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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在了空中,臉上剛剛泛起的笑容凝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已經轉過身來的少女,看着那張略帶病容,卻又難掩明媚秀麗的臉龐。
原來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與青蓮一道在青龍大街上遇到的那位清影郡主!
“哈,原來是你,不想在此處遇到你,在下方才錯認了人,慚愧慚愧。”
多禮的少年略顯尴尬地收回了手臂,急急後退兩步,真誠地向少女致歉,然後不知想到了些什麽,驚道:
“好膽!她們竟敢把你也綁到了此處……”
少年怒容乍現,這光天白日,可有王法了,這少女可是堂堂西南王府的郡主,潇湘館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真是老鼠偷貓崽子——膽大包了天了!
“陳公子,你說什麽?”
見方才還一臉尴尬的少年變臉功夫着實深厚,一瞬間就成了怒目金剛,還說什麽好膽啊,綁啊這些不明不白的話……着實令清影郡主感到好奇不已。
“小姐你別怕,既然有緣在此地見到了你,在下一定将你也一道贖回去……”
少年心念電轉,本想直接撕破臉動手就是,後來又想到蕪冰和桃夭二人到如今也全無着落,而眼前這位清影郡主又只是一個弱小女子,更不知這地方有多少埋伏,若是莽莽撞撞沖突起來……
雖然自己會幾下拳腳,耍得幾手好劍,勉強也能變上幾個不大不小的戲法……但是少年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碰到的如果是幾個小毛賊還好說,若是同樣身具法術,或者陰山三雄這般的鬼物,他就沒有足夠的把握能夠護得少女周全……
凡事深思熟慮,必做萬全準備,這也是心細的少年為數不少的一個優點。
“是了,敢問主母,不知這位小姐你們想要開價幾何?”
他盯着主母的眼睛,語氣極為不善地問道。
覺得自己應該先問清楚價格,否則若是開價高了,自己口袋中銀錢不夠,豈不虎頭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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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那一慣雍容華貴的主母聽到少年的這句話,臉色登時便變了三變,最後成了煞白一片……
這陳公子怎的敢在郡主面前說出這樣的胡話出來?這樣的玩笑是可以随意開的嗎?
陳心隐等了半晌,見她只是在變色,張着嘴卻不肯答話,以為她仍在猶豫開價,恐怕是害怕價格開得低,将人質賤賣了,又說道:
“你卻只管報出價來,錢我卻是不差……”
哎呦!這陳公子,說什麽不好,偏偏三番兩次地在郡主面前口不擇言,還竟敢不知死活地将主意打到郡主身上去,若真是那人還好,如若不是,過後有他好果子吃的……
別看郡主大人平日裏溫柔賢淑,禮賢下士,可要是一旦惹惱了她,動起怒來……
這三年裏不間斷的尋人,持續不斷的希望,而又失望,已經讓她的身心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念及此處,她急忙将色膽包天的少年拉到一邊,低聲急切說道:
“陳公子,她可是郡主,你怎能說出這等話來!快快住了嘴罷!”
“哈,自然是郡主,否則還能是誰?我只問你幾多銀錢可以将她帶走?”
“你要那兩位姑娘可以,但是她可是郡主大人……”
主母當真是急了,生怕懵懂少年無法聽懂,将那“郡主”二字咬得極重,說話間連那兩塊新收的“招牌”也不惜奉上,只求能夠止住少年胡說八道,讓形式不再惡化。
“在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那兩位姑娘,只是正巧碰到郡主也被你們抓來此處……難道在下還能把她留于這水火之中,任你等魚肉嗎?”
少年想到,自己和蕪冰三人的戶籍還落在郡主身上,不論是于情還是于理,都絕不可丢下她不管……
……
“啥?”
主母愣了半晌,只感覺哪兒出了點差錯,只是受到驚吓的腦子一時尋找不出。
一邊聽着的清影郡主伶俐,倒是從方才的寥寥幾句對話和事先收到的線報中看出了一些苗頭。
她輕移蓮步,袅袅娜娜地走了過來,悄悄一使眼色,讓主母帶着木頭一般杵在一邊,只顧想着脫身之策的吳軍師先行退出門外。
她打算私下裏親口與陳心隐說上幾句隐秘話兒。
吳軍師猥瑣的臉上盡是惶急,擔憂地看着陳心隐,如今身處險地,他又手無縛雞之力,只嘆百無一用是書生,想到在這地兒只有跟在陳心隐身邊才是最為安全的,畢竟他可是曾有幸親眼目睹過陰山三雄是如何被少年輕松擊敗的。
于是,他磨磨蹭蹭,又裝聾作啞,只是不想出去。
“哈,吳軍師,你卻毋須擔心我的安危,在沒有見到銀子之前,她們是不會對我不利的……”
陳心隐見吳軍師看着自己,滿眼盡是擔憂,心中感動,只好安慰着他,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出事。
“陳公子的安危自然是不消我老吳擔心的,只是我害怕只要一出了這門,就再也回不去了……”
說着說着,這一個并不多少昂藏的小漢子,竟然如女子般低聲啜泣起來。
哦!原來如此,自己誤會了吳軍師的用意。
陳心隐只好威脅主母,絕對不可以對吳軍師不利,否則到時候邢老大盛怒之下,領着無數幫衆前來尋仇,夷平此地也并非虛的,到時便悔之晚矣!
主母在清影郡主那清亮的目光下,一聲也不吭,只顧唯唯諾諾,硬扯着吳軍師退了出去。
呼!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出了房門的主母擡頭仰望着天空,腦中依然是一片渾渾噩噩的迷霧。
她竟完全看不懂屋裏頭兩人的意思。
……
109 經霜雨秋蘭青青
……
“陳公子,你是專程過來搭救于我的嗎?”
待主母和吳軍師兩人走後,清影郡主笑眯眯地問陳心隐道。
“呃,哈……”
打個哈哈,陳心隐很明智地越過了這個問題,不作正面回答。
“郡主,請問你在此處是否有見過兩個女孩子……一個約莫和你一般年紀,另一個只有六七歲模樣……”
“哦,原來陳公子并非專程為我而來……”
清影郡主裝作有些失望,面上顏色也變得黯淡了下來。
“此地只有我自己一人,沒見其他人在,你說的那兩個女孩子必定被藏在了別處……”
“果然狡詐!”
陳心隐見面前的女孩兒有些失望,急忙安慰道。
“呵……那只是因為我之前并不知道你也在這兒。”
“好吧,相信你了。”
少女大大方方地答道。
少年的緊張,讓清影郡主感到十分有趣。
事實上,三年以來的滿世界裏費盡心機地搜尋一個人,不止使她從這一個過程中學到了不少東西,更是使得她愁容易老,就連心腸也變得冷硬了許多……
自從在大街上見到陳心隐以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親近,她的容顏才重新變得亮麗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歡暢的感覺了,整日裏感受到的盡是壓抑。
只是,對于他究竟是否她所要尋找那人的判斷……她也不敢斷定。
所以,今日正好有機會,她就想要問個清楚。
“只是,為了補償我的精神損失,你得回答我幾個問題。”
少女俏皮地笑道,話語中帶着點少女的刁蠻和長久以來身居上位所養成的威勢。
之前在大街上人多口雜,她并不敢問得過于詳細,生怕給陳心隐帶來莫名的災禍,此時屏退衆人,正好可以做到法不傳六耳。
“哦,郡主有話只管詢問,我知無不言。”
聽說清影郡主竟然因為自己的話而使得精神遭受了損失,少年就覺得十分慚愧,現在聽她只是要來詢問自己幾個問題而已,公平得緊,又有何理由不予答應呢?
只是說到精神損失,陳心隐又有些疑惑,精神他知道,但是他并不知道精神如何損失的。
難道是是一種類似于修行人的神識損傷?
莫非郡主也是一個修行人?
陳心隐悄悄放出神識仔細甄別着,可是無論他如何感應,只發現她是一個體內不具有任何靈力的普通人……
并非修行人。
罷了,郡主金口玉言,何等身份的人,既然她說是精神損失,想必不會無故來騙人。
“嘻,陳公子,敢問你高姓大名?”
“咦?郡主不是知道我姓陳……哦,陳心隐。”
“下一個,從何處來?”
“靈虛山藥園峰人氏。”
“靈虛山藥園峰?古怪的地名,卻是未曾聽說……”
“呵呵,确實比較偏僻,讓郡主見笑了。”
“嘻,陳公子請別見怪,并非你家偏僻,只是怪我見識少而已……不知你家中尚有何人?”
“咦?為何補償郡主的精神損失,卻需要來問我家有何人?”
少年又開始迷糊了。
“真是笨哦,你不是需要在青州城上戶籍嗎?到時候這些問題難道不需要登記嗎。”
“哦,是這樣,有勞郡主了,呵呵……”
陳心隐沉吟半晌,不知如何回答較好,這個問題令他感到十分為難。
“若說家有何人,卻是難說……只因我自有記憶以來,即流落于深山之中,在被猛獸叼走之前,幸好被玄真老頭兒撿了回去,所以我并不知曉家在何處,自然更不知家有何人……”
“哦,真是難為了你……”
聽見陳心隐身世感人,少女也不禁心有戚戚,自己的太子哥哥與這陳公子不正是同病相憐嗎?同病相憐……對了,等等……
“卻是忘了詢問,不知陳公子今年幾歲?”
說罷,她滿臉期待地看着陳心隐。
“據玄慧師叔斷定,我今年已經十六……”
“唔,十六歲,方才說自有記憶以來便流落深山,嗯,算來距今恐怕已有十二三年……太子哥哥才不過失蹤三年,如此說來,陳公子只是長得相像而已,顯然不是,唉……”
清影郡主轉過身去,走到窗臺邊上,在低聲自言自語着。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是在當真得知答案之時,她依然難掩內心失落的情緒,越想越是傷心,最後悲從中來,忍不住倚着窗臺邊緣嘤嘤哭泣起來。
見女孩兒哭泣,慣于哄桃夭的少年也不禁慌了手腳,畢竟對方乃是堂堂郡主,千金之軀,許多在桃夭身上好用的手段不敢用出,只好反複地說着一些無甚營養的話來聊表心意而已。
同時他又有些好奇,不知為何自己一說十六歲就能夠惹來少女的哭泣,難道是她覺得自己年齡不大,懷疑自己辦事不牢靠,無法将她順利救出?
哎呀,陳心隐暗暗自責,早知郡主如此脆弱,當時就應該說自己十八……
好在,大概是考慮在外人面前,清影郡主很快就止住了哭泣,兀自輕輕擦幹臉上淚水,面上顏色卻變得更加憔悴了。
少年見狀,心中有些擔憂,他想起了在自己剛上山時,由于自己身子存在暗傷,體質較弱,玄慧師叔特意給了自己開了一個補益精氣的藥方,讓自己就地在藥園峰上采藥煎熬……
雖然自從身體逐漸康健之後,已經許久未曾再吃過,只是那個方子,自己現下還能夠記得明明白白,既如此,何不如……
“郡主,我見你身子虛弱,恐怕是長年累月在外奔波勞累所致……”
陳心隐見邊上有一張書桌,也來不及細想為何一個“人質”的監牢裏邊會出現書桌和文房四寶的問題,取來一張宣紙鋪平,用鎮紙壓住兩邊,用體內白流道力化開硯臺裏的墨塊,取來一只上等狼豪細筆,不理會郡主在邊上好奇的目光,刷刷刷地筆走龍蛇,自顧自書寫起來……
寫滿了半張紙,一副藥方總算完全記出,他查看了數遍,确定并無遺漏,才吹幹墨汁,将藥方遞到了少女手中:
“自古醫道不分家,這張滋補藥方,是我山中一位精擅藥石醫術的長輩所賜,對于體虛之人頗有奇效,正适合你如今的身體狀況……郡主你需得好生珍藏,按照方中記載煎藥服用,我保你藥到病除……”
說到最後,跳脫性子爆發的少年,想到自己不經意間成了一個濟世救人的良醫,忍不住就有些飄飄然起來。
“嘻嘻,陳公子,你剛才的那副樣子,好像大街上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總喊着‘藥到病除,包治百病嘞’!”
少女被陳心隐逗得咯咯直笑,學着那些江湖郎中的叫賣模樣,在說着“包治百病”時尤為俏皮,她這調皮的樣子落在陳心隐眼中,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其實清影郡主比陳心隐還要小上一兩歲,在人前雖然看着比他更為穩重,這邊四下無人,更加上在陳心隐面前讓她感覺格外放松,她才得以卸下僞裝,将真切的少女本性無所顧忌地顯露了出來。
“呵呵,其實我也曾在私下裏想過,走江湖買藥,當一個江湖郎中,倒也的确是一個頗為賺錢的營生……哈哈。”
“陳公子日後若是發了財,千萬記得要來接濟接濟我呀,嘻嘻……”
兩人一齊開心地笑了起來。
……
110 子虛由自兩心隔
……
笑着笑着,陳心隐的笑顏突然斂去,停了下來。
正在少女愕然地看着他時,他才沉聲道出了他們幾個目前的極危處境,在這樣的龍潭虎穴中,雖然他并不反對樂觀積極,苦中作樂,但是卻實在是不應該如這般過于放肆。
方才他們倆人相談歡樂,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
……
清影郡主又問起了陳心隐的兩個失蹤妹妹,哪知道在他煞有介事地說着自家兩個妹妹幾時無端失蹤,留下了怎樣的畫稿,自己如何搜尋,最後又是在偶然之下才想通了其中關鍵,得以順着潇湘館這條線索,終于摸到了這邊老巢來等等一切經過之時……
那本來緊緊繃住臉,肅然聽着的少女最後實在是憋不住笑,一笑之下,幹脆破拐子破摔,捂住肚子大笑起來,笑得無比歡暢,笑得死去活來,開心的笑顏,和銀鈴般的笑聲,讓這整間屋子變得無比明媚清亮。
可是正經說着正事兒的少年并不知其中曲折的隐情,徒自撓頭不已,覺得郡主情緒的變化過于迅速,其實并非好事,這樣一悲一喜,大起大落,極容易造成心神內損……或者稱之為精神損失也無不可。
笑到後來,少女終于慢慢地止了下來。
雖然對于陳心隐的這種誤會她覺得極是有趣,然而畢竟人家的兩個妹子至今還是杳無音訊,見到自己時還熱心地想着要賠錢搭救,簡直堪比雷風前輩,自己這樣子笑話人家,倒顯得頗為失禮……
于是,在少年的驚愕之中,少女端正了态度,齊整了衣衫,盈盈下拜,鄭重地行了個禮,表達了自己極為誠摯的歉意……
“哎呀,這可如何使得,郡主快快請起!”
雖然不知為何高貴的郡主要突然朝自己下行禮,不過自認為無功不受祿的少年立馬還了一禮,口中還在高呼着自己一介草民,不敢受郡主的禮。
見少年還在猶自客氣不已,少女撅起嘴巴,佯裝發怒道:
“陳公子,這個禮你是一定要受的……”
見少女發怒,少年只好誠惶誠恐地受了下來。
接着,就聽見少女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輕啓朱唇,言笑晏晏,将兩方所造成的誤會深入淺出,娓娓道來……
得知此事始末的少年如遭雷擊,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自己自作聰明,從頭至尾,都在擺一個大烏龍。
原來此處就是西南王府,難怪建築如此大氣,高雅。
自己始終認定的“綁架郡主大案”其實完全是子虛烏有,而自己的兩位妹子也并不在此地……
換言之,自己對于那朵花兒的解讀其實完全入了歧途……而且,潇湘館竟是清影郡主名下産業,專門用來為她搜集情報……
在得知此事的第一瞬間,勤儉持家的少年甚至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想要與郡主商量是否能夠将他前次在潇湘館的消費免賬,即便只能減半也好……
幸而及時止住,才未在她的面前丢醜。
這邊一切水落石出,那麽,新的問題再次出現了……
蕪冰和桃夭究竟去哪裏了呢?
……
帶上依舊戰戰兢兢的吳軍師,兩人一齊重新做上了那輛“黑車”,向着潇湘館回去,根據郡主語蔫不祥的解釋,這樣的安排,主要是為了兩人的安全着想。
雖然不知其中具體緣故,向來看重自身安危的兩人自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
在他倆的馬車絕塵而去之後,面對主母小心翼翼的詢問,郡主只是淡淡地搖了搖頭,并未多說什麽。
随即她又吩咐下去,讓秦将軍帶上幾名好手,便宜行事,在暗地裏跟随保護陳心隐一段時間……
畢竟,朝堂之上的暗流,已經逐漸明朗化,即便是西南王這樣手掌重兵的帝國勳舊,在這樣的大變革之中,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
由于清影郡主的特意交代,陳心隐并沒有将所有實情對吳軍師說出,那吳軍師豈會沒有眼色,事涉西南王府,知道其中必有許多不可告人的隐秘存在,不該他知道的,也不敢多問,一路只是沉默。
回到刑府,手中的銀錢未曾花出去,少年失望之餘,竟有幾分不該有的慶幸。
此行算是無功而返,少年沉默着離開,打算回院裏繼續研讀破解那桃夭所留“無字天書”中的秘密……
沒過多久,正當陳心隐沉迷于畫卷之中而不可自拔之時,那吳軍師去而複返,急匆匆地闖了進來,差點撞着了正在來回踱步的少年。
“陳公子,大事不好了,剛才我去庫房取你的抵押品時……竟然發現那張玉琴……丢了……”
吳軍師瑟瑟縮縮地站在原地,弄丢他人抵押物品,可是放高利貸的大忌,更何況這人還是陳心隐……桃夭小姐的哥哥,邢府的貴客。
“啊,什麽!”
陳心隐一蹦三尺高,一陣風刮過,他就從吳軍師身邊竄了出去,一道漸行漸遠的聲音随風飄了回來。
“……我去庫房看看……”
數個呼吸之後,只看到性急的少年又竄了回來,尴尬地問道:
“哈,那個吳軍師啊,不知庫房在哪個方向?要不你帶我去吧……”
……
無名玉琴真的丢了,刑府的庫房昨夜遭了江洋大盜的光臨,財貨損失不大不小,只是,不知為何,陳心隐的無名玉琴恰恰也在其中……
“老大,陳公子,是這樣的……”
在邢老大大睡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得聞又有新的噩耗傳來,本來恢複得極好的氣色瞬間再次變差,那吳軍師趕忙這樣解釋道。
“陳公子身份尊貴,你的随身之物必定需要特殊的對待……”
偷偷看了邢老大一眼,看到他贊同地點了點頭,面色稍霁,吳軍師膽氣壯了三分,繼續說道。
“……所以在那庫房之中,我就将陳公子的一衆抵押之物之中最為珍貴的玉琴放在了最為顯眼的地方,以顯出此琴的尊貴……”
“唔,看來失竊一事并不能怪責吳軍師……”
陳心隐倒沒見得格外驚慌,反倒是幫着安慰起邢老大來。
“當務之急,是找到蕪冰和桃夭,至于其他的……”
“對對,桃夭小姐才最重要!”
吳軍師立馬附和道,随後鬼迷心竅,感激不已地補充了一句。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在玉琴曾找到之前,陳公子若是技癢,需要彈琴,所需的一切琴都由我來提供……”
……
111 街前看殺衛郎君
……
少年眼中精光一閃,方才他的話确實說得漂亮,襯出他性情中的豪爽大氣,只是玄慧師叔在教他彈琴時時常強調,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學而時習之才是正經。
若是他的玉琴一日未曾尋到,他就一日無法練習,那麽時日長久之下,他的琴技必将倒退。
若是練琴,他回想起在山中時一曲毀一琴的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至今仍然無法釋懷……
而如今,吳軍師既然要來提供練琴所費,那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終歸對于吳軍師這樣的豪富人家而言,不想他手頭拮據,區區幾張琴又能夠算得了什麽?
而事實上,這樣乍看之下惠而不費的企圖,在随後不長的一段時間之內,就使得吳軍師狼狽不堪,有苦難言。
陳心隐練琴,幾乎榨幹了他的所有家當,好幾房小妾害怕首飾被當,整日哭鬧,最終狠心離去。
這樣前院遭水,後院失火,饒是精明如鬼的吳軍師,也只嘆黔驢技窮。
後來,不得已,在厚着臉皮借遍了親朋和下屬之後,他只好私底下去尋邢老大要求接濟……
有不知其中底細的好事者感到疑惑,區區幾張琴而已,怎會至于逼得青州城響當當的豪富傾家蕩産?這必是坊間誇大之詞無疑了。
他卻不知,路邊攤上的普通琴可入不了挑剔的陳公子,和脾氣怪異的白流道力的法眼……
據說,正因此事,在很長一段時間,整個神州西南地界,竟出現了一琴難求,青州琴貴的百年奇觀。
不過,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擔心又有何益?
人嘛,正是要活在當下!
……
我們的陳公子又出門去了,這次并非是因為聰慧的少年又從桃夭的“無字天書”中尋出了什麽線索,而是由于金光寺殷勤遣了個小沙彌送來一張藍底燙金騰鳳帖子,說是圓通禪師仰慕陳心隐已久,特地來請“法力高強”的陳公子到寺中一敘,并有要事相商雲雲……
法力高強?哈!饒是近來遭受了接二連三打擊的少年依然感覺有些飄飄然……
啥時候自己在旁人眼中竟也配得上“法力高強”這四個大字了?哈哈……
出人頭地,指日可待!
雖然不明白自己與圓通禪師究竟能有什麽“要事可以相商,不過,此時興奮得面色發紅幾乎找不着北的陳大公子當即表示,十分感謝圓通大師的贊譽和盛情邀請,他一定會準時抵達金光寺……
哦,在那送信的小沙彌臨走之時,還特意囑咐道,此行圓通禪師只是邀請了陳公子一人,由于事涉機密,其餘閑雜人等,最好還是不要跟随……
雖然那小沙彌自始自終都表現得十分彬彬有禮,最後的原話也并非如此直接,不過落在旁聽的邢老大和吳軍師耳中,那些話就是如此惡毒。
“哼!不識擡舉的圓通老和尚,捉鬼捉怪的手段只是稀疏,還敢在這裏口出狂言,說我們是‘閑雜人等’!”
邢老大氣得當場就将手中茶杯往小沙彌離去的方向耍了出去……
“此言甚是,老大,我們不如收回每月往金光寺添加的香油錢,分給手下弟兄豈非更好?”
吳軍師滿臉期待地看着邢老大,只希望他能夠答應這個小小的提議……
自從當初誇下海口,才僅僅幾日下來,由于四處購琴,他的私房錢已經大大地縮了水,此時在銀錢方面的壓力陡增,亟需要開源節流。
“唔,正該如此,此事就着你去辦!”
邢老大正在氣頭上,想也沒想就應承了下來。
“呵呵,二位無需生氣,我聽那小沙彌并未曾說你們是什麽閑雜人等……”
陳心隐厚道人家,自然要為這樣盛贊自己的小沙彌開脫幾下。
“不,我們聽的是他內心發出的聲音……”
吳軍師急忙強調道。
……
于是,陳心隐獨自一人出門,在問明了方向之後,向着金光寺趕去。
幸而那次失竊,丢失的只是無名玉琴,其他的符紙之物,那竊賊似乎并不感興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路虎等一些代步所用的機關獸仍在,喜歡躲懶的少年乘在路虎背上,走街竄巷,好不惬意……
其實,在他悠閑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一顆并不悠閑的心……
自從經歷了上次的林三碰瓷一事之後,少年痛定思痛,想到若不是當時一筆神來,放出了一條小青蛇機關獸吓唬打滾老漢,那麽即便後來邢老大及時趕到,驅走了兩個騙子,即便沒有了賠錢之虞,自己也是有口難辯。
世間傳說,在傳播的過程之中往往就被扭曲得不成樣子,這一點,就是陳心隐所擔心的。
在知情之人的眼中,自己當然是無辜的,然而對于那些不知情或者別有用心之人而言,在他們嘴裏,自己說不定就成了一個當街縱虎行兇,然後憑借背後惡勢力欺負無辜之人的無賴浪蕩纨绔子弟……
到時候人雲亦雲,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日後自己三人一旦出門,就會被路人圍觀,指指點點,口出惡言,指桑罵槐。
少年自認臉皮頗為厚實,尚能承受幾句,可是對于蕪冰呢?桃夭呢?她們畢竟只是女孩兒家,臉皮單薄,如何能夠承受得了這樣的目光。
曾經在江南煙雨之地有一個姓衛的美男子,正是由于其非凡的美貌,一旦出門,就會遭到慕名而來的群衆圍觀,最終将他生生看殺!
正是有此前車之鑒,少年才格外注意路人目光的問題……
只可惜,他的擔心很快就得到了證實,雖然有些變化……
“哈,這位小兄弟,你就是那個與林三鬥智鬥勇的少年人吧?”
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翁輕捋颔下花白的長須,滿意地問道。
“是啊,小哥,你的義舉當真是大快人心啊!我的所有鄰居都在稱贊你。”
一為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豎起大拇指,贊道。
“誰說不是呢,在雲山茶館說書的那個柳快嘴已經将這段佳話改遍成段子了……”
邊上一位認識的遛鳥閑人接話道。
“哦,你說的就是那個對說話題材無比挑剔的快嘴柳三變?”
大漢驚訝地問道。
“嗨,不是他還能是誰呢……別怪兄弟沒有告訴你,有些戲班子據說也編了新的劇目出來,要不過段時間咱一起去看看?”
消息靈通的遛鳥閑人繼續賣弄着自己手中掌握的各路信息,不時“洩漏”一個,好博得旁人的歆羨。
“好兄弟,到時候記得給哥哥留兩張票。”
大漢興味盎然地說道。
“那又何難!”
……
“小夥子真不錯,有正義感,長得還細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說了親事沒有。”
一位風韻猶存的婦人對自己身邊的同伴低聲說道,說話間那雙媚眼還在不住地往路虎背上的少年瞟去。
“怎麽?你早已是徐娘半老,這等新鮮出爐的小鮮肉你還妄想染指不成?要也是我去。”
哪想到她的同伴絲毫不給面子,直接擡起杠來。
“如何?我徐娘半老?找茬是吧?給老娘出來說話……”
那婦人一把拽住同伴,一路往外擠去。
“去就去,誰怕誰啊,走起……”
“走起……”
……
112 自古逢兇能化吉
……
苦也!真不該為了省卻兩步腳力,在城內召出路虎。
結果便利沒得到,倒是給自己惹來一身麻煩。
陳心隐的臉色皺成了苦瓜模樣,滿嘴苦澀,可是縱使有苦,他也不知該向誰來傾訴……
自然是因為陷入如此窘境的他現在根本無法脫身,身邊連一個熟人也沒有。
他多少有些體會到那姓衛的美男子在臨死之前一刻的心情了。
當目光的數量多到一定程度之時,就會形成一股極為可怕的力量。
圍觀群衆裏三層外三層地堵着路虎,使得少年進退兩難,同一時間之內,不知有多少人一齊出聲詢問,使得可憐的少年壓根就無法聽清其中的任何一個問題。
好在,也沒人需要他來回答,人們唯一需要的,只是一個接觸名人的機會,日後好歹也能夠多出一個誇口的資本不是?
在平淡的生活之中,在茶餘飯後,在和旁人閑扯之時,裝作不經意地将談論的話題引到當年那個神奇的少年身上,在旁人充滿敬意的目光當中,将這段平凡卻又不凡的“街市圍堵”經歷娓娓道來……
想來是很不錯的一件事兒吧?
……
已經堵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陳心隐叫苦不疊,對于他的諸番訴求,亢奮的群衆不約而同而又無情地選擇了無視,看那街道拐角之處,還有許多先前不及到來的人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之下飛速奔來……
這可如何是好?少年當真是有些急了,與金光寺圓通禪師約定好的時間快要到,如果自己遲到,豈非辜負了金光寺衆僧的一番美意?
正在少年四顧茫然,正不知如何處理之時,他的眼角餘光瞥到,在他的後方百丈之外,有三名小販裝扮的人推着三輛裝滿了碩大柑橘的板車奔馳在街道上。
然而不知是何原因,幾乎同時,那三人手一松,三輛板車傾倒在地,車上裝着的所有柑橘盡數灑落,圓滾滾的柑橘在地上不停地跑着,撒得遍地皆是……
随後更為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三人竟然不顧滿地的柑橘,一齊大喊大叫起來,聲音縱是隔了百丈,還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有人把三大車的柑橘灑在地上喽……大家快來搶啊……遲了就沒喽……”
“千載難逢的良機呦……大家快來喽……”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