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小面館和尖尖
果然,莫子穆帶她來的就是這家小店。
晨起的面館裏現在已有人坐着吃面了,頭頂上的老吊扇嗡嗡的轉,唐奶奶撐着身子在櫃臺前記着什麽,唐爺爺剛泡出來一壺茶,開了收音機咿咿呀呀的哼了兩句老戲。韓羌月一進門就熟絡的叫人,兩個老人應聲擡頭,都有些驚喜。
“咦,韓丫頭,可是好久沒看到你了,娅娅今天沒跟着你一起來?”一邊說着,唐爺爺一邊探着目光往後看,眉眼上又笑起來:“小穆也在?”
莫子穆笑着點點頭,禮貌地叫了人,道:“唐奶奶,幫我們做兩碗面吧,那天吃過以後我可是一直想着您的手藝呢。”
“想吃了你就過來,等着,我這就給你們做去,還有我早上新煮的豆漿,一起端出來給你們!”老太太立時放下筆就往廚房走,順道叫走了唐爺爺去幫忙。
韓羌月選了個位子坐下來,向莫子穆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你是怎麽找來這裏的?”
莫子穆習慣性地攤開手裏的畫本,翻出來一頁鋼筆淡彩的塗畫給她看,“那是我來南町的第一天,本來四處逛了逛,結果天黑的時候下了雨,我就躲進來吃了碗面。”他頓了頓,眼眸裏像是有溫柔的水化開:“唐奶奶手藝好,一碗面吃到心裏暖乎乎的,是種充滿人情的煙火氣,就像書上寫的‘家’的味道。”
這張淡彩畫的就是唐奶奶的小面館。韓羌月專注地看着畫,眼前似乎就浮現了那一天的場景:小面館門外下着瓢潑的雨,店裏打亮了溫暖的橘黃色燈光,唐奶奶忙着收拾,唐爺爺在櫃臺後一邊輕拍了兩下頻率不穩的收音機,一邊念叨怪罪起惡劣的鬼天氣,走進廚房去。莫子穆安靜的坐在桌邊,慢慢吃完面後細細地勾畫出了小面館的輪廓……
是了,任門窗外是風雨滂沱,自能撐起一方天地,愛人在身邊,還有暖燈如豆,這樣安穩的暮年才惹人歆羨啊。
韓羌月整理好畫本還給他,唐奶奶正好也端了面和豆漿上來,熱情道:“你們慢慢吃,不夠了和我說,我再給你們做。”
莫子穆起身幫忙接過,道了謝以後才又坐下來。韓羌月挑了一口面送進嘴裏,爽滑筋道,馨香味道萦繞在舌尖,兩天前就開始出現的好奇因子此刻依然在繼續滋長。她憋了半天,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好地方究竟是哪裏?我好奇兩天了,可是一點都沒想出來。”
莫子穆聞言愣了一瞬,他一點也沒想到他随口提來的事情竟讓她惦記了兩天,他笑嘆了兩聲:“我是要帶你去個小花店,店主有個七歲的女兒,也是在叔叔畫室學畫畫的。之前檢查出來呼吸道感染,畫室鉛塵太多,所以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家裏休息。但是小姑娘喜歡畫畫,我平時也沒多少事,周末就會去她家教一教她。”
韓羌月眯着眼睛,仔細消化完了他這一段話,心裏幽幽升出一股暗喜。
對于他來說,她是有一點特別的吧?不然畫室裏那麽多人他都不帶,偏偏就帶了她來呢?
這樣想着,韓羌月禁不住低低地彎了彎唇角,連吃面都不由得變的大口起來。莫子穆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心裏卻忽然存了捉弄的念頭,冷不丁開口:“你跟着我一起來也好看看,算是給你,開小竈吧。”
韓羌月突然被咽下的一大口面嗆住,捂住嘴輕咳了兩下,剛才出現的一點暗喜啊,就這麽被一盆兜頭的涼水給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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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不遠,從唐奶奶的小面館出來轉過一個街角就到了。那是一棟複式小樓,樓下做店面,樓上做居室。老板是個年輕女人,燙了卷發,正佝着腰給玫瑰花枝剪掉刺腳。見到他們,老板娘只擡頭笑着看了一眼,轉身向樓上叫:“尖尖,莫老師來了,快下來。”
樓上傳來一聲歡快的“好”,接着便從樓梯處噠噠跑下來一個穿着洋裙的小女孩,粉面玉琢,甜甜的沖他們笑:“莫哥哥你今天來晚了,我都等了好長時間了。”說罷,她就過來攥住莫子穆的手臂上了樓梯去。
韓羌月有些羨慕的看着那個小姑娘,如果她此刻也是垂髫的年紀該多好,這樣她就可以各種撒嬌求表揚來獲得莫子穆的誇贊。
可以心滿意足的牽着那雙溫厚的手。
韓羌月一言不發,跟在他們後面上了樓。
窗臺邊放了幾盆綠植,陽光透過間隙投在地板上斑斑點點,檐角的風鈴時不時晃動兩下,清脆的聲音蕩着飄遠了。莫子穆陪着尖尖坐在桌邊,中間放了一盒馬克筆,尖尖挑了幾個顏色擡手在紙上寥寥畫着,莫子穆大多時候是跟着她的思路走,偶爾會詢問她幾句畫了什麽,然後在自己本子上落下一個更寫實的。
兩個人的畫放在一起,一個稚趣,一個栩栩,很有意思。
一張小練習收筆,莫子穆從自己本子上撕下來一張紙遞給韓羌月,笑眯眯地道:“都說了開小竈,你也交點糧食好了。”
韓羌月撇撇嘴,已經能明确預見到畫完以後莫子穆是以何樣的姿态吐出“加油”二字了,以她的水平畫出來和尖尖放在一起,也只能是兩張充滿童趣的卡通簡筆啊。
“計較的這麽多,一點也不大氣。”她恨恨的接過來,抽了一只馬克筆,也開始信手塗畫着。
她一筆不頓,順勢畫下來少年柔軟的發,鋒利的眉,如泉的眼。韓羌月畫的并不像,卻仍舊小心翼翼的像個做壞事的孩子,用手肘不經意的輕輕遮擋住畫面,然後在紙上勾勒出人物流暢的下颌骨線,再悄悄擡頭看一眼對面專注的莫子穆,筆尖繪畫着,連他耳根處的小痣也不曾落下。
她輕柔緩慢的,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想要把他的模樣印刻在心底裏。
三個人一直相對無話,中間莫子穆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間。一直安靜畫畫的尖尖突然擡頭叫了她一聲,指着牆壁上挂的一個小相框開口:“姐姐,那上面是我媽媽做的永生花,你覺得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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