是陳心隐第三次彈奏天部,如此的風煙俱淨,天山共色,他的心情也是舒暢的。
他在靈臺之內觀想了一幅春風和煦,萬物生長的圖景。
随着他指尖的飄舞,他的琴聲中所攜帶的白流道力将他的想法傳遞給了這片天地,這靈虛山方圓遠近吹來了一陣春風,春風拂過,吹醒了山中瑤草芬芳,吹活了山澗中流淌的溪水,吹來了千裏之外的蒲公英……這是春之曲,春歸大地,萬紫千紅。
陳心隐的琴韻一變,少了生發,多了一股熱烈的氣息。
春風既沒,樹上枝頭的嫩芽迅速生長,郁郁蔥蔥;崖間群芳齊發,姹紫千紅;蟬聲流響,給寂靜的山林平添了幾許熱鬧……這是夏之曲,夏滿芒夏,蛙聲一片。
陳心隐的琴韻又是一變,淡了熱烈,多了歡喜。
綠樹着上黃裝,碩果垂滿枝桠,在這樣金色的世界裏,安靜,平和……這是秋之曲,晴空萬裏,稻花飄香。
陳心隐琴韻一轉,收了歡喜,多了寧靜。
收起果實,着上毛裝,放眼之處,千裏冰封,萬裏雪飄,這是個潔白無瑕的世界,就是道的世界,是純粹的世界,安詳,适志,是一個舊的結束,也是一個新的開始……這是冬之曲,寒江雪冷,峰頂天空。
春與秋其代序,這就是一個完整輪回。
所有的震驚都已隐沒,所餘的只有道的深渺,問道的喜悅,心靈的蛻變,這是道的根基。
陳心隐的三曲已畢,然而現場卻無人起身,無人交談,更無人喧嘩。
餘音袅袅,不絕如縷!
弟子們的鬥法定在明日,今夜本可自由休整,調節自身狀态。然而此時卻無人離開此地,于他們而言,難道還有比靜坐悟道更為有效的調整嗎?
陳心隐很是滿意于自己的琴聲所帶來的效果,他輕輕地抱起無名,起身悄悄離了臺子,喚來山鬼,一起離開了演法會現場。
……
022 蝶魂猶曾來入夢
此時月色已濃,群星閃現,陳心隐帶着山鬼,兩人興沖沖地跑遠了,他們在來之前就已經說好了要找機會去賞月,也算是給山鬼補的入門禮物。
對于這種不需要花費任何銀錢就能送出的禮物,陳心隐更是別提有多贊成了,雖然累了點……
山鬼對星空的喜愛簡直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在藥園峰上時,只要将活兒做完,一有空閑,她就要搬出桌椅,提上瓜果,拉着陳心隐一齊跑到院子外邊去尋一處地兒,悠哉悠哉地觀星賞月,樂此不疲,有時甚至一看就是一整夜。
對于山鬼的這種癖好,陳心隐是無法理解地,他雖然也喜歡星空明月,但是也僅僅只是停留在了喜歡的層面,并不像山鬼那般達到癡迷的地步。
所以,經常就能出現這樣的情景:山鬼與陳心隐二人躺在椅子上觀星,閑聊,吃東西,然後山鬼越看越清醒,而陳心隐則是越躺越迷糊,到了下半夜,他承受不住困意,就會直接在椅子上進入了夢鄉。這時,山鬼發覺之後,就會噌噌跑進陳心隐的房中,将他的被褥搬出來,輕輕地蓋在他的身上。
然後,山鬼一個人繼續發呆……
今夜,他們兩人找了一棵參天大樹,在頂上搭了一個平臺,仰躺其上,欣賞着星星。
今夜星光閃爍,仿佛在傳遞着什麽信息。
在陳心隐将要睡去之前,他強撐着靈臺之中的最後一絲清明,裝作不經意地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呵,心隐,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是鬼啊。”
少女俏皮地答道。
“……”
陳心隐心說,即使真是鬼,和看星空也好像沒點聯系啊?
“你知道我們鬼族的故鄉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