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這句話你去跟我妹妹說

天光微明，遠處的黛色天空冒出一點暖黃的影子。

蘇月緊緊抱着自己的手臂，仰頭看着面前齊刷刷的“念眉畫室”幾個流金大字，心裏滿滿都是嘲諷。

念眉，念眉，思念蘇眉。

人活着的時候你們不能和善對待她，後來她死了，再用這樣冷冰冰的幾個字又有什麽意義呢？

畫室上課的時間是八點半，但是莫明良一般至少都會提早一個小時來到這裏，這個時候的畫室沒有什麽人，很安靜，他可以更好的思考自己的事情。

畫室沒有地下停車場，因為來的早，學校大門的鑰匙他自己也有一把，每次都是現在門口處停下來，打開大門以後再開車到辦公的樓下停好。今天他一如既往的，只是在車停在校門前時，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他搖下車窗，好讓自己看的更加清楚些，然後叫道：“這位女士——”

蘇月慢慢轉身，視線直直落在莫明良的臉上，她似笑非笑，臉上表情更多的是冷淡，讓人心裏也止不住寒了兩分。莫明良聽見她慢慢開口，道：“好久不見。”

寬敞的辦公室裏。

早上的初陽已經緩慢升起，蘇月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莫明良拿了一個幹淨的杯子幫她接了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杯被金色的陽光分割，在深棕色桌面的一側留下一道光影。莫明良不主動說話，他猜也猜的到，蘇月這一趟過來找他是為了什麽。

他們兩個人之間牽絆的，除了一個蘇眉什麽也沒有。

蘇月從進來坐下開始，視線就沒有從莫明良的身上離開過，她很佩服他，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可以泰然自處，該倒水倒水，該看教案看教案。

她嘲諷的一勾唇，直言道：“莫先生還真是厲害，可以不動聲色這麽久。不過也難怪，二十多年都捱過來了，哪還在乎這幾分鐘呢？”

莫明良翻着教案的手一停，将東西合上，面不改色的繼續以前的說法：“如果唐太太您這趟來找我，還是要和我繼續牽扯二十年前的那一檔事情，恐怕還是要白來。我不止一次的同您說過，蘇眉出事的時候我人不在南町，她發生了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你不如直接否認你根本不認識她好了。”蘇月冷哼一聲，“莫明良，像你這樣連事實都不敢說出來的懦夫，當年有什麽資格跟我說你愛我妹妹？你有什麽資格用她的名字在這裏開畫室？！”

莫明良覺得腦門有些突突的疼，他艱澀的咽了一口氣，并沒有說話。

他能說什麽呢？蘇月說的對，他就是個懦夫。

蘇月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樣子，只覺得胸腔內有一團怒火壓也壓不住的蹭蹭往上冒。她大力褪下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镯子，舉着給他看，“你可以說你不知道，但是莫先生，你一定不會不知道這只镯子吧？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麽這只帶有你姐姐莫明孝姓名的玉镯，會出現在我妹妹這裏？”

這只玉镯從上一次修補拿回來後，蘇月就一直戴在自己手上了。昨天是因為家裏老人辦喜事，她覺得戴着這樣東西不太好，所以臨時收了起來，今天又特意拿出來的。

莫明良怔怔的看着那只玉镯，他是認得的。當初這塊玉料得來的不易，莫明孝一口氣打了兩只玉镯，可是卻被他那個不争氣的哥哥莫明謙偷來一只送給了蘇眉。他們當時擔心孟婉瓊知道這件事會鬧莫老爺子那裏，所以就辭退了家裏的一個保姆，連起來編造了一個是保姆偷竊賣掉的謊話。

“你不會這樣還要告訴我，我妹妹和你們莫家沒有聯系吧？”蘇月緩緩站起身，冷冷直視着他的眼睛，“你跟着我妹妹一起來的南町，如果說你不知道害她懷孕的那個男人是誰，我不相信。你不說實話，只能說明你要維護他，莫明良，他把我妹妹害的那麽慘，你還這樣替他隐瞞，你的良心不痛嗎？”

怎麽會不痛呢？如果不痛，他怎麽會離家二十多年不願回去？

可是他也很自私，一小部分是因為莫明謙是他的血濃于水的哥哥，一大部分是因為心疼莫子穆。

他一出生就沒有感受過母愛，他怎麽忍心讓他把唯一的父親也失去了？

莫明良嗫嚅了兩下嘴唇，很想再說點什麽辯解兩句，可是最後說出口的卻變成了最無力的三個字：“對不起……”

聽到這三個字，蘇月再也忍不住了，帶着沉默積蓄了二十多年的悲憤情緒一起爆發，皆化作兩行淚線從眼窩裏流出來。她幾乎是克制不住地伸手抓上了莫明良的衣領，狠狠揪住，說：“我不要你的對不起！這句話你去跟我妹妹說，看看她會不會原諒你！我要聽真話！那個害慘我妹妹的男人到底是誰？！她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昂，似乎正行走在即将要崩潰的邊緣。

莫明良的衣領被她緊緊攥住，脖頸處早已是一片通紅，他的眼睛裏近距離看到蘇月悲傷的面容，終于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是我哥，莫明謙……”

蘇月咬着牙，催促他，“說！”

莫明良的思緒緩緩飄遠，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南町小城。那個時候他和蘇眉初來到這邊學畫，每天的生活都是被畫筆顏料所填滿的，在學校的時候畫畫，回家了也是畫畫，就連有時候做的夢裏都還是那些色彩斑斓的顏料色塊。他第一次離開家，還從未吃過這樣的苦頭，再加上當時年少，便時常打電話回去抱怨。

當時他的哥哥莫明謙已經結婚，跟着莫老爺子進政府任職，偶爾會出公差，有一次他又打電話回去抱怨的時候，正逢上第二天他要來南町出差，兩個人還興沖沖的聊了很久要帶些什麽過來。後來他來了，不例外的就在工作閑餘帶他出來吃飯改善生活，莫明良也總是會叫着蘇眉一起。

如果那時的他知道，這樣的舉動會為蘇眉未來帶來這麽大的傷害，他一定說什麽都不會做的。

只是生活沒有如果，一切也都不能重新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