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和我一起去看薔薇花吧

韓羌月看了她一眼，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牆壁上挂了一個八寸大小的白色相框，裏面安靜躺了一朵粉色玫瑰，花瓣一瓣瓣舒卷開，片片分明，周遭還鋪了幾小朵淡妃色的繡球，視覺上看來明亮輕快，可愛的很。她望了一會，一句“漂亮”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忽然感覺手臂下傳來一陣拉扯的感覺，反應過來時尖尖已經舉着那張畫紙欣喜地叫着：“哈哈，我拿到了！姐姐你畫的莫哥哥一點都不像！”

韓羌月啞然，在心裏默默扶額，小姑娘你這麽機靈，你家裏人知道麽？

盡管已經被人當場抓包，她還是嘴硬的拒死不肯承認：“我畫的不是他，當然不像了。”

“胡說，我都看到你偷看莫——”

說話間，外面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韓羌月心下暗驚，眼疾手快地捂住尖尖的嘴，堵住她還要繼續說下去的話，抛給她一個投降的眼神：“你贏了，好不好？”

尖尖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配合地把手上的紙壓在自己畫本的最後。韓羌月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莫子穆也正好在這時推門進來，看見抱作一團的兩人，只能漾開無奈的笑，道：“老師不在，你們就偷着玩了？”

韓羌月松開禁锢尖尖的手，被人窺見小心思的她眼神忽而有些閃躲，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放在哪裏。尖尖從座位上跳起來，搖着腦袋，眨着一雙大眼睛頗顯無辜：“沒有沒有，我累了，在和姐姐說話。”過了一會，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再次換上一副歡樂的表情：“莫哥哥，我媽媽說今年夏天雨水太多，所以薔薇花期晚了不少。但是花海那邊最近已經結了花苞，只要再過幾天，就會開花啦！”

莫子穆的眉頭幾不可見地上挑了一下，眼裏似乎就有千萬朵薔薇盛放開來，溫柔的說：“是嗎？終于要開花了啊。”

終于，要開花了。

很早之前秦娅曾經問過她，如果未來和愛的人在一起了，你最想和他說什麽？

那個時候的韓羌月仰頭認真想了很久才回答：終于，是你了。

她要這麽告訴那個人，為了遇見他，她曾經歷了一場多麽寂寥而又漫長的等待。

所以，韓羌月能聽得到莫子穆語氣裏的希冀和期盼。她現在很慶幸南町有一片薔薇花海，可以吸引住這個浪漫又多情的少年。

下午老板娘客氣的留了他們晚飯，從尖尖家裏出來時天已經半黑，路邊的路燈也都亮起來了。傍晚時候的涼風裏夾了香樟的蔥茏味道，路過的樹下有兩個老人搖着蒲扇在下棋，蟲鳴的聲音輕輕淺淺，此起彼伏。莫子穆和韓羌月本來安靜的并排走着，她卻故意縮短了步子，硬是錯在他身後垂頭跟着，時不時踩到他被路燈拉長的影子。

她不敢說，其實她此刻心跳如雷，她一直在想，再等等，等到了家，她就約他一起去看薔薇花。

大概是韓羌月一路想的太專注了，絲毫沒有注意到前面突然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的莫子穆，整個人一下毫無防備地撞進他胸膛的位置。她愣了一瞬，接着捂着額頭臊紅了臉退後兩步，結結巴巴：“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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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穆看着再不似往常伶牙俐齒的韓羌月，控制不住輕笑出聲：“幸好你撞到的是我，要是撞在電線杆子上，腦門兒得給你磕掉了。”

“我哪裏想到你會突然停下來。”韓羌月被他的笑聲惹的很不滿，嘀嘀咕咕的抱怨。

“韓羌月，”莫子穆又肆無忌憚地笑了一會才斂了眉色，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道：“和我一起去看薔薇花吧。”

很多年以後當韓羌月在網上看到日本文豪夏目漱石把“I love you”翻譯成“今晚月色很美”的時候，她立刻就相見恨晚般把他單方面劃歸到自己的知己裏了。

寥寥數字卻藏了百轉的柔情衷腸。

她始終忘不了，那晚墨色的天空上挂了一輪初升的月，流光皎潔，清冷綿長。莫子穆站在身前離她不足一米的地方，說出了她糾結一路想說不敢說的話。

只一眼的驚豔，從此便深存于心，念念不舍了。

韓羌月覺得，她的運氣降到了史上最低。

他們約定過後的第二天，南町突然開始下雨。整個小城都被灰蒙蒙的顏色籠罩着，沉悶的風穿堂而過，遙遠的天邊偶爾出現兩道藍紫的光，再伴随着一聲轟隆的雷響，豆大的雨滴就仿若萬箭齊發，攢足勢頭嘩啦啦的傾盆掉下來，不過多時，疏通不及的路面上就堆積了快要淹沒腳踝的水。

她憂心忡忡了一整晚。

天一亮，韓羌月便立刻起床，簡單梳洗過後和老韓打了聲招呼，嘴裏叼着一片面包就撐傘去向畫室了。

她特意繞了遠路，去了一趟花海的方向。

今天的雨勢小了很多，香樟的葉子被吹打掉不少，孤零零的泊在路面積聚的水窪上。韓羌月加快步子到了花海，入口處的木籬笆門緊緊閉着，挂出了“請勿出入”的告示牌。她站了一會，側邊的小門突然打開了，有兩個花農擡着一個木桶走出來，面色不好，咕哝抱怨：“今年雨水太多了，昨天晚上一場雨，新結的花苞都給打掉了，啧啧，可惜啊。”

“花可惜人也可惜呢！辛辛苦苦忙了一整年，就指着這幾天賺游客的錢，這下好了，全得賠進去！”

那兩個人走近了，韓羌月佝身望了一眼，只看見滿滿一桶殘紅。

她心裏“咯噔”一下，整個人立時呆愣在原地，失望和委屈的情緒擋不住的湧上來，仿佛要把她淹沒。

她想，如果秦娅在這裏，八成會說她此刻悲憫之姿堪比黛玉。但是秦娅知道什麽呢？她是在可惜這滿園的殘花，是在可惜勞累忙碌的花農，更是在可惜即将要辜負的美好月色下的約定。

韓羌月一直撐着傘沒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有人輕拍了下她的肩膀，順勢扭頭看去時才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