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莫子穆的記憶
他看到前一天在火鍋店遇到的女生坐在不遠,單手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卻一點不耽誤和她父親鬥嘴的功夫。看着看着,莫子穆的心裏忽然滋生出一種羨慕的情緒來。
因為,他從未和家裏人有過如此親昵的時刻。
所有人都覺得他擁有的一切仿佛天賜:出生在官宦世家,爺爺對他悉心栽培,父親莫明謙是雨宗市政府在職重要官員,母親孟婉瓊雖在二十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導致雙腿行動不便,靠輪椅出行,為人卻溫柔大方。姑姑莫明孝是雨宗市第一人民醫院權威主治醫師,叔叔莫明良遠在南町開了一間畫室,但連續兩年送出了藝考狀元……
然而外人不知道的是,爺爺從政府退休以後,是工作場的老友買他薄面才推了父親接他的位子。爺爺古板好面,一邊恨着莫明謙不争氣,一邊将滿心希望加諸獨孫身上,對他要求一直嚴苛。父親生性軟弱些,對他卻幾近溺愛,母親平日與他話不多,相處間總讓他覺得疏離。
還有姑姑收養下的女兒——害怕的,讓他想要躲避的莫芫。
他相處的最親近的人,大概就是叔叔莫明良了。說起來也奇怪,叔叔因故與父親決裂遠赴南町開畫室,二十年來只有春節時才會回來與家人團圓,但也是決計不給莫明謙好臉色的。這其中緣由莫子穆不知道,也懶得摻問。
他覺得,他會喜歡畫畫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莫明良吧。
想到這裏,莫子穆打住思緒,叫了韓羌月:“別想了,過兩天周末,畫室放假,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南町城并不算大,韓羌月自小在這裏生活,街路上大大小小的巷子都鑽過,麥田裏深深淺淺的河塘也淌過,她回想了很久,在自己印象裏始終找不到一個能被他稱上好的地方。
這樣想着,她心裏好像炸開了一朵小煙花,期待着周末的到來。
被青春偶像劇荼毒多年的韓羌月始終固執認為,她要去的這趟出行,就是約會了。
周末的前一晚,韓羌月對着她的衣櫃在心裏默默發了一通脾氣。老韓這十五年來當爹當媽的操持,從小就疼她。幼兒園的時候老韓經常會給她買各種各樣的小裙子,每天早上變着法的給她紮漂亮的小辮,讓她在那群初辨美醜的小豆丁裏驕傲過好久。後來韓羌月慢慢長大,很多東西老韓幫她不再方便,索性就給她錢讓她自己去。只是可憐韓羌月太懶,用千篇一律的T恤加牛仔褲頑強的過了這些年,以至于現在也只能頑強的暗自懊惱,沒有在衣櫃裏留下一條溫柔的連衣裙子。
懊惱過後的她第二天早早就來了約定的地方,卻特意躲在街角不露面,直到看見那個好像走在哪裏都自帶着陽光的人,韓羌月才跳出來眯着眼睛向他走去。
莫子穆今天穿的很簡潔,黑色的鋼筆夾在襯衣的口袋處,手裏攥着一本厚厚的速寫簿,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
韓羌月應答後腹腔內明顯傳來了兩聲不滿的哀嚎,惹得她尴尬的低下頭去。莫子穆看着眼前少女略慌亂躲閃的眼神,竟覺得幾分可愛,一時沒忍住低笑出了聲:“走吧,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我知道有家店的手擀面味道極好。”
韓羌月大概能猜到要去的地方了,她在南町吃過最好吃的手擀面,是唐生奶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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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去那裏是和秦娅相識後的寒假。
那幾天老韓因為工作安排去別處出差,剩韓羌月一個人在家。脫離了管制的她仿佛野馬,常常拉了秦娅出去玩。有一次她們在小廣場上玩套圈,零花錢全用出去卻只套到了一只小金魚。她們一開始還為這難得的禮物感到喜悅,等兩人餓着肚子走在路上,淩冽的寒風直往褲腿裏灌的時候,她們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冬天的夜裏十分清冷,兩人蹲在昏黃的路燈下盯着金魚思考了很久的人生,韓羌月畏畏縮縮問了一句:“你說,現在要是有火,我們倆會不會把它給烤了?”
秦娅話還未落,遙遙便聞到了一陣溫暖的香氣。她舉目望過去,看見前面不過一個路燈的距離正開着一家小面館。秦娅拍拍韓羌月的肩:“月月,我們試試拿它換碗面吧,怎麽說也是我們散盡家財才套到的。”
韓羌月略一思忖,覺得比她想拿來烤的辦法要靠譜的多。
那家面館不大,廚房用了布簾隔開,依稀能看見裏面兩個忙碌的身影。中間寥寥擺了幾張木桌,靠牆邊的那張趴着一個文秀的男生,面前攤着一本作業,手握着筆寫的認真。接着一個慈祥的老婦人聲音從布簾後響起:“阿生,你把書收一收,準備吃飯了。”
話音剛落布簾就被人掀起,從裏面走出一個身形富态的老奶奶,把一碗面正要往桌上端,看見門口局促站着的兩個小人“呀”了一聲,放下面碗和藹地笑笑:“你們來吃面嗎?”
韓羌月和秦娅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韓羌月把手裏拎了大半天的金魚舉起來,猶豫地說:“那個,我們……能拿它換碗面嗎……”
聽到這話,正在收拾書本的唐生淡淡擡眼看了看韓羌月,又将目光瞥向她手中袋子裏游地歡快的金魚,忍不住揚了揚唇角。
“可以呀。”唐奶奶直接笑起來,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兩下,接過來,又向着廚房叫了句:“老頭子,多盛兩個碗,來客人了。”
裏頭爽快應了一句後,唐奶奶便找了一個小玻璃缸,注了一點水後把金魚放了進去。她眉眼處笑眯眯的,化成一陣暖意,融在了兩個小姑娘的心底。
那天晚上韓羌月吃到了她吃過最美味的手擀面,柔軟的面片澆了鮮美的湯汁,上面撒了細碎的蔥花和蝦仁,一個熱乎乎的溏心雞蛋,咬一口,都是極大的滿足感。
從此以後,這家小面館就變成了韓羌月和秦娅的長期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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