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33)
過這藥的威力……”
圓光禪師回想起數日前那怪物抓了寺中一位僧人試藥的場景,至今仍感覺毛骨悚然。
“哈哈哈……圓光老和尚,幹得不錯……我陰山大雄此番終于大仇得報……我那兩位兄弟與十萬孩兒,在天之靈得以告慰。”
一身黑袍的大雄王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亦步亦趨地跟着十數位同樣裝束,只是在行動間多少有些僵硬的僵屍,這些僵屍手中還提着只顧畏畏縮縮的圓通禪師等人。
在天之靈?當真能夠在天?
“那……大雄王,這個夥房童子我們已經幫你拿住……可以,可以放了我們了吧?”
圓光禪師雖然也不堪,表現得卻比圓通好得多。
“哼……”
大雄王綠油油的眼珠往圓光身上轉過兩圈,既沒有答應,也不曾回絕。
“誰!”
一聲拉鋸般的大喝從大雄王喉間發出,他緊急往邊上一避,一道火紅色的刀光正斬在了他方才站立的地面上,斬出了一道極深的刀痕。
“這陳公子卻是量窄,怎的才一壺就倒?”
刀光之後,從門口躍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的黑衣蒙面客,手中提着一口寒光閃閃的寶刀,他一刀火紅光華,逼退了大雄王,站定原地,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陳心隐看了一眼,又瞟了眼邊上躺着的酒壺,對五個随他進來黑衣人喝道。
“你們分出兩個,過去将他帶走。”
“是!”
兩聲齊齊整整的答話彙成一聲,有兩人毫不耽擱,迅速搶上,一左一右,一人一邊,架起陳心隐就要往外邊竄出。
Advertisement
“好膽,大雄王的獵物你等也敢來劫……不介意陪你們玩玩。”
一時間,房中兩撥人戰成了一團,刀光爪影四面飛舞,将那桌椅,那門窗……房中的一切物事,盡皆毀于一旦。
金光寺的精明僧人們見機不妙,早就趁着兩邊人皆無瑕顧及于他們,撒腿跑到了外邊,尋一隐秘地兒藏了起來,這才免遭了這池魚之殃。
“轟!”
房子承受不住,轟然倒塌,幾道身影相繼從中竄出,夜色星光之下,兩撥人泾渭分明,立于庭院的兩邊。
“呔!你們這些肮髒的陰物,是如何混入這青州城內的!”
為首黑衣人喝問道。
“嗤嗤。”
大雄王凄凄慘慘地冷笑一聲,不予回答,他指着正被平放在地上的陳心隐,得意地說道。
“你們這些無知的人類,以為搶走他就可以了嗎?哈哈,不妨實話告訴你們,這嘴饞的夥房童子已經喝下滿滿一壺你家大雄王親手調配的毒酒,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全身化作一灘清水。”
……
117 人初醒塵埃終定
……
啊!衆黑衣人皆大驚失色,這貪嘴的少年,怎能喝下一整壺毒酒!
麻煩了,事情已經完全失去了掌控……
為首黑衣人沉吟片刻,眼中露出狠厲之色,他朝身後下屬打了個手勢,示意其中三人與他一起圍攻大雄王,其他兩人只需擋住餘下的僵屍即可。
現在大勢已去,只好指望能夠擒住這些邪物,問出解藥,行那亡羊補牢之事。
一聲令下,兩撥人再次戰成了一處。
……
“且看俺火焰刀的厲害!”
“破刀片一個,只是會發光,算得了什麽……你看我的跗骨液。”
“你這該殺的直娘賊,天下竟有這樣惡心的招數,簡直是聞所未聞……大家小心,別被那液體沾到,否則壞了衣衫,你家婆娘會來找你麻煩。”
……
黑衣人越戰越驚,搞不明白這些僵屍究竟是何來歷,也不知為何他們要來謀害陳心隐……
他們雖也是修行人,但是修為到底不高,這打得久了,氣力難免衰弱,體內靈力也漸弱,與開始時的氣勢如虹不同,此時久戰不下,他們就有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意味。
另一邊的僵屍本是陰物,對于他們而言,或者生,或者死,并不存在氣力衰竭一說,相較之下,自然就顯得大雄王一方越戰越勇,而黑衣人這方越戰越慫。
鬥了有小半個時辰,黑衣人這邊逐漸開始有人負傷,勝利的天平越來越傾斜,黑衣人首領暗道不妙,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見如此下去必不是辦法,他一咬牙,揪住大雄王爪影間的一個空擋,将剩餘的所有靈力盡數灌入刀中,揮刀猛斬,發出了一道極為耀目的火紅刀光,向着大雄王飛去……
勝負之數,只看此刻。
“桀桀,你上當了。”
原來大雄王竟是故意漏出破綻,只是為了引出黑衣人的拼命招數,此時只見她輕松往邊上一避,就使得這道刀光落空。
機關算盡,哪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衣人首領長嘆一聲,無力地垂下手中長刀,只道大勢已去。
……
“咦?那不是大雄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連兩個問題,從黑衣人身後傳來,本來見自己絕技落空,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還手餘地,正要閉目等死的黑衣人首領心中一驚……
這聲音聽着不正是陳公子的嗎?
比他更加吃驚的就要數大雄王了,他仿佛見了鬼一般地瞪大着綠眼珠,看着那邊聲音傳來的方向……
“呵呵,大雄,你怎麽像是見了鬼似的?即使我當真是鬼,你可別忘了你自己還是僵屍啊。”
陳心隐從地上爬了起來,甩了甩依舊有些發暈的腦袋……這酒的後勁真是足呀!
“你們這麽多人是在做什麽?打架嗎……這不是金光寺嗎?哦,大雄,你不會是來金光寺尋仇的吧……那你們又是什麽人?”
陳心隐看了看四周,就着月色星光,好歹想了起來自己仍在金光寺圍牆之內,看着那邊倒塌的房子,不正是自己先前吃酒的地方嗎?怎會被破壞成這般模樣了?
“你們這些人穿着像賊一樣……唔,不會是來金光寺偷東西的吧?哼,我可勸你們千萬別有這種想法,這裏的佛像可是很靈的,偷了東西,就等着摔跤吧……”
他想起了那尊釋迦像,想來除了佛祖顯靈之外,難有其他解釋。
“不不不,陳公子,我們堂堂……嗯,我們當然不至于行此竊賊之事,此番只是為救你而來……”
邊上一位黑衣人忙不疊地說道。
那黑衣人首領方才用力過猛,現在一時氣岔,只好打手勢示意他人進行解釋。
否則若是這陳公子到外邊那樣一宣揚,他們的臉面簡直不知該往哪裏擱。
“哦,我認得你的聲音,你就是白天賣柑橘的那小販,青州城真小……”
一聽這位黑衣人的聲音,他就将他的身份認了出來。
“呵呵,說來,還不曾謝過你。”
“啊……陳公子真好耳力。”
……
“哼,兀那夥房童子,你別得意,權且再讓你蹦跶幾天,你以為今天就算完了嗎?有什麽賬,過幾日再與你一同清了……我們走。”
大雄王憤憤出聲罵道,見自己的藥粉無效,少年醒來,他已知道自己大勢已去,再不離開,恐怕等那少年回過神來,憑他的詭異手段,他們就真的再也離開不了了……
只不過……大雄王想到,高級僵屍報仇,十年不晚,不需要十年,只需再過些時日,待得萬事俱備,到時候滾滾洪流之下,任他幾個夥房童子也要灰飛煙滅……
看着幾只僵屍急急如喪家之犬般逃離,由于對大雄還懷有一絲歉意,陳心隐并未出手将他們攔下,待得他們去得遠了,他才轉過頭來,詢問剩下來的黑衣人:
“問各位好,請問你們究竟是誰?真是為救我而來?”
陳心隐只是記得自己在喝光了那一壺酒之後,渾身燥熱,一陣深沉的倦意襲來,眼皮如鉛般沉重,他再也支持不住,昏昏沉沉趴在桌上陷入了昏睡之中。
而對于之後發生的一切,他完全不知,倘若真是如同黑衣人說的那般,那麽他們對于自己的救命之恩,可真是無以為報了。
“此事不提也罷,左右陳公子并未出事,我們就安心了……也別問我們是誰,但若是你堅持要問,那麽我只能告訴你一件事……”
黑衣人首領終于調勻了氣息,此時背手而立,仰望天上群星,顯得是那般的英雄寂寞,那般的高深莫測,那般的風華絕代……
“我們的名字叫做……雷風!”
“你們是雷風?可是雷風前輩是數百年前的人物,現在應該早就……”
少年大惑不解,忽然恍然大悟,腦洞大開,驚喜地問道。
“莫非是重名……哦,我明白了,你們幾個都是雷風前輩的後人吧?呵,果然家學淵源,名不虛傳,總能在我有危難的時候及時出手幫我。”
“呃,我們不是……”
黑衣人首領撓撓頭,咳嗽一聲,只得出言吶吶說着。
“哦……不對,我認出了你的聲音……你不是郡主身邊的那位秦将軍嗎?”
“蛤!”
“陳公子的耳力當真不賴。”
秦将軍驚呼出聲。
“呵呵,謬贊。”
夜色下,是少年微紅的臉。
……
118 終離苦海猶帶水
……
既然雙方身份皆已說開,索性大家都坦顏相見,相互交流着這金光寺中所發生之事的前因後果……
“啊,竟是如此兇險,正要多謝秦将軍領人前來救我,好險,好險……”
聽秦将軍說完事情始末,少年不禁驚呼出聲。
“說來慚愧,只是不知那些僵屍為何突然離去……其實,我們幾個本來是打不過他們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
少年神秘兮兮地湊近了秦将軍的耳邊低聲說道,一副法不傳六耳的模樣。
“我說給你聽,這兒的佛祖很靈的……”
于是,陳心隐就将他在大雄寶殿中看到的“佛祖顯靈”一事着緊要處說給了秦将軍聽。
“陳公子此話倒也不差。”
秦将軍贊同道,畢竟這青州城中,有哪幾個人不曾聽說過這金光寺的各種神跡呢?對于這座寺院的神秘感覺早已深入了他們內心的最深處。
“只是此處的僧人是在不像話,此次必将捉拿他們歸案,通通下到大牢裏……”
“唉,是啊,這就叫做‘多行不義必自斃’,又叫‘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心有所悟的少年感慨說道。
“……”
秦将軍雙臂環抱,眉頭緊鎖,冥思苦想起來……苦想無果,他只好從懷中掏出兩部書來,借着月光,嘩啦啦地翻尋起來……
“哦……秦将軍毋須糾結,兩句分別出自《左氏春秋》和《書經》……并不在這兩本之中。”
陳心隐探過頭去一看,可不正是《詩三百》和青蓮留下的那本筆記嗎。
想到青蓮,他心中感慨,不想當初一言不合,此後竟再也未曾見到過他。
“陳公子真不愧為讀書人,學識淵博,俺老秦大恩不言謝。”
秦将軍小心的收起兩部書,愁眉苦臉地尋思着回去之後又要随身多帶兩部書了。
要當一員儒将果真是不易。
也不知城內書坊中有無合訂之本?
夜漸深,水漸冷,秦将軍将寺中的所有僧人尋找出來,聚合一處,帶了回去。
那些僧人見到陳心隐仍然活蹦亂跳,也仿佛是見了鬼一般,吓得屁滾尿流,不過此時已經沒人願意來搭理他們。
勾結怪物,謀害普通人可是大罪。
……
陳心隐乘興而來,逆黃歷所言而行,來金光寺作客,最終敗興而回,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這在于他,心中不能說未有遺憾。
在那些僧人的供詞中,他才驚聞自己所飲的翠仙居美酒竟是一壺足以毒死數百頭巨象的毒酒,他頓時汗如雨下,轉眼間就濕透了背心,尚來不及與秦将軍等人告別,一溜煙就往城中跑去,說是要去尋城中最好的醫館救命去……
圓通和圓光等一幹被捕的和尚們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如飛般遠去,久久攏不上嘴來……
那孩子莫不是鐵打的身子,為何中了劇毒之後還能跑得恁是歡快。
這不合常理!
然而世上許多神秘事物,又豈能事事皆合常理呢?
夏蟲若是有幸見到冰川,它将作何感想?
井蛙初遇大海之前,又怎能想到井外還有如此遼闊的天地?
化外蠻夷未至神州,如何能夠在心中打造一片中原錦繡繁華之所?
人間平凡之人初識道法,怎能夠想到世間仙人憑虛禦風,竟是實情?
……
世間種種的不合常理,皆源于未知和無知!
未知,一群人不知。
無知,一個人不知!
……
且說回此時有些進退失據的少年郎,他沿着秦将軍在急切間所提供的地址,七拐八拐終于找到了青州城中最大的一間名為仁心聖手堂的醫館。
也不顧夜深人已睡,攥起拳頭來砰砰砰在門上亂砸,究竟還是人命關天,即便是引來了不少鄰人的謾罵和深巷中的犬吠他也只好不顧。
好容易,姍姍來遲的坐堂老大夫睜着疲眼,不情不願地來開門,将滿臉惶急的少年給放了進來,經過一番望聞問切之後……
“少年郎,你可莫要以為有趣,卻來貪玩,半夜三更來此消遣我老漢!我老漢年老睡眠淺,若是今夜睡眠不足,明日出工不力,可是會被刻薄東家說嘴的。”
燈火下,年老的坐堂大夫在為陳心隐做過一番極為詳盡的檢查之後,卻發現他的身體并無任何問題,當即面露不滿。
“大夫,小子如何敢來消遣您好人家,實在是命在旦夕,頃刻便亡,這才不得不來擾了您的清夢……何不再為小子查上一遍?小子必有重謝!”
陳心隐急道。
這老江湖可別來忽悠于我。
“哼,無需再查,想老漢行醫五十餘載,連一個人是否有病也診不出來?你說你這毒是在哪裏中的?”
“就在那金光寺中,圓光大師親手所下。”
“胡鬧,金光寺佛門清淨之地,圓光大師佛法高深,最是慈悲,你這野小子竟敢來老漢這裏污蔑于他……好膽,再不離去,老漢就要告官了……”
言罷,這老大夫面色憤然,拂袖而去。
這金光寺在本地居民眼中,可是不容诋毀的。
呃……
陳心隐撓了撓腦袋,自己說的盡是實話,為何在這兒,這老大夫只是不肯相信?
這難道是天要亡我,不得不亡!
苦悶的少年拖着疲憊的身軀,出了仁心聖手堂,向着刑府走去……
也罷,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即使在睡夢中毒發身亡也比醒着痛苦要好。
……
三日之間,茶飯不思的陳心隐安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毒發的那一刻,可是左等右等卻始終未曾等到死神的降臨。
這三天世間對于他而言無疑是一種折磨,可是對于吳軍師而言亦是一場折磨……
原本見陳心隐舉止怪異,形容日消,吳軍師一番詢問之下,大驚失色,急忙遣人出去将城中大大小小,但凡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請了回來,輪流檢查,路費診金花費無數,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出來任何問題。
當然這并非吳軍師苦惱的由頭,畢竟這筆錢雖巨,走的卻是公賬,由邢老大那邊可以報銷。
而是……
少年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憶及往事,覺得自己虧欠他人甚多,世間遺留下來的羁絆不少,譬如那靈虛山中的衆位師長和友人,宛若慈母一般的玄慧師叔,刁鑽吝啬的玄真老頭兒……已經失蹤數日的蕪冰和桃夭。
和遠在他鄉的山鬼……
……
119 南北兩兩同相憶
……
就在陳心隐躺在床上,于眼蒙霧氣之中思念着遠方人兒之時……
而在那神州北部,遙遠的北冥之海,一方山洞之中,在水之湄,一個黑袍女孩也在抱膝落寞坐着,想着。
自從在這兒初遇那個長得與自己一般模樣的白袍少女之後,她就仿佛是着了魔一般,整日裏心不在焉,有事無事總想着這個山洞,但是總在那洞口處,她停下了腳步,猶豫許久,躊躇不敢前進……
她想再一次見到她。
她又害怕再一次見到她。
她甚至不知此情此景,是真是幻……
她感覺,在她面前,她就仿佛是一張白紙一般,能夠被她一眼看透,她的目光幽遠,似能夠透過時空中最為紊亂的迷霧,直達她的內心最深處,将她看透。
而她對她,卻正為相反,一無所知。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能夠直指她的本心,她想要的,她不想要的,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
她都知道!
她究竟是誰?
她真是她嗎?
她想見到她。
她害怕見到她。
……
“你來了……”
白袍少女出現在了清水倒映出的光亮之中,微笑地看着山鬼,看她的神情,似乎早已知道山鬼必然會再一次來到此處,找她。
山鬼心中的好奇戰勝了恐懼。
“嗯,我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
既然踏進了這個山洞,山鬼也就不再遲疑,大大方方地回答。
“為何你的眼裏常含淚水,為何你的心中常懷隐憂?”
白袍少女看着山鬼,她的眼睛格外清亮。
“你胡說。”
山鬼的神色冷了下來。
白袍少女不說話,只是這樣安靜地看着她,久久地看着她。
直到足夠久遠……
“有誰能夠無憂?”
山鬼說道。
“你的憂,不是別人的憂。”
“你又知道些什麽!別來評判我。”
“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嘻嘻,難道你忘了我是誰了嗎?”
“我沒忘,你就是個怪物!”
“唔,我是怪物……”
接着水中倒影,白袍少女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容顏。
一陣沉默……
……
“山鬼,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
一道清風吹來,吹到了正坐在湖中閑坐的山鬼身邊,化成一個人影。
正在失神的山鬼聽見有人喊她,急忙向着一邊看去,剛好看到了清風化形的那一幕……
“你,你,你……你是徐大哥?”
山鬼驚得花容失色,瞠目結舌地盯着那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影看。
原本徐無鬼的身後披着一頭飄逸烏黑且帥氣的長發,可如今,他的頭上頂着的,卻是長短不一,色彩濃麗,雜草般随意繁殖着的……
頭發?唔,姑且先稱之為頭發。
他的面上鋪着一層厚厚的粉,畫着極濃豔極濃豔的妝容,紅的鮮紅,白的蒼白,左臉上劃着一條流線般的刀疤……
刀疤!徐大哥又怎麽可能會有刀疤!誰能夠傷得了他!
脖頸處有個刺青,脖子上拴着一條大拇指粗細的金鏈子,一節一節,仿佛是一條條金色的菜青蟲首尾相接咬在一處……
金鏈子!想來有十數斤重吧?脖子不累嗎?
再往下看……唔,山鬼已經有些不敢再往下看了,只見徐無鬼身上披着的全是一些極其古怪的布料,東缺一塊,西開一個口子,有些地方極緊,有些地方又顯得松松垮垮,吊兒郎當……
“徐大哥,你還好吧?”
山鬼小心翼翼地問道。
“山鬼,你看我這身打扮如何……是不是看起來很壞?”
徐無鬼努力做出一副壞壞的表情,可是他那臉皮一動,敷在面上的粉就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當然了,對于這些,徐無鬼是不會在意的。
“你……這是從哪裏學來的?”
“哈,喜歡吧……我數日前又去了一趟人間,可惜沒能找着陳公子和墨半山,回程途中卻巧遇了另一個奇人,說他名叫殺馬特,不是神州本地人……”
“殺馬特?這名字真怪……徐大哥,你還是……唉,我有事先走了……”
山鬼強忍膩歪,多一刻也待不下去,匆匆地打了聲招呼,跑得像一只兔子一般迅速。
“哎,山鬼,山鬼,先別走……我還和殺馬特學了一段音樂和舞蹈,特意來此表演給你看……”
徐無鬼越是高聲喊,山鬼卻走得越是迅疾,很快便轉入視覺的盲區之中,芳蹤缈遠,徹底難覓了人影……
唉……徐無鬼走到湖邊,照着平滑如鏡的湖水,看着自己的倒影,檢查着身上佩戴的飾物……
唔,看起來确實挺壞的吧?
想來山鬼風格不定,不喜歡殺馬特這樣風格的壞小子……
唉,女孩兒的心思果真難猜。
正人君子想要學壞都難!
平日裏風流潇灑,極少唉聲嘆氣的風宮之主,如玉般翩翩的佳公子,只在這數日以來,便已不知嘆了多少口氣,黯淡了多少的容光……
只是,無論其中多少困苦,身陷局中之人,總也是甘之如饴的……不是嗎?
……
對于青州城那位惶惶不可終日的少年郎而言,最不幸的便是猜着了自己的大限将至。
有人總喜歡預知未來,可當真正能夠預知自己的消亡之期時,又有多少人能夠淡然?
恐怕非大德者不能也!
抛除不了無謂的胡思亂想,在屏退了前來探視的邢老大等人,獨自靜默之時,他總也難免要潸然淚下。
于是,為了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之中,與其顧影自憐,倒不如為他們這些始終關心着他的人留下點什麽,他這些天只要一有空閑,就要撫上一首琴曲,名曰贈給身在遠方的故友親朋……
只是彈琴雖雅,到底浪費……依舊是一曲毀一琴。
吳軍師眼見着購琴日費資財無數,時常對鏡長嘆,感慨鬓角生出的白發,有心想要對陳心隐說些什麽,話到臨頭,看着他的那副萎靡怏怏之狀,還是重新咽了回去。
跑去找邢老大哭訴,邢老大得聞其中密辛,掬一把淚,慨然長嘆,拍着吳軍師的肩膀,嘆道:
“軍師跟我刑某多年,向來以猥瑣奸猾著稱,哪想到事到臨頭,竟有如此國士風範,不惜巨資,也要滿足他人的遺願……高風亮節,吾輩楷模,刑某人小師父的最後一段路,就有勞軍師相送了……”
說罷,落寞離去,只剩下吳軍師一人在月下嚎啕痛哭失聲……
真的快破産了呀……
難道就沒有人發發善心來救救我嗎……
陳公子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将死之人啊……
嗚嗚……
……
120 仙人何曾指明途
……
三日已過,少年雖然看着憔悴了些許,可仍是神清氣爽,每日一早一柱擎天,完全不似一個身中劇毒,行将就木之人。
“真是怪事,莫非是圓光當時将酒壺給拿錯了?或者下藥之人浪子回頭,将毒藥下得輕了?”
陳心隐曲起自己的右臂,扭頭看了看自己手臂上已經初具規模的腱子肉,心想着這些年山上那幾只下蛋的母雞功勞不小,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我這般健壯體格的人,按理說……怎麽也不像是一個将死之人……”
是吧,越這樣想,他就越覺得必定是這麽回事。
嘗試着運行白流道力,圓融無礙,起止自如。
取來隐鋒劍,在院中着實将天地玄同卷耍了一通,将這幾日以來落下的功課補了回來,也未見有絲毫特異之處。
去到廚房,自己拿來食材,煮了一大碗香菇春菜細粉條,狠狠心,敲了三個雙黃雞蛋下去,美美吃過之後,除了感覺食欲大開之外,也壓根不見任何古怪……
呼!原來竟是自己吓自己……
那大夫并未欺騙于我。
從吳軍師那邊得知,無論是蕪冰和桃夭的搜尋工作和自己那張無名玉琴的尋找,兩方面全無絲毫的進展……
既然如此,恢複了正常的少年打算親自到城中打探消息去。
說走就走,他悄悄從後門溜出了刑府,考慮到前次被狂熱的行人圍觀的遭遇,他不敢将路虎帶去,還在自己的颔下沾上幾绺胡須,稍稍變了一番形容,如此才能夠在大街上渾水摸魚……
哦,不,是掩人耳目。
出門前忽然想起,仔細看了眼黃歷,今日宜出行,遇貴人。
嗯,早晨一醒來就聽見喜鵲叫喚,果然是個好兆頭!
就這樣,神清氣爽的少年出發了。
走在大街上,看着人潮如織,車水馬龍,各色人等行色匆匆,賺着自己每日的生計。
人生閱歷淺薄的少年此時倒未曾生出諸如。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的感慨,他看到的就只是人,不止兩個人,而是許許多多的人……
“哎,這位大叔,能否讓讓?”
見到縫隙,少年“刺溜”一下,如游魚般鑽了過去。
“等等,前邊那位大嬸,你買的蔥掉了……”
少年撿起地上一捆蔥,交到了剛回頭的大嬸手裏邊,當了好一通誇贊。
“好你個腌臜潑才,竟敢把手伸來摸俺的荷包!”
少年大怒,将已經快要摸到自己懷中荷包的那只巧手拍了開去……
“麻煩讓讓,開水來了……”
人流擁擠,只好出此下策。
……
呼,人真多!難怪人總言青州城,居大不易,若是自己并非在刑府蹭房子住,恐怕每月租房錢就得花費上許多吧?
陳心隐好容易才從人群中殺出重圍,這一片街市的人流格外龐大,三教九流盡彙聚此處,擺攤賣貨物的,算命的,捏糖人的,還有一些打扮得花枝妖嬈,不可細說的……
總之林林總總,不可勝數。
少年整整衣冠,将被撞歪的胡須重新粘好,繼續逛了起來……
“呵,這位先生請了……”
一個人從背後在陳心隐的肩上拍了一下。
陳心隐回過頭來一看,來人十分面生,觀其外貌,是一個精瘦似猴的中年漢子,一臉的不差吳軍師的精明相,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不用說也在琢磨着打什麽壞主意。
當然了,心善的少年從不以貌取人,所以他将摸在懷中的那只手不帶一絲煙火氣地放了下來,回過一禮,問道:
“哦,不知這位大叔有何指教?”
“唔,在下姓王,指教不敢當,只是我老王觀先生的面相高貴,眉眼之間卻隐含着憂慮,在這兒徘徊良久,盲無目的,想是對于人生有什麽疑難之處吧?”
這位老王高深莫測地一笑,拿出了搭讪萬用開場白。
“王大叔的眼光果真是犀利。”
江湖閱歷不深的少年驚道,這位老王竟然可以輕易指出自己心有憂慮,當真是深藏不漏。
“小子真有兩件事兒懸而未決,正不知如何是好,不知王大叔可否教我?”
“唉……”
老王露出一個了然的神色,然後長嘆一聲,說道。
“我老王哪有如此本事,如果……呃,請問先生貴姓?”
“姓陳!”
“哦,若是陳先生當真需要指點,我老王倒是可以給先生介紹一人……”
說到此處,老王賣了個關子,沉默看着陳心隐,靜等着他的反應。
“有多遠路程?”
“就在左近,隔壁一條街就是。”
“賣的是人肉包子嗎?”
“哈哈,陳公子真會說笑,不是開黑店打悶棍的。”
“哈哈,正是說笑……煩請王大叔前邊帶路。”
見得陳心隐同意,老王心中暗喜,表面卻不動聲色,只是在與他專心談天說地,在得知陳心隐從外地而來,極為仰慕青州城雄偉之後,還熱情地向他免費介紹着這青州城的風土人情,名勝古跡,還有盤踞各處的各種勢力,真乃是……
“王大叔真乃是青州通呀!”
陳心隐聽得津津有味,欽佩不已,對于青州城的了解又進了一步。
“不敢不敢,只是住得久了,總聽人說起,自然就有所耳聞……啊,陳先生請止步,我們到了……”
陳心隐依言停了下來,擡頭往前一看,唔,平平無奇,并無任何獨特的一個帶有獨立院落的不大宅子。
這就是那位高人居住的所在吧?果然是大道至簡,大隐隐于市啊!
如此才是真正的高人風範。
不知為何,他又非常适時地想起了玄真老頭兒的暴發戶嘴臉……
少年這時對高人的信心再次漲了幾分。
……
那老王上前拉着門環,“咣咣咣”地敲了幾下,沒過多久,宅子的大門從裏邊被打了開來,老王慌忙領着陳心隐走了進去。
進了一看,依然未見任何浮誇的修飾,樸樸素素,所有的只是本真。
有一個老婦正跪在房子前方,聲淚俱下,不住地磕着頭。
這是怎麽回事?
帶着疑慮,少年撇下老王,搶上一步,過去将那婦人小心地扶了起來,問道:
“大娘,可是有什麽冤情?”
哪知這位老婦一經扶起,立即雲消雨霁,彩徹區明,她一把拉住陳心隐的手臂,絮絮叨叨地就說了起來:
“哎呀,這位公子啊,你也是來找老神仙求指點的吧?我可告訴你啊……”
接着,那老婦氣沉丹田,聲若洪鐘,一路将自己當初是如何遇到困難,經人介紹之後找到這邊,在老神仙的指引下終于逢兇化吉,現在只是過來聊表對老神仙的謝意……
“這位公子啊,人吶,最是不能忘本,否則和禽獸又有什麽分別……你說是吧?”
少年自然是唯唯諾諾,連連稱是不已……
“只是這老神仙心腸最善,堅持不受老身的禮物……罷了,罷了,那老身就先去了……”
說着,她從地上有些吃力地提起一個黑布包裹,這包裹一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