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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到了極限,對于陳心隐這樣的修行人而言,短短幾日不眠不休還不算什麽,可是對于只是練了一些內外功的江湖人物而言,三日……已經是一個極限了……
倘若再下去不停止,随時都可能發生危險。
就在所有人都苦勸無果的情況下,陳心隐果斷出手,随手撿了一根手臂般粗細的木棍,學着玄真老頭子以前敲打他的動作,直接照着邢老大的後腦就敲了下去。
哪知木棍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內部早已被白蟻蛀光,這樣一棍下去,敲在他的腦袋上,“嚓”的一聲悶響,棍子應聲而斷,而邢老大緩緩撥開罩在面上的頭發,露出底下滿是胡須的面容,迷糊地看着自己的師父,不明白他為何要揍自己……
而且還是用一根朽木……
啊呀,遭也!又認錯方向了……
少年咂咂舌,閃電般撈起手掌,使動解紛式,轉到邢老大的後方,一記掌刀切過,輕輕地砸在了他的後肩部位,才算是順利地将他給打暈在地,吳軍師慌忙命人七手八腳地将邢老大擡了下去,收拾停當,移到房中休息不提。
邢老大暫且離開,之後的搜索工作就交由吳軍師領銜牽頭進行,吳軍師真不愧為刑府的頭號狗頭軍師,雖然人極猥瑣,頭腦卻極為清晰,一旦認真起來,各條命令的下達準确而老練。
陳心隐看了半天,自覺無趣,想着自己在此處幹瞪眼,完全幫不上忙,就走出了大廳,打算出去刑府,到城中去逛逛,說不定能有什麽意外的收獲……
出了刑府,來到大街上,信步走着。
說來,來往青州城已有幾次,可是像這樣正經地走在城中街道上,似乎還是第一次……
很注意地規避着老年人,他也未敢将路虎給放出來,只是這麽随意走着。
這城中人多,自然怪人怪事也多,就好比方才,他就看到一個模樣尋常,打扮成狂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手舞足蹈,在街上邊走邊唱:
“擡頭看吶。
那遠方的一顆辰星。
側耳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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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
放開繁華。
去尋找你塵封的真情。
自由啊。
你到底在哪裏?
我要尋找你。
日日夜夜。
只為你。
又何惜放棄一切。
……”
……
呵,這歌編得倒有幾分味道。
這青州城真不愧號稱為西南第一雄城,只看這中央青龍大街寬敞,至少能容三五十輛馬車并列馳騁,兩邊兩三層的樓房林立,做買賣的小販,讨生計的行人,無所事事的閑人,各懷心事的路人……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正是由于行人之多,所以即便是青龍大街寬敞,此刻也顯得逼仄了許多。
“想來以蕪冰的騰雲手段和凍人功夫,更加上桃夭的無中生有生出樹枝來的手段,些許幾個小僵屍尚不至于能夠難得倒她們……”
出了刑府,走在青龍大街上,少年三日以來遲滞的腦袋經過如此一放松,重新變得靈光起來。
回想起三日以來的種種憂心和惶急,現在想來,簡直不可思議……
就連自己才疏學淺,只是掌握着一些粗淺劍術,手持一根燒火棍模樣的類劍物事,就能夠接連擊敗陰山三雄,而全身而退。
蕪冰與桃夭二人勝過自己不知凡幾,自己與邢老大等人其實只是關心即亂而已,說到底,其實也不過是……
杞人憂天!
想到此處,少年的心念一時通透,暗覺好笑,索性放下許多憂思,安心地查看紅塵風物,逛起街來。
“這西南王治下的青州城,物阜民豐,倒是頗為繁華,想來也稱得上是一位賢王……”
少年心下贊道,忽而轉念一想,又覺得不算十分賢明,畢竟城中還盤踞着像是邢老大這樣的一夥地下黑暗勢力存在……
哈哈,真是有趣。
經過這幾次與邢老大的接觸,他發覺其實城中有他們的存在并不完全是個惡事,在維持城內秩序方面,邢老大其實比官兵更加有效……
陳心隐向來不喜歡将自己安放在一個道德的制高點上,而喋喋不休地評判他人。
有些事物,只有了解了,才能理解!
不去了解,一味自以為是地評判,說到底,也只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
更何況,嚴格說來,那邢老大一群人雖然江湖氣息重了些,終究不能歸類為惡人一系。其時天下态勢就是如此,與其再換上一個作惡多端之輩,有邢老大在頂上鎮着,并非一件壞事。
……
……
101 遭不平狂生相助
……
“嘩啦啦……”
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前方的人群自動往兩邊分了開來,一隊車馬從道路的那邊浩浩蕩蕩地行了過來。
看這隊人馬,俱都風塵仆仆,身上披甲落滿塵埃,顯然是剛從城外歸來,衆軍士面上雖然難掩疲憊,眼中卻是精光閃爍,顯得十分精神。
陳心隐正徒自搖頭晃腦,想着心事,渾然未覺大街之上的變化,不避不讓,直直地朝着那隊車馬相對而行。
“兀那小子,還不站住,你是何人,為何見了俺家主上的車馬也不避讓?馬蹄無眼,若是不慎撞壞了你,可別想要賴上俺家。”
訓練有素的軍士們整齊劃一地止住座下馬匹和身後的馬車,打頭的軍官戟指向前,朝着陳心隐喝道。
而他身邊的百戰軍士們紛紛将刀劍擒在手中,嚴陣以待,戒備着随時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
“呵,當真是可笑至極,這青龍大街并非你一家之物,為何是這位小哥避讓你等,而不是你等來避讓這位小哥?橫行霸道,一至于斯,實在讓在下不敢茍同……”
陳心隐被那位軍官一喝,幡然回過神來,見自己堵了對方道路,慌忙就要行禮致歉,然後退往兩邊躲避,這樣一場小小的誤會也就能夠消弭于無形。
哪想到就在此時,邊上走出一個打扮得狂生模樣的年輕男子,打着折扇,邁開八字步,走到那軍官馬前,緩慢而又堅定地反駁道。
“呃……”
善良厚道的少年見有熱心人為自己出頭,擔心牽連無辜,急忙上前勸阻,不想這一看,原來竟是一位熟人,他見過這人,就是方才在街上唱歌的那個人……
就在他這麽一猶豫,那軍官接着話說了下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一介學子,讀聖賢書,莫不是連這句老話也未曾聽聞?”
那軍官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倨傲狂生,微諷一笑,搬出了自己昨夜将将背熟的這句話來,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得意。
“秦将軍真是博學。”
“咱将軍果然是文武全才。”
“将軍不愧為一員儒将也!”
……
“過獎,過獎……諸位謹守本分,稍安勿躁。”
身邊的衆軍士的頌揚聲當即鋪天蓋地般湧來,那秦将軍對于這些奉承話語十分受用,聽得渾身舒坦,過了把瘾之後,伸手下壓,按住手下繼續說話,然後假意喝罵了兩句,命他們注意警戒,轉頭意氣風發地盯着面前狂生,且看他如何回話。
“哼,一派胡言,甚麽王土?甚麽王臣?盡信書,不如無書,這種狗屁言論,請恕在下孤陋寡聞,卻是不知……”
這狂生言語之間,透着濃濃的不屑意味。
“俺老秦知道你不學無術,連那句話都沒聽過……也罷,這本書拿去看一看,記得,書中折起一角的那一頁,底下給你标了紅線的那句話便是……哦,看完記得還要還俺。”
秦将軍已年近四十,不幸也染上了好為人師的毛病,十分感嘆如今年輕人的不學無術,當即從懷中掏出一本舊書,抛給了狂生,嘴裏還不忘叮囑兩句。
“哦,原來是詩三百……”
狂生照着指示,翻到了秦将軍所說的位置,赫然正是先前他說出的“普天之下”一句,他不禁啞然失笑,不知作何回答,無言地将《詩三百》給他抛了回去。
“如何,書生,你有這鬥嘴功夫,還不如回去學俺老秦,多讀兩本書,興好将來也能夠如俺一般引經據典,出口成章。”
秦将軍越說越是眉飛色舞,平日裏和身邊這一幫大老粗在一起,只知道吹牛打屁,縱是滿腹經綸也不知向誰說去,只是一派的阿谀奉承,實在是憋屈得緊……
他不禁回頭看了眼馬車的車廂,正是自己的小姐時常叮囑俺老秦多學點文化,還特意和府中的教習先生打過招呼,讓俺時常過去請教。有時外出得空,甚至她還不惜放下身段,親自過問俺讀書的進度,如此恩情,俺一介武夫,何以為報?
非萬死,無以為報!
想到此處,這位鐵打铮铮的好漢子,也不禁鼻頭發酸……
“出門在外,還是要多讀點書的,若是碰到了大熊,能夠救得一命呢……”
這是小姐時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雖然他不明白讀書和熊有什麽關聯,不過這并不妨礙他使出渾身解數開始記起書來。
……
“在我看來,我輩中人,正要效法那‘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有傲骨,有理想,方能立身天地之間。”
狂生淡然一笑,搬出了太白先生的傳世名言進行回應。
“唔……你年輕人就是不曉事……你說安能……安能……什麽?”
那秦将軍聽了狂生引用的那句話,一時愣住,搜盡枯腸,絞盡腦汁,亦是全無印象。
“你等等,待俺找找……”
言罷,他翻開手中的《詩三百》,逐頁逐行地尋找起來……這後生竟敢從俺老秦的書裏偷學句子,而且還是俺未曾學過的,當真是不給面子啊。
哦,原來,他是以為狂生趁着方才翻書的機會,将他書中句子給偷學了去。
看他身邊的一衆下屬,依然是一臉的崇拜表情,并無絲毫的意外,估計是見慣了如今這樣的場面。
反正他們也聽不懂。
“哈,這位秦将軍,這位公子方才那句安能并非出自詩……”
陳心隐好歹是一個當事人,竟被擠在一邊,活生生成了一個旁觀者,這時好容易觑見一個開口的機會,急忙出言說道。
“休得多言,俺老秦讀書時候,最恨旁人打擾,且先退下。”
秦将軍不高興地斥責道,說出的話也還算是中規中矩,由此可見确實是一個讀過書的……粗人。
“何不試試在下這一本筆記……”
狂生從袖裏也掏出一本書來,抛給了秦将軍。
“書中折起一角的那一頁,底下标了紅線的那句話便是……”
陳心隐目光一凝,深深地看了狂生一眼……
這人不簡單吶,其他人沒察覺,可是陳心隐近來越發敏銳的靈覺告訴他,那狂生的袖中本是沒有書的。
好一手無中生有!
秦将軍遲疑地收起自己的《詩三百》,接過他抛來的筆記,照着指引,翻開尋找,果然讓他找到了出處。
“哦,原來是太白先生……他可是我西南地界的一位名人,俺小時候的一家鄰居就是姓李的,哈哈。”
那秦将軍恍然大悟,他一見作者名字,就想起了太白這一號人,他正是在西南出生,然後游遍神州大地的一位詩人,俠客,隐士……
太白的大名,傳遍神州大地,簡直就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
秦将軍打了個哈哈,遮掩過去尴尬,不顧狂生和陳心隐十分驚異的目光,極為順手地将這本筆記收進了懷裏,與《詩三百》疊在了一處。
然後絕口不提讀書之事,将陳心隐叫上前來,說起了走路注意安全等等一些相關事宜。
狂生不禁苦笑,這滾刀肉,罷了,不需為了這些許小事而斤斤計較。
……
102 經年此去不相識
……
“老秦,前方出了何事,為何耽誤了這許久?”
後邊走了上來兩位少女,看打扮應是一主一仆,侍女上來便略帶不滿地問道。
“回小姐,俺老秦正與這兩位攔路的公子交流讀書心得呢,呵呵,着實是受益匪淺。”
秦将軍摸着自己的腦袋,倒是顯得十分的憨厚。
“我說老秦,你怎的這般沒輕沒重,将小姐一人晾在後邊,只顧自己……”
那侍女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一張小嘴噼裏啪啦,訓起了秦将軍。
“哎,小紅,秦将軍讀書是好事……就是這兩位公子嗎?”
那小姐一拉侍女小紅,止住了她再來訓斥秦将軍,開始打量起狂生和陳心隐來。
她的目光溫柔而又堅定,神色淡定而又從容,臉色不夠紅潤,有些蒼白,略帶病态,卻依然難掩她的清麗容顏。
她看了眼狂生,沒說什麽,又将目光轉到了陳心隐的面上。
哪想到才剛一瞥,她的目光随即一凝,帶着些許的疑惑,然後整個人卻變得明媚了起來……
她略顯激動地走上兩步,喝退前來勸阻的随從,随從面面相觑,似乎從未見過小姐這番模樣。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她試探的問道:
“請問這位公子是否姓劉?”
“哦,小姐問我嗎?在下姓陳,不姓劉。”
陳心隐施了一禮,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唔,姓陳……”
小姐的面色明顯黯了下來,沉吟片刻,她還不死心,繼續問道。
“請問這位陳公子是何方人氏?”
“咦?在下入城之時,已經繳過銀子,辦過月票,小姐又來問在下戶籍,不知何意?”
陳心隐警惕地問道,從身上取出月票,在人前團團晃了兩晃,以示自家清白,言語之間,不曾有任何的誇大。
其實他隐隐有些擔憂,因為他到了如今還未曾去辦理戶籍,在官府的登記中,還只能算是一個黑人……
“嘻,陳公子真是風趣,我卻并非來和你要錢……我家可是很有錢的哦。”
這小姐不禁抿嘴一笑,說罷,命人從馬車上取下來一只鐵箱子,打開一看,其中疊着齊齊整整的一沓銀票,看面值,似乎不小。
“哦,慚愧慚愧,原來小姐家中真是有錢,其實……呵呵,在下自小在山中清修,今番初次進入紅塵……所以,這戶籍一事,尚沒處着落……不知小姐家中可有門路?”
少年眨巴着眼睛,神秘兮兮地問道,順着竹竿便往上爬去。
他随機應變的本事尚可,看這小姐的陣仗,就知她必定是官宦人家出身,說不定能夠搭上她這邊的一條線,請她相助自己一臂之力,抛開黑人的身份。
“原來公子是從山中來的……即是說不是……”
小姐臉上剛剛豐潤起來的紅潤消散殆盡,明媚也變得平靜,她沉吟半晌,神色凄然,不知在想着什麽,而後展顏一笑,說道。
“也罷,相見即是有緣,過幾日你來我府中,給守門人報上我的名號,我讓人領你去辦理戶籍一事。”
那侍女有些驚訝,自家小姐何嘗對一個外人這般親近了,就是家中人,有時也不理不睬……這人也不知是何來歷,若是心壞不軌企圖,豈不糟糕?
她心中一急,向小姐進谏,陳述了其中利弊,哪知小姐只是淡然一笑,說了句知道了,就此打住。
“如此,真是多謝小姐仗義,呵,其實,在下還有兩個同行的妹子也需要辦理戶籍,屆時不知可否……”
少年得寸進尺,又将白蕪冰和桃夭二人也算了進去,想着反正一只雞也是趕,一群雞也是放,那何不一次做完,也省得三番五次地麻煩人家不是嗎?
細思極恐,他又不禁有些後怕起來,天幸三人俱都生得眉目清秀,儀表堂堂,不似壞人模樣,才能夠在這人間繁華之地有驚無險地行走這些日子……
聽聞若是不幸被官兵查到沒有戶籍,可是會被當作亂黨擒拿起來的,下到大獄之中。
“無妨……”
留下這兩個在陳心隐聽來仿若仙音一般的話語,小姐袅袅娜娜重新上了車駕,啓程離去……
……
“哈,真是出門遇貴人啊,看來新買的那本清書坊出品的老黃歷果真不虛言,一兩銀子花得果然是值當。”
少年竊喜不已,将自己這本剛剛到手不久的黃歷拿在手上,仔細翻閱研讀起來……
“呵呵,這位陳公子有禮了。”
就在陳心隐沉迷于聖賢書中之時,邊上沉默良久的仗義狂生出言打斷了他的思路。
“哦,這位公子有禮,在下卻是忘了公子還在場,失禮失禮。”
說來,這位狂生也可以算是陳心隐的貴人,方才若不是他,那麽那位小姐說不定就不會下了馬車,不下馬車,如何能夠襄助撫平他們兄妹三人的戶籍之事?
對于陳心隐而言,那可并非只是小事一樁!
世事如棋,一着接着一着,看似全無聯系,其實千絲萬縷,早已內蘊其中,只看局中之人能否看透而已!
“無妨無妨……”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下姓陳,名心隐,正所謂‘心之所向,道隐無名’是也。”
這是陳心隐最近才苦心積慮,強行杜撰出來的介紹自己姓名的句子,乍看之下,還挺像那回事兒,着實唬住了桃夭和蕪冰二人。
“原來是陳心隐陳公子,幸會幸會,陳公子可以稱呼在下為青蓮。”
“青蓮?可是青蓮居士之青蓮?”
“正是,在下久慕太白先生遺風,此番來到人間,就以太白先生的號為名,以示在下對先賢的仰慕之意……”
“其實,青蓮你也不必拘禮,叫我心隐即可……呀!青蓮你也是和我一般,初入紅塵的啊?”
“心隐所言極是,我們正是不需要如此拘禮……我剛從海上來。”
“我從山中來。”
“青蓮早已知曉!”
“有戶籍否?”
“呃……未有。”
“那何不過幾日随我一同前去辦理戶籍?”
“要那何用……唔……也好……”
……
陳心隐與青蓮初次相見,相談甚歡,在陳心隐的提議之下,二人打算一同在城中走走看看,見識見識這西南雄城的風土人物,也好增長一番閱歷。
“是了,心隐,你可知道方才那位小姐姓甚名誰,家住何地?”
突然,青蓮叫住正要向前走的活泛少年,看他的面色,卻是有些怪異。
“哦,不知,有何不妥?”
懵懂少年回過頭來,反問道,其實他也的确不知,初次見面,從頭至尾,他都未曾問過一句,她也未曾提過一句。
“……既然你也不知,那麽我們隔日該去何處去找尋她呢?”
“哦……”
少年愣在當場,不住地埋怨着自己的粗心大意,虧得還總是自誇心細如發,明察秋毫,堪為桃夭學習的典範,可是近來卻接二連三地犯了錯誤,先是月票,後是戶籍。
“不如我們問問這周邊行人?看她的排場甚大,想必這城中土著多少知道一二……”
“好主意,正該如此。”
……
103 言由來天命何歸
……
天幸的是,那名少女果然在當地十分著名,她的身份高貴,家住城中的西南王府。
她的先祖,跟随大漢開國太祖打下江山,正是由于戰功顯赫,被朝廷異姓封王,世襲罔替,目前掌管着這整個神州西南一片,盤踞在偌大青州城內的一位大漢王爺:
西南王——北宮一刀!
而那位少女,乃是帝國皇帝親自冊封的郡主,封號清影。
而且,據坊間好事者傳聞,這清影郡主竟是當朝太子的太子妃,也有人接着說那無幅的太子數年前便已失蹤,不知東西。
更有甚者,竟說那萬惡的太子是因為不歡喜清影郡主才故意離家出走的,連儲君的位置也甘願放棄,這還着實讓一些想入非非者感嘆了一番郡主莫非生得如同無鹽嫫母一般醜陋?否則必不至于吓退太子……
有說這最後一種說法兜兜轉轉傳到了郡主耳中,讓她委屈得大哭了幾場。
總之,坊間傳聞,沸沸揚揚,難辨真假,也就只是茶餘飯後閑來無事時的一種消遣,當耳旁風,聽過便罷,若是太過于較真,那恐怕就不是福氣了。
當然,持最後一種議論的人在這青州城中想必是讨不了好的,一旦被人盯上,少不得一通好打……
清影郡主這樣清麗無雙的女孩子不要,那還要哪樣的?
凡是有幸見過清影郡主容貌的人,都對此類謠言不屑一顧。
樸實的群衆自然有着最為樸實的想法。
……
既然二人已經問明了地方,心中的一塊石頭也算是落了地,重新又拾回了心情參觀起這座雄城來。
不說街道寬敞,數十輛車馬并行無礙,只說這物阜民豐,商賈之事繁榮。
青龍大街兩面高樓林立,這邊八角樓頭華麗,那邊水晶翠閣出彩……就連街上随意一位擺攤的小販,那叫賣聲也格外粗壯,顯見對自己的未來有極大的期待。
青州城并不完美,尚存在諸多的不足,不過至少,生在其中的人,從來都以生在其中為榮。
……
當然在陳心隐感覺,似乎青蓮他對于是否擁有大漢戶籍一事并不與他一樣上心,始終優哉游哉,抱的是一種無可無不可的心态,這樣的态度讓少年總有些自慚形穢。
唉,自己果然還是市儈了些,不如青蓮灑脫,并非修行人的本分……
這紅塵煉心,真是兇險異常,稍不留神,就會變得家財萬貫……
哦,然後迷失了本心,從追尋天道淪落到盡日紙醉金迷。
這并非只是危言聳聽,前車之鑒大大地有,下山之前,玄慧師叔早已千叮咛萬囑咐過。
雖是如此,陳心隐并不打算強行改變自己的行止,勉強去做那“清靜無為”之事。
因為修行之端,發乎本心,合乎本心,講究的只是一個順其自然,心中如何想,就如何做而已……
當然,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原因是,有了戶籍真的很重要,不止在神州通行無礙,在某些場合甚至還能夠省下不少銀錢來。
……
二人一路行走,一路說話,陳心隐發現,青蓮在刻意地回避着關于他兩人背後身份的話題,每每說到關鍵處都是一筆含糊帶過。
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是只知道青蓮來自于海上,并非神州人氏,此番出來,只是為了尋找一事的答案。
而這個答案,對于他日後的某種重大抉擇,有着至關重要的意義。
青蓮也未打聽陳心隐的來歷,只是淡淡地說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今日與心隐你相見投緣,那就順道走上一遭而已。
本來這天地之間,只是萬物的逆旅,光陰則是百代之過客……如此看來,世間并沒有什麽東西是永恒不滅的。
而既然不存在永恒,那麽我們這些生靈存在于世間,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呢?
你看那帝王将相,販夫走卒,或是山中精怪,河海魚龍,還是妖魔鬼怪……存活一世,一世所求,即便是壽長八萬,也有盡時……真不知此生有何意義?
燕雀嘲笑蜉蝣,鴻鹄嘲笑燕雀……其實在我看來,萬物生靈盡只是跳梁小醜,五十步笑百步而已,到得最後,也只是塵歸塵,土歸土,一抔黃土掩傷懷……”
陳心隐沉吟良久,結合自己往日所學的道藏,認真組織了一下言語,說道:
“世間确實沒有實在的東西是永恒不變的,但是我們這世間生靈的生滅并非全無意義。
青蓮,你有想過那些原本虛無之嗎?青蓮,你覺得萬物皆無,我卻覺得,反倒正是因為有幸存在虛無,才可能飄搖長存于這永恒的長河之中。
上古時代,我人族大帝傳下火種,立下文字,從此人道興旺,神州始定。
最初的那點星星之火,在這片神州大地繁衍生息開來,直至如今……
你看,那萬丈高樓會倒,無邊滄海會變作桑田,巍巍高山也被轟然化為海眼……
而長存不斷者,在于信念,或者我稱之為精神。
薪盡火傳,薪會盡,火不滅。
萬物皆滅,精神不滅。
而這。
就是我所理解的永恒。
你說生靈無義,我卻說世間有形之物終将毀滅,唯無形永生。”
青蓮聽聞陳心隐的一席話,眼中精光一閃,思量半晌,心有所感,又有所惑,道:
“心隐你方才所言,我隐有所感,卻并不真切。
你說薪盡火傳,薪盡之後,那火還是原先的那一把火嗎?或者只是形似而神不同?
你說你人族大帝傳下道統,可是綿延至今日,這種信念,或者說是精神,還是他本源的那個精神嗎?
以我之眼,看到世人總是自以為是,對于前人遺留,從來都不憚于添添改改,不尊世訓,妄拟天心……如今亂象滿地,各家衆說紛纭,還有哪裏可以看到最初的那份本真……”
言罷,青蓮嘆息良久。
陳心隐行思坐憶,覺着自己的腦仁有些疼,這青蓮太難纏,不似蕪冰和桃夭那般好忽悠……
他接着說道:
“青蓮,你這樣想,就已經着了相,只有流水才能不腐,戶樞才能不蠹,世道人心當然始終未曾停止過變動。
但是你看,其實它萬變而不離其宗,你以為它變了,其實它卻未曾變化……
就好比一盤桃子,你用作祭祀之用,或者是飲食之用,用處雖變,其實桃子作為食物的本質不變。
你要從青州城出發前去皇都,可以選擇騎馬去,可以選擇駕車去,甚至可以選擇走路去,你如何去不重要,關鍵在于你在路上。”
陳心隐說話間,卻是忽略了一些細節,一些可以憑此猜測青蓮來歷的細節。
青蓮面上已經帶了一絲的明悟,他再次問道:
“那麽你是如何看待這樣的變化呢?”
“對于我而言,本無所謂變不變化,我在世間行走,只是順勢而為,順心意而行而已,何必糾結于名相?佛家之主說一切皆如夢幻泡影,因緣聚合而已,你只需把握住心中的一點空明。”
“你修佛?”
“我修道!”
“佛也是道。”
“哦,是的,我也着了相,佛也是道,無論是出世法,還是入世法,無論是道教,佛教,儒家,法家,兵家……只要是這世間法,皆是道。而只要對我有益,我都要兼收并蓄,不會排斥。”
“即是說,為了到達一個地方,你并不拘泥于如何到達,為了達到你心中的目的,你并無所謂使用何種方式?”
青蓮的眼睛越來越亮,讓對面的山野少年陳心隐想起了夜間時分,在靈虛山上看到的山中野獸,眼睛也是一樣的亮……
“唔……也可以這樣說吧?”
雖然覺得青蓮話中的意思與自己略有一些不同,但是一時間陳心隐的腦袋被之前的一大段文字糾纏,也分辨不出來,只好這樣含糊其詞地對付過去。
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內,青蓮都保持了沉默,只是悶頭向前走着,這讓少年不禁在暗地裏松了口氣。
呼!好歹将青蓮給糊弄過去了……現在讓陳心隐再來說上一遍他方才說過的話,估計早已忘到了九霄雲外。
只是慣會臨場發揮,随機應變而已。
為了應付青蓮的前幾個問題,陳心隐搜索枯腸,靈臺運轉已經達到了極致,将三年以來在玄真老道手底下學到的“口若懸河”辯論大道發揮得淋漓盡致,腹中的存貨就快要告罄,若是再來上哪怕一個問題,陳心隐估計就要折戟沉沙于青州城內。
不過英雄寂寞,能夠戰死沙場,也算是一個極好的歸宿了……
跳脫憊懶的少年如此想着。
……
104 道不同真歸何處
……
和高手辯論一場實在是一項體力活,太傷心神,更關鍵的在于,他的各種論點只是停留于嘴上,有口無心,說過就忘,所以他至今還不理解這青蓮究竟從方才的那場辯論中悟出了什麽……
當然,作為勝家,一向自诩“敏而好學,不恥下問”的少年也難得變得有些矜持起來,一時三刻之間竟拉不下臉來詢問青蓮。
不好意思詢問,他便只好自己思索……究竟哪兒不同呢?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不問,才造成了之後的許多事情來……或許即使他當真問了,世情的演變依然如此,正如同他自己方才說過的一般,到一個地方去,并不在乎是以何種方式去的……
不管如何,這畢竟已經是以後了,沒有去集市裏向各路神仙學習過“仙人指路”妙法的少年自然無法計算得到……
……
各懷心事的兩人邊走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從沉思中醒過來的青蓮擡手一指前方的一座館樓,招呼陳心隐道:
“哎,心隐,你看前方那間酒樓如何?我與你相見恨晚,正想與你一起把酒痛飲一番……”
“痛飲嗎?唔,未嘗不可……”
想多了問題,而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少年擡起頭來,一看前方酒樓的那塊匾額,心裏一個激靈,生冷冷變得清醒了許多,他伸手一把拽着青蓮,忙不疊地遠離開去,使得青蓮摸不着頭緒。
“青蓮啊,你可記住,萬萬不可進入那間酒樓,那間潇湘館,可是會吃人的……”
見少年的言語間滿是驚慌,青蓮不禁信了三分:
“唔,竟然會吃人,那想必是黑店不假了……可是如何這城中官府任其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