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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着。很快,就将他嚴嚴實實地纏繞了個遍,活像一個巨大的青色巨蛹。藤蔓纏繞得緊了,巨蛹的表面随着明成在內部劇烈的掙紮而不停蠕動着。
一舉将明成擒住,山鬼并未流露出過多的輕松,現在,還只是開始而已。
她發覺,自己低估了這個怪物,青光漸弱,明成掙紮得越來越厲害,終于,在一聲狂暴的吼聲中,連綿不斷的藤蔓斷裂聲驟然響起,原本纏繞在明成身周的藤蔓寸寸斷裂,四散紛飛,化作點點綠光消失無蹤。
重見天日的明成眼中閃着幽幽綠光,一張臉由于氣憤變得更加恐怖,他惡狠狠地盯着這個給他帶來不小麻煩的山鬼,一步一個腳印,極具壓迫性地走了過來。
臺上始終關注的陳心隐面露憂色,在看到山鬼沒能一招制服明成,抽出劍來,就要下場助陣,對于他而言,可從來沒有什麽以多欺少的覺悟,他所知道的,只是應該保護好自己應該保護的人。
玄真老道眼光老辣,面色沉着,擺擺手,将他硬是又按回了座位,猛拍幾下胸脯,誓言發得震天作響,說他是關心則亂,這個叫明成的大怪物哪裏難得倒山鬼這女娃娃呢?
最後見陳心隐還是不信,他咬咬牙,不惜以他的人格作為擔保。
一聽到玄真要以人格作為擔保,陳心隐驚呼一聲,立馬又開始驚慌起來,直到看到玄真的臉色黑得和生活在極西處沙漠中的人有得一拼時,他才重又讪讪地坐了下來。
話雖如此,他還是将信将疑,一雙眼睛緊緊盯住場中,手邊長劍須臾不離,以便有任何不對可以随時支援。
“這位姑娘,你是心隐師弟的朋友吧?你別管我們,趕緊走吧。”
山鬼後邊的明石掙紮着站起身來,搖搖晃晃,虛弱地說道。
“半只僵屍而已,我對付得了。”
山鬼擺擺手,也不多作解釋。山鬼平素在外畢竟也是傲氣,不是每個人都是她家山長,值得她多費唇舌。
聽着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如此霸氣的言論,強烈的違和感使得明石張口結舌,竟不知如何應答,最終只好閉住了嘴巴,專心旁觀。
這石山一般的明成每踏出一步,整個鬥法臺都得轟隆隆地顫上三顫,短短十餘丈的距離,他跨上幾步,眼見得就到了山鬼的跟前。
而此時的山鬼卻未曾将她的注意力放在明成的身上,兩道秀眉輕蹙,并不時的往四面張望,似在尋找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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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絲不祥的預感,是什麽呢?
……
026 此間尤難女兒心
此時,就在靈虛山外,一片無邊的樹林之中,一棵大樹頂上立着的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裝扮的人,他的笑容溫暖和煦,他的動作潇灑俊逸,令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能如沐春風。
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折扇,笑容收斂,當先飛起,好像大鳥般騰躍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迅速向着靈虛山方向而去。
而在他的身後半步,跟随着一個渾身銀色甲胄的年輕英武男子,觀其眉眼,竟與正在靈虛山上的山鬼有幾分相似,他見中年文士起身,毫不猶豫地将手往前一揮,朝後方一聲大喝:
“出發!”
随後緊緊跟在中年文士身後,也向着靈虛山飛去。
在他走後,身後的樹林中,接二連三地飛出一些身着甲胄,将士模樣的人,稍微落後幾裏地,遠遠綴在兩人後方。
再看那林中,正在樹林中休憩的飛鳥群受到驚擾,紛紛拍打着翅膀騰空而起,遮天蔽日,逃命般地飛向遠方……
林子邊緣,黑壓壓一片從林子向外蔓延,走的近了,原來竟是僵屍、骷髅、幽靈和游魂……這是亡靈的海洋,這是死亡的世界,這裏擁有的,是數不盡的黑暗和殺戮。
這些亡靈正分別邁着整齊的步伐,向着靈虛山進發。
明成居高臨下地看着山鬼,咧開血盆大口,眼中滿是嘲弄之色。在他看來,這無知的小姑娘分明就是吓得傻了,他想起自己之前看到山鬼時心中湧出的那股沒來由的驚悸,自嘲一笑。
他擡起如同夏夜老翁納涼時所用的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呼”地一下,就兜着山鬼的頭顱拍了下來……山中響起了一陣驚呼,他們預感到了,剎那之後,一株山谷幽蘭就将凋零在寒冬之下。
陳心隐心裏也是咯噔一跳,急要出聲提醒走神的少女,卻只見山鬼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還來得及往他這個方向快速瞥了一眼,狡黠地沖着他眨了眨眼睛。
陳心隐愣然,同時心中也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的眼中青光亮起,一道薄如蟬翼,卻又堅如精鋼的光牆瞬間就出現在了她與明成的手掌之間,封住了所有的通道。
明成猙獰一笑,蒲扇巨掌毫不客氣,狠狠地再加了三成力道,重重地砸落在了這道光牆之上,巨大的力道使得這道光牆從落點開始,泛起了幾縷漣漪,這波紋向着周邊擴散,很快就平息了下來,光牆再次回複了平靜。
山鬼眯着眼,笑得十分開心。
她巋然不動,柔弱的蘭花,身前卻有堅硬的鋼甲在為她遮風擋雨。
反觀明成自身,完完全全地承受了這股力量的反震,結結實實地往後蹭蹭倒退了三大步,好不容易才最終穩住身形。
明成惱羞成怒,他付出如此大的代價,如何能夠接受敗在一個面相如此嬌嫩的少女手中的後果。
他仰天大吼一聲,就要沖上來繼續發動攻擊。
“給你機會,卻是不知把握。”
山鬼不滿地瞪着明成,嘀咕道。無形中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貴氣。
哪想到,還沒等明成有任何的動作,那一道光牆不退反進,向着他覆了過去,明成心中警惕,不敢硬碰,向後急退。
光牆進得更快,如影随形地貼了上去,并且向外延展,越變越大,四周邊緣向裏翻折,一下子就将明成碩大的身體完全兜了進去,包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從空中無來由地垂下一根繩索,如同一尾靈蛇穿梭雲海,将袋口紮得結結實實,還打了個簡約美觀的蝴蝶結。
于是,明成被吊在了空中。
“還敢吓唬我?先吊你個三天三夜出口氣再說。”
山鬼拍拍手,揉了揉其實并不酸疼的肩膀,輕輕一躍,就乖乖巧巧地跳回到了自家園主身邊,打了一架,她覺得開心多了。
“山鬼,你沒事吧,我看看有沒有被他抓傷,當心破皮發炎。”
陳心隐上上下下地仔細将山鬼打量一遍,發現就連衣服也沒有任何的破損之處,這才放下了一直懸在半空的心,大大把山鬼誇贊了一番,溢美之言不絕,直把人家一個少女誇得臉蛋紅紅,手兒都不曉得往何處安放。
“師尊,他們來了!”
玄真老道已經注意到了遠處天際飛來的幾道流光。
“該來的總是會來,此事,就交由你來辦吧。”
雲靈子說完這話,深深地看了一眼陳心隐和山鬼,就在原地盤腿坐好,凝神內視,沉入了靈臺方寸之間。
很快,中年文士與年輕男子就相繼來到了演法會現場,他們倆止住身形,虛踏在半空之上,腳下現出兩朵雲臺,與玄真等人所在的高臺平齊,不卑不亢,遠遠地對望着。
“啊!原來真是……遭了,遭了。”
山鬼一見這當先而來的兩人,才知道自己竟是一語成谶,她的身子晃了兩晃,重又站住,臉色卻變得白了許多。
今兒個恐怕麻煩了。
山鬼情緒的變化自然引起了身邊陳心隐的注意,他擔憂地看着山鬼。
至于這些不請自來的人,他并不太在意,靈虛山底蘊深厚,不是什麽人都能來此撒野的,掌教真人和師叔們自會打發他們。
只是他覺得奇怪的是,他能從當先二人身上敏感地察覺到有着一股氣息,這股氣息與山鬼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生發化育之氣有些類似,所不同的是,這兩人身上還混雜着一股淡淡的死氣,不是從容貌上來判斷,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應。
這樣的混雜使得他們給陳心隐的感覺十分矛盾。
“雲靈子,玄真,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
中年男子劍眉星目,氣度不凡,獨立之處,自有一種淵渟岳峙之感。他抽出折扇,三個指頭輕輕捏住,很是潇灑地一下彈開,啪啪啪扇動起來。
扇面一側寫“生”,另一側寫“死”。
“原來是鬼王扶餘大駕光臨,我靈虛山真是蓬荜生輝,只是近日我山門內正在舉辦演法盛會,恐不便招待,還請鬼王與其他諸位移駕他處,改日玄真自當親自登門謝罪。”
玄真排開衆人上前幾步,不卑不亢地說道。
玄真也沒有行禮。
陳心隐裝作不經意間抽半截出佩劍來,借着劍上寒光偷瞧着自己,暗自對比着對面的鬼王扶餘,從這劍中影象,他所看到的僅是一個稚氣未蛻的臉,再看看鬼王的潇灑,他不禁大是不忿,暗自嘀咕道,山上又不熱,至于玩扇子嗎!
方才就在鬼王扶餘說話的當口,他們身後的将士們相繼趕到,雲臺連成一片,列成隊伍,侍立于兩人後方,一個聲響也不出,雄威凜凜,令行禁止,頗見平日訓練之功。
扶餘身後的那位年輕人是鬼王的長子桑楚,亦是他頗為得力的助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的江山的繼承者。
桑楚與身後衆将士交換了一下眼神,待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靈虛山一邊的山鬼此時卻顯得有些局促,大失往日的靈動活潑,落落大方。她低着頭,死死揪着陳心隐的衣衫,鑽在他的身後死活就是不肯出來。
陳心隐無奈,只好聽之任之了,心中暗自慶幸,心說這衣裳扯壞了回去也是你來補,就是可惜了針線。
“玄真,你師父雲靈子都還未發話,你怎麽就來關門謝客,俗話說:‘有朋自千裏來,不亦說乎!’,難道你這偌大一座靈虛山,竟連待客之道也不懂得嗎?”
鬼王扶餘還未答話,桑楚就戟指向前,厲聲斥責道。
“無妨,老道近日正有歸隐打算,靈虛山的掌教之責也遲早就要交托給玄真,這待客之道,他可比我這個山中野人更為熟悉,無妨,無妨。”
那邊入定的雲靈子絲毫不為桑楚的挑撥之語所動,他的嘴唇未動,一道聲音就憑空出現,說出的話不帶一絲煙火氣息。
玄真進掌教之位,本是實至名歸,在靈虛山的玄字輩衆人中,無人會有異議,更別提再低一輩的明字輩弟子了。
真如二子,當年的靈虛雙壁!
甚至可以說,如果當年玄真未被魔皇廢盡修為,雲靈子恐怕早就将掌教之位傳下,自己則是随意挂個一太上長老之職,進入深山閑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才是修行之人所向往的正經生活。
身為俗務所累,并非如雲靈子這般的隐者所樂。
萬丈紅塵,進得去,若是出不得來,亦非真的修行。
少主桑楚還待說上兩句,不料目光一凝,緊緊盯住了陳心隐的身後,陰沉着臉,怒道:
“小妹,咱們父親到此,你也不出來見過?這般沒大沒小,還曉得什麽天道倫理嗎?傳了出去,以後還有那個婆家敢要你?”
啊!陳心隐一聽這話,呆呆地看着身後的山鬼,心中頓時湧出無比複雜的情緒,震驚、疑惑、釋然、驚恐、擔憂……
陳心隐恨不得此刻一下沖入老虎堆裏,讓它們将自己給遠遠叼走。
他又憶起初遇山鬼之時,她三番五次強調她自己是鬼的事兒……
還以為她在胡鬧,畢竟山鬼青春活潑,妖嬈婀娜,哪裏有一點像鬼?畢竟在陳心隐的印象中,鬼就應該是個鬼樣,青面獠牙,面色慘白……
原來,她竟真是一只鬼,鬼族的鬼……
其實這樣的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兩方竟是敵對關系。
陳心隐滿嘴難言的苦澀。
……
027 識美玉鬼王招賢
他在胡思亂想,少主桑楚可沒那閑工夫來搭理他,口氣不耐地在連續喊了山鬼數次之後,山鬼終于苦着臉,慢慢騰騰地從陳心隐背後的陰影中站了出來,躊躇着該不知道走向何處。
她忍住淚水,對着自家園主展顏一笑,剛想說點什麽,卻不料眼圈瞬間一紅,再也止不住心中憂傷,低聲嗚咽起來,想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她緊緊地攥住陳心隐的手臂,隔着衣服,在他的小臂上用青蔥般的食指輕輕劃動,快速寫下了一行文字,然後松開袖子,依依不舍地騰空而已,飛到了鬼王和桑楚的身前。
她停在空中,福了一福,給自己的父親請了個安。
然後她站起身來,冷峻了面容,冰冷了聲線,直截了當地問道:
“父親,大哥,山鬼懵懂,正不知你們今日來此,究竟有何目的?”
對于女兒的質問,鬼王扶餘全無意外之色,他輕搖折扇,笑而不語。
“小妹你這說的卻是哪裏話!我們鬼族,自然要以振興我族為第一大任,此次前來靈虛山,一是尋你,二嘛……”
少主桑楚環顧着山中的靈虛山道士,停了一停,陰沉了面容,冷酷了顏色。
“自然是得看前面那些虛僞道德之士識不識相了。”
“識相如何?不識相又如何?世間衆生皆為天成,為何卻來相殺?”
山鬼毫不示弱,針鋒相對地将大哥的話頂了回去。
“哼,小妹你這是和大哥說話應有的态度嗎?”
桑楚怒氣沖沖地瞪了一眼山鬼,看到山鬼也是“哼”的一聲,別過頭去,看也不看他,心中雖怒,卻也無奈,都怪父親和自己在她小時候将她給寵壞了,以至于現在刁蠻任性,無人可管。
“你看這靈虛山,清泉野石,蒼松翠柏,本是神仙福地,能者居之,憑什麽要由他們來占?這些年來,早輪到我鬼族來當這萬裏江山之主。如果他們識相,那麽自然可以留他們性命,只是将他們趕出這靈虛地界便了;若是不識相,那麽吾等只好是痛下殺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整片靈虛山場,雞犬不留。”
雞犬不留!
桑楚說出這些話時,刻意在聲音中帶上了無窮鬼力,傳遍了這片大山,直透內心。
這番霸道到達極致的話聽在靈虛山衆人耳中,那脾氣暴躁之人瞬間就怒發沖冠,紛紛怒目而視,握緊了手中長劍,看那架勢,就準備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将鬼族衆人斬于劍下。
玄真面色平靜,緩緩伸手作出個下壓的動作,暫時壓下了下弟子們狂暴的情緒。
“父親,快收手吧,你們的野心遲早會毀了你自己,毀了鬼族的。”
山鬼急得聲音都變調了,在靈虛山居住的這些日子,她是真正愛上了這種清靜無為,與世無争的神仙日子,尤其是……她看了眼陳心隐。
想當初,她就是因為受不了父親和大哥無休無止的野心,終日抗議不成,一怒之下才離家出走,常年游蕩在外,一番游歷,倒是領略了神洲之內衆多的名山大川,奇峰險地。
人間山水,自是排遣內心苦悶的一劑良藥。
沒想到此時,她最為擔心的一刻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甚至,更壞!
“兀那扶餘,我且問你,我那徒兒明成,是否是你将他變成如此模樣?”
玄智豁然想起了自己徒兒,臉色一沉。
羅網之中的明成,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麽,此時掙紮得更加厲害了。
“山鬼,你怎地将這明成給困住了?”
鬼王扶餘寵溺地摸了摸山鬼柔順的頭發,每次看着自己的女兒這溫婉又有些俏皮的容顏,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妻子……
他這些年來,所做的所有一切,皆是為了膝下的一雙兒女。山鬼,是他的掌上明珠,桑楚,是他的生命的延續。
桑楚撇撇嘴,二話不說,揮手打過去一道光華,綁縛住“口袋”的繩結一陣蠕動,自行松了開來,困住明成的“包裹”失去繩索的拉扯,重重地跌落于地,揚起漫天塵土。
明成在裏邊拼命掙紮幾下,胡亂扒拉一陣,終于手忙腳亂地扯開了裹在身上的“光布”,從中鑽了出來,他站立起來,露出狂喜之色,大跨步跑到了鬼王扶餘等人的下方。
這明成方才還盡是一副兇神惡煞模樣,剛一去到那邊,就谄媚了容顏,柔軟了雙膝,雄壯的身軀“轟”地一聲跪倒在地,如搗蒜一般不住地磕起頭來。
“嘿,玄智老道,你也看到了,你徒弟明成可是很喜歡我們帶給他的變化啊,哈哈哈。”
桑楚狂笑不止。
“是,當然喜歡,謝謝主人和少主賜予我的力量,只有此時,我才能體會到擁有力量的感覺,我才真正找到了生存的意義。”
明成謙卑地拍着馬屁,至于師門道法,難道有這力量來得實在嗎?
“逆徒,真是逆徒……”
玄智氣得七竅生煙,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從前未曾多将精力放在明成身上,疏于管教,哪想到今日造成如此惡果,真是追悔莫及。
“嗯,很好,你叫明成是嗎?你既入我鬼族,從今以後就換個名字,就叫……嗯,我想想……魅成吧,如何,可還中聽?”
桑楚平日裏就喜歡學着父親模樣,裝模作樣地擺弄幾下書籍,揮幾筆狼毫,學學人間流行的名士風流,唱唱靡靡之音。此時有此機會,豈不正好可以展示一番?
明成,哦,現在應該叫魅成了,他自然是叩謝不已,心滿意足。
鬼王扶餘聽到這個名字倒是眉頭微蹙,感覺水平并不如何高明,只是并未多說什麽,畢竟只是手底下一個炮灰而已。
“扶餘老伯,桑楚大哥,小子乃是靈虛山藥園峰上藥園園主陳心隐,小子與令嫒頗有幾分交情,今日還請您看在小子面上,不如就此退去如何?彼時生靈塗炭,反為不美。”
陳心隐自從失憶以後,他曾經作為太子時的任性盡斂,性子變得十分平和,平日裏游山玩水,最不喜的就是打打殺殺。當然,在他眼裏,平日裏和玄真老道由于某些雞毛蒜皮之事打架自然不算在此列,用他們的話來說,那叫做“交流感情”。
如果今日鬼王與靈虛山開戰,不說最終勝負如何,這片靈虛山場,洞天福地,必然要遭一場兵豗,多少草木将毀,多少動物都将流離失所。
“山鬼,你和為父老實說,你和這小子到底什麽關系?”
鬼王扶餘早就在暗暗注意着陳心隐,看到這小子眉目甚是清秀,天庭飽滿,內蘊神光,周身似有道韻流淌,着實是有些不同尋常,只是他并不能看出到底是哪裏不尋常。
自家女兒方才與他在大庭廣衆之下拉拉扯扯,極有可能關系匪淺,這麽多人看着,這樣對丫頭的名節說不得也會産生影響,此時自然要先打聽清楚才是,以防碰到的是一個壞小子。
“是啊,小妹,你可別和這小子走得太近,否則傳出去平白敗壞了你的名聲,到時我看誰家還會要你。”
桑楚陡然留上了心,只是他并不具備如他父親一般的眼裏和深沉,跟着在一邊喋喋不休起來。
這鬼族少主在外邊頤指氣使,霸氣無邊,在自家妹子面前也難免變得有些婆婆媽媽。
“啊,沒,只是,呃……”
山鬼頓時就害羞起來,粉面含嗔,支支吾吾,扭扭捏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螓首越來越低,死死地盯住了鞋尖,一副小兒女姿态,和方才的咄咄逼人簡直是判若雲泥。
父兄兩人在這一方面,皆是既有眼力,又有經驗的主兒,看到這種情形,哪裏還會不明白。
這桑楚劍眉一豎,就說要上前教訓那陳姓小子一頓,被及時反應過來的山鬼死死拉住,不住地埋怨着,自家大哥平日看着也算穩重,怎現在會這般沒羞沒躁的。
“呵,我看陳小哥與我家閨女有緣,何不棄暗投明,加入我鬼方?這樣你們兩個也可朝夕相處,就算是賜你一個驸馬身份,也是未嘗不可啊。如此,豈不妙極?”
鬼王扶餘與兒子對陳心隐的态度完全不同,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是大大地支持,直接就在兩方陣前開出了“條件”,要将這看起來涉世未深的陳心隐給拉到自家陣營中去。
到時候如果确有才華,那自然是成全其美事;如果發現原來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只會唬人,內裏卻是酒囊飯袋,敗絮其中,那麽難道以為鬼王就狠不下這個心來嗎?
“父王,那小子看着癡癡傻傻,不甚靈光,哪裏配得上咱家小妹!”
桑楚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即使是自己的父親,也是會有犯老糊塗的時候嘛。在他看來,鬼王這完全是把山鬼往火坑裏帶啊,鬼方英才衆多,哪裏不能找到乘龍快婿,還能夠看上這麽一個人間少年?就說那個族中最為神秘的鬼才徐無鬼,據說對山鬼暗地裏也甚為欽慕,難道不能撮合他們倆個?也好更為緊密地籠絡住他。
“哎,桑楚,你的眼光畢竟不如你家父王老辣,此子其實不凡,你仔細看他的眼神……”
鬼王扶餘循循善誘,給自己兒子言傳身教。
徐無鬼……唔,桑楚還是太過于天真了,徐無鬼何人,那是他們所能夠掌控的……
桑楚順着父親所指,看向了陳心隐的雙眼,他反反複複地從外到裏看了半天,從睫毛到眼眶,從眼眶再到眼白,最後再看到瞳孔……
陳心隐感覺到了這道奇怪的目光,疑惑地與桑楚對視了一眼,眼中盡是迷茫。
嗨,這分明就是一個傻小子嘛!桑楚腹謗不已。
玉孕石皮,珠藏木椟!良才哪得千人識?
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是也!
……
028 秋水從流現隐光
“扶餘,你這樣當着我們的面來挖我靈虛山的牆角,豈是君子所為?”
玄真老道眼睛一瞪,不滿地說。
“玄真,你這老道,修行多年,難道就看不透那所謂的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事的道理嗎?我觀這位小哥精華內蘊,氣宇不凡,正是人中龍鳳,馬中赤兔,若是入我鬼方,不僅可以得一嬌妻,他日做我左膀右臂,領我雄兵十萬,掃除天下,席卷宇內,也是改朝換代的一品,豈不比做你這山野村夫,守山中幾畝薄田更妙?”
鬼王扶餘搖了兩下扇子,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一長段說将下來,臉不紅,氣不喘。
扶餘是何人,裏子要,面子也要!
“承蒙鬼王老伯厚愛,只是小子生于斯,成于斯,須臾不肯離去。”
“既如此,那今日想來不免一戰,到時灰飛煙滅,也別說老夫未曾提醒過你。”
“想戰便戰,屆時玉石俱焚,可別怪老道未曾提醒過你。”
鬼王扶餘冷哼一聲,戟指向前。他倒也是個幹爽利之人,說戰就戰,不見絲毫猶豫。
将手中折扇往空中一抛,念動神咒,一時間天地光華萬丈,這折扇迎風就長,直到千丈方圓,在腳下山林中投下了一大道陰影。
再看他的舉手一伸,一道透明的虛影從手心延伸而出,向上游走,與扇骨緊緊相接,遠遠望去,正是一只透明巨掌持着一把巨型扇子。
折扇一尺,杏送風涼;折扇千丈,隐天蔽日。
大手持着折扇,循着獨特的節奏對着演法場不停扇動起來,随着這扇子的動作,一道道銳氣逼人的風刃從扇子前端生出,劃破虛空,向着玄真等人鋪天蓋地地打來。
“衆弟子聽令,應敵,結太極伏魔大陣!”
玄真老道周身散發着淩厲的氣勢,在此地,在此刻,淋漓盡致地散開。
靈虛山衆弟子早已嚴陣以待,此時得玄真之令,不慌不忙地按照陰陽魚形狀站好位,布好陣勢,列成了一個太極伏魔大陣。
大陣一成,一道道劍氣升起,與迎面而來的風刃碰在一處,大多劍氣與風刃都在這一場碰撞中光芒一閃,就雙雙湮滅在了空中。
“好!靈虛山太極伏魔大陣果然不凡,只可惜我并非魔。”
鬼王扶餘贊了一聲,閑扯一句,再次結出一個法印,透明手臂光芒一閃,折扇上發出的風刃數量陡然增多,速度明顯加快。
來得正好!靈虛山衆弟子絲毫不懼,太極伏魔大陣流動的速度也随之加快,陣上激蕩出來的劍氣威力頓時暴漲了近三成,空中漣漪四起,這劍氣與鬼王扶餘的風刃再次戰了個不相上下,難分難解。
扶餘見自己的風刃無功而返,絲毫不覺意外,靈虛山數千年的威名,豈會如此輕易就被他一人攻破?他并不戀戰,停了風刃,收下折扇。
他深吸一口氣,張口一吐,一大團黑色霧氣從他嘴裏噴出,這黑氣極度黑暗,仿佛其中蘊藏着最深的絕望,靈虛山天成的靈秀之氣,被其排擠,泾渭分明。
黑霧一經噴出,立刻化散萬千,每一小團黑氣都在不斷蠕動着,長成無數個骷髅的頭顱模樣,陰風怒號,仿佛來自于九幽之底,直将靈虛山上之人看得是毛骨悚然。
這些黑霧骷髅頭骨一個個面目猙獰,黑霧流動,深深的眼窩中閃着幽幽綠光,陰陰慘慘,悲悲戚戚,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整片天地都被籠罩在了這片陰郁之中,一股寒氣從腳底向上蔓延而去。
“父親,你竟然練了這個……”
山鬼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父親,面色慘白,嘴唇哆哆嗦嗦,她的眼角流下淚來,這是為這無數的無辜亡魂流的淚。
扶餘無暇理會,伸手向前一指,這萬千團黑煙骷髅頭就朝着靈虛山衆人陡然咧開嘴,發出一陣陣凄厲刺耳的尖笑聲,然後争先恐後地拖着黑色尾光,瘋狂地湧了過去。
“變陣,大光明陣!”
玄真老道又是一喝,他知道,太極伏魔大陣并不适合對付這中介于有形與無形之間的黑霧狀骷髅頭。
而大光明陣,正是一切邪魅的噩夢。
玄真老道不忍地看着這些陰魂,心中早已把鬼方給罵了個遍,想鬼族天賦異禀,掌握生死之道,卻不将這能力用在正道上,專幹如此傷天害理之事,就是天道也不相容。
只是可惜了這些無辜的亡魂,道門缺乏超度接引之法,說不得還得去佛門請教,不恥下問……
他在這邊神游天外,冷眼旁觀,百忙之中還在計劃着諸般善後事宜,冷不丁卻發現底下衆弟子們正在撓頭的撓頭,面面相觑的面面相觑,為數不多的幾個正在奔上忙下地安排擺陣……
怎麽回事?他們這是在幹什麽?擺陣應敵啊!玄真心中一驚,其中一位弟子似乎察覺到了玄真的目光,尴尬地回道:
“呵,玄真師叔,我們平日對這大光明陣有些疏于演練,所以……”
玄真一聽這話,簡直是一口老血就要噴出,他吹胡子瞪眼,有種把這些懶蟲通通丢入思過崖面壁思過個十年八載的沖動。
想那大光明陣,乃是靈虛山弟子必修之法陣,臨到陣前,卻說未曾熟練……算了,現在情況緊急,回頭再來教訓他們。
玄真手中生出一股吸力,從正在定坐的雲靈子身邊将他的金絲白玉拂塵一下攝了過來,握在手中。
他手持拂塵,舞出萬千金絲,每一根金絲都牽連着一道金光。
金光閃現,直透萬界,一下子就籠罩住這半片天地,凡金光過處,陰霾瘴霧紛紛如融雪般消散無蹤,無論是骷髅還是鬼怪,在這金光之下,再無處遁形,就仿佛是冰雪遇到驕陽,滋滋聲響絡繹不絕,化作一道道青光閃滅。
天地之間再次恢複了清淨與光明。
玄真收身矗立,睥睨着鬼族部衆,暗地裏卻是松了口氣,狀若不經意間将手往道袍背後蹭了蹭,擦掉手心裏冒出來的汗水。
呼,差點就一世英名盡毀。
“很好,靈虛玄真果然名不虛傳,頹廢多年,修為竟能不減反增。”
扶餘對自己的招數被破,面上倒是一點也不加懊惱,他接着說道。
“湊巧老夫的功力亦有長進,正想找一個對手認真地比劃比劃。”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玄真老道将金絲白玉拂塵往後一遞,就有一股輕柔的氣流将它托起,平穩地送到了雲靈子的身邊。
他再念動咒語,一柄長劍“吭”地一聲從靈虛山深處不知哪裏飛出,石破天驚的一聲巨響,這是沉睡的怒龍覺醒的聲音,聲響過後,只見一柄長劍拖着長長一道光尾,仿佛是銀河落地,流星閃出,攜空靈之勢,宛如游龍破空而至,靜靜地懸停在了他的身前。
這是一把藏身名山,韬光養晦多年的寶劍,劍身上閃爍着幽幽點點的寒光,宛若一泓秋水,冰露雲成,只需看這劍鋒一眼,那淩厲的氣勢就能叫人雙眼刺痛,流下淚來。這把劍歷經了千劫萬世的沉澱,古老,蒼茫,大氣,又懷着對未來的向往,淩厲,精神,一往無前……
自古寶劍配英雄,英雄今日歸來,寶劍亦不甚喜悅。
劍名秋水!
深秋之水。
“沒想到老頭子拿起劍來,倒也像模像樣。”
陳心隐自然是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