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入戲

“卡!這場過了!”張樹比了個手勢。

庭審是在陰天, 淅淅瀝瀝下着點雨,昏沉壓抑,人群嗡嗡得議論, 氣氛沉重荒誕到凝為實質。

“十年勞.改”幾個字一出來, 江阮還在笑,旁邊好多群演真的掉了眼淚。

接下來,祝春風就要被押去勞.改的地方, 他曾經在鋼廠待過許多年, 所以這一次,又把他押到了鄉下的一個破舊鋼廠,做苦力活。

江阮的戲份暫時結束,道具師過來幫忙解開手.铐,他揉了下磨.紅的腕骨, 捧着水杯,待在旁邊看謝時嶼他們拍接下來的幾場戲。每場戲的長短和鏡頭數量都不一樣,這幾場加起來也只有十幾鏡。

祝九齡也在庭審現場,聽到最後判決,眼眶簌然一紅, 差點沖上前掐死邵雪君。

邵雪君臉色蒼白, 緊緊盯着被帶走的祝春風, 嗓子堵得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祝九齡拽着他衣領揍他, 他都沒回過神。

十年,他根本沒想過會判這麽久……他只是想讓祝春風遠離他現在的家庭,擔心他們曾經在一起過的事會敗露。

他不是想叫他坐十年牢啊。

離祝春風被押去工廠還有幾天時間,祝九齡跟那位老校長四處奔走呼號,想要将祝春風救出來, 至少減刑。

一個人能有多少十年?

但是沒有任何用處,當時剛剛有“流.氓.罪”這一罪名,所有的法.條都在摸索中,越是偏遠落後的地方越是如此,很可能隔着一個縣,一個案子會有截然不同的判法,祝春風偏偏撞上最差的那種。

邵雪君寝食難安,連他的妻子都發現他不太對勁,指着他鼻子罵:“姓邵的,你跟那個死玻璃到底有沒有過一腿?”

邵雪君當初離開夜校和鋼廠之後,就跟着父母一起搬到這個市裏,父母托關系才讓他進中學教書。

那時他年輕英俊,眉目深邃,還是個大學生。

很快就跟年級主任的女兒相識,追求她半年之後,終于求婚成功了,攀上岳父一家,從此在這個小城市紮穩腳跟。

“我怎麽可能跟他有關系?!”邵雪君手背激起青筋,着急解釋,像是遭受莫大的羞.辱,“我被他糾纏那麽多年還不夠,又追到這邊學校,現在你們還得一個個都來數落我?!”

他裝得太像,妻子信以為真,安撫他說:“你瞧你這人,心急火燎的,沒有就沒有嘛,怪惡心的,誰想跟那種人有關系啊。”

邵雪君躊躇許久,想替祝春風求個情,可直到祝春風抵達鋼廠,開始勞.改,他都沒能下得了這個決心。

他骨子裏自卑懦弱,厭棄自己是個同性戀,祝春風在他眼中簡直是個異類。

難道不懂他們這樣就是變.态嗎?

場記再次打板。

“好了收工!”張樹眉頭舒展,拍了拍手,坦誠說,拍攝這部電影,他的壓力一直很大。江阮待在他旁邊一起看監視器,他扭頭跟江阮說,“那咱們就稍微歇一兩天,再接着拍後邊的戲?”

畢竟這部電影江阮是總制片,張樹有事都得跟他商量。

“行,”江阮點了下頭,笑笑,“辛苦張導了。”

張導擺擺手。

這幾場戲拍完,謝時嶼的戲份又告一段落,再往後,他的戲就只剩下1998年跟江阮重逢,臨近殺青的戲了,照現在的拍攝進度,中間應該隔着一個多月。

江阮的“勞.改戲”,分了前中後期,前期的戲份最多,可能要拍五六場,中後期加起來也就兩三場戲。

“那正好趁明天去拍雜志,”姜南聽說後,拿着排好的通告單去找他,“就幾張硬照,可能還需要錄個簡單的MV,不太耽誤時間,不然再拖下去,太瘦了到時候沒法拍。”

江阮又笑,說:“好。”

謝時嶼還沒聽他說起過拍雜志的事,晚上回酒店的路上,就随口問了一句,聽江阮說完,刮他鼻尖說:“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在後座,江阮正躺在他腿上睡覺,迷迷糊糊醒來,臉悶在他掌心裏,他困得厲害,嗓音都跟着變軟,又含糊不清,聽起來像是撒嬌,點了點頭,“那我待會兒幫你訂票。”

哪還等待會兒訂,助理許鏡在副駕聽見後,就很有眼力勁兒地訂好了機票。

翌日,飛往山城重慶。

江阮要拍的是一套古裝,他去往攝影棚,先換了身淺青色長袍,披發,他臉頰有點蒼白透明,但唇色還紅潤,化妝師就沒有很刻意地去修飾,只是根據雜志主題,給他塗了雪白長睫,還有眼尾的銀紋。

這一期要拍的是林妖。

江阮妝造結束後才發現,跟他第一部 男主戲,那個小柳奴的樣子差不多。

謝時嶼假裝助理,戴着鴨舌帽跟口罩,還有一副黑框眼鏡,随便穿了件衛衣和牛仔褲,一直跟着他,幫他拿東西和水杯。

江阮總是忍不住回頭去瞅他。

“別偷看我,”謝時嶼湊近他時,眼底藏着笑,小聲說,“你成天盯着助理做什麽?”

身旁還有不少工作人員,而且不是在《春風,春風》那邊劇組,都是陌生的面孔,江阮卻膽子大得很,他悄悄攥了下謝時嶼手肘的衣料,卧蠶彎起漂亮的弧度,更小聲地說:“覺得你好看還不行。”

謝時嶼沖他挑了下眉。

江阮咬住下唇,又松開,咬得那瓣唇濕潤鮮紅,問他:“哥哥,想親我麽?”

“……欠收拾。”謝時嶼眉頭一蹙,那雙丹鳳眼威脅地盯着他,壓低聲音說。旁邊都人來人往,雖然江阮聲音很小,但也不能說絕對不會被人聽到。

江阮忍不住笑,臉頰有了血色,黏過去,指尖沿着謝時嶼的手腕,輕輕地滑下去,碰到他修長指骨,才戛然頓住,勾了下他指尖,揉捏,不知死活地撩撥,“還可以給你摸。”

謝時嶼被他勾得手背發癢,那股癢.意撓到心裏,想去咬破他的唇肉,偏偏現在不能碰他。

硬照拍了一整天,回到酒店時江阮累得腳疼,一下子撲到柔軟的床褥裏。

緊跟着,就覺得身側床墊被體重壓得凹陷。

他打了個激靈。

但為時已晚,被謝時嶼掐住後頸,像捏貓的後頸皮一樣,摁在了床上,臉頰蹭着被子,他想撐起身,連手都被謝時嶼扯了條領帶綁住了,然後耳朵尖一濕,謝時嶼叼着他耳垂那點軟肉磨了磨,又俯身壓住他,去親他的側臉和嘴唇。

江阮的掙紮都被輕易鉗制,他滿臉通紅,被謝時嶼壓得小聲喘.息,說:“……我想躺着親。”

他又不是不願意,好端端弄得像強.迫一樣。

“想讓哥哥摸你哪兒?”謝時嶼不管他,掌心揉他微微汗濕的頭發,輕輕一扯,江阮被迫偏過臉頰,擡起頭,嘴唇被他咬住。

江阮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抵不過謝時嶼,就放棄了。

他眉眼溫馴,乖乖地說:“哥,你想摸哪兒都行。”

謝時嶼沒撐住,低低地笑了一聲,摟緊他,親他的臉頰和頭發,說了會兒悄悄話,才抱他去洗澡,然後回來睡覺。

沒想到第二天拍攝卻不太順利。

這期的主題是山林風霧,林妖以身飼劍,養了無數劍靈,劍靈都是由提前找的模特飾演,男性,個子要高,臉怎樣無所謂,因為劍靈都帶着銀色面罩,結果錄制當天,臨時有一個沒辦法過來。

江阮也得跟着等。

導演捏了把冷汗,特意過來找他道歉,話還沒出口,就一眼瞥見謝時嶼,突然眼睛一亮,說:“诶,江老師,您的助理能不能暫時頂替一下?”

江阮:“……”

這個助理很貴的。

他不知道謝時嶼願不願意拍,雖然擋臉,但就怕逃不過粉絲的眼睛。

謝時嶼沒說話,點了下頭。

導演一開始腹诽,這助理怎麽比明星架子還大,等謝時嶼去換妝造,摘掉鴨舌帽和口罩,吓得他差點結巴,“不是……這……”

“拍呗。”謝時嶼想早點帶江阮回劇組。

他說要跟江阮過來,江阮跑通告,他要是能陪着,肯定是想陪着他,另外,他聽姜南提起過這次的攝影師,姜南畢竟模特出身,對這個圈子也很熟悉,總之是他的一個朋友。

就懶得躲了。

劍靈都是銀白長袍,江阮等謝時嶼換衣服出來,面具還沒戴,意外覺得有點像謝時嶼之前演的沈将軍,他趴在沙發上,眼神打量他半天,謝時嶼彈他額頭,嘴角噙着笑,低聲說他:“小流.氓。”

江阮有點開心,他當年就特別想跟謝時嶼合照,可是他去探班的那次,怎麽也沒等到。

謝時嶼想扣上面具,江阮拽了下他衣角,伸出手說:“我幫你戴。”

“嗯。”

謝時嶼就遞給他,然後俯下身。

江阮指尖撥了下他鬓角的頭發,然後将面具小心地扣上去,就只能看到謝時嶼的眼睛,他擡起手,挽上他腦後面具的系繩。

錄制MV時,謝時嶼撐了把傘跟在江阮身後。

他是他的最後一個劍靈。

他們沿着山城才下過雨後濕漉漉的巷子走,鏡頭追随到最後,劍靈消失,只剩下林妖獨自籠罩在山林飄散的霧霭中。

拍完這個MV,謝時嶼買了晚上回程的機票,回去之前,拉着江阮先去吃了碗紅油抄手。

“……怎麽辦啊,”江阮箸尖戳了一個放到嘴裏,又讪讪地擔心,“回去會胖的。”

他們站在巷子裏吃,謝時嶼幫他端着碗。

江阮才說完,沒忍住嘴饞,又夾了一個,謝時嶼特意叫多放點辣子。最後江阮吃了三個,謝時嶼拿走了他的筷子。

山城的晚霞落了滿身。

“沒事,就這麽一點點。”謝時嶼跟他說。

說完,他撇開辣油,才吃掉了江阮剩下的那多半份。

回到劇組,又接着開始拍攝。

祝春風在鋼廠勞.改,他主要的工作就是拿推車去推沙子、水泥、石灰……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或者拿肩扛。

江阮要拍的第一場戲,就是拿推車去推石灰,一個推車,裝的是将近七百斤石灰。祝春風腳是跛的,身體又弱,哪怕跟別人一起都根本推不動,挨了頓痛打,勞.改的第六天晚上就病倒了,高燒不退,卻連口水都要不到。

而且,不允許休息,第七天還是天不亮就被踹醒。

“你媽.的,來勞改還是來享清福?”

祝春風已經疲憊到極點,他甚至想起多年前那次游.街,咬緊牙吊着最後一口氣才撐下來,冷汗順着後背往下淌。

這一次,他被抓去背石頭。

“《春風,春風》,第五十一場,一鏡一次!Action!”

江阮穿上破舊的灰布衣服,背上筐,俯下身等着旁邊飾演鋼廠工人的群演,往他的筐裏放石頭。

說是放,其實更像是砸,都是二三十斤的石頭,抱起來往筐裏一砸,江阮腳就跟着一晃,身體猛然下沉,肩膀被磨得生疼。

快要倒閉的小鋼廠,哪有那麽多石頭沙礫要搬,這種小把戲太多了,折磨犯人而已。

江阮回劇組之後就開始吃營養餐,加上鍛煉,不到一周又減了五六斤。

他現在衣服單薄,竹筐拽着他肩上的麻繩往後墜,蝴蝶.骨看得特別清晰,監視器後的效果甚至有點嶙峋。

“這場戲沒法做假,”張樹手掩着半張臉,低聲跟謝時嶼說,“換點假石頭,砸進去的重量感完全不一樣。”

說完,他嘆了口氣。

他拍戲較真是較真,但也是頭一次拍這種,題材年代背景就有一種沉甸甸、傾向于悲劇性的電影,江阮又認真到這種程度,他心裏都有點不落忍。

那個“工人”往筐裏砸了大大小小十幾塊石頭以後,江阮的筐就滿了。

他完全直不起腰,只能佝偻着背,還沒邁開腳步,汗水就順着臉頰和脖子淌了下來,衣服已經濕透,擰一把都能滴水。

搬了整整三筐石頭以後,場記打了板:“卡!”

江阮肩上陡然一輕,謝時嶼幫他把筐卸掉,他才頓時感覺肩膀火辣辣得疼,一扭頭,衣服都滲出點血。

“先去沖一下,擦點藥再拍。”謝時嶼拿毛巾幫他擦臉頰和脖頸鎖骨的濕汗。

一開始謝時嶼是想在劇組跟江阮避嫌,可等到真正開始拍攝,他卻完全做不到,要避嫌,他就得躲着江阮,可是他想照顧他。

江阮本來就不在乎,只是很害羞,滿臉通紅,眼睫被汗水浸透,還是濕的,含着水光瞥他。

去上藥的時候,江阮回頭看了下鏡子,才被吓到了。

他肩膀上豁然兩道血痕,那個竹筐的背繩,是很粗糙的幾個麻繩編的,但他也沒想到會磨成這樣。

“寶寶,別動。”謝時嶼輕輕按住他肩頭,等江阮乖乖坐好,就低頭親了下他沒受傷的皮膚,才幫他上藥。

江阮現在都難以想象,要是謝時嶼哪天沒來劇組,他得怎麽辦,好像沒法适應謝時嶼不在他身邊。

他想撒嬌往後靠在謝時嶼懷裏,卻被謝時嶼抵住肩膀,才想起來自己還有傷,幽幽冷冷地回頭瞅了謝時嶼一眼。

“來抱抱。”謝時嶼低笑出聲,已經上完藥,就朝江阮伸出手。

江阮撲到他懷裏,謝時嶼沒碰他肩膀,摟着他腰抱他,順便幫他揉了揉腰。

下午接着拍攝。

祝春風在鋼廠勞.改不到一個月,被幾個老賴皮盯上,深夜,摁到稻草堆強.奸了。

這場戲沒直接拍,只拍了祝春風反抗,跟他們對峙打鬥的幾個長鏡頭,都是一鏡到底,絕望緊張的氣氛被拉扯到極致。

他跛腳,多病,寡不敵衆,偏偏不肯低頭,咬緊嘴唇,滿嘴都是血還在掙紮,最後輸得很慘。

有點類似于《肖申克的救贖》中,男主當時遭遇這種不幸的拍攝手法,鏡頭疊加。

這是祝春風在鋼廠勞.改的第一個轉折點。

他被那群人拽去三次,終于在扛石灰粉時,偷偷藏了一把,晚上裝在褲兜裏,被拖走差點扯掉褲子的時候,狠狠抓了滿手石灰粉,塞進了領頭那個人的眼睛裏。

他扒着那個人的眼睛不放,手死死地捂緊,旁邊的人踹他,拿棍子砸他,他都不松開,聽見對方凄厲慘叫,血順着他指縫往下淌,才緩緩松開手。

那個人被徹底弄瞎了。

其餘人,也被祝春風發瘋咬傷、打傷,但祝春風也挨了不少打。

監工聽到這邊的聲音,吹着哨子跑過來,呵斥:“都他.媽大半夜不睡覺,幹什麽呢?”

領頭強.奸祝春風的人,不是頭一次幹這種事了,幾個監工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想到還真有人能治得住他們。

一個監工朝捂着眼睛倒在地上的人踹了一腳,嬉笑說:“老六,你也有今天。”

可畢竟打架鬧事,祝春風最後被狠揍了一頓,又關了三十天禁閉,才放出來,出來的時候人已經消瘦到不像樣了。

可他那雙眼睛真漂亮,蒼白的臉頰上像是燃起一團燒不盡的烈火。

“卡!”

江阮跟那幾個群演拍打架的戲,拍完還怪累的,去找謝時嶼要抱抱。

他蜷到謝時嶼懷裏,就着謝時嶼的手喝水,謝時嶼撥了撥他微濕的頭發。

“含一片這個。”謝時嶼喂給他一塊潤喉含片。

江阮抿住唇叼走,還不小心舔.濕他指尖,他們中午就在保姆車上吃了飯。

下午沒戲,但江阮沒戲時還得去盯別組的拍攝,謝時嶼就陪着他。

他倆現在算是半出櫃了,至少在這個劇組裏,不過沒人敢多說,都裝看不見。

只有張樹當局者很迷糊,完全沒看出來。

江阮坐在謝時嶼腿上,夾着他的腰,低頭嘬舔他的嘴唇,跟他親了一會兒才下去。

下去之前,還抱緊謝時嶼的脖子朝他頸側使勁嗅了嗅。

謝時嶼忍不住笑了,等他嗅完,親他臉蛋,摟着他晃晃,說:“寶寶,聞什麽呢?”

“……”江阮也沒有聞什麽,臉頰緋紅,期期艾艾沒說出話。

他就是覺得,跟謝時嶼待一會兒就不累了。

晚上要拍的,是這部電影的重頭戲之一,祝春風結束禁閉後,天黑後回到勞.改犯們住的院子裏。

“《春風,春風》,第五十六場,一鏡一次!Action!”

祝春風擡手撣了下袖口的灰,跛着腳,卻完全不晃當,走回了院子。

“以後給老子都老實點兒。”監工說。

然後,他轉身離開,還嚴嚴實實地鎖上了院門。

祝春風沒回屋,他在臺階上坐下來,此刻又是一年春天,他擡起頭,月涼如水。

他突然清了下嗓。

“……沒亂裏春情難遣,驀地裏懷人幽怨。則為俺生小婵娟,揀名門一例、一例裏神仙眷……”

他一副好嗓子還亮着,甜潤婉轉,這一嗓子唱起來,深夜,整片鋼廠都聽得見。

“媽.了個逼的,誰他.媽半夜嚎.喪?!”旁邊屋裏的犯人被吵醒,不耐煩地大罵。

祝春風置若罔聞,他擡起手,月光一照,指尖白皙,就是磨起了老繭。

“……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袖稍兒揾著牙兒苫也,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

祝春風拍着腿,大笑出聲,笑得眼角都沁出來淚了。

旁邊罵的罵,咒的咒,有人推開門朝他摔了個破茶缸,砸到他腳邊。

祝春風撿起來瞧了瞧,又開嗓,“……聽薛良一語來相告,滿腹驕矜頓雪消,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半分毫……”

他像是瘋了,不停地笑,不停地唱,唱《牡丹亭》,唱《生死恨》,“說什麽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裏幾多愁……”,又唱“看大王帳中合衣睡穩……”,唱到監工怒氣洶洶地趕過來,他一段梁祝十八相送還沒唱完……

“祝春風!你找死!”

祝春風眼眸一擡,睨他,坐在臺階上,朝他一拱手,柔情萬種,叫了聲“梁兄。”

監工臉色漆黑。

“梁兄啊,”祝春風宛如登臺,非得把這戲唱完,旁的都不管,“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願不願配鴛鴦……”

有犯人求監工,“弄死他拉倒,吵得都不能睡。”

“別管!”監工黑着臉,“叫他唱,使勁唱,唱啊!再唱他媽十年!”

祝春風一聽,戲腔更高亢,唱太久,他嗓子啞了,可是連偶爾的破音都凄豔。

“……十八裏相送到長亭,十八裏相送到長亭……”

他唱了三個多小時,不知道哪個牢房,突然使勁鼓掌,喝了聲彩,“好!”

這一下炸開了鍋,叫好的越來越多。

祝春風唱完了最後一句,他雙鬓濕透,嘴唇蒼白,濕汗沿着脖頸淌入衣領,他擡起手,掌心裏攥着塊棱角鋒利的石頭,唱多久,就攥了多久。

抵緊自己脖子,使勁一壓,皮膚劃破,血就裹着汗一起流。

他覺得他該死了。

又茫然,他為什麽要死?

他不能死。

所有人都按着他的頭叫他認錯,推搡他,鞭.撻他肉.體和靈魂,他越來越迷茫。

可他冥冥之中,總覺得自己沒錯,到底什麽是錯?就像春風拂過大地,它從春天最初誕生時就是如此,這是有錯的嗎?這是有錯的嗎?!

祝九齡打聽到祝春風被關押的地方,就背了個軍綠書包去找他。

爬上山坡,深夜,月亮那麽晃眼,遠遠就聽到祝春風唱戲的聲音,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小師伯!小師伯!”

明知道不一定能聽見,祝九齡還是忍不住一聲聲喊。

論輩分,祝春風不是戲班子的人,不該是他的師伯,但祝春風的父親是他親師伯,所以師伯去世後,他也叫祝春風一聲小師伯。

……

“怎麽不唱了?!”

“接着唱啊!孬種!唱!”

旁邊屋子的人都在喊他,喊他別停,唱到天亮。

祝春風掌心攥着那塊石頭,攥出血,猛地擡起手,狠狠摔掉,眼淚倒逼回去,啞着嗓子大叫了一聲,“啊!——”

“卡!”

場記打板,這一場結束。

拍電影現場收音,江阮都是真唱的,一鏡一鏡推過去,加起來唱了不止三個小時,唱到最後嗓子裏都是血腥味,胸膛內血液滾燙灼燒,又堵着一團化不開的氣,像要點燃他整具身體。

張樹不懂戲,但是真的被唱出一身雞皮疙瘩。

監視器後,江阮握着那塊棱角鋒利的石頭自殺時,突然的一擡眼,直直望過來,洶湧的情緒幾乎将人吞沒窒息。

整場戲拍下來,連所有群演都被帶入戲,發揮得很好。

聽到結束,謝時嶼就過去一把抱住了江阮,掰開他指縫,不讓他攥着掌心。

江阮抿緊嘴唇,臉色很冷,也沒有看他。

謝時嶼跟他較勁,掰住他掌心,磨出好幾道很深的紅痕。

“阮阮,”江阮還下意識要掙紮,謝時嶼緊緊抱住不讓他動,不停地撫摸他後背。

等懷裏的人沒那麽抗拒僵硬,感覺緩過來一點,謝時嶼才挑眉笑了一下,有點痞氣,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說,“再不搭理我,就在這兒親你了。”

江阮擡起頭,根本不管旁邊還有人看,只是擡起頭怔怔地看着謝時嶼,眼神間餘留着憤怒和巨大的哀恸。

謝時嶼離他太近,一愣,跟着震動,差點被那副眼神吸進去。

他盯着江阮的眼睛看,就那樣盯了他七八秒,江阮突然眉毛微微一皺,眼睫顫動,眼淚順着臉頰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很細的一行。

謝時嶼拿指腹揩他眼淚,觸碰到他臉頰,江阮才驚醒似的低頭揉了把臉,擦掉眼角濕淚,啞着嗓子道了聲歉,“……對不起。”

他站起身,去更衣室,換掉衣服後才稍微清醒一點,趴在沙發上,臉頰埋在抱枕裏。

聽見更衣室的門被敲了一下,然後推開,回過頭看到謝時嶼。

謝時嶼走到他沙發邊,單膝跪下,求婚似的。

江阮突然緊張了一秒,抱住抱枕往後縮了縮,肩膀抵到沙發靠背,才感覺有點傻。

“哥……”江阮小聲叫他,怯怯的。

“餓不餓?”謝時嶼親了下他嘴角,摸他還濕漉漉的臉蛋,低頭很溫柔地問他。

這場戲拍了五個小時,江阮中間只喝了點水,祝春風回去後就沒吃過東西,渾身有股虛弱勁兒,硬挺着唱戲。

張樹想要那種感覺,叫江阮暫時先別吃,江阮也是這麽想。

江阮搖搖頭,說不上來哪兒累,嘴唇微微抿着,腦袋歪在謝時嶼胳膊上。

謝時嶼摩挲他臉頰,“等我一下,我待會兒就回來。”

江阮又點點頭。

等謝時嶼走了,他坐起身,去找徐小舟,拿了點藥吃。

謝時嶼差不多五分鐘就回來了,給他帶了水,還有一份紅糖糍粑。

江阮就咬了一小口。

謝時嶼知道他饞,偶爾會給他買點除營養餐之外的東西吃,但他要是控制不住多吃,謝時嶼也會管着他,免得之前減重都前功盡棄了。

江阮才慢慢地緩過神來,吃了藥胸口沒那麽悶,就是有點犯困。

“……還想吃一個。”江阮見謝時嶼要把東西拿走,眼巴巴地拽了下他袖口。

謝時嶼沒聽他的,還是遞給許鏡,叫他帶出去。

等回過頭,捏了下江阮的鼻尖,笑了笑:“饞成這樣?”

“有點餓。”江阮小聲說。但是他平常吃飯都清湯寡水,餓也對它們提不起興趣,剛才那是他半個月以來頭一次嘗到甜味。

謝時嶼拿了塊橘子糖含着,化開之後,過去親他。

江阮還躺在沙發上,沙發不太高,謝時嶼俯下身嘬吻他唇珠,江阮一瞬間嘗到點甜,紅着臉分開唇齒,讓他吻得更深,舌根都被叼得發麻滾燙。

但是等謝時嶼松開他時,他還是有點舍不得,又追過去舔了下謝時嶼的嘴唇。

“寶寶,”謝時嶼叫他,沖他笑,“送你個東西好不好?”

“嗯?”江阮坐起來,乖乖地并着腿。

謝時嶼從身後拿出來,江阮才看到是個玩偶,紮着揪,眼睛很大,有點醜萌,就是縫線不太周密,身子有點歪。

他傻傻地拿着玩偶對視了一會兒,然後覺得不對勁,跟他好像有點像。

江阮驚呆,羞紅了臉問謝時嶼,“你縫的嗎?”

謝時嶼沒承認,也沒否認,于是江阮知道就是他縫的。

小玩偶脖子上還挂着根紅繩,底下串了一個瑩白的小玉珠。

江阮捏着那個玩偶瞅了半天。

謝時嶼突然擡起頭,去親他的眼睛,然後握緊他手腕,挨着自己的臉,一寸寸撫摸過眉骨、眼睫、鼻梁和嘴唇,等到最後,江阮掌心都有點發燙,指尖微蜷,他攏起江阮的手,緊緊貼在自己臉頰上。

“……”江阮心裏一動,滿臉還是紅透,另一只手也騰出來,捧着他的臉親了他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備注:

“……沒亂裏春情難遣……一例裏神仙眷……”——《牡丹亭》

“……和你把領扣松,則待你忍耐溫.存一晌眠……”——《牡丹亭》

“……聽薛良一語來相告,誰能移動半分毫……”——《鎖麟囊》

“說什麽花好月圓人亦壽,山河萬裏幾多愁……”——《生死恨》

“看大王帳中合衣睡穩……”——《霸王別姬》

“梁兄啊,英臺若是女紅妝,梁兄你願不願配鴛鴦……十八裏相送到長亭——”——《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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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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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