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無人出面來管?”
“唉,青蓮你有所不知,那館子吃的不是人的身軀,而是人的靈魂……”
陳心隐心中有事,在這位新認識的友人面前,實在拉不下面子來直說只是因為潇湘館要價太高,只好這樣隐晦含糊地向青蓮暗示着。
“原來青州城裏也有人會收集魂靈的法術……這個卻是未曾料到……”
青蓮看着潇湘館,嚴肅地說道。
“啊?不是……”
……
“咦,那不是陳公子嗎……怎的跑得恁是快!”
潇湘館把門的小厮眼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陳心隐,看他急急如喪家之犬般地逃離,還以為他後邊有什麽強大的仇家追殺,只是來來回回看了半天,卻是什麽也未曾發現。
“不行,得告訴主母去……”
小厮連門也不看了,噌噌噌往館內奔去。
“看到陳公子了?快帶他過來……不,還是我去……”
那主母一激動,就連儀态端莊也盡數忘卻,雙手提起拖到地面上的裙裳,一路小跑,往門口趕去。
“主母慢走,那陳公子已經離開很遠了……”
小厮呆愣愣地看着自家主母,不知為何今日見到的人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你這蠢才,只會吃飯,真是沒用,怎也不說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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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母怒道。
“陳公子跑得頗快,我如何攔他得住……”
小厮顯得有些委屈,自己若是看門出了差錯,等會兒不得訓得更慘?
“你就說今日本館對老恩主感恩大酬賓,叫姑娘不收費……罷了,已經遲了……哎,據說郡主她今兒回城,老身就親自往王府跑上一趟。”
……
“心隐你看,那邊如何?光天化日之下,肯定不會是黑店。”
兩人一路行到了一條河邊,這是城中最為熱鬧的一條河,名為流翠河。
每到夜晚,流翠河上燈紅酒綠,各色人等皆會彙聚此處,尋歡作樂,揮金如土。
只是此時尚在白日,游者寥寥,水上各家畫舫游船尚未開業,岸邊只有幾個擺面攤和各種小吃的尚在打理着他們的生意。
而青蓮此時所指着的,正是一個老人家開設的面攤。
“呵,原來是吃鹵面,自從下山以來,我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吃過面了,今日見到,倒是嘴饞得緊,走吧。”
煮面這活兒,是陳心隐在山上經常幹的……
誰讓玄真老頭兒是長輩呢?誰讓他時常真真假假地需要去清虛殿向掌教真人彙報修行的情況呢?誰讓他經常需要養精存神,打坐做功課呢?
所以,這庖廚之事,不是陳心隐擔起,又是誰來做呢?
各自點了一大碗的鹵面,陳心隐不喜食葷,只是特意吩咐攤主額外打了兩個雞蛋下去。
光吃面無趣,兩人又吩咐攤主老翁燙了一盆的韭菜,撈了一碗雜碎……雜碎是青蓮吃的。
青蓮效法太白,如何能夠忍受得了一餐無酒,還要叫酒,被陳心隐攔下,說道這樣的面攤,如何能有好酒賣,他這邊可是藏着極好的果酒……
于是他從自己的腰間取下那只小葫蘆,又不知從何處摸出兩只竹制小酒杯,兩人就這樣推杯換盞,吃喝起來。
酒過三巡,勁頭上來,青蓮的話也多了起來,原本在陳心隐面前略微有些收斂的狂生性子一下又回來了。
“心隐,與你……方才的那一番話,我……是十分信服的……比如你說的……‘順心意而行’。”
青蓮大着舌頭,斷斷續續說道。
“是嗎?呵呵……”
陳心隐也喝了不少,腦袋不十分清醒,左右想不起來自己曾經說過這話,只好打個哈哈,好歹先遮掩過去。
“是的……只是我觀你行事,卻并非如此……你似乎心中總有所顧慮……”
“顧慮?此言倒是不虛,總得顧到……手中銀錢是否足夠,否則心意自然難順,啊哈哈……”
“銀錢?呵,并非如此,咱倆明人……明人不說暗話,以咱倆手段,若是……呃……想要銀錢,多少沒有?”
青蓮目光灼灼地盯着陳心隐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的內心最深處。
“如何能夠?世間自有規範在……若是人人無視禮儀法度,只顧恃強淩弱,弱肉強食,那麽與山中野獸何異?何況在我看來,山中野獸有情之處甚多……”
陳心隐眼睛眨也不眨地與青蓮對視着,這是他從與玄真老道的無數場論辯中所總結出來的經驗,誰最先承受不住對方的目光,誰就必将落敗。
唉……怎的這青蓮也這麽喜歡打嘴仗,幸好方才吃了倆雞蛋,補充了些體力。
“禮法?恕我直言,你們人間禮法在我眼中,簡直狗屁不如,這只是自己給自己所加的一道枷鎖……受此約束,如何能得自由大道?”
“非也!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若是人人都只顧自己的心意是否通透,若是人人都罔顧他人的死活,那麽這神州哪裏是人間,這分明就是地獄!”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青蓮,你在學習太白先生,可是你是否曾經仔細想過,太白先生他……當真是狂徒嗎?”
玄慧師叔說過,太白先生還是個與他一樣的畏高症患者,這樣的人,哪裏是狂?
“自然是狂!”
“非也,說他狂是不準确的,在我看來,他只是豪邁,灑脫,絕非狂……”
“有何區別!”
“狂,只存己心;豪,無傷他意。”
“好一個無傷他意,我卻只要存己心,我的念頭,就是天地的念頭……
心隐,我本以為你我同道,如今看來,卻是我誤會了……抱歉,我只求順心意,其他種種于我而言,只是手段……道不同不相為謀,就此別過,保重。”
“哎……先別走……”
陳心隐急忙出手挽留,哪裏還來得及,青蓮的身影慢慢變淡,融入了眼前無邊的光影之中……
他舉着手,呆呆地愣了半晌,往邊上四面一看,所有人行止如常,竟似未曾見過青蓮的突然消失一般,再往桌上一瞧,正躺着幾枚銅錢,粗略一算,正是今日二人所食之物的價錢總額。
“青蓮這人,性子雖然急躁了點,想法也偏激了點,出手卻是大方得緊,即便是走了還知道把面攤的賬給會了……
早知青蓮喜歡付賬,方才在那潇湘館門前,又何必要逃跑呢?”
少年正兀自為自己錯失良機而喟嘆不已。
……
105 算盡機關鎖潇湘
……
“小姐,外頭潇湘館主母求見……”
小紅站在自家小姐的閨房門口,輕聲說道。
“她既這麽急來見我,想是找人一事有了進展,小紅,快快随我出去。”
風塵仆仆,剛回到家裏,還未來得及好生休息一番,清影郡主迅速換了套幹淨衣裳,急匆匆又出去前廳會見那潇湘館主母。
詳細地聽取了潇湘館主母關于前段時間三位神秘來客光臨潇湘館,不幹“正事”,只是聽琴的傳奇經歷,清影只感覺她所敘述的三人中那位陳姓公子有些熟悉,卻又一時間尋不到脈絡,揮手先屏退主母,褒獎了一番,讓她繼續抓緊尋找,然後留下自己一人在房中思量着。
“又有一人的模樣長得像我太子哥哥……”
清影郡主自言自語着。
“莫非是因為太子哥哥生了一張大衆臉?”
“若他真是太子哥哥,那麽為何三年了,已經來到城中,也不來尋找影兒呢?難道真是因為嫌棄影兒模樣生得不夠好看……而故意被妖怪捉走……來躲着影兒?”
清影郡主莫名地想起了偶然聽得的坊間傳聞,不禁有些着急起來,雖然父王和小紅都說那傳聞不實,讓自己別胡思亂想,但是……如果是真的呢?
一念及此,清影郡主雙眼蘊滿了淚水,一顆顆的珠淚吧嗒吧嗒掉落下來……
“啊,不對,雖然那陳公子模樣長得似我太子哥哥,但是他那溫文爾雅、謙恭有禮、與人和睦、處變不驚的性子,卻與太子哥哥大相徑庭……”
她想起了主母先前形容陳公子的一大堆溢美之詞,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忙就将自己先前的猜測盡數否定。
“對了,書中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太子哥哥為人向來蠻橫任性,又哪裏是這麽好說話的人?嘻嘻……”
偷偷地說了幾句她家太子哥哥的壞話,少女擦幹眼中淚水,秀麗而又憔悴的臉龐變得明媚了許多。
若是少女的這番心理活動讓陳心隐聽得,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當然,以他的憊懶活泛性子,自然是嘴上要大大謙虛,私下裏卻是毫不客氣地将那些美言盡數收入囊中。
而若是将他與那蠻橫無理的太子拿來比較?
他想必就會心中膩歪,嘴上大度,極力為太子開脫,說他當年也只不過是年少無知而已,小孩子哪有不招人厭的呢?況且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長大了自然就不至于還是那麽的不懂事了。
……
在青蓮鬧別扭離開之後,陳心隐只好一個人繼續逛吃逛吃,一路豎着耳朵,邊探聽着各路消息,再次路過清書坊時,他還順便進去逛了一圈,與店家讨價還價半晌,最終半價購買了一部新出的神魔小說,書名叫做《一路向西》,那店家極力推薦,說是此書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蘊含諸多人生大道理雲雲……
只是對于那些,陳心隐自然是聽過就算,畢竟誰家不誇自己的貨物好呢?
此行也無什麽特別的收獲,陳心隐兩手捧着《一路向西》,邊走邊往邢老大的府裏回去。
回到府中,經過詢問之後,發現邢老大仍在呼呼大睡,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下手着實重了些,為表達對于自己唯一一名記名弟子的歉意,他悄悄來到邢老大的房中,不惜耗費自己積攢許久的白流道力,汗透衣衫,結結實實地幫助刑老大舒緩了好幾個周天的經脈,見他氣色好了許多,才悄悄撤離。
悄悄前來,悄悄離開,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些日子以來,陳心隐發現自己體內的白流道力于不經意間增長了許多,他至今也摸不透究竟應該如何修煉這種神奇的力量,只好如書中說的那般:道法自然。
當然,碎嘴的少年,甚至在暗地裏對那周前輩還有諸多不可為外人說的小怨言,說他授人以魚,卻不授人以漁,造成了他如今只能一個人在黑暗之中磕磕碰碰地瞎摸索……
對于這一點,守禮的好少年當年将其視作了最深的秘密。
不過,聰明的少年發現,似乎每次在那白流道力即将用盡,遭遇生命危險之時,體內深處就會自然而然地重新湧出一股更加浩大的力量填充于經脈之中。
還記得第一次彈奏三才大聖遺音的地部之時,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若都要跟随着樂曲而被扯出,在最後的極危難關頭,體內深處的白流道力爆發,他才能夠得救。
後來鬼族攻山,他引動漫天雷霆,大破陰靈大軍,那一次神傷暈厥,待得清醒之後,他發現自己體內的白流道力亦有明顯增長。
甚至在日常的彈奏之中,那脾氣怪異的白流道力也會有極細微的增長,雖然極少,但是時日久了,寸積铢累之下,也能有較為明顯的變化。
現如今,當陳心隐在平日裏打坐內視之時,已經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流淌于經脈之中的白流道力已經初具大河之勢,浩浩湯湯,奔騰回還,若隐若現的巨力,使得他駕馭琴曲和劍術的能力亦得以增長。
“這白流道力果然古怪,若下回再遇到周前輩,再來仔細詢問一番……”
……
又過了兩天,在外四處打探的探子們依然沒有得到任何有關于蕪冰和桃夭的消息,不過卻注意到了一個多少算是離奇的事情,不知從何時開始,青州城附近山林中的一些野獸在向着遠方遷徙,城外駐紮的有些靠山吃山的獵戶們近來怨念頗重,只不過這事兒與他們的尋人之事看來并無多大關系,自然是略過不提。
雖說陳心隐知道兩人十有八九不會有事兒,但是出門這許久,一點蹤跡也尋找不到,一點消息也無,他多少心中還是會有些打鼓。
閑來無事,他拿出當年在山上琢磨打嘴仗技巧時的熱情和耐心,反複研讀了桃夭留下的八幅圖,以期從中悟出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長久以來,他都将注意力放在人和僵屍之上,而對圖畫中出現的幾朵花兒視而不見,如今靜下心來再次回想,這花想來也應該別有深意才是……
恐怕自己鑽了牛角尖,思維進入了死胡同。
這花……看它葉片如此肥大……莫不是牡丹花?
牡丹花,白色的牡丹花……
啊,白牡丹!
“難道是暗指潇湘館中見過的琴師白牡丹?”
少年驚呼一聲,一下子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就連身後椅子被他踢倒在地也無心顧及……
為何會與白牡丹有關系?
少年眉頭緊鎖,滿臉苦惱,開動起十足十的推理能力,在腦海中進行着各種嘗試。
哦,對了!少年腦中靈關乍現,一時間心念通透起來。
他想起了前次初入青州城時在潇湘館中的慘痛遭遇,這種他一生都想忘卻,可是卻始終難以忘卻的經歷,一百九十萬兩白銀,這樣巨額的數字,時常使得他在半夜三更時分從夢中驚醒,吓出一身的冷汗。
“莫不是桃夭小妹貪嘴,趁我一時不察,纏着蕪冰,兩人一起偷偷跑到那潇湘館中吃那新鮮香甜的瓜果……結果曲終人散之時,才發現荷包中并無足夠銀兩會賬,被潇湘館的主母察覺,将她倆當成了來吃霸王餐的惡客,以至于強行扣押……那主母果然不是什麽好人!”
少年憤憤不平地想到,如果自己冤枉了她,她的确是一個良善人家的好婦人,如何竟會開出如此離譜的高價來?
那可是一百九十萬兩啊!
少年兀自念叨着……
……
106 身入虎穴尋二姝
……
“這見錢眼開的主母兇相畢露,扣下蕪冰和桃夭,強令桃夭畫下這八幅圖……還遣人送到刑府,轉交給自己,讓我知曉她們倆的行蹤,并以此來向我敲詐勒索……”
少年在房中急得團團亂轉,止不住地腦補着可憐兮兮的蕪冰和桃夭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小黑屋裏,不給水喝,不給飯吃,每天逼問三次……小黑屋中還有老鼠和蟑螂,桃夭還好,怎奈蕪冰膽小,極為害怕這些小東西……
私設刑堂,還有沒有王法了!少年伸手往桌面上重重一拍,一片煙塵飄起,這張無辜倒黴的桌子就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在了房間的空氣裏。
呀!少年被自己的“魔掌”一吓,平白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的氣也不禁洩了一大半,他往房門外探了探腦袋,眼見無人看見,才略微松了口氣……
唉,潇湘館那邊的巨額贖金還未湊齊,這邊又不慎将刑府的名貴桌子打壞,若是邢老大不顧交情,拉下臉來非要賠償,那可真是禍不單行了……再如此下去,當真是要一輩子命犯金銀……天氣并不十分悶熱,少年卻被自己結結實實地吓出了一身冷汗。
有機會還得去金光寺裏求上一個簽,趨吉避兇,算一算今後一生的運勢漲落才是……
好不容易才将桌子一事從腦中暫且清除出去,莽撞的少年又将思緒放回了潇湘館一事上來……
“已經過去五天,也不知道蕪冰和桃夭兩人現在怎麽樣了……”
他的腦海裏不禁再次浮現出兩人披頭散發,渾身髒兮兮,苦苦期盼着哥哥從天而降,前來營救的悲慘情境。
“已經浪費了五天時間,如果那萬惡的主母見銀錢始終未曾送過去,撕票或者送官那可就不妙了……”
說走就走,自以為想通了一切的少年刺溜一聲離了房間,好不容易找到了正在指使搜尋的吳軍師,将自己先前的諸番猜測盡數告知了他。
“啊!竟有此事!太大膽了,一間小小的酒樓,我們即刻去房中叫醒老大,然後點齊人馬,給潇湘館的那個地主婆來個甕中捉鼈,也好出了胸中這口惡氣……”
吳軍師正在房中查看最新情報,聽聞陳心隐的猜測,也覺得極為有理,事情真相正該如此,當即撸起袖子,義憤填膺,口沫橫飛地訓斥起來。
“呵,吳軍師高才,這信手拈出一個地主婆的稱呼……倒是十分貼切……”
陳心隐贊道,思量片刻,他又繼續說道。
“唔,吳軍師,先不忙叫人,現在人質在她們手中掌握,咱們投鼠忌器,暫時不宜輕舉妄動……不如,就由你我二人先去潇湘館一探究竟,再來徐圖後事……”
“哦,陳公子說得有理,确實應該提防地主婆撕票……”
……
兩人不動聲色地出了刑府,穿街走巷,悄悄來到了潇湘館大門之外。
時下并非待客時間,那守門小厮正百無聊賴地站在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驅趕着蒼蠅,突然見到陳心隐領着一人向着潇湘館走來,心中一喜,原本奄奄的精神即刻就振奮起來,隔着老遠就向着陳心隐大聲打了個招呼:
“陳公子您終于來了,待小的進去通報,喊主母出來迎接……”
說罷,一溜煙就跑進門去。
“呵,吳軍師,你來看……”
陳心隐緊鎖眉頭,伸手一指已經跑遠的守門小厮,向身邊沉默跟着的吳軍師講述着自己的猜測。
“我們才剛出現,就已經被這潇湘館發現,足可見他們早有預謀,知道我們會來……呵,看這望風的小厮去得倒快,看來是以為吃定了我們……瞧他那股伶俐勁兒,想必并非是第一次幹此綁架勾當。”
“這潇湘館一個小小酒樓,只是兜裏銀錢多了點,就敢在這青州城中橫行無忌,綁架我刑府貴客,當真膽兒是肥得不行了……哼!這年頭,有錢?哼!有拳頭才有道理!”
吳軍師十分不滿地嘟哝道,随即又想到,這城中竟有人能夠瞞過自己刑府的眼線,也是罕見……莫非這背後還有手眼通天之人?
吳軍師對這座潇湘館并不十分了解,原本只當做是一座普通酒樓,現在一看,顯然并非如此。
好漢不吃眼前虧,吳軍師決定先觀察一番再說……
兩人也不待報信人喊主母出來,相攜一道進了潇湘館,也不去尋桌椅座下,直挺挺就站在堂中央等候來人。
“吳軍師,等會兒你先別出聲,與那貪財的地主婆打嘴仗的事兒,我比較在行,不如就由我親自出手。”
陳心隐自忖着這言語間的事情,還是要自己親自操刀上場,畢竟關系到蕪冰和桃夭二人的安慰,輕易間馬虎不得,對于這,他還是有幾分自信的。
“是,但憑陳公子吩咐……”
打瞌睡就有枕頭遞來,這豈不正合了吳軍師的心思?
……
“呦!今兒個刮了什麽風,竟把您陳公子給吹了來,奴家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主母人還未到,那熱情無比的聲音已經飄了過來,盡數鑽入了陳心隐的耳中。
咦?這地主婆怎的比起上次熱情了許多……少年猶自疑惑着……哦,難道是因為有人在手,有恃無恐,見我年少好欺,特意來此消遣于我……
雖然不明确這狡詐的地主婆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少年卻已經抖擻精神,嚴陣以待……必要讓這山外惡婦長長見識,瞧瞧靈虛山的手段。
“哈,若非必要,哪裏敢來潇湘館打攪主母清靜……”
陳心隐心中略一定計,決定暫且先與她虛與委蛇。
“也是,以公子的身份,自然是日理萬機,無瑕出游……呵呵。”
主母笑得更是歡暢。
“吳軍師,你看她笑成那副模樣……哼,分明就是将咱倆當成了肥羊。”
陳心隐湊近吳軍師的耳朵,壓低聲音與他交流着。
“好教主母得知,我來只為那兩位姑娘……”
陳心隐話說一半,留一半,如此淺顯幾近于明示的暗示,聞弦歌而知雅意,這頗有心機的地主婆精明過人,必定能夠聽得出他的醉翁之意。
“啊,陳公子,您此次來,卻是要找那兩位姑娘的,只是這恐怕……”
主母面露為難之色。
……
107 驅黑車面幕後人
……
主母一聽陳心隐那話,心中一凜,面上卻露出了難為之色,似乎其中很有些苦衷。
昨日潇湘館中确實是新進了兩位絕色佳人,花牌桂冠,其音樂之妙,西南無雙,即便是名聲在外的花魁白牡丹,也不敢輕言必勝……
只是,這兩位佳人本是潇湘館的一個絕密武器,主母定計,原本打算在最為恰當的時機才亮相,也好造成全城轟動的效果……
可是……
如何才這樣短短一日時間過去,便有人知曉?
有內鬼,館中有奸細,必是有人将情報洩漏了出去。
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回頭倒要詳細查一查究竟是誰敢在外邊饒舌。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陳公子當真要她二人作陪,本也未嘗不可,畢竟他極有可能是那人,如此也算是她倆的榮幸……
主母仔細地打量着少年,與自己心中牢記的經過特別恩準才得以看到的小太子畫像比照……
唔,這眉眼間卻有一些相似……只可惜兩人的氣質完全不同。
一者狠戾,一者平和。
主母心中萬分糾結,若他真是那人,在此處若是因為姑娘一事而開罪了他,日後還不得穿上一生的小鞋?
即使他有容人之雅量,并不怪罪,可再聯想起郡主的罰人手段,她就不由心顫……
只是,若他最終查實,并非那人,那她潇湘館豈不就平白吃了大虧?
……還無處說理去。
穩妥起見,還是先觀察會兒再做決定……
“呵呵,陳公子,此事奴家不敢擅自作主,關于兩位姑娘的安排,館中自有一定的章程,奴家一人的話也并非萬能的……”
“哼!”
陳心隐咯噔一下,在心中暗道,這老婆子果然財迷,頗曉得買賣,還知道要財貨兩訖,不見兔子左右不肯撒鷹!
只是這樣一來,與一個有頭腦的強盜打交道,無形中使得難度增大了何止一籌。
……
“吳軍師,何不取出包中物事,讓他們先瞧一瞧?”
吳軍師聞言,趕忙取來自己随身攜帶的行囊,抖開包袱,抽出一沓銀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
看其面額,一萬兩到十萬兩不等……算其總數,竟有足足四百萬之巨。
這筆巨款乃是在出門之前,陳心隐特意向刑府拆借得的,那吳軍師上下兩排牙齒咬了又咬,兩腳跺了又跺,雖然肉疼不已,卻也無法。
總是邢老大在上,陳心隐在前,他不照辦,還能如何?
當然,厚道的少年為了免吳軍師為難,除了隐鋒劍生得醜陋,看似不值幾個錢之外,特意将自己的無名玉琴等一衆家當盡數抵押給了吳軍師……
“不知可還足夠?”
陳心隐看不敢去看那堆銀票一眼,目光直直向前,只是炯炯盯着主母說道。
“啊!這可是四百萬兩……”
主母驚呼一聲,即便是她,也極少有機會一次見到如此巨款的,前一次陳心隐來時,總共收了将近三百萬兩,這已經是破天荒的大事件了,而如今……
看這陳公子揮金如土,竟連一眼也不屑于去看這些銀票,常人哪有如此氣度?定非池中之物無疑……
主母心中倒是又有了幾分計較。
“陳公子,你乃行家,自然知曉,二位姑娘顏色天下無雙,堪稱無價之寶,并非世間財貨所能夠衡量的……奴家也做不了主……”
嘿,不如就将這陳公子帶到郡主面前,由她見過之後,親自做出決定,如此也算是一舉兩得。
這太子身份一事十分隐秘,據聞朝堂之上暗流湧動,稍有不慎就有刀兵之禍,郡主早已千叮萬囑不能外洩半分,否則……
這主母也是個曉事之人,自然知道這其中的幹系重大。
“自然是無價之寶!”
對于少年而言,此話也并未有錯。
“幸得陳公子寬宥,不如……”
主母兀自絮絮叨叨地嚷嚷着。
這婆娘着實難纏,說上半天,只是不肯松口。
既如此,看來已經不得不圖窮匕見了……
心系二姝安慰,陳心隐也不耐再與這貪財之人在言語之間多做盤桓,作勢将手按在劍柄上,随時就要動手。
“啊,陳公子別沖動,別為了兩個女子傷了和氣,此事奴家雖然做不了主……但是奴家的主子可以……”
主母慌忙出言阻攔,心說前次見陳公子知書達理,并非是一個沖動之人,更別說好色了,怎麽今日?
呃,恁的反常卻是何故?
想了想,沒能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只好繼續好言問道。
“不知陳公子可有興趣去見見我家主子?”
“見就見,有何不可!”
少年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主動權不在自己手中,還不得任憑他人拿捏嗎?任他有什麽要求,他也不得不遵從。
陳心隐趕緊命吳軍師收拾起銀票,緊緊抱在懷裏。
見這換人事宜又有變故,倒是将少年的既定計劃打亂,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好随機應變,畢竟蕪冰和桃夭在她們手中,就是龍潭虎穴,埋伏遍地,他陳心隐也不憚前去闖上一闖……
……
為了二人身份的保密,主母心細,特意準備了一輛盡由黑布裹覆着的馬車,三人一同進了車廂。
進到車廂,陳心隐見這暗無天日、密不透風的車廂環境,暗道:
“呵,開黑店還知道小心,真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吳軍師心中也正忐忑,湊近陳心隐耳邊低聲耳語道:
“陳公子,小心有詐!這老虔婆将車用厚實黑布包裹,分明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行車的路徑……”
陳心隐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心中有數,這等雕蟲小技如何能夠難倒他靈虛山出來的高人?屆時他到了地頭,随便在那兒下上一道靈引,事後順藤摸瓜,帶人悄悄摸上門去……呵,難道還怕她們跑了廟不成?
屆時,四百萬兩,連本帶利一并取回,不僅能夠填補了刑府庫房的虧空,贖回自己抵押的一幹家當,說不定還能順手小小地賺上一筆……
對于這般作惡多端的無良賊子,佛子也有金剛怒目之時,再心善的少年也會變得鐵石心腸。
他這邊點頭,卻不料車廂之中太過昏暗,吳軍師目力原本不佳,這下子壓根兒就無法瞧見,心中不由得提心吊膽起來。
“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早知此行如此兇險,就該帶上百八十個人來,悄悄埋伏在潇湘館左近,随時策應,哪像現在這般……被動。”
他暗暗尋思道,卻也無可奈何。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不知今日之後,可有命在?”
……
108 膽肥不憚驚天女
……
一路無話,車夫駕車技術精湛,任憑路上人多,這馬車在城內道上奔馳頗快,轉折頗急,車廂內也極是平穩,感覺才過去小半個時辰不到,馬車就停了下來。
“似乎并未出城……”
掀開罩着車廂的黑布,在主母的帶領下,陳心隐二人從車上跳了下來,打量着周圍,應該正身處在一座宏大的府邸之中。
這座府邸的建築和裝飾風格與刑府相比,又高了一層,并非更為奢華,而是于平凡中蘊含着不平凡,不像刑府那麽耀眼,那麽煊赫,如壺中烈酒,十裏飄香。
如同那山間小溪,竹林清流,流水潺潺,醇和清靜,自有高人來居。
就好比陳心隐方才經過的一面石壁,石壁并不高大,也不奇特,更不雄偉,可是題在其上的一首小詩……
據少年良好目力的準确甄別,正是他一向尊崇的太白先生親自手書,結尾處還有他的落款……
莫非如今的綁人之賊子,竟也裝起了文化人來?
少年暗暗稱奇不已!
總也有人喜歡附庸風雅,雖然此處确實有幾分的風雅。
等待了一會兒,得到允許之後,一路檢查,穿過幾重的勁衣玄甲護衛把守,三人才終于來到了一座小廳中。
“唔,賊人老巢把守果然森嚴,只是這座府邸占地頗廣,正不知蕪冰二人現在何處,先得觀察得仔細點再做決定……”
“慘也!我老吳自認還算機靈,年年打雁,今番卻被野雁啄了眼珠……此地龍潭虎穴,深不可測,只怕到頭來只有人財兩空,徒自賠上一條性命,就此魂歸幽冥……”
兩人各具心思,磨磨蹭蹭地跟着主母走去。
進了廳裏,發現廳中早有一人等待,觀其背影,竟是一位女子,滿頭烏發披肩,一身素絲長裙曳地,正望着窗外景致發愣。
哈!原來蕪冰已經先一步來到此地等候,應該并未受到折磨……
呼,這些賊人雖然狡詐,卻也說一不二……
總算有些信義在。
“蕪冰,你在這裏,桃夭呢?”
性急的少年撇開兩人,沖上幾步,伸手就要朝女子的香肩拍去……
“陳公子,你這是在叫我嗎?嘻嘻。”
我們陳公子的醬豬肘子還未落下,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