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哥哥

後臺休息間,等在房間裏的孔非看完現場轉播,倒在房間沙發上笑得前仰後合,賀燭一進門就聽到好友接近斷氣的誇張笑聲,冷笑着扯了扯嘴角,毫不客氣地對準他的小腿踹了一腳。

孔非一邊捂着笑疼了的肚子,一邊揉着被踹的地方:“哈哈,咳,哎喲賀公子,我就随口一提,沒想到你真上臺了。”

“啧,願賭服輸。”

“行行,兄弟我敬你是條漢子哈哈哈哈。”

這人笑起來沒完,賀燭懶得理他,拿起搭在沙發靠背上的外套,兀自走出房間。

孔非忙跳起來跟上:“等等我呀,哎。”

那天的錄制對唐棉來說只是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讓平淡的生活多一點波瀾而已,兩周過去,當天的人和事她已經快忘得差不多了。

又一期節目錄制結束,唐棉跟導演組的幾個同事聚餐,飯桌上免不得聊點工作上的八卦,豆豆提起唐棉假扮女嘉賓那期的事。

“你們知道嗎,上次那位背景顯赫的大帥哥,我聽總導演聊天提起過,那位,咳,似乎是賀家的小公子。”豆豆刻意壓低了聲音。

同事不以為意:“哪個賀家?”

豆豆小聲:“賀盛江那個賀家。”

同事夾菜的手頓住,滿堂寂靜。

一個實習導演不可置信道:“別逗了,那種級別的公子哥露面至少得去衛視吧,來我們這小市區的電視臺做什麽,而且還是參加相親節目。”

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對準在場唯一跟他有過接觸的人。

唐棉兩手在胸前比了個叉:“我什麽都不知道。”

豆豆往她碗裏夾了一塊裏脊:“小唐,你有沒有跟那位賀公子說上話?”

“沒,正臉都沒看見幾回。”

唐棉一邊吃着裏脊肉,一邊思索,她當時覺得那人眼熟,現在得知他姓賀,熟悉感更強烈了,她肯定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同事調笑道:“如果真是賀家的少爺來了,臨時毀約的女嘉賓腸子估計要悔青咯,這便宜平白讓給了小唐。”

賀盛江是S市首富,出身名門世家,名下産業遍布全國,屬于富豪圈的領頭人物,而他們只是市下轄區的小電視臺,聽到賀家公子來參加節目,第一反應自然是不信的。

“可惜,她看不到,”豆豆聳聳肩,“剛接到消息,當期有賀小公子的鏡頭都得剪掉,一根頭發絲都不準出鏡。”

大家再次沉默,剛才的三分信七分疑,現在變成了七分信。

“說起來,當天我聽後勤的人說,那位帥哥前腳出我們演播廳,隔壁拍廣告的小明星後腳就跟人走了,态度特別殷勤,我當時還不信。”

“就那個平時不拿正眼瞧人的窦晴?”

難得有機會窺得上流社會花邊八卦的冰山一角,同事們越聊越嗨,唐棉邊聽邊吃,手機收到一條來自制片主任的微信。

【小唐吃完飯來趟制片組】

唐棉聽八卦正起勁兒,但領導有事,下屬絕對不能怠慢,只好提前離席。

制片組的臨時辦公室在二樓北面,午休沒結束,辦公室裏只有劉主任一個人,唐棉進屋的時候,裏面光線暗沉,仿佛快進到了傍晚。

主任天生長了一副憨厚的笑臉,看起來很随和,唐棉看着這張和善的臉,卻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小唐啊,坐,在臺裏工作多久啦?”主任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水。

唐棉板板正正地坐着:“四個月了。”

主任兩手交叉在桌面上,面露猶豫,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我直說吧,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唐棉兩眼茫然。

“是這樣的,與我們長期合作的投資方今天跟臺裏提了個要求,說起來挺強人所難,但我們這是小節目組,找贊助不容易,唉,希望你能理解。”

說着直說,他拐了十八個彎也沒提到正事。

唐棉便替他說了:“對方的要求是讓您開除我。”

“啊,是,你要不想想得罪誰了,有沒有可能跟人家賠點禮道個歉……”

“不用了,謝謝主任,我下午收拾東西離組,多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

主任沒想到她會這麽利落,愣了一下:“也不用這麽急。”

唐棉已經起身出去了。

收拾完自己的東西,跟懵逼的同事們打過招呼,唐棉抱着紙箱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包裏的手機震動。

唐棉解鎖屏幕,微信消息來自她爸。

【五點之前回家】

又是冷冰冰的一句通知,她習以為常,面無表情地收起手機。

說出來組裏的人可能不信,威脅節目組讓她丢掉的工作的人是她親爸,而且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習慣了。

還是好氣。

重新取出手機,手指飛快在聊天界面打出一串文字:爸,我覺得你有點過分,我現在很生氣,今天不想回家。

發完過了大約一分鐘,手機忽然瘋狂震動,唐棉沒點開消息,直接把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倚着座椅靠背閉目養神。

這份工作是同學內推得來的,她很滿意,她爸相當不滿意。

對唐父來說,孩子脫離他掌控之外的所有行動都叫做不務正業。

唐棉之前在一家規模很小的傳媒公司做視頻導演,結果實習期沒過,公司被她爸想辦法搞黃了,老板跑路,她丢了兩個月工資。這回是正兒八經地在電視臺工作,他又對人家采取資金威脅,再次讓她沒了工作。

越想越生氣,唐棉重新打開微信界面,無視唐父發來的一連串語音轟炸,回道:爸,你真的太過分了,我明天也不想回家,你跟我媽說一聲,我去唐白那裏,讓她不要擔心。

文字發出去的下一秒,唐父的電話打了過來,唐棉猶豫兩秒,還是按掉了,轉而聯系另一個號碼。

【哥,我需要安慰。】

消息發送出去宛若石沉大海,一直沒有回複。

汽車駛過兩站,唐棉抱着箱子下車,轉坐了另一班公交,抵達目的地後,她在站牌旁邊費盡地騰出一只手,單手打字:我直接去你店裏吧。

對方快速給了回複:不行!

唐棉:我在你家樓下的公交站點。

五分鐘後,唐白趿拉一雙居家拖鞋,留着沒刮的胡茬出現在妹妹眼前。

單手接過她懷裏的紙箱,唐白無語道:“你多大了,還跟爸媽玩離家出走。”

唐棉道:“不是離家出走,我後天回去,讓爸跟媽說過了。”

唐白深知自己妹妹性格,心想老頭這回應該氣得不輕,雖然不心疼他們那個控制欲超強的父親,但他心疼自己的未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獨居生活他一刻也不想被打擾。

唐白熟練地哄妹妹:“早晚得回去,挨一頓罵就沒事了,乖,哥哥幫你叫車,回去跟爸爸認個錯。”

唐棉仰頭,努力通過眼神表達自己的委屈:“不是我的錯。”

唐棉語氣更溫柔了:“我知道,但咱倆哪回挨罵是因為做錯事呢。”

唐棉搖搖頭:“不一樣。”

唐白洗耳恭聽。

“你挨罵屬于罪有應得,我挨罵都是被你連累。”

“……”

對妹妹的那點恻隐之心轉瞬即逝,唐白掏出手機準備叫車。

眼見哥哥鐵石心腸,唐棉垂下腦袋悶悶地說:“爸以撤資做威脅讓節目組把我開除了。”

手上動作微頓,唐白看向這個父母眼中從小就懂事聽話的妹妹,半晌,輕輕嘆了口氣,收起手機,在她肩上拍了拍。

“走吧,晚上哥帶你吃點好東西。”

所謂好東西,就是公寓樓下的小燒烤,唐白有言,夏天晚上吃一頓燒烤幹兩瓶啤酒,能解千愁。

唐白上身灰色老頭衫,下身大褲衩,坐着小馬紮跟老板要了一份菜單,豪氣地讓妹妹随便點。

唐棉看看不修邊幅的哥哥,又看看菜單,有些憂心忡忡,翻來覆去對着只有一張塑料板的菜單看了三遍,最後小心翼翼點了一份八塊錢的涼拌海帶絲。

唐白以為她吃不慣路邊小攤,搖頭道:“這家店開了很多年,味道很好,你去再好的飯店都吃不到這種口味。”

唐棉抿抿嘴,猶豫再三,說道:“其實我卡裏還有五千塊錢。”

唐白不明所以。

唐棉:“我借你三千,你先用着,我們畢竟是親兄妹,我不算你利息,慢慢還就好。”

唐白沒跟上她的腦回路,但下意識接了一句:“還要還?”

唐棉露出肉痛的表情:“我也不富裕啊,爸媽斷了我的資金來源,這三千塊還是主任覺得對不起我,破例開的獎金。”

“等等,”他皺眉,“你為什麽要借我錢?”

唐棉眼睛上下打量着跟以前富家少爺形象大相徑庭的親哥:“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這筆錢。”

“……”

“哥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破産了?”

“沒……”

“要不後天我們一起回家吧,你跟爸爸認錯,回去繼承家業,我們就有錢啦。”

燒烤店門頭挂着的小串燈晃着唐棉白皙的臉蛋,明亮的杏眼微閃着光,真誠又無辜。

唐白倒了杯啤酒,皮笑肉不笑地扯開嘴角,狠狠吐出兩個字:“做夢。”

計劃失敗,唐棉失望地撇撇嘴,重新拿起菜單,不挑對的,只點貴的,反正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哥就算破産也比她有錢。

然而,她很快發現,他們之間的貧富差距還是跟以前一樣,有着難以逾越的鴻溝。

唐白搶走最後一串五花肉,一邊吃一邊接了個電話。

坐在路邊燒烤攤,胡子拉碴的唐白一接電話倒像換了個人,頗具威嚴。

幾番對話後,唐棉聽到他說:“你們把人安撫住,我馬上到。”

“店裏出事了嗎?”她問。

唐白吃完豬肉串,從桌上的抽紙盒裏抽了張紙巾擦掉嘴邊的孜然和辣椒面,淡定道:“小事,你先回公寓,我晚點回去。”

唐棉眼睛亮了:“我跟你一起。”

唐白嘶了一聲,瞪她一眼:“想都別想。”

然後從短褲口袋摸出家門鑰匙丢過去:“寄人籬下就得聽話。”

唐白進店結完賬,出來看見妹妹依然坐在原位,直盯着前方,不知在想什麽,四周的桌子熱熱鬧鬧的,獨她孤零零一個坐在小凳子上,身形單薄,有點可憐。

好歹是自己妹妹,唐白心疼了,走過去憐愛地摸摸她的頭頂,心軟道:“你要去可以,但必須坐在車裏,不準跟我進店。”

唐棉點頭,嘴角咧開,肉眼可見的開心。

唐白也笑了,去停車位的路上,随口問:“剛剛在想什麽?是不是哥哥不在寂寞啦?”

唐棉很誠實:“我在想,等你離開自己打車偷偷過去。”

“小心我把你掃地出門。”

“我還有五千,附近酒店單人房一晚上才兩百塊。”

唐白一口氣沒上來差點過去,決定明天早上之前不再理她!

兄妹倆口中的店其實是一家私人會所,外稱躍影,白天是普通的聚會社交場地,晚上則是燈紅酒綠的高級夜店,會所主要面向富人階層,在富豪圈小有名氣,會員非富即貴,其中不乏一些明星。

唐棉向往了很久,可惜他哥一直不讓她進。

“進去可以,先交二十萬會費。”

“車裏挺好的。”

唐白終于扳回一局,得意挑了下眉,随後下車,進入躍影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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