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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選擇結束。
媽媽,我的銀行存折裏還有兩萬塊錢,密碼是你、爸爸和我出生的年份,連在一起。錢不多,對不起媽媽。
媽媽,別難過。做這個決定,對我而言是解脫。我改變不了命運,反抗不了命運,但我至少可以選擇結束,我的生命,終結在我自己手裏。
再見,媽媽。別難過,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不孝女婉薇敬上。
XX年X月X日”
簡瑤放下遺書,眼眶濕潤,靜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才察覺兩道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清了清喉嚨,看向薄靳言:“資料我看完了。”
薄靳言靠在沙發裏,雙手枕在腦後,長腿交疊,身姿舒展。他的情緒看起來沒有受半點影響。
“做我的助手,最不需要的就是多愁善感。可以調回正常模式了嗎?”
簡瑤答:“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除非你去找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一定得會釣魚、會布置你的家、會照顧沉默,還不嫌棄你的諸多挑剔!”
薄靳言瞄她一眼,但這次沒講話。
簡瑤很快平複了。
經歷過“殺人機器案”,看過那些無辜少年的屍身。再看王婉薇,她的确可憐,并且可能遭遇了打擊和艱辛。但是……無論多艱難,都要活下去,才是對人生和身邊的人負責。
她想,破案跟其他工作一樣,首先不能被前人已有的假設和結論影響,譬如王婉薇就一定是自殺而亡。于是她問:“是不是因為這份遺書情真意切,所以警察判定她自殺?這一點沒問題吧?”
薄靳言:“情感,是最無法科學量化判斷的東西。如果僅憑這一點判定是自殺,那麽他殺要僞裝成自殺實在太容易了——兇手只需要假想自己快死了,然後寫一段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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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瑤心想他說的也是,就望着他,等他的專業分析。
薄靳言迎着她關切的、隐隐透着求知欲的目光,靜了一瞬,擡手扶住額頭:“我讨厭新生入學題。簡單到無趣。”
“快說!”
薄靳言這才閉上了雙眼,低沉而流利的開口:
“這的确是她為了自殺準備的遺書。
首先,她寫遺書時,并未受人脅迫。因為字跡流利,諸多連筆,一氣呵成,除了最後幾行字跡略為潦草——因為寫到結尾情緒已經很激動。如果是受脅迫,筆跡大多會有停頓或者筆誤;
除了這一點,還有相當多的佐證:例如,她在遺書中用到很多抽象比喻,敗将、殼、無底洞、深淵;還有不少重複的語句,譬如‘媽媽,別難過’;有些話也沒頭沒尾,譬如‘我的生活變得灰暗、肮髒’……知道僞造書信的人會怎麽寫嗎?或者是脅迫她的人?上述都不會有,他們會要求她寫得盡量清晰、簡潔、直入主題、邏輯清楚,避免看起來有漏洞。而這份遺書,處處看起來都有文筆上的小毛病和小習慣,這才是一封真實的遺書。
所以,說謊的人會盡量圓謊,講真話的人,才不會顧及那麽多。”
簡瑤點點頭,薄靳言又說:“此外,句式上也有鮮明的個人特點:她習慣用排比句‘沒有……沒有……’、‘那麽……那麽……’;喜歡用主謂結構,不喜歡用動賓結構;當然,你說的情真意切也勉強算一點,因為她的行文還透出文藝青年的傷感。”
簡瑤把遺書又看了一遍,果然每一點都如他所說。感慨之餘,又擡起頭:“你分析得很透徹。”
薄靳言眼中倏的閃過一絲笑意。
簡瑤又問:“那現在我們怎麽做?”
薄靳言答:“先從調查自殺原因入手。搞清楚關于她的一切,如果有毒品網絡,自然也浮出水面。”
“怎麽入手調查?”
薄靳言又靜了一瞬,問她:“女人自殺有哪些原因?”
簡瑤想了想答:“工作壓力、感情問題、經濟壓力、身體疾病……”
薄靳言臉色有點臭。
“太好了。”他說,“以上各方面,我一點興趣也沒有。你決定吧。”
對于一個鐘愛連環殺手的犯罪心理學家,以上各方面确實相去甚遠。簡瑤也懶得鞭策他了,反正真的工作起來,他自然會又變得嚴肅冷漠認真霸氣。
“那就先從死者的背景調查開始吧。”簡瑤說。
這話卻叫薄靳言擡眸望着她,淺淺笑意如星光浮動在眼中,語氣有點意味深長:“你看了犯罪心理學的書。”
簡瑤微赧,語氣卻淡定:“職場女幹探嘛……應該的。”
☆、肮髒天堂
晨光清澈,簡瑤一身黑色小套裙,站在茶水間,隔着玻璃門,看着衣冠楚楚的同事們。
其實王婉薇的遺書寫得很晦澀,她自殺的原因,以及毒品網絡,也不一定與這些人有關。
但也可能跟誰有關。
簡瑤端着茶杯,淺笑婉約的走回辦公區。薄靳言說現階段要掩飾,所以她禮貌的跟每個人打了招呼,才走進薄靳言辦公室。
一上午相安無事。
——
銷售多金,吃午飯選的也是旁邊一幢大廈的自助餐廳,價格不菲。林經理沒來,似乎這種員工自發聚餐她很少出席,保持着領導的距離感。
薄靳言當然更不會來了。
一群人在靠窗的原木餐桌坐下。簡瑤左手邊做的是裴澤,右邊是麥晨。對面坐的是沈丹微,她依舊淡漠慵懶,沒有正眼看桌上任何一個人。老周還是溫和老好人模樣,老錢始終木讷而略顯嚴肅。
“丹微只有面對客戶的時候,才會展現柔情似水的一面。”裴澤小聲對簡瑤說,“所以她經常被公司其他部門投訴。”
所有人都笑,沈丹微也笑,看一眼裴澤搭在簡瑤椅背上的胳膊,說:“小白兔,你可小心被大灰狼吃掉。”
“說什麽呢?”裴澤瞪她一眼,轉頭對簡瑤說,“別放心上啊。”
簡瑤笑着點頭:“怎麽會!”端起面前的茶水:“我初來乍到,敬大家一杯。感謝大家這幾天的幫助。希望你們今後多多提點,我也能更好的服務大家。”
桌上氣氛變得更加活絡融洽。
又吃了一會兒,裴澤給她盛了碗湯,說:“簡瑤,薄總到底是什麽身份,知道不?讓大夥兒心裏也有點譜。”
所有人都看過來。
簡瑤想了想,答:“他好像是董事長的親戚。”
衆人恍然,老錢開口:“哦……怎麽知道的?”
簡瑤:“昨天他給董事長打電話,似乎是叫了姐姐。”
裴澤:“那一定是表弟堂弟關系。沒聽說董事長有親弟弟。”
簡瑤:“那我就不知道啦。”
沈丹微忽的笑了,頗有些煙視媚行的韻味:“搞了半天,原來是禦弟哥哥。”
大夥兒全笑,簡瑤也彎起嘴角。
禦弟哥哥……沈丹微好有才。
——
這頓飯氣氛很好,不過簡瑤注意到,身邊的麥晨大多數時間沉默着,給人的感覺清秀又安靜。
銷售做得好的人,皮相大多不會差。她眼前這一群人就是例證。其中長得最好的是裴澤,高大英俊,跟李熏然有一拼。只不過李熏然這些年磨成了冷峻爺們兒,裴澤看起來還是年輕男孩,開朗熱情,還有一點點花花公子範兒。
麥晨長得也是不錯的。平心而論,他給簡瑤的感覺更舒服——穿着簡單的白襯衣,高大、白皙、幹淨如鄰家男孩。
快吃完的時候,簡瑤接到薄靳言的電話,讓她立刻動身,跟他去開會。
她起身跟大家道別,裴澤站起來:“我吃完了,跟你一塊兒走。”
兩幢大廈是相鄰的,薄靳言的車據說就停在中間位置。
簡瑤快步朝前走,裴澤只好緊跟着,同時失笑:“火急火燎幹什麽,那麽怕他?”
簡瑤答:“謹慎點總沒錯。”裴澤望着她清秀恬美的容顏,笑意更深:“放輕松,你還真像個菜鳥。”
簡瑤笑笑,到了大廈旋轉門前,一眼便見輛黑色寶馬停在外頭,正是禦弟哥哥的公務用車。
正值午飯時間,進出的人很多,走得也都快。出旋轉門的時候,裴澤自然而然在簡瑤腰間虛扶一把。其實也只稍稍碰了一下,簡瑤不留痕跡的往邊上側了側,恍若未覺的朝他微笑:“那我走了裴澤。”
裴澤笑意明朗:“再見!”
簡瑤拉開後車門,薄靳言端坐在裏頭。
若不是了解他,他這一副清貴內斂的派頭,還真的挺像強勢腹黑BOSS。
簡瑤一坐定,就聽他不鹹不淡開口:“如果我是你,就會盡量避免與他們的肢體接觸。你知道他們中間哪一個在吸毒?而吸毒的人,總是一身傳染病。”
簡瑤微愣——一定是剛剛裴澤扶她,被他看到了。雖然實際上沒接觸到,從他的角度看,可能就像摟了一下。
今天兩人的出行是提前安排好的,前座司機也是尹姿淇的人。所以兩人講話并無顧忌。
簡瑤:“你的語氣能不能不要那麽嫌棄?他根本沒碰到我。”
薄靳言不置可否的往後一靠,閉上眼休憩。
簡瑤盯着他幾秒鐘,忽然伸手,用手背觸了一下他的臉頰。他倏的睜眼看着她。
簡瑤:“噢,不好意思,碰到了。”
薄靳言:“無聊!”
——
下午,兩人下了飛機,抵達王婉薇的家鄉。
王婉薇家在縣城一幢老房子裏,現在只有她母親獨居,擺設陳舊,頗有些家徒四壁的味道。
薄靳言有公安部的證件,王母小心翼翼的接待了他們。她把他們帶到女兒的房間,再泡好茶,略顯局促的退了出去。這時薄靳言對簡瑤說:“柔弱、內向、貧窮的單身母親帶大的女兒,性格或多或少會受影響。”又看一眼她:“你倒生長得挺正常。”
——
屋子裏擺放着王婉薇的所有遺物,包括她從小到大的物品,還有她死時居住的單身公寓裏所有東西。
薄靳言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擡手從書架取下一疊顏色素雅的本子,翻了翻,眉頭輕揚:“我們的死者很喜歡用文字傾訴——好習慣。”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丢了幾本給簡瑤,兩人開始看。
這些是王婉薇生前的日記。從2004年開始,也就是王婉薇14歲。然後是2005、2006、2007……可最後只到2010,也就是王婉薇20歲念大二,後面就沒了。
在看過薄靳言精準解讀遺書後,簡瑤讀日記也格外留心。她發覺王婉薇真的是個細致又敏感的人,記下的大多是生活瑣事,連天氣好壞都會讓她有些許傷感。但總體而言,這個女孩一直還是積極的、謹小慎微的。在她記錄的時光裏,生活并沒有太大起伏。
相冊就很多了,幼年的、中學的、大學的。甚至還有她剛上班時,在公司前臺、部門辦公桌旁的腼腆微笑留影。這令簡瑤想起了資料袋裏的死亡現場照片,清秀蒼白的女孩,穿一襲黑色長裙,躺在床上,了無生氣。
——
按照警方筆錄,王婉薇死亡當晚,曾給母親打過一通電話。
簡瑤問她王母:“那天都說了些什麽?”
王母神色黯然而悲痛:“……我接到電話還很奇怪,已經夜裏十二點了,我都睡下了。哪知道……她沒說什麽……跟平常打電話差不多,就說她正在外地開部門會議,讓我注意身體……就是情緒似乎不太高,但這孩子一向不愛說話,我也沒在意,若是早知道……”
薄靳言雙手插褲兜站邊上沒說話,簡瑤起身安撫她。
卷宗裏還提到,在這通訣別電話之後大概半個小時,王婉薇還給母親撥過一個電話,但是沒有接通就挂了。是否在放棄生命前,她也有過掙紮和不舍呢?
——
離開王家,兩人又去找王婉薇的前男友——她的高中同學,兩人在不同城市上大學,談了幾年異地戀,最後還是分手。男孩回到家鄉當了公務員,已經有兩年多沒聯絡過,對于王婉薇的近況,他也不清楚。
回到B市已經是半夜。
簡瑤坐在副駕,看着夜色流光綴滿整個城市,再一轉頭,就見薄靳言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簡瑤開口:“不是經濟壓力——雖然她家貧困,但也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而且她的薪水也過得去;不是感情問題——分手那麽久了,現在她又是單身;也不是健康問題——去年的體檢報告是正常的。現在就剩下工作上的壓力了。不過我們要怎麽查呢?既不能暴露身份,要從他們口裏套話可不容易。”
薄靳言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啊敲,側臉線條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幹淨,連唇畔那點笑意也給人溫柔的錯覺。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他說,“你要習慣,并且跟上。”
簡瑤的心就這麽輕悸了一下。
她不是已經在跟了嗎?不知不覺,一步一步。
“捷徑是什麽?”
“日記本。”
簡瑤思索片刻,還是不解:“日記只到她大二那年,有什麽用呢?”
薄靳言居然輕輕吹了聲口哨,然後方向盤慢慢打了個彎。窗外的流光,從他身上緩緩滑過,清幽如畫。
“這種精神輕度焦慮的女孩,不會輕易改掉常年習慣,所以她這幾年一定有記日記。我們只要找到就可以了。”
簡瑤贊同的點頭。
誰知薄靳言又說:“就跟你一樣,買個牙刷要選三天。你的動作能突然變快嗎?”
簡瑤:“我為什麽要變快?我喜歡這樣。而且,是誰看到我的牙刷後,也買了根一模一樣的?”
薄靳言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氣定神閑吐出兩個字:“捷徑。”
簡瑤不解:“什麽捷徑?”
“你花三天時間選擇,我花三秒鐘,複制你的選擇——這就是捷徑。”
——
很快到了公寓樓下,薄靳言倒車又快又穩,剎的就停好,打開車門人下去了。
簡瑤快步跟上去:“我們怎麽找日記本?她所有的遺物都在家裏了。”
薄靳言的聲音淡淡傳來:“所有實物的。”
簡瑤腳步一頓:“你是說電子版的日記?”
是了,王婉薇上大學後也買了電腦,改用電子形式記錄內心,也不足為奇,而且比紙質更加私密安全。不過她在公司用的筆記本早已回收清理;而大學的電腦據她母親說,畢業就轉手賣掉了。
“博客。”簡瑤頓悟,“她一定有個私人加密空間,像博客那種。”微一思索,又說:“雖然她的筆記本已經清空,但只要在她原來的ip地址上過網,公司數據庫就會有記錄。我們只要找技術部門的人,篩選出她經常登錄的網址,也許就能找到博客地址,破解密碼……不難,你去公安部找個人就可以了……”
薄靳言忽然轉身,低頭看着她。樓道的燈光明亮如雪,灑在他的西裝和黑發上。
“有我的風度。”他眼中倨傲的笑意清清淺淺。
簡瑤:“……你太臭美了。”
——
次日一早,簡瑤和薄靳言坐在辦公室裏,外間繁忙平靜依舊。
簡瑤盯着屏幕,一頁頁翻看着王婉薇的私~密博客。而薄靳言端杯咖啡,長腿交疊坐在老板椅裏,跟她在做相同的事。
“9月4日,他今天穿了件新襯衣,很帥氣。我在茶水間碰到他,他說我昨天的會議記錄寫得真好,我好開心。
10月12日,我來了例假,肚子疼不想下樓吃飯。同事們都沒注意,他上樓的時候卻給我帶了一份點心。他對誰都是這麽溫柔體貼,多希望他對我是特別的。
11月9日,今天他打了條淺藍條紋領帶,我發現他有很多條藍色的領帶。他知不知道,藍色也是我喜歡的顏色。以後,也是我的幸運色。
11月15日,另一個部門的助理,跟我關系不錯的朋友,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原因是對方劈腿。我很替她難過。在這個時代,難道真的沒有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不是大家都喜歡新鮮和刺激,不顧倫理和道德?這樣的人在我們周圍到處都是。那你呢,親愛的你,會喜歡我嗎?
11月20日,怎麽辦,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了。如果我的心是一個泉眼,他就是清澈的溪流,一點一點,把我的心占據、填滿。
……
12月15日,最近工作太多,有幾份文件忘了遞交董辦,副總在會議上狠狠批評了這件事,我連累林經理丢了臉。好難受。
12月19日,今天又犯了錯,發給大客戶的元旦禮品清單居然錯了,電腦還崩潰,丹微姐很生氣,我忙了個通宵才補上,天亮的時候趴在桌子上哭了。
12月28日,為什麽總是諸事不順呢?為什麽總是出錯呢?林經理說今年績效評估只能給我C。我覺得大家雖然不說,其實都不願意跟我親近,大概都瞧不起我。他呢?他還是微笑跟我講話,可心裏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很沒用?”
簡瑤鼠标再往下拖,卻已經是最後一則博客。看到發表日期,她徹底愣住了。
6月10日,跟上一則博客相隔半年多。
時間是00:37分。
經法醫推斷,王婉薇死亡時間是當天淩晨2點至3點間。這是她死前2小時左右。
“打開電腦,我已經有快半年,沒有登錄這片心靈的淨土。
這半年,我沒有遇見一件好事,我跌到人生最低谷,那個地方漆黑、陰冷、肮髒,我想我永世不得翻身。那些事,我也不想記錄在博客裏,這裏是幹淨的。
可今晚,在我決定自殺的今晚……
他竟然來到我的房間,向我表白了。
我曾經深深喜歡的男人,或許也是現在……一直喜歡的。
他說他一直喜歡我,他說從我入職第一天就對我怦然心動。他說他職位不高,薪水不高,但是他會努力奮鬥,問我願不願意做他女朋友。
……
可是我深愛的人啊,為什麽你現在才來?
我最喜歡的,幹淨、英俊、純潔的男孩,為什麽現在才來?
我已經回不去了。可是謝謝你,謝謝你親愛的,你終于讓我看到,我的人生不是那麽絕望。你就是最後一束微光,照在我幹枯的身體上。”
日記到這裏嘎然而止。
這跟簡瑤和薄靳言的預想有些不一樣。
他們希望在王婉薇日記裏找到的,是促使她自殺的原因,以及毒品網絡是否存在的線索。可這裏記錄的,大多是她暗戀的心情和工作的不如意。對于這半年發生的事,卻跟那份遺書一樣,晦澀不詳。
不過也有意外收獲——在她自殺當晚,有人到過她的房間,向她表白。
而這麽重要的線索,那個人并沒有向警方提及。
簡瑤一擡頭,見薄靳言已經走到與外間相連的大窗前,“嘩——”一聲拉開了窗簾。
簡瑤起身走到他身旁。
玻璃是深色的,從外面看不到裏面。他們卻可以将其他人一覽無餘。
薄靳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盯着外頭。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簡瑤的視線落在裴澤和麥晨身上。
年齡、職位符合王婉薇描述的,只有他們倆。而裴澤系着一條淺藍領帶,麥晨則系了條純黑的。
薄靳言剛要淡淡開口,就聽身旁簡瑤說:“是麥晨。”
薄靳言挑眉看着她。
簡瑤輕聲說:“雖然裴澤今天系了藍色領帶,但是她用幹淨、溪流、微光比喻那個男孩,肯定是麥晨,那就是他給人的感覺。裴澤……”她微蹙眉頭,“氣質不搭。”
薄靳言忽的低笑出聲,轉身走向座椅,同時說:“溪流、微光、比喻……女人的判斷邏輯真是奇怪。不過我同意你的觀點,是麥晨。”
簡瑤正要問接下來怎麽辦,卻見他已經坐下了,黑眸清亮的望着她。
“女人會把我比喻成什麽?”
簡瑤看着他那張臉,又看看他高挑秀挺的身材,想了想,答:“什麽比喻都可以?”
“你想說什麽?”
簡瑤:“先聲明我的比喻沒有貶義——一只傲慢又嚣張的拉布拉多?”
薄靳言眸色一沉:“莫名其妙。你的比喻修辭能力遠不及王婉薇。”
簡瑤無比淡定的看着他,唯有嘴角輕輕上揚。
哼,拉布拉多……可是她很喜歡的犬種呢。
☆、我所欲也
有線索,并不代表馬上可以順藤摸瓜。
簡瑤問薄靳言:“我找個機會探探麥晨?”他們現在不代表警方,自然不能直接審問。
薄靳言卻盯着門口,手指非常輕快的在老板桌上敲出幾聲脆響。片刻後,手指一收,說:“不需要。叫他進來,直接問。”
簡瑤狐疑的望着他——昨天他還說要掩飾身份,兩人還裝模作樣一起開會出差。
“那我們的身份豈不是暴露了?”
薄靳言瞥她一眼:“你以為我是白癡嗎?”
他這麽說,倒叫簡瑤心神一凜。兩人朝夕相處久了,她差點忘了,眼前的男人是心理學專家,盤問套話,應該是他最擅長的事。
那就拭目以待。
——
麥晨走進來的時候,神色略有一絲忐忑。
薄靳言微擡下巴:“坐。”
麥晨依言在他對面坐下:“薄總,您找我有什麽事?”
“技術部剛剛告訴我,他們在上個月死掉的助理電腦裏,恢複了一部分數據,其中包括一些日記。”薄靳言不急不緩的說,“在她自殺當晚,你去過她的房間,向她表白。”
麥晨的表情瞬間凝滞,沒說話。
“你向警方隐瞞了這麽重要的線索,我不得不懷疑你的誠信。”薄靳言的聲音雲淡風輕,但那淡漠的目光,反而帶給人無形的威懾力。
麥晨臉色又紅又白,低着頭,一動不動坐着。
屋內陷入一片寂靜。
簡瑤正全神貫注的注視着他倆,忽見薄靳言擡眸,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這目光什麽意思?有點深沉,但并不傲慢。
她還愣着神,就見薄靳言輕輕的眨了一下右眼。
他本就長得清俊,眉眼修長,這一眨,倒顯出幾分平時沒有的輕佻漂亮。
但簡瑤有些無語——這必然是在向她暗示。可他還真是我行我素,誰知道他這一眨眼什麽意思?她跟他沒有那麽默契好不好?
于是簡瑤決定按自己的理解來。
她起身,先去倒了杯水,給麥晨端過去。
麥晨:“……謝謝。”
簡瑤擡頭看着薄靳言:“薄總,我能跟麥晨說兩句嗎?”
薄靳言神色依舊疏淡,低低“嗯”了一聲。簡瑤也不知道“一個□臉一個唱白臉”的理解,是否符合他的本意。不過管他的。
她站在麥晨身旁,柔聲說:“你不要緊張,我想薄總也是為了整個部門好。我家人也是警察,給假口供的罪責可大可小。我建議你先把情況跟薄總講清楚,大家一起解決。”
麥晨的臉色更紅了,擡頭看着他們,目光卻透着掩飾不了的悲傷。
“對不起,薄總。我那天的确去找過婉薇。可我沒想到,她會自殺。”他清了清喉嚨,“公司制度不允許同事談戀愛,一經發現立刻開除,所以我沒有說。”
薄靳言挑眉看向簡瑤。
簡瑤點頭,的确有這樣的規定。
不過薄靳言當然沒看過公司制度這種東西。
薄靳言:“把那天的經過說一遍。”
麥晨的眼眶發紅,講話也帶了鼻音,略顯失神的答道:“那天忙完手頭的事,我一時沖動,就去了她住的別墅屋……”
“幾點?”薄靳言打斷他。
“大概00:10,因為很晚了,我出門看了一下表。她房間燈開着,所以我才去找她。”
“然後呢?”簡瑤語調柔和的問。
麥晨深吸一口氣,快速的說:“然後我就跟她說,喜歡她,想讓她做我女朋友。她說要考慮,我就回去睡覺,直到第二天早上。”
薄靳言:“離開是幾點?”
“12點半左右。”
“當時沒發現她情緒有什麽異樣嗎?”簡瑤問。
麥晨臉上泛起苦澀的笑:“當時我太緊張了,根本沒注意。”
薄靳言:“你們那晚都說了什麽?”
麥晨卻沉默片刻,說:“就是那些話,沒說別的。”
簡瑤盯着他有些僵硬的側臉——他不願意提及。
是另有隐情?還僅僅只是不想再提起傷心事?太嚴厲細致的逼問,肯定會讓麥晨察覺不對勁。怎麽辦?
就在這時,聽到薄靳言開口:“簡瑤,你去把王婉薇的日記整理一下,待會兒交給警方。”
簡瑤:“好的。”他為什麽忽然提到這個?
麥晨卻猛的擡頭:“我能……看看她的日記嗎?”
——
以前簡瑤以為,警察審訊大多是暴風驟雨般的逼問,給受訊人心理壓力。現在倒發覺,薄靳言不用多說什麽廢話,就能達到想要的結果。
譬如此刻,麥晨看着一頁頁的日記,已經淚流滿面,極為動情。
警方審訊,最重要的就是攻克受訊人的心理防線。現在已經做到了。
可見薄靳言查案時,還蠻有心眼蠻細致的,不像平時那麽目空一切。
按照薄靳言示意,簡瑤只給麥晨看了暗戀階段的日志。
看到最後,麥晨擡手擋住臉,偌大辦公室裏,只有年輕男孩滞澀的抽泣聲。
簡瑤坐在他身旁,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別難過。”麥晨的情緒幾近失控,轉身抱住了她。
這是最正常不過的反應,簡瑤一動不動任由他抱着,繼續輕聲安慰。卻突然聽到身後一道涼涼的聲音說:“你沒長骨頭嗎?把手松開。”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簡瑤和麥晨都吃了一驚,倏的分開。
簡瑤一回頭,就見薄靳言目光清冽神色淡漠的望着她,仿佛剛才的舉動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他這是……什麽反應啊?
依然因為吸毒傳染病的論斷,所以保護她這個革命戰友?但麥晨應該沒有牽扯其中,這從王婉薇的日記看得出來。
簡瑤的感覺,忽然有點微妙。
然而不等她細想,薄靳言的目光已經移到麥晨身上。
——
“那天她也穿着一條藍裙子,原來她經常穿藍色,是這個原因……我記得她那時候沒化妝,只戴了一副珍珠耳環,披着頭發,但是很漂亮。當時她的眼睛有點紅,跟我說是被風吹的,所以我沒有多看。
……我跟她表白之後,她說要考慮。我說,那我過一個小時給你打電話。可是……我回自己的別墅屋後,因為那天太累了,我洗了個澡,想眯一會兒,結果……睡着了,忘了給她電話……第二天才知道……
是不是因為我的失約,促使她更加下定決心自殺?所以我更加沒臉提這件事。”
麥晨說到這裏,臉上再次泛起苦澀至極的笑意。
薄靳言卻又問道、:“你向她表白的事,部門都有誰知道?”
“都知道。”麥晨低聲說,“那天早上發現她的屍體,我的情緒有點失控,大家都看在眼裏。只是都替我瞞着。經理也沒有怪我。”
——
簡瑤叮囑麥晨此事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是董事長的意思,也是對死者的尊重。麥晨連連點頭。
他走出薄靳言辦公室,回到座位坐下,離他最近的老周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沒事吧?”
誰都能看到他的紅眼圈。
麥晨不好意思的笑笑:“沒事。薄總看到我的一份工作文檔,很不滿意。狠狠批評了一頓。”立刻起身去洗手間洗臉了。
——
簡瑤隔着玻璃,望着外間衆人,心中唏噓——如果麥晨如約打去電話,王婉薇是不是會珍惜生命,已經不得而知。
她轉頭看着薄靳言。
像是能猜到她心中感覺,他淡淡的問:“你替他惋惜?”
“有點。錯失的愛情,才是最叫人追悔終生的。”
他的神色頗為不屑:“有必要嗎?我看過一則報道——一對情侶結婚前夕,男的吃燒烤,被鐵簽子戳破喉嚨死了。”
簡瑤:“……”
好吧,心裏那點感傷,成功被他說的煙消雲散。
“所以你完全不必要感嘆。”薄靳言說,“反倒是應該譴責,正因為他的怯懦和愧疚,使得有關王婉薇死的真相被掩蓋。”
簡瑤一怔,就聽他說:“給尹姿淇打電話,通知她,這個案子我們不能辦下去了。”
“為什麽?”
薄靳言調整了一下坐姿,确保自己更舒服的靠在椅子裏,朝她微微一笑:“因為這是一宗謀殺。我必須通知警方立案調查,不能照她的意願潛伏下去了——太棒了。”
簡瑤很是震驚,她心頭隐隐冒出一些可能的猜測,但又不甚清晰。
“為什麽是謀殺?你昨天還說,遺書是她自己寫的。”
“我的确說過遺書是她寫的,但從沒說過她是自殺。”薄靳言的笑意越發明朗,“你沒看到嗎?現在可是滿滿的破綻啊,都在告訴我們這是一宗謀殺案。兇手,就在你這些可愛的同僚中。”
☆、大戲開鑼
簡瑤望着薄靳言,沒有馬上追問。
這個時候,總是他最為神采飛揚的時候。雖然絕不會跳脫的手舞足蹈,依舊安靜的坐着西裝長褲筆挺倨傲,但那眉梢眼角可都是星星點點的笑意。
光芒逼人。
簡瑤在他對面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腿上,看着他:“我洗耳恭聽。”
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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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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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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