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同的世界

夏目貴志是個很奇怪的人。

這當然不是說他長相難看或者怪異,單從外表來說,也是個漂亮可愛的孩子,走在街上也一定會吸引很多愛惜的目光。

要說夏目貴志究竟哪裏奇怪呢?收養過他的年長人士會說。

[夏目貴志?那個不誠實的孩子?總是說看到這裏有姐姐那裏有個哥哥的,不讨人喜歡。]

同齡的小孩子們會用厭惡的口氣說。

[那個奇怪的家夥?爸爸媽媽說要我們離他遠點,他自己也老是一驚一咋的,天天說看到了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很莫名其妙的一個人。]

就算是他住過的任何地方附近的鄰居長輩談起他也會是一副排斥的樣子,故意用同情的語氣說話。

[夏目貴志啊,那個據說家裏父母車禍都死了,到處被丢來丢去的,不曉得是不是腦子不好,總是說看得見奇怪的東西。]

綜上所述,夏目貴志是一個父母雙亡的,無家可歸的,還被評價為不誠實的奇怪的孩子。

但事實上,沒有人知道的是,名叫夏目貴志的,現年只有10歲的孩子,擁有一雙能夠看見他人不能見的存在的眼睛。

那他人不能見的存在,就是只有故事傳說裏才會出現的妖怪。

在一次又一次被人斥責騙子,說謊後,夏目貴志也終于明白那些奇怪的或者溫柔的東西只有自己才能看見。

[我是奇怪的人,看得見奇怪的東西,不能說出來我所看見的東西。]

抱有這樣的想法,年幼的夏目貴志在親戚之間不停流轉,戰戰兢兢的過着寄人籬下的與妖怪為伴的日子。

上一次居住的地方是居酒屋還是孤兒院?夏目完全沒有印象。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在現任養父母,一對普通的中年夫婦告訴他說要送他去別的地方時,也沒有太多感想。

只不過是又要換一個地方而已,大概過不了多久又會離開。夏目想着,忍住快要哭泣的沖動跟着養父母去他即将要入住的新家。

路上免不了被養母絮絮叨叨的囑咐。

[別說那些你看得見奇怪東西的話,小小年紀說謊可不行。]

[聽到沒有?不然就打你!]

茶棕色發發的孩子身體顫了顫,怯怯地點頭,口中嗫嚅着想要說些什麽,終是沉默。

新的養父母住在京都,是一戶開溫泉旅館的青年夫婦。丈夫叫做山本和,妻子叫做山本純子,聽說都是性格溫和的人,但對夏目貴志來說,也沒有多少區別。

去京都需要乘坐新幹線,夏目第一次出遠門,小孩子好奇的天性讓他睜大眼睛觀察車窗外飛掠的風景,偶爾也會看看電車上的乘客,視線投注在相互交談的穿工作服的大人,和背着書包三三兩兩打鬧的學生身上。

電車駛進廣闊的原野。天色已近黃昏,是不屬于人類世界的物種活動的時間。夏目正看着原野的風景,突然瞪大眼睛,迅速扭過臉,牙關咬緊,額上冒出冷汗。

他又看見了。

那是一個倒吊在窗戶上面的有着長脖頸和羽翼的黑色妖怪,緊緊趴在玻璃上,剛才恰好和夏目面對面,夏目甚至可以看清那妖怪繃緊的面部和皮膚上一道道堅硬的痕跡,甚至好像感覺到妖怪呼吸吐出的氣息。

不能說出自己又看到了!

夏目繃着身體,稍稍向旁邊挪動,确保離那妖怪足夠遠。養父母正在閑聊,并未注意夏目的動作。夏目舒了口氣,把視線移回車廂內部。

晚霞的光半邊籠在車廂內部,光明和黑暗徑渭分明的把車廂分成兩半。車廂裏的人比起先前少了許多,被黑暗籠罩的那半邊只有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少年坐着,像是沉睡般閉着眼。

夏目看了看那個安靜的沉睡的少年,感到幾分好奇。那少年穿着西裝校服,書包斜挎在肩上,一邊躺着弓箭。頭歪在靠背上,黑色紮起的長發與夜色近乎融為一體,大半散在臉上遮住了樣貌,隐約看見右眼覆着一塊畫着奇怪花紋的紙張。

是一個與周圍環境完全格格不入的人,他的裝扮令他看上去相當奇怪。

夏目正欲再看幾眼,列車到站的提示音傳來,養父母推慫着夏目下車,夏目回頭看那邊,見那少年也站起來,轉向面對夏目的方向,夏目這才有機會看清少年的長相。

那是一張皮膚蒼白表情冷漠的削瘦的臉,一只眼睛被畫着奇怪花紋的紙遮住,露出來的眼睛是如血那般鮮豔的紅色,眼角上翹,鼻梁高挺,薄唇緊抿,周身散發一種無法描述的威嚴。

若是放在人群中,那一定是一副能夠引起女性尖叫的帥氣面孔,而彼時的夏目還不明白所謂帥氣的定義,只是單純的覺得,那是個令他印象深刻的人。

少年似乎沒有發覺夏目的視線,拎着書包和弓箭緩緩走在夏目和夏目的養父母後面,看起來似乎是同一個方向。

夏目偶爾回頭瞟那少年一眼又快速轉回頭,害怕那少年發現自己的目光。

山本夫婦開的那家溫泉旅館在市區背後的山下。穿過幾個小巷子就到了郊區的山中。夏目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見那少年轉身上了山,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樹葉交映的深山之中。

夏目有些失落的轉過頭,悶悶不樂的看着腳下。

山裏的路十分靜谧,偶爾有蟋蟀的鳴叫和草葉晃動的聲音,敲打着夏目的耳膜。

夏目時不時擡頭向周圍看幾眼,又飛快低下頭。這裏的妖怪比之前待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的妖怪都多,各式各樣,躲藏在樹後面,草叢裏,或者是在林間跳躍,也有看向這邊和試圖靠近這邊的妖怪。

夏目覺得後背發涼,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叫聲,加快腳步跟上養父母。

溫泉旅館在又一個轉彎之後就到了。養母和養父交談幾句就雙雙先進去,夏目留在外面,不安的看着面前有着巨大招牌的三層建築。

很快養父母帶着一對年輕男女走出來。女性有着棕色長發和溫和的深藍眼睛,男性是亞麻色的短發和黑色眼睛。

[是這個孩子嗎?]

女人彎下腰靠近夏目,溫柔的撫摸着夏目的頭發,偏頭和養母談話。

[很可愛呢,真的要交給和君和我嗎?]

[是啊是啊,這孩子可不是那種乖巧的孩子,經常說些讨人厭的話,我是沒有辦法才拜托給純子你的。]

養母口氣中滿是嫌棄。夏目低着頭毫無反應。

在夏目自父母去世後的7年生活裏,因為看得見妖怪而被不理解和排斥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一任又一任養父母在背後議論他是說謊的小孩或者當面責備。10歲的夏目貴志,飽經來自人類的冷漠,難過到麻木。

盡管也會期盼,有一天,能夠遇見理解他的人。

[別說這種話,你們說過的事情我也了解,這樣說一個孩子很過分。]

反駁的話出自那個被稱作純子的年輕女性口中。她又稍稍用力把夏目抱起來,交到立于一邊的男性手中。

[和君,帶他進去吧,貴志,對吧?和和叔叔一起回家好不好?]

夏目怔了怔,望着純子的眼睛氤氲着水霧。他有多久沒聽過家這個詞了。那些人收養他,又把他當作包袱一樣丢棄。從來沒有人會像爸爸媽媽那樣對他說回家。

小小的孩子仰着臉,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

[好的,純子阿姨。]

一樓和二樓是旅館房間,三樓則是山本夫婦二人的住處。夏目的房間被安排在夫婦二人的房間隔壁。

那個房間不算寬敞,中央是鋪着藍色床單的單人床,床頭安置有兩個押櫃。窗戶正對着山,能夠清楚的到山中的森林和山頭的太陽。

此時是冬末,風從半開的窗戶中吹進來,夏目睡的迷迷糊糊的有些寒冷,他踮着腳要關上窗,卻在手觸到窗戶的那刻被眼前所見的事物吓得險些摔倒。

又是一個綠色的妖怪在窗外跳來跳去,尖尖的耳朵搭在腦袋上,皺皺巴巴的面孔。

夏目把身體縮進被子裏,不敢再往窗外看,祈禱着那妖怪趕緊離開。

在明白只有自己能看見那些非人類的事物後,夏目早已學會沉默的面對,承受看見妖怪帶來的驚吓。

吶,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呢?

為什麽,要給我這樣一雙眼睛呢?

年幼的孩子用被子埋着頭,眼淚浸濕了被褥。那種無法言喻的孤獨和悲傷,他不得不日日夜夜一個人獨自忍受。

第二天早上醒來不可避免的被純子阿姨發現被褥上的水漬,夏目紅着眼睛,忐忑不安的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會被讨厭吧,弄髒了被子,又會被責罵吧。

而純子阿姨笑笑,毫不在意的說道。

[沒關系,家人之間不需要道歉,我知道貴志是想家了對吧?不過這裏就是貴志的家,我們沒有孩子,貴志就是我們的孩子啊。]

不僅沒有被責罵,反而被溫柔的安慰。夏目感動的快要流淚。

[純子阿姨…謝謝你。]

純子想起夏目剛被送到這裏來是極度孤僻又沒有笑容的樣子,不由有些難過,夏目是個很乖的孩子,也是個令人心疼的孩子,真希望他能露出笑容來。

[吶貴志。]

純子伸手拍拍夏目銀色的頭發。

[我們是一家人呢。]

[我知道了,純子阿姨。]

夏目揉揉泛紅的眼睛,露出一個微笑。溫暖彌漫在不大的卧室裏,若認真觀察,那一定是一種叫做家庭的氣氛吧。

吃過早餐就要去學校,夏目背着書包站在玄關有些猶豫,說實話他真的不知道現在自己要念哪一所學校。

[夏目,快過來阿。]

循聲望去見院子裏和叔坐在一輛機車上正在向自己揮手。

[再不過來就要遲到了喲。]

[和叔要送我去學校嗎?]

和叔用大力揉了揉夏目的頭發說道。[那是自然,貴志要去新的學校,我還要帶你去認班級。]

被和叔抱上後座,夏目開始側頭打量四周後退的風景。大約是在山邊的緣故,又是早夏,映入眼簾的都是大片濃郁的樹林,不時有野兔松鼠這樣的小生物越過來越過去。當然,妖怪的存在也是必不可少。

好幾個昨天見過的綠色妖怪從樹桠之間穿過去。夏目趕快把頭埋起來,不停念叨着看不見看不見。他不希望被和叔發現自己的異常,一點都不想失去現在的家人,就算要盡力隐藏看得見妖怪的事也必須做到。在這世界,不存在能與他看見相同事物的人。

機車停在一堵灰色的圍牆邊。被和叔抱下車,夏目擡頭仔細端詳了一下校門。京都第一小學?這就是他以後要念的學校嗎?

[來吧,貴志,我們去看看你的新班級。]

被和叔帶去學校裏大概是理事長辦公室的地方。夏目在門口等了一會兒,就見和叔走出來說是手續沒有問題,可以直接插進這邊的四年級就讀。

夏目站在新班級的講臺上,頗有些緊張的打量教室裏那些正盯着他的同齡人。

導師在黑板上寫下夏目的名字,示意夏目說話。夏目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幹澀。

[那個,我叫做夏目貴志,大家好,今後,會和大家,一起念書,請多關照。]

轉學的經歷太多,自我介紹的話實在是信手拈來。在這裏沒有人知道夏目的過去,夏目自己也可以輕松許多。

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鄰座的男生叫做山崎也,個性活潑。一下課就跑過來興高采烈的和夏目聊天。後座的男生叫一原一平,是班長,也是笑嘻嘻的對夏目說有事情就可以找他幫忙。

夏目舒了口氣,分別微笑着對他們道謝。

在這些人還不知道自己擁有無法企齒的秘密時,所給予自己的溫暖,若能一直存在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大家觀賞,以上。。。第一次寫文來着,不要大意的評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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