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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在某一日他爬上陸地時,恰好看到了一個禦劍飛過的道人,憑此契機,智慧的火種在黑魚的腦海中點燃,這尾黑魚漸漸地就打開了靈智,意識到了自己與其他黑魚的不同,即是說從此有了自我的這個意識。
這樣,在這座潭中生長着,黑魚的智慧越來越高,身體也越長越大,比其他所有的同類都大了許多,慢慢的,黑魚成了這寧靜的小潭中的一霸。
這條特殊的黑魚發現自己擁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嘴裏能夠産生一股強大的吸力,偶爾有虎豹牛馬來到潭邊飲水,黑魚悄悄靠近,隔着水面朝上奮力一吸,往往就能将這些野獸給吸進嘴裏。
甚至,黑魚偶爾還會登上岸去,直接進入這水潭附近的森林中狩獵。
這條黑魚已經通靈了,換句話說,他現在已經是一只半妖,估計再修行幾年,就能化作人形,徹底離開這座深潭。
他本能地感覺到岸上這位少年有些不一般,所以他打算用計捕捉,分其心神,趁其不備,再果斷吃掉他……
千載難逢的良機,哪裏能夠料到自己的報複行動這麽快就能夠展開。
神女大人躲在樹葉後邊,從她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這條黑魚,她猜到這條黑魚興許是将陳心隐當成了自己的一頓午餐,于是乎她決心助這尾黑魚兩臂之力……從後邊,将陳心隐給推入潭中,送到黑魚的嘴邊,然後……
讓他也嘗嘗被人吃的滋味!
再然後,在還未消化之前,大發慈悲的她再将他給及時救出來,到時候感恩戴德之下,不需要多說什麽,還有什麽東西要不回來呢?
嘻嘻,神女大人覺着自己的計劃真是太完美了。
這傻瓜少年,誰讓你自己站得離水潭那麽近的?
需要一個誘餌……
黑魚妖在暗中驅趕着一只綠殼小烏龜,讓它游到了岸邊,并刻意激起一點水花,讓陳心隐得以看見。
果然,陳心隐一見到這一只綠殼烏龜,就被它的美麗外殼給吸引住了,他向前伏下身子,探出腦袋,打算看得更加仔細一些。
“好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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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神女大人看到陳心隐往潭邊又走近了幾步,一下從樹後邊沖出,向着他飛身而去,雙手平推而出,瞄準了他的背心位置。
“好機會!”
黑魚見陳心隐向着潭邊伏下了身子,正是死角,他不住地拜謝着上天的擡愛,感嘆着機不可失,尾巴一下拍打,就從水中向上高高躍起,張開血盆大嘴,當頭朝着陳心隐罩下,打算直接将他一口囫囵吞入腹中。
“遭了!”
神女大人未曾料到陳心隐竟然會在她即将觸碰到他的時候來一個彎腰的動作,一下子推了一個空,可惜她用力過猛,竟完全停不下來。
怎麽又是這樣!神女哀嘆道。
她的身影越過了他,自己朝着潭中飛了出去,巧之又巧地飛進了一尾正朝她猛撲而來的血盆大口之中……
“遭了!”
黑魚眼看着就快要撲到陳心隐的頭上了,他的兩眼中早已放出了嗜血的紅芒,內心也不由得亢奮起來。
此地實在偏僻,長年累月不見人影,自己還從未嘗過人的味道呢。
正想着今日多年夙願能夠得逞,哪曾料到就在此時,一個白色的“物體”從陳心隐身後殺出,直向着他撲來。
難道被發現了?有埋伏!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還來不及閉嘴,更來不及轉向,甚至未曾咀嚼兩下,就直接就将這個怪東西給整個吞了下去,順着滑溜溜的食道滾進了腹中。
而黑魚妖驟然受此強烈的沖擊,整條魚身向後遠遠倒飛回去,重重地跌人了潭中……
“砰”地一聲,激起了大朵大朵的浪花……
……
045 神女驚怒封魚妖
“呀,發生了什麽事兒?”
陳心隐開心地将這只綠殼烏龜提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逗弄,就聽見“嘩啦”一聲水響從潭中傳來,急擡頭只看見潭中濺起的巨大浪花,和一條尚未完全沒入水中的黑色大魚尾仍在一擺一擺,以及被這魚尾拍擊而起,洶湧而來,拍打着潭岸的層層波浪……
有事情發生了。
好大一條魚!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莫不是這潭裏當果真有水怪,看我年紀尚小,皮實肉嫩,誤以為口感好,卻來吃我?”
越是想,越覺着不妥,他膽戰心驚地退回機關虎旁邊,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的大小,這畢竟關系着他還要不要在此地午睡的問題。
不!午睡還只是小事,若是連小命都沒了,淪落成了水怪的盤中餐,腹中食,那可就事大了,豈不比那看過的神魔小說《一路向西》裏記載的倒黴唐和尚還無辜?而且肯定會被老道士笑上個大半年……
倘若這潭中沒有水怪,只是一條普通的大魚在活動身體,那麽自然是不需要害怕的。
若是這潭中不幸果然有水怪,那麽依我如今的劍術,想必也是不需要害怕的……
他想着自己的劍術尚可,一柄劍舞得像模像樣,心中略微放寬了些。
等等,倘若這水怪實力強悍,鬥他不過,又該如何才好?
鬥不過,沒有幫手,還無法禦劍逃跑,呀!到時候不是得任水怪宰割?不可,絕不能冒這種大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必須得收拾家什趕緊走……
被自己的嚴密推理着實吓了一跳,少年的臉色白了又白,冷汗冒了又冒。
迅速收拾好家當,将綠殼烏龜揣在懷中,他跨上機關虎,頭也不敢回,逃也似地離開了這個深潭的範圍……
黑魚妖甩甩被撞得有點暈眩的頭,不滿地嘀咕着,到嘴的獵物都讓他給逃走了,真是晦氣。算了,看他這麽瘦弱,還不夠塞牙縫,就是吃了也不飽,何妨饒他一條小命罷了……
黑魚妖自己安慰自己道。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鑽進自己嘴裏的白影到底是什麽東西?現在應該還在肚裏吧?會不會消化不良?
黑魚妖想了想,雖然一塊石頭進了自己腹中,也撐不過一時三刻,可是這不明物體……呃,還是盡快将那怪東西吐出來更為妥當。
呀!怎麽肚裏感覺這樣冰涼?唔,好冷。黑魚妖甩動起魚尾,在這座潭水之中不停地亂竄,不時還跳出水面,魚尾在水面一拍,撲騰撲騰騰空而起。
“滋滋。”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這位黑魚妖第二次起跳,才剛跳到空中,一股極度寒冷的氣息從他體內爆發而出,使得他的魚鱗表面結上了一層厚厚的玄冰。
那些被黑魚妖帶起,尚且來不及落回潭裏的水花,也被這股寒氣凍住,連成了一大根的形狀特異的冰坨子,寒氣順着這根冰坨子延伸進入水中,将方圓百丈,深達三尺之內的潭水盡皆凍成了硬硬的玄冰層。
黑魚妖成了一座魚形冰雕,與底座通過一根冰柱而相連,陽光照射之下,晶瑩剔透,金光閃閃,甚是好看。
黑魚妖的嘴巴大張着,全身上下就僅剩下一雙眼珠還能活動,這真是流年不利呀。
莫非是平日裏殺生太多,今番遭遇了天刑。
一道白影閃過,我們的神女大人踢破黑魚妖嘴裏凝着的玄冰層,刺溜一聲就從中跳了出來。
剛重見天日,她就一個猛子,紮入了底下的深潭中,足足洗了有一個時辰,才将身上沾着的魚腥味道除盡,她回憶起在黑魚妖腹中碰到的那些各種動物的腐肉遺骸,心中仍是一陣陣的發怵,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太惡心了,這讓向來冰清玉潔的她如何能夠忍受得了!
聞了又聞,洗了又洗……
她站在冰面上,雙臂環抱,柳眉倒豎,怒氣沖沖地瞪着那座黑魚妖冰雕,嬌聲喝罵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直到罵得口幹舌燥,才算是勉強平複下來心情。
她輕輕一揮手,一道白光閃過,黑魚妖終于得以解凍,重重地跌落到了冰面上,滑出老遠。
妖族筋骨本身強悍,而且水中生靈對于低溫的承受能力比陸地生靈更強,再加上我們心善的神女本來也沒打算代表她自己來消滅這條冒犯了她的萬惡大黑魚,所以雖然黑魚妖此時已是虛弱無比,其實還是保有一絲元氣存在,性命無憂。
“哼,你這條臭魚,真是臭死,竟敢将本神女給吞下,本來你是必死無疑的……”
神女繞着黑魚妖團團轉着,雙手一叉她那盈盈一握的小蠻腰,嘴裏噼裏啪啦說開,就要繼續來教訓黑魚妖。
“可是,唉……誰讓本神女向來心善,不忍做那殺生之事,憐你修行不易,此次權且饒你一命。”
神女幽幽一嘆,似乎在為自己的善心感到頗為無奈。
在溫暖陽光的照射下,黑魚妖稍微恢複了些許元氣,一聽自己性命猶在,忙不疊地連連點頭,口中來回翕張,似乎在說着什麽。
雖然看着一條魚也能點頭,終究有些怪異。
“只是你冒犯了我,卻不能不懲罰于你。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饒。這樣吧,從今天開始,你每餐只能吃蘑菇、野菜和野果,如果讓我發現你膽敢吃上一丁點的肉末……哼哼。”
神女一揮手,岸邊的十裏松林盡數籠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此舉所代表的威脅之意就連黑魚妖也看得一清二楚,毫無任何模糊之處。
讓這條臭魚吃素,這樣下次如果再被他吃進腹中,應該不會再沾到那些臭東西了吧?
看來我們這位神女大人還頗有些遠見,竟然還能夠想到提前給未來布局。
霸道地将黑魚妖的食譜更改,神女得意地拍拍嫩白小手,露出輕快的笑意,眼睛眯成了彎月形狀。
她足下雲氣生成,騰空而起,向着遠方飛去。
“今日真是怪了,想來是出門沒看黃歷,犯了忌諱,還是先回姑射山找爺爺給我出出主意才好……”
……
046 此明月清思無邪
陳心隐回到了靈虛山,先将紅花劍遞還給了玄慧師叔,從她那兒得知玄真這老頭兒在着急找他,他又急急忙忙地趕到了清虛殿,一進大殿門口,就見到了眼神躲躲閃閃,一臉尴尬表情的玄真老道。
“呵,心隐你可回來了,在外奔波幾天是不是累壞了吧?哈哈,要不要先吃點東西,休息幾天……”
玄真老道請陳心隐坐下,又殷勤地奉上了一盤新鮮瓜果。
“哈,老頭兒,老實說吧,你又做了什麽壞事了?”
陳心隐翹着二郎腿,從盤中随手抓起一支香蕉,熟練剝開皮吃了起來。
他對于玄真老道的這一套做法太了解了,平日裏頤指氣使,但是每次他做了什麽倒黴事兒或者有求于人之時,就會迅速換上一副讨好的模樣。
簡直就是無恥!陳心隐總是為此而憤憤不平,為何就沒有學到我的一點好呢?
“哈,心隐,你這是何意?本真人好歹也是堂堂靈虛山掌教,如何可能會做出什麽壞事來?你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玄真老道臉紅脖子粗地為自己正名。
哼,此地無銀三百兩,陳心隐冷笑。
就這樣,兩人你來我往,照例進行了一番無聊無趣無可救藥的唇槍舌戰之後,玄真老道終于良心發現,道出了真話。
“什麽!你把我的無名玉琴怎麽了?”
陳心隐心中一個咯噔,玄真老道吞吞吐吐,話說得含糊,只是說什麽玉琴啊如何雲雲。
“哎呀,你別激動,你的琴還在……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莽莽撞撞,想什麽樣。”
玄真老道好不容易才掙脫了陳心隐鐵鉗一般死力夾住他的“魔爪”,往後噔噔噔連退了三大步,揚起一根倚在牆角的竹掃帚,抖動手腕,挽出了一道劍花,警惕地看着他,防備着他再度撲将上來。
畢竟年老體衰,體力總是及不上少年郎啊。
“……哦,還在啊,呵,我說老頭兒,你一次把話說完不行嗎?”
陳心隐松了口氣,随即學那惡人先告狀,抱怨道。
“也不曉得你的這股子無恥勁兒究竟是和誰學來的,我只是想說用來收玉琴的符紙無論如何也制作不成,才說了個開頭你就瘋了一般地撲上來……卻不來體諒我的年老體衰。”
老頭子絮絮叨叨地嚷着,看得出來,他對于符紙無法完成,心中始終耿耿于懷,畢竟曾經信心滿滿地誇下海口,如今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扇耳光。
自作孽兮,不可活也!
裏程碑式的創造也成了水中之月,鏡中之花。
唉,果然是人生在世,沒有一帆風順的。
“好了,老頭兒,你也別自責,反正琴也沒壞,再者我從來也沒有對你抱有過任何期望,放寬心吧。”
看到玄真老道這副自責模樣,陳心隐于心不忍,安慰道。
玄真老道捂着額頭,竟無語凝噎,這臭小子真的是在安慰?
“哦,對了,銀兩還是要給的啊,兩百兩,概不賒賬,概不拖欠……”
陳心隐眯了眯眼睛,終于有機會将孕育了許久的話給說了出來。
“呃……財迷,吝啬鬼……給你給你,看到你就覺得面目可憎,三天之內你就給我滾下山去。”
玄真老道嘴上氣憤不已,手中的動作卻不是那麽爽利,他從懷中慢騰騰,不舍地摸出一包銀子,手指的關節屈得發白,嘆了口氣,終于還是惡形惡相地抛給了小財迷。
“嘿,得令……再來兩百兩,我立刻就走。”
小財迷手忙腳亂地打開袋口,來來回回詳細地數了好幾遍,才放下心來,興沖沖地跑回藥園峰去了。
咦?當初的條約真是這樣的嗎?
玄真老道在後頭低頭閉目沉思着……
……
第一日,陳心隐塞緊耳朵,不管不顧地躲在房中結結實實地睡了一天一夜,任憑雞廄中的那只公雞如何叫喚,他只是充耳不聞。
第二日,天清氣朗,他從黑甜美夢中悠悠醒轉,放聲吟唱了一首新學的“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之類的隐逸高士必備曲目。才溜溜達達地過去打開雞廄,那只公雞餓了一天一夜,氣得雞冠都比平常更加鮮豔了三分,它連東西都來不及吃,一聲令下,就領着一群的雞鴨鵝銜在陳心隐的屁股後邊拼命地啄,包抄堵截,直追得他狼狽不已,只好落荒而逃,不得已跑下山去,才算是擺脫了追兵。
這年頭,連家禽都成精了……
氣喘籲籲地靠在一棵大樹上,陳心隐又在心中作着炖雞的計劃安排。
……
“清風拂眉,少年人哪識得甚麽愁滋味。
青衫雨濕,只道是大山蒼翠。
綠草紅花,留不住輕快的步伐。
泉水叮咚,游魚兒卷起細尾。
松華如蓋,遮不住這逼人的年華。
……”
興奮地奔跑在山道上,情之所至,他不由得唱起了自己編寫的這首靈虛山歌。
他再次憶起了前塵的種種,明日就要正式離開,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朵鮮花,他都很難再見到,他心中憑空生出了許多想念。
包括有個少女,名叫山鬼。
“我是一個鬼哦,嘻嘻。”
天上的那一片雲上,就有山鬼俏皮的面容。
“山長,奴家……”
想起山鬼依據書中亂寫的大戶人家規矩,而稱呼自己為奴家的事兒,陳心隐的臉上不自覺顯出了笑意,然而,這絲笑意戛然而逝,只剩下難言的苦澀。
你家的山長想你了,奴家什麽時候才能在看到你呢?
快活的少年在此時淚流滿面!
他陡然驚覺,只才短短的數月,這片靈虛山區已經無處未曾烙下山鬼的倩影,山鬼的氣息,這一草一木,不都是山鬼嗎?
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夠再見面嗎?
……
……
“繞過山崗,有一女孩兒倚蘭而睡。
……”
他繞過一道山崗,這是他和山鬼初遇的山崗。
當時這兒既沒有蘭,她也沒有睡。呵,這好像是他當時的第一反應,想來真是好笑。
然而現在,這兒甚至連她也沒有,這其實一點也不好笑。
陳心隐的眼睛再次濕潤了……
記得有一次,晚飯過後,正在收拾碗筷的山鬼輕聲問他,他們當時初遇唱的這首靈虛山歌的後邊是什麽樣的,挺好聽的,要他接着唱出來給他聽。
陳心隐當時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拒絕的,支支吾吾,理由是還未寫好。
牽強的借口,不過山鬼信了。
其實真正的理由是,他因為她的出現,需要将這首歌的後邊的幾句重寫。
他的歌中需要有少女的影子。
“……
淺笑容長,你是那天邊彩雲藏。
眼眉若英,謇春流兮秋池。
……”
他想起了初見之時,傻小子心中的歡喜。
那時候的他,是多麽的天真,早晨起來還會和玄真老道打架。
而現在……呃,現在還會,只是不在早上而已,該出手時就出手,接下來就該風風火火闖九州了。
他的意思主要是……唉,算了,心領神會即可。
“飛瀑連雲,銀河九天常落水。
星光眇眇,知地上星比天上星?
……”
然後看瀑布,觀星河,聽她說起族內往事,說道不斷湧現出來的諸多英雄故事,唏噓不已,就連當時還不識愁腸滋味的陳心隐,也跟着動容起來。
“樓高獨休,昔強說愁今好個秋。
貪得酒杯,怎解愁腸千倍。
一晌歡睡,卻道是蝶夢難遂。”
後來一場浩劫,他不願意和她一起走,她離開了他。
蝶魂渺遠,流光易逝!
鬼方……終有一天他是要去的!
少年雄心萬丈!
哦,說到鬼方,卻還未曾問過山鬼,她家的路究竟該如何走……
是了,明日得先去問問玄真老頭兒,想他自稱游遍神州大地、五湖四海,應是識得路的吧?
……
047 思爾浮雲游子意
第三日一早,山中林木初醒,鳥獸始出,陳心隐在與靈虛山上的所有人告別,他檢查了一遍身上的行囊,一些幹糧,額外特意又摸了一下袋中緊緊紮住的銀兩,背上黑布包裹,背着的琴箱,以及……
玄廣贈給他的一柄劍,一柄黑乎乎,好像是一根燒火棍,甚至未曾開鋒過的鈍劍,簡直就像是一個半成品。
“玄廣師叔,這燒火……呃,劍……呵,想必很有些特殊的來歷吧?”
陳心隐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試探着問道,實際上,當他第一眼看到這柄劍形物時,他是從心底不想要的,雖說少年并不是那種膚淺的以貌取人之徒,只是這劍……少年打算為了它而狠心破例一次。
“心隐師侄,沒想到你年紀不大,眼力倒是不差,真是慧眼識寶劍吶!”
玄廣一捋胡須,興致一下就被陳心隐撩撥起來,很是欣慰地贊着正苦着臉的少年。
“這柄劍名‘隐鋒’,你名‘心隐’,皆着一個“隐”字,豈非緣份?你別看它渾身黑乎乎,有些貌不驚人……”
陳心隐在心底表示着贊同,的确是貌不驚人,而且太過于貌不驚人了。
“你道為何不給它開鋒?它本是天外隕石打造,堅硬無比,尋常冶煉手段無法煉化它,我們靈虛山使盡了無數手段,終于……”
玄廣師叔向來穩重,什麽時候也變得說起話來不停了?而且這段話說得是抑揚頓挫,聲情并茂,簡直就像是事先背了篇草稿,然後練習數遍之後……陳心隐暗暗腹謗。
“……總的來說就是這樣了,隐鋒劍絕對是最适合你用的,日後成了你的一大助力,可得回來感謝師叔這個月老呢。”
玄廣終于将話說完,舒了口氣,兩眼望天,想着并未錯詞,漏詞,才重新滿臉笑容地看着陳心隐。
“哦,竟是如此,多謝師叔的講解,才讓師侄茅塞頓開,看來這柄劍當真适合我用。”
陳心隐接過隐鋒劍,挂在腰間,感覺還有些沉,比一般的劍沉。
算了,少年想了想之後,未免被師長說成是不懂事,他也就幹脆地放棄了換一柄劍的打算,畢竟剛從玄真老頭兒那邊取了足足兩百兩白銀,到時出了山之後,自己尋一間兵器鋪,打造一把像模像樣的佩劍即可。
……
待他收下劍,玄慧師叔又觑空走了上來,遞過來一本小冊子,掩住不舍的情緒,說道:
“前次試劍時,我看你天地玄同卷的和光式會把你自己給傷着,所以我從藏書閣裏尋了門防身法術給你,你可千萬得仔細學習……還有,外邊騙子多,注意看管好財物,若是碰到有陌生人搭讪……”
千叮咛萬囑咐,也道不盡此中真意。
陳心隐将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唯唯諾諾地連連稱是,恭敬謝完玄慧師叔,接過秘笈一瞧,封皮上赫然用小篆寫着三個雞蛋般大小的字:
水世界!
水世界?怎麽聽着感覺軟綿綿的,真能防身嗎?比起金鐘罩,鐵布衫這些如何?
陳心隐很是懷疑。
他腦中靈光一閃,是了,若行到一處久旱不雨的地兒,用此術販水來賣恐怕也能換來口糧。
這樣,他喜滋滋地将小冊子收了起來,且容後在看。
玄慧寵溺地摸了摸陳心隐的腦袋,眼看着他就要下山了,心裏終究還是有點不舍。
少年将行,小舟今始遠揚!
少年将飛,哪顧前路渺茫!
……
明石也要上前,被眼疾手快的玄真老道一把從一邊拉開,年輕人得學會尊老,本真人先來!
呵,瞧着玄真老道那般的暴發戶嘴臉,你怎麽就不學學其他師叔們的愛幼呢?明石悶悶不樂地退了回去。
單從這一點上來看,他和陳心隐這一對難兄難弟真可謂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他從懷裏摸出一本皺巴巴的書籍,扔給陳心隐,不甘不願地說道:
“小子,這本書給你。我這人,平日也沒別的愛好,就是對于機關術頗有些研究,這本書中記載了我這些年來的心得。我看你于此道也還算有些許天賦,可以傳我這份衣缽……”
說話間還有些肉疼。
“可是,老頭兒,你這機關術純屬雞肋,走路乘乘還可以,鬥劍時一斫兩段,卻是難以派上用場,要它何用?還不如多給幾錠銀子來得實在……”
陳心隐近乎本能地開始挑起刺來,無可無不可地說着。
“豬腦袋!愚蠢!你想想看,你到了紅塵之內,那裏能有幾個人見識過我們仙家道法的神奇?你一把這機關術拿出來,他們還不競相膜拜?到時候你四處揮霍,囊中的銀子花光了,随便找上幾家人,賣上幾只護院的機關狗、耕田的機關牛,不就又有錢可以用了?我這是在授人以漁可曉得了?”
玄真老道臉上滿滿都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
“哦!原來如此,如此弟子深謝過掌教真人了。”
陳心隐恍然大悟,連被罵愚蠢都顧不得在意,恭恭敬敬地道出了自玄真老道上臺之後的第一個“掌教真人”四字。
随後也顧不得在意旁人如何異樣的目光,趕緊将這部“生錢秘笈”收起,藏得嚴嚴實實。
我自賺我自己的銀子,讓別人無銀可賺!
……
等了許久,終于輪到了明石,他拿着一只青色的小葫蘆,遞給陳心隐。
見他疑惑,明石湊近他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那酒葫蘆你不是一直也想要一只嗎?我花了七天時間,給你煉制了一個更好的……嘿嘿,我在裏面足足預裝了一千斤我自己釀的蜜花果酒。”
“呀!真好東西,謝謝明石師兄,以後要雞蛋吃自己去我那邊撿……哦,對了,順道幫我往地上撒把谷子。”
陳心隐咽了咽唾液,趕緊接過這個寶貝,将它牢牢地綁縛在了腰間。
……
然後,告別的,送東西的,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陳心隐才算是得以脫身。
揮手告別衆人,他乘着那只機關虎,孤身一人離開了靈虛山。
玄慧叫住正要離開的玄廣,問道:
“師兄,那柄劍坯什麽時候改名叫隐鋒了?怎麽未曾聽說?我記得是叫……”
玄廣擺擺手,呵呵一笑,說道:
“改名不改名只是給他的借口罷了,不論是何姓名,劍還是那一把劍……其實,隐鋒劍是師尊昨夜托我轉交給他的,說他是那柄劍的有緣人,劍只有交到他的手裏才能最終煉成……”
“哦,卻是師妹太過執着于名相,多謝師兄指教。”
……
玄慧見玄真老道獨立于一邊,目送心隐離去,出言問道:
“師兄,你為何非得讓心隐進入紅塵?”
玄真看着背影沒入山色中的陳心隐,感慨良多:
“這小子修為尚可,只是不自知,而且我觀他心境有缺,希望此次出山能夠尋到他自己的道……”
另外,他本來自于人間,身世來歷當由他自己去尋,若是最終尋到,他将如何自處?會如何面對自己的舊時經歷?
這些,旁人是幫不上忙的,只有靠他自己。
我是誰?
每個人都有知道自己是誰的權力和義務。
我将如何做?
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夠告訴你你應該如何去做!
……
玄慧突然又想起了什麽,恍然說道:
“對了,心隐總嚷嚷說沒衣服穿,我昨夜連夜趕了一件衣袍,方才忘了給他,我這就禦劍追上前去……”
“唉,玄慧,心隐這孩子已經長大了,就讓他自己去吧,咱們作為長輩,總不能永遠照看着他……”
玄真老道擺擺手,表情落寞,語重心長地說道,想必他也很是不舍,只是人總是要長大的。
要懂得放手。
“哦,師兄所言極是,那這袍子就留着等他以後回來時再穿吧。”
玄慧心有所思,就要重新收起衣袍。
“且慢,呵呵,那倒不必如此浪費,其實,我的身材與那心隐一般無二,這件袍子給我也正合适……”
“……”
……
“對了,師兄,平日裏可得小心火燭,別把你那清虛殿給燒了啊,倒是候居無定所,平白被弟子們笑話……”
玄慧駕起劍光,回去自己的山峰,臨走時的一句話格外地耐人尋味。
“蛤?呵……”
……
姑射山頂,有一座華麗無比的冰雪宮殿。
一位身着素白長裙的少女正趴在床頭,哭得梨花帶雨,十分傷心,一邊有一位老翁,心疼不已,正手忙腳亂地勸着,好話說過不知幾籮筐,卻又始終不得要領,沒能達到點上。
“嗚嗚,爺爺,那個偷琴的大壞蛋欺負我,還處心積慮,害得我被一朵花和一條魚給吃了……”
原來這哭泣少女正是之前那位與陳心隐鬧矛盾而偷偷跟蹤的神女大人。
“冰冰呀,那玉琴真是他偷的嗎?爺爺覺得恐怕不見得,其實他是十分老實的一個人……”
老翁陪着小心,遮遮掩掩,避重就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原來,老翁與少女皆是這座姑射山上的自然天生的冰雪精靈,老翁比少女早出現了數千年,所以就與少女祖孫相稱,兩人相依為命,倒也溫馨和睦。
二人皆指冰雪之白為姓,老翁白冷木,少女白蕪冰。
“哼,騙人,你不用幫壞人說話,那小子可壞了,竟然設了兩個毒計來陷害于我,幸虧本神女法力無邊,次次皆能夠逢兇化吉,否則……嗚嗚,爺爺,你可就再也見不到你可愛的孫女了,嗚嗚……”
說道傷心處,少女又嘤嘤地哭泣起來。
“……冰冰多慮了,他哪裏能夠害到你呢?呵,爺爺覺得,恐怕那琴是他在山裏撿到的……哦,爺爺記起來了,前次爺爺出門時帶上玉琴,待得回來時卻再也尋不着蹤影,想必就是那時丢失的,然後被那少年拾到。”
老翁白冷木信誓旦旦地說道,一拍後腦,裝作是記憶久遠,才想起來的模樣。
“唉呀,爺爺,你總是太過于善良,所以才會被那少年所騙,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少女語重心長地教訓起自己的爺爺來。
……
白蕪冰在連吃了三大碗鮮菇野菜湯之後,那絲巾随意抹了幾下嘴巴,又一次駕雲出門去了,只留下白冷木一個人在原地為陳心隐擔心不已。
自己的孫女怎麽不像小時候那般聽話了呢?
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
陳心隐躺在機關虎的背上,搭着腿,看着天空的流雲變幻,手中拿着一串葡萄邊走邊吃。
離開靈虛山的頭幾天,他的心中空空落落的,老是感覺仿佛少了點什麽東西,沒有個依托。可沒想到才過了幾天不到,待他适應過來,就恢複了快樂,這就是少年心性。
離開靈虛山已經數千裏地,看這山勢越來越平緩,林木越來越稀疏,人間的煙火氣息越來越濃,他就知道自己将要走出深山了。
這一路上,由于前次尋劍的經歷,他格外小心,總覺得天上有個什麽東西在盯着他,只可惜苦尋不着。
天上除了雲朵之外,似乎啥也沒有。
……
居青山千仞靜意,攬紅塵萬丈磨心!
外邊,就是人間,就是他所從來的地方。
……
……
《拜星月》。
雲從風流,日暖光爛,曲徑流水幽林。娑羅葳蕤,笑倚共垂簾。草葉間,一魚一尾搖,粼粼光影目眩。尋藻石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