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三個人的故事

說出來好笑，其實在莫子穆的記憶裏對母親這個概念是非常模糊的。

小學的時候老師布置作文，題目寫《我的媽媽》，那一天的教室靜悄悄的，每個人都埋着頭在作業本上刷刷的寫東西，就連平時拿作文最頭痛的那幾個孩子也像是有寫不完的話，整節課四十分鐘愣是沒有搗一下亂。

唯獨他，老師眼裏的寵兒，班級裏名列前茅的優等生，對着自己的作文本，一片空白，茫然無措。

那一天，只有他沒能交上作業。

批改作文的老師很奇怪，把他叫來辦公室語重心長的了解情況，關切的詢問他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如果生病了，他可以批假送他回家去休息。

後來還有模有樣的拿手背貼上他的額頭，然後像是大事不好的驚呼：“不行不行，好像有點兒發燒。”

其實他根本就沒事，不過就是那個老師故作玄虛。

因為他的爺爺和父親都做政員，因為莫家是雨宗市數一數二的大家，因為他是莫家的獨孫。

那個時候的莫子穆雖然才八歲，卻也早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于是有些厭惡的把老師的手背撥開，冷冷說：“我不會寫。”

老師對于他給出的這個理由明顯是無法接受的，面子上稍挂不住，然後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怎麽不會呢？媽媽她給了你生命，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你的親人啊。”說完，他擡手翻了翻作業本，拿出兩個優秀作文當範本指給他看，“你看，小圓寫自己生病的時候媽媽徹夜不眠的照顧她，還有飛飛，雖然媽媽對他要求嚴格，卻也總是記得給他帶回來他喜歡的東西。你也可以寫呀，從一件小事入手，想想媽媽為你做的事情，怎麽不會寫呢？”

莫子穆的目光有一點點的遲疑，在那兩個作文本上停留了一會兒，咬緊自己的唇，一言不發。

他要怎麽告訴他們，在他生病的時候，只會有姑姑抱他去冰冷的醫院，在他犯錯被爺爺訓斥的時候，連家裏做飯的阿姨也比媽媽要溫暖。

他的母親給了他生命，可是在他這些年的成長中似乎從未有過參演。

長大以後的莫子穆時常在想，自己對她來說應該是多麽讨厭的存在呢？讨厭到吝啬給他哪怕是一丁點的獎勵和微笑。

兩個人收拾好廚房和廳堂的狼藉也沒敢離開，只能靜靜等在下面，想要知道蘇月的情況怎麽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上終于傳來了推門的聲音，唐生從樓梯上緩緩走下，沒什麽表情。

韓羌月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和等候在病房外的家屬模樣是無異的，一見到唐生就立刻起身，過來問：“蘇阿姨怎麽樣了？”

Advertisement

唐生難得的沒有看着他，眼神定定落在莫子穆的身上，回答：“她哭了很久，幸好帶了一點之前從醫院拿的藥，吃了以後睡下了，我父親在照顧她。”

韓羌月立刻又想到了那個時候記憶裏身骨瘦削的蘇月，整個人沒有一點生氣，她低喃着：“蘇阿姨的病，還是不好嗎？”

唐生沉默着沒有說話，整個人安靜的可怕，只有目光像是要化作一道銳利的冰刃，直插莫子穆的心底。

莫子穆知道，他正把這一切都怪罪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可否認，蘇月突然情緒崩潰或許真的和他有關系。他看着唐生，充滿歉意的鞠了個躬，說：“抱歉。”

“我不知道你在裏面和我母親說了什麽，我只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和你少不了關系。”唐生停頓了一會兒，“給她做心理疏導的醫生說，我母親的病難好，用藥物維持終歸不能起作用，只能靠她自己從傷心事裏走出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們家。”

他像是只是出來做了例行通知，也不等莫子穆回答，就又轉向了韓羌月，說：“時間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

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莫子穆一眼，轉身上了樓。

被下了逐客令的兩個人也只能灰溜溜的從唐家出來。鐘表的指針已經轉過了八點半，路燈亮着昏黃的光，是漆黑夜色裏的唯一一點暖色。突然從溫暖的室內走出來還有一點不習慣，韓羌月毫無防備的打了個哆嗦，把外套的拉鏈又拉上來一些，掌心合起哈了一口熱氣，然後搓了搓手掌。

她一向沒有戴手套的習慣，等她把冰涼的手想要往腰上去找個溫暖的地方時才猛然想起來，今天好死不死穿的是個沒有口袋的外套。

“冷嗎？”

莫子穆聲音如泉，問完這句話後她甚至還沒來得及搖頭，他就已經很自然的幫她整理了一下袖子，讓長度剛好可以蓋到她的五指，命令般的指揮着：“縮進去。”

她很聽話的把兩只手都攥成拳，牢牢躲在溫暖的袖口裏。

他接着又輕笑了一下，好看的眉眼裏好像有星星跑出來，立刻把韓羌月的魂兒牽走了兩分，然後很自然的把她的右手抓出來，揣在了自己上衣左邊的口袋。

等總算是收拾好這一切，他才滿意的點點頭，“走吧。”

第二次了，是第二次了。

或許連韓羌月自己都不知道，她現在癡呆傻笑着看他的樣子，活脫脫像個變态。

幸好莫子穆一路也沒有回頭，并沒有注意到她的囧樣。為了照顧她，他走得不快，每次只賣半步讓她正好可以跟上。韓羌月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天上，那裏灰蒙蒙的，連半個星點子也看不見。

可是，她怎麽覺得這一次要比那晚的朗朗月夜要美好的多呢？

很快，他們就要走到了韓家的樓底下。今天這一路莫子穆都沒有說話，有一點不像平常的他。韓羌月只覺得他還是在想唐家的事情，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出言寬慰一下：“蘇阿姨那是心病了，我聽說她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情緒都不是很穩定，還要定期去醫院做心理疏導，主治醫生好像就是你姑姑……今天晚上的事情大家誰都沒有想到，你什麽都不清楚，那也不是你的錯。至于唐生的話，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