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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前前後後的過程看了個一清二楚,覺得拿劍的這個玄真與平日裏習慣性偷懶不刷碗的那個玄真雖然截然迥異,卻一點也不違和……
寶劍出鞘,利斷秋水;寶劍歸鞘,玉韞珠藏。
“好!劍好,人更好!”
鬼王扶餘将手中折扇一收,就率先朝着遠方飛去,他們兩人這一戰,勢必影響甚大,為了不波及旁人及山景,自然得另擇戰場。
對于這一點,玄真老道自然更是贊同,二話不說,踏空而起,駕着劍光,緊緊綴在扶餘後頭,不緊也不慢,向遠處飛去。
鬼王扶餘與玄真二人離去之後,靈虛山上的氣氛頓時就冷了下來,兩方人馬相互之間大眼瞪着小眼,桑楚無聊地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地說道:
“他們去其他地兒打架去了,難道我們就在這裏幹等着?”
“你們也可以過來試試。”
玄智冷冷一笑,毫不示弱。
玄真不在,玄廣與玄大二人個性使然,并不擅長領導戰鬥,這兒自然由他做主。
他每每瞥到明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樣,他的內心就是一陣陣的揪起。于是,他連帶着對這些什麽鬼族通通都痛恨起來,就連山鬼,雖然幾乎不關她的事兒,如果不是看着陳心隐的面子上,他恐怕早就破口大罵了。
“那就試試!”
桑楚拍了拍手,丢了個眼神給侍立身後的一位将士,那将士取出一面黑色的小旗子,揮動幾下,一道柱子般粗細的黑光就從旗子上射出,仿佛一把利劍一般直插淩霄,這道黑光,方圓千裏之內盡皆可見。
這就是信號,發動總攻的信號!
轟隆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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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9 死生兩界初相會
山底下的無邊森林中,茂密的樹蔭之下,各種各樣面目猙獰,舉止詭異的亡靈生物不斷地閃了出來,從山頂往下俯瞰,萬仞高山,無盡森林,密密麻麻分布的竟全是如蟻般大小的黑點,每一個黑點,就是一只亡靈……
山上衆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頭皮發麻。
螞蟻雖小,多了,亦可咬死象!
玄智看得頭皮也是一陣陣地發麻,他從未在一次見過如此多的亡靈生物,雖然山高林深,但是憑他的修為目力,想要清晰地看到山下情形并無絲毫困難。
這些亡靈生物移動速度極快,動作極靈活,就仿佛是血肉生靈一般。你看這這山上的巨石,大樹,河流,峽谷……一切的天然障礙,竟都無法阻擋他們分毫。
他們是人間天然的破壞者,到達靈虛山山腳下之時,他們再也不需加以掩飾,可以以最快的速度行進……
遇到大樹,直接推倒,踐踏過去;碰到巨石,直接打碎,再将碎塊遠遠抛開,開出一條路來;遇到河流深溝,一大撥的骷髅僵屍前赴後繼,将河床溝壑填滿,後方亡靈直接踩踏而過……
所過之處,哀鴻遍野,寸草不生。
死亡的世界,寂滅的世界,這是所有活着的生靈最為忌憚的世界。
這樣一支訓練有素,無懼毀滅的亡靈大軍,他不能确定自己這座靈虛山究竟能否擋住他們了,他也不敢想象靈虛山被攻破後的情形。
這種生物本是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他們是生靈的禁忌,也只有鬼族那與生俱來的駕馭生死的能力才能操控住他們。
玄智素來都以智謀著稱,只是如今的情勢如此惡劣,他竟也完全無法想出任何萬全之策,他深恐自己一旦駕馭不住,就會贻害了整座靈虛山。
玄智急忙忙跑到雲靈子身前,無奈之下,他準備将師尊喚醒,請出雲靈子重新主持大局。
然而他還未說話,雲靈子睜開了眼睛,說道:
“玄智,修行,修心……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盡人事,聽天命而已。你在擔憂什麽?你的內心為何充滿焦慮?你可曾想過,你的道在何方?”
雲靈子并沒有責怪他,可玄智臉上還是感覺一陣發燒,他張口結舌半晌,千言萬語在胸中萦繞,卻不知道該說出點什麽。
只好行了個禮,讪讪地自行退下,重新組織起衆人,嚴陣以待。
山下的亡靈大軍中的先鋒部隊,拔山倒樹,很快就要抵達,無數個腳步聲一齊響起,彙成轟隆隆的雷鳴之響,整座大山在這轟鳴聲中都好像開始了震顫。
此時,所有人都在不經意間忽略了一方勢力,在山上除了靈虛山一派和鬼方一派之外,;另有一方勢力……
那就是被陳心隐的琴聲吸引而來的,數不清的鳥獸!
生性敏感的鳥獸們在亡靈生物出現的一刻起,就紛紛露出了警惕與不安的神色,他們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物,天然反感亡靈,即便是靈智未開,即便懵懂,他們也知道,如果不反抗,他們所熱愛的森林,都将毀滅,這個世間,恐怕就不會再有他們存在。
所以,他們和靈虛山是天然站在一邊的,此時,此地。
雖然如此,他們的數量遠不及亡靈生物,一群毫無章法的烏合之衆在這種成規模的戰鬥中全無作用……
鳥獸們動了,老虎和豹子聚在了一處,狼與狽聚在了一起,熊罴們揮舞着厚厚的熊掌,正四處尋找着趁手的工具,雄鷹們眼力較好,此時正飛來飛去地監視着亡靈軍團的動作,而生性膽小的兔兒,老鼠們,則是在前方深挖高壘,築起了第一道防線……
見到這些鳥獸有條不紊地行動着,陳心隐深感歉意,這是一場游走在生與死之間的交鋒,就連這些本不相幹的鳥獸們都在出力,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幾乎幫不上忙,自己對戰陣一竅不通,無法像衆師兄弟一般結陣禦敵,劍術也還粗淺,當他看到玄真老道駕起一道劍光,絕塵而去之時,還不知有多麽羨慕……
他仔細盤算了自己這幾年來所學。
機關術?
向玄真老道學了機關術制作?他不覺得那些木頭疙瘩做成的機關蜘蛛、機關馬等能夠抵得住這些窮兇極惡骷髅們,恐怕只需一次撞擊,就要重新被沖散變成一地的木頭碎塊。
琴曲?
三才大聖遺音,好像除了能夠使得體內白流道力流動速度加快,莫名其妙地吸引來一些動物充當聽衆,還有改變天氣,在納涼時降下點小雨,似乎并無其他用處?
至于那逍遙鲲鵬引?
他從未嘗試過,他甚至都提不起勇氣來進行任何的嘗試,每次他下定決心,手撫上琴弦之時,他的心中都會莫名出現一絲驚悸,這是來自于天道的警告,似乎他一旦彈出這首曲子,就會有一些不可預知的厄運降臨。
而驚懼過後,就是起手忘曲!
原本記得清清楚楚的曲譜在那是變得模糊,變得朦胧。
劍法?
如果天地玄同卷也算的話。
天地玄同卷他只掌握了前三招,而且并未在實戰中進行過任何嘗試,他并無多大信心,而且他一個人劍法再強,個人再是勇武,沖進這無邊無際的亡靈大軍中,終究也是于事無補。
再者,目前這套劍法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陷:
他不能飛。
是的,這套劍法竟然未曾包含禦劍之法。
他堂堂藥園峰上一山長,大好少年陳心隐竟然還不能飛……
不能飛的修行人……
護身法?
似乎還未來得及學習……
他的內心已經亂了,各種思緒紛至沓來,如白駒過隙,過了,卻無跡可尋。又如同白雲蒼狗,随時變幻,無法捉摸。
為了平息心中這股莫名躁意,他取出琴來,撥動了琴弦,彈出了三才大聖遺音……
他的琴,不是為自己彈的。
琴身響起,寧靜,空靈的音符流淌在這片美妙的天地山川中,打破了這場戰争之前的沉悶與壓抑。
正在陣前嚴陣以待的禽獸大軍聽聞此音,心中懼意頓消,目光中射出的多是冷酷與平靜。
靈虛山衆人也在這琴聲中平靜了下來,多年修行,就在此時一刻。
依然懸停在空中的鬼族衆将帥們,在這琴聲的影響之下,心中的殺戮之心似乎也平息了許多,有些較弱之人,目露茫然之色。
桑楚修為深厚,一下驚覺,急忙一聲重喝發出,如洪鐘大呂,振聾發聩,喚醒了身邊衆将士,然後紛紛随之運起法訣,抵抗起這種古怪的琴音。
山鬼在心裏默默的祈禱着,她現在什麽忙也幫不上,由于她的不配合,桑楚一怒之下,趁其不備,将她困住,現在的她,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旁觀所有事态的發展。
千萬不要走到最壞的一步……
玄真老道跟在鬼王扶餘後方,遠遠飛開,直到離開了靈虛山範圍,那股靈秀之氣漸漸變得淡了,才停了下來。
“扶餘,你果然還有埋伏,我所料果然不差。”
玄真老道看了靈虛山方向一眼,面無表情地對扶餘說道,聽那話語,似是早有準備。
“哦,原來已經被你發現了,那你現在是要回去嗎?”
扶餘身形一閃,就到了玄真老道地後邊,封死了他回歸的道路。
“鬼王啊鬼王,不消來問我回不回去,你只問你自己一句,你回去嗎?”
玄真老道對于退路被封,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反問扶餘道。
“當然不!為何要?”
“為何不要?”
“我相信我手下兒郎……”
“呵,不錯,我也是……”
……
030 末路危途意難平
這靈虛山雖然廣闊,但是越往上山勢越窄,在臨近頂峰時,有一個山坳,這一段的山道十分狹窄,最窄處只有數十丈寬,兩邊皆是懸崖峭壁,着實是易守難攻之所在。
在玄智向着衆弟子傳達了這個指令,讓他們結成太極伏魔大陣前往這處山坳,狙擊亡靈。猛獸們見此情形,自發收攏隊伍,前往山坳處列隊,與人類共同配合應敵。
猛獸的數量雖多,但再多恐怕也只有敵人的一成不到,如此懸殊的數量對比,一旦陷入了圍殲戰中,即使猛獸的個體戰力稍強一籌,最終也只能是潰敗一途。
這樣的情形,将戰場放在山口,同一時間內接觸到的敵人數量大大減少,可以極大的減緩壓力。
黑壓壓的骷髅大軍當先趕到了山口處,然而他們才剛接近,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從山口內飛出,鋪天蓋地地落入了骷髅群中。
同時一道道劍氣飛出,直接沖着這些骷髅的關節處斬去,一根根骨頭相繼散落于地。
這些骷髅畢竟是低級鬼卒,雖然經過了鬼族的鬼力附着,但也是年高老骨頭,脆性得很,哪裏能夠經受得起如此兇猛的撞擊?很多沖在前頭的骨架就在這一波又一波的石頭攻勢中被砸得散了開來。
一只老骨頭眼眶內黑色的火焰跳動着,他藝高膽大,混不像身邊剛出土的骨頭一般驚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他已經出土多年,在扶餘的帶領之下,大大小小的戰鬥早已不知經歷了多少,這種小場面能夠唬得住他?呵呵,如果他能夠作出表情的話,那麽就能夠看到他的表情是多麽的高傲,眼神是多麽的不屑。
這只老骨頭迎難而進,在這石頭雨中跳起了“舞蹈”,他渾身的骨頭動作僵硬,關節處咔咔作響,卻始終靈活,始終堅挺。
一塊石頭從空中朝着他飛了過來,黑火一跳,他潇灑地側身一避,這石頭将将擦身而過,帶走了幾粒骨屑,石頭落地之後并未停止,而是繼續向後滾動,一路碾壓而過,砸散了好幾個不及躲避的新鮮骷髅……
兔死狐悲,老骨頭眼中黑光微微顫動,想是在為不幸遭難的新夥伴默哀。
不過那又怎樣呢?默哀是暫時的,每一架骨頭都要生存,至少老骨頭沒有那麽多閑情逸致來浪費更多的時間,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明白,前方迎接自己的,只有毀滅,徹底的毀滅,每一顆骨頭渣子的消散,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這場戰鬥,注定只有一方能夠存活。
這,就是戰場的規則,是骷髅的命運。
山坳之內飛出來的石塊和劍氣變得稀疏了,而另一方面,此時仍未被淘汰的骷髅,就算是有點前途的骷髅了。
遠程攻擊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短兵相接。
山坳內響起一陣陣腳步聲與爪牙摩擦的聲音,只見一大幫年輕道士與一大群的猛獸從山坳內沖了出來,撲進了仍然幸存的骷髅群中……
持劍比禦劍對于靈力的消耗而言輕松多了。就連明石,在穩住傷勢之後,也忍不住取來一柄精鋼長劍,與衆師兄弟一齊,沖出山坳,殺入了骷髅堆中。
對付這些愚蠢的骷髅,不需要太過于精妙的劍術。明石只是使出了初次學劍時所用的基本劍招:刺、劈、撩、挂、雲、點、崩、截……招招不離關節要害,輕易就能将身周三尺的骷髅肅清殆盡。
明石如此,更別提那些未曾受傷的弟子了,為了保存實力,他們也只是在劍術之上配合了身法,一陣風兒似的殺入骷髅群中,左沖右突,如影随形,如入無人之境……
至于那些野獸們,雖然未有如同靈虛山道士一般的實力,但是對上這些骷髅,也是稍勝一籌的。
一只丈許來長的老虎虎目圓睜,惡狠狠地盯着前方晃蕩的一架骷髅,低頭一聲虎吼,身子一縱,撲上前去,将骷髅撲倒在地,然後張開血盆大口,一把咬住頭骨,猛地一扯,就将他的頭骨給扯了下來……
這邊幾只野狼團團圍住了一架骷髅,頭狼一聲低嚎,群狼同時猛撲了上去,分別咬住了這架骷髅的頭骨,臂骨和腿骨,呼嚕嚕一陣低吼,最終同時發力,将這架骷髅扯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地骨頭……
那邊一群熊罴揮舞着手中剛從地裏拔起來的樹幹,往左邊打橫裏一拍,就是五六個骨架落地,再往右來了一個周天旋轉,橫掃了身周兩丈範圍之內的所有骷髅。而那些沒搶到樹幹的熊瞎子們,或是破空揮舞着兩只熊掌,或是拾起地上落着的石塊骨頭,總之,什麽工具趁手,不,趁掌,這些熊瞎子們就使用什麽……
……
山中這些最為兇猛的獸群們通力協作,各施所能,很快就山口前方出現的骷髅先鋒軍給盡數肅清。趁着後邊援軍還未抵達的當口,它們紛紛再次退回了山坳內部,抓緊一切時間進行休息,補充食物,舔舐傷口,恢複體力。
靈虛山衆弟子們喘着氣,相互之間看了幾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色。如果随後那些亡靈都是這種實力,那麽先前所有的擔憂與絕望都顯得有些可笑。
“哦,這人獸的配合真是不錯”
這整個戰鬥的場景,自然逃不過桑楚的法眼,他擡手輕托下巴,饒有興趣地說道。
“不過,你們難道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讓我來給你們再送上一份大禮。”
桑楚從懷裏掏出了一顆黑色透明的水晶球,這顆水晶球通體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半透明的珠子,配合着深邃的黑,有着一種難言的引力,旁觀之人的心神如果不加以守護,一不留神恐怕都能夠被其吸入。
他将黑色珠子托于掌心,将體內鬼力注入珠子內部,這珠子吸收了鬼力之後,發射出萬道黑色的光芒,這些光芒識得方向,一道道都向着散落在山坳口外的骷髅頭直射而去。
一顆骷髅頭,一道黑光。
每一個骷髅頭眼內的黑色火苗從新點亮,不住地顫動着,而那些滿地四分五裂,胡亂散落的骨頭們,竟也同時開始了顫動。
“六道輪回珠,沒想到他竟然将鬼族至寶都帶了出來。”
玄慧目光凝重地看着桑楚手中的那顆珠子。
看到無數根骨頭一齊在地上顫動的感覺是什麽?
無法形容,反正在陳心隐看來,如此詭異,惡心的場景……
他的腹中早已開始翻江倒海。
不管他們心中的感覺如何,現實中的情況并不會因為他們的意願而發生任何的轉移。
地上的各種骨頭,在頭骨的召喚下,分別朝着他們躍去。就這樣,一陣拼拼湊湊,除了那些碎得不成樣子骨渣之外,一副副全新的骨架重新都站了起來。
而在骷髅詭異複活之時,餘下的亡靈大軍趕到,兩方會和,停在了山坳之外。
魅成在桑楚的示意之下,趕到了整支隊伍的最前方,他是今日所有亡靈大軍的首領,将帶領麾下所有亡靈,踏破整座靈虛山。
這,是他魅成榮耀的一天,今後所有人聽到他的名字都将顫抖,整個歷史都将記住他的名字。
成王敗寇,為了這無上的榮光,背叛師門又算得了什麽?将來又有誰能記得他的背叛?
……
明音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并不只是傷勢的原因。
這漫山遍野湧上來的亡靈大軍,殺死之後還能夠詭異複活的骷髅,加上那些還未曾出過手的僵屍和幽靈……
無力感從他的內心深處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淹沒了他整個人,他不由得跌坐在了地上。
勝不了,勝不了!
他的腦中滿滿的都是這一個聲音。
與明音表現得同樣絕望的還有幾個,他們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希望。
他們的道心已經開始動搖,如果一旦失落,他們将心魔深種,永堕深淵,終身再難行走道途。
然而即便修為深厚如同玄智,此時也不禁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他自認僅憑現場的這些人,絕無可能阻擋這些怪物。
即使再加上師尊,也不行。
他不是沒有想過請出正在深山中閉關苦修的長老們,只是他們都是靈虛山的底蘊,未到最後關頭,不可輕動。
也不知道玄真那邊的情形如今怎樣了?
……
031 六道雷霆度亡魂
玄真在拔劍。
他左手控住劍鞘,右手握住劍柄,正在一毫一毫,一厘一厘地向外拔劍。
“名山藏劍三十載。
而今再度為君開!
性隕平生不了道。
秋水化真白雲臺。”
玄真朗聲吟道。
劍出一寸,秋水時至;劍出三寸,百川灌河;劍出五寸,徑流其大;劍出其半,浩浩蕩蕩,不辨牛馬;秋水盡出,則江漢倒挂,碧海潮生,垂九天星海。
玄真的秋水劍出,平舉齊眉,劍鳴流水,訴說着再見的歡喜。
秋水廣大,浩瀚,橫無際涯。秋水的劍意亦是如此,一股包含着廣大,浩瀚意蘊的氣息從劍中散出,向着外界延散而去。
太上有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争,故無尤。
秋水之勢,能夠包容這片星空之下的一切,能夠使得一切回歸于道。
秋水,既是劍名,亦是劍招之名。
秋水劍的劍招只有一式:秋水!
也就是玄真此時使出的這招。
他将秋水劍向上舉起,随手向下一斬,極慢,同時也是極快。
劍光落下,落下一汪秋水,秋水盈盈,不垢不淨,從天而降,它來自于九天之上,奔流而下,來到人間,向着鬼王扶餘席卷而去。
鬼王扶餘心中大駭,他手中的生死之扇扇動,帶起一黑一白兩道無形風旋,風旋生成,一上一下繞着扶餘轉動,将他的身周防護的嚴嚴實實。
秋水時至,在黑白兩道旋風之外,将扶餘再次裹了一層。
玄真将秋水劍再往上一撩,又是一汪秋水落下,兩道劍意加諸于扶餘身上,扶餘壓力陡增,他将渾身力量提升至最強,風力也更是猛了,局面終于重歸僵持。
玄真雙手一合,将秋水劍插回了鞘中,秋水劍意頓斂。兩道水流受此一激,合成一股,泛出一陣耀眼的白光,光盈天下,宇內皆白。
水流以扶餘為核心,向內向外急劇地擴張,扶餘身周的黑白兩道旋風幾乎只在瞬間就水流所溶解,将他的身體完全暴露在了水流之中,巨大的沖擊力量重重地落在了扶餘的身上……
而在外部,這股無形力量遠遠傳開,繞過玄真所在位置,籠罩了核心千丈範圍之內,劇烈的撞擊,地面上的脆弱的草木,土石等盡數化作了齑粉,然後在氣流的吹動下遠揚散盡,在玄真與扶餘的腳底下方,地面之上,出現了一個極大的深坑,深坑邊緣平滑如鏡,光可照人,甚至坑底的一些土石,竟結成了晶亮的圓珠……
受此一擊,即便是鬼王扶餘,縱然是手段盡出,亦是難逃元氣大傷的下場。
他已無力保持在空中懸停,使出最後的一分力氣,慢慢地降落到了地上,踏在了被玄真轟出來的圓坑底部。
玄真随之落到坑底,站在扶餘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平靜地看着他。
扶餘擡起頭來,與玄真對視,半晌,嘆息一聲,重又低下頭去。
……
“心隐,為何還不彈琴。”
不知何時,定坐中的雲靈子站起身來,他拍了拍玄智的肩膀,溫和地向着陳心隐說道。
玄智可托小事,難當大任!根器如此,雲靈子也是無法。
“彈琴?”
陳心隐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這種時候,彈琴還能有何作用?
掌教真人竟有此閑心聽琴。
“彈琴?師尊,那些骷髅鬼怪受琴聲的影響很小。”
玄智更是疑惑,他也猜不透師尊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心隐,彈琴,引雷。”
只是加了兩個字,雲靈子并未作出更多的解釋。
陳心隐心有所感,仿佛抓到了什麽,他相信掌教真人,雖然他年歲已高,但是并不曾糊塗。
當然,玄真老頭兒也不糊塗,只是陳心隐覺得他必須糊塗。
也不知道那老頭兒飛去哪兒了。
至于掌教的話,理解了,應該去執行,不理解,那就在執行中加深理解吧。
他是這樣想的,現在,他也是這樣做的。
琴聲響起……當然,在場所有人都是無法聽聞的。
因為他們只是天底下的生靈。
嗯?桑楚嗅到了空氣中傳來一陣危險的氣息,是什麽?他疑惑地想着。
守在山坳外邊等待進一步命令的亡靈大軍開始騷動起來,仿佛是預感到了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即将發生。
是什麽呢?
不管是什麽,遲則生變。未免夜長夢多,現在就要開始攻山……
桑楚一聲令下,底下的亡靈大軍壓下騷動,向着山拗口猛沖起來。
“讓衆弟子和鳥獸們都撤回來吧。”
雲靈子吩咐道。
風雲突變!雷霆萬鈞!
多久沒見過落雷了?靈虛山界由來就是毓秀的仙山福地,這裏是靈氣之寶地,秀色之根脈。這樣的地方,就連下雨落雷,也帶着仙山獨特的靈秀,輕柔緩釋,從不似外界那般狂暴。
雲氣從四面彙聚到了靈虛山上空,越聚越濃,濃得快要滴下水來。
随即,厚厚的雲層由白轉灰,由灰轉黑,最終黑得仿若墨汁,黑得發亮。
這些亮光屬于雷霆。
雲層不斷翻滾着,在不斷的摩擦中,奔雷滾動的聲音不斷從雲層內部傳出,一道又一道的閃電化作一條條的千丈銀龍,倏忽而至,倏忽而逝,游走在這黑雲中,顯現形成清晰的脈絡密布。
桑楚大驚失色,他知道這片廣大的雷雲中蘊含着極大,極恐怖的能量。
這股能量,能夠毀天滅地。
更不妙的是,這雷雲無疑是沖着他來的。
玄智等人臉上充滿了驚駭的神色,他們當然知道這片雷雲是怎麽回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臺上正在彈琴的那個小子弄出來的。
山鬼憂心忡忡地看着陳心隐,此時的陳心隐清秀的面龐上,額頭、鬓角……已經布滿了汗珠,這些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下,從下巴處滴落,墜成一條晶瑩的水線連綿……他的頭發也被浸濕,一縷縷粘接在一起,看着甚是狼狽。
陳心隐的衣袍也已濕透,他此時已經盡了全力,滾滾雷雲。
陳心隐關閉了六識,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了琴曲之中,白流道力化成滾滾洪流,在體內經脈中流淌,流到了無名玉琴的弦上,再随着無聲天音,傳達給了上天神皇。
此時他所彈奏的,正是三才大聖遺音的天部,這一曲,是為上天而奏,人間哪能得幾回聞!
他的琴身所傳達出來,給上天知道的,就是他現在需要雷電,迫切的需要雷電,盡量多的雷電,源源不斷的雷電……
風雲起,雷聲田。
九霄雷霆,代表的是天道之正義,雷霆至剛至陽,能除世間一切陰邪之物……
地上的陰靈們戰戰兢兢,有些在倉惶地四處逃竄,如無頭蒼蠅一般;有些則是直接蹲坐在了地上,瑟瑟發抖,一動也不敢動;更是有些幽靈,再也不顧桑楚的命令,往地裏一鑽,就不見了蹤影。
桑楚的臉色異常難看,他發現他幾乎失去了與整支亡靈軍團的聯系,他嘴裏的法訣念了又念,手中黑光閃了又閃,才最終勉強穩住了整支隊伍,重新聚攏在了一處。
桑楚惱怒至極,一聲令下,黑壓壓如潮水一般的亡靈忘記恐懼,争先恐後地向着山坳內湧了進去。
玄廣,玄大和玄慧三人,衣袂飄飄,一齊飛到半空之中,三人靈力合于一處,引來大江之水,從空中傾洩而下,順着山勢,江水很快就将這支亡靈軍團淹沒。
只可惜,除了少數一些被初至的水流卷入深崖之下以外,大部分都經受住了流水的沖擊,他們穩住身形,即使在這洪水中,沖鋒的速度依舊驚人。
“愚蠢,難道這些小溪水就能夠阻擋我的大軍嗎?”
桑楚不屑地看着玄慧三人,冷冷一笑。
“大哥,住手啊!”
山鬼還在掙紮着,陳心隐已經搖搖欲墜,她覺得他已經快要支持不住了。
“閉嘴!把她拖到後邊去。”
桑楚一聲令下,山鬼就被拉到了後方。
……
小溪水當然不夠。
愚頑癡子!
雲靈子一甩金絲白玉拂塵,倏地一下騰空而起,他張開雙手,似在環抱整片天空,他閉上眼睛,完全放開心神,将自身寄托于這片天地……
時候到了,他手中拂塵陡然射出了金光萬丈,直照得這整座靈虛山界盡是一片光明。随即金光約聚成為一根金光柱,光柱直插天際,如同聳立四極,撐天的柱子,一端在他手中,另一端……在那閃電的雲海汪洋之中。
嗯?鬼王扶餘擡起頭來,他的靈覺未失,遠處的雷雲,狂暴的力量,依然讓他感到心悸。
“扶餘,你感覺到了嗎?”
玄真眼望靈虛山方向。
“不可能,不可能……不行,我要去看看,啊!”
扶餘喃喃自語,搶走兩步,無奈不慎踏在了坑底圓珠之上,背部朝後,重重地摔了下去。
玄真慢悠悠地走上前去,扶起鬼王扶餘,說道:
“想去看看?我就帶你去看看,看看你的野心釀成的是一壺怎樣的苦酒……”
……
天上的雷海受到雲靈子發出的金光的刺激,變得更加狂暴,一條條的電蛇游動,急切地欲沖出這片雲層,落入人間。
“無量天尊!”
一聲響徹天地的道號,雲靈子伸手一指地上的亡靈軍團,天上的雷霆仿佛關押許久的嗜血猛獸,終在這一日脫出牢籠。狂暴的雷光照亮了這整個世間,雷光落入了亡靈群裏,洪水波中,在這樣的大光明之下,沒有人的眼睛還能夠睜開。人們忘卻了所有,這個世間只剩下了一種聲音,那就是雷聲翻滾,閃電劃破空間的聲音,那就是無數亡靈在這種天地正義之中悲嘆,哀嚎的聲音……
許久,不知道多久,這片時空終于重新恢複了寧靜,睜開眼睛,天上的雲層已經散去,地上的洪水已退去,充斥天地之間的雷聲電雨也已消失無蹤。
雷雨後的空氣總是異常的清新,讓人深深迷醉。
骨架烏黑,眼窩深處的火苗已經徹底熄滅,幽靈則在電火中化作了縷縷青煙消散,僵屍倒在了地上,四分五裂,渾身焦黑……
魅成躺倒在地上,他被閃電擊得四分五裂,不過心頭還有一口氣在,尚未死透,他醜陋的臉龐流露出了悲傷,他的眼角流下了幾滴淚水。
所有的夢想都結束了,這就是我的命運……
亡靈生物,不該出現在活人的世界中,從哪裏來的,就回哪裏去……
安息吧!這片山場,就是你們最好的歸宿,願青山與你們長為伴!
後人有詩《驚天變》贊曰:
“風雲競起千機變,潑墨天音繪紫金。
雞走魚滑蟲盡退,疇平陌斷雨連霖。
游星落月長涼夜,經世移時未老心。
兩目茫茫空騁望,初燈一豆麗水濱。
……”
滾滾落雷,惶惶急雨。靈虛山上的異變,謹以此詩記之于冊!
032 從此陰陽兩相隔
桑楚不敢相信這一切,他呆呆地看着地上一片的狼藉,就連六道輪回珠落于雲臺之上,他也不曾發覺。
他不敢,也不願意相信,他多番謀劃,耗盡心血的一次正面強襲,竟然會以如此結果作為終結。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他無瑕顧得口中不斷湧出的鮮血,和身後不斷由于耗盡心力而倒地的鬼族将士,他不相信什麽活人的世界只适合活人,如果真是如此,那為何上天還要創造出他們鬼族?他們鬼族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