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驚懶第八 真真是奇怪極了

陸府,內院。

陸琮行至曲廊,還未入院門,便迎面撞上了剛從屋中出來的陸姜氏。

“寶兒如何了?”

“還好,只有些受驚。”陸姜氏道,“她當時,被隋家那小郎君留在車裏,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一點動靜,沒見着血。”

“這就好。”陸琮寬心地點點頭,“我本還擔心着,寶兒會和徐家小四一般,如今看來,倒是真該上國公府好好地道一番謝。”

“你心裏有分寸便好,可千萬別忘了,隋家那小郎君離開前說過的話。”

“我都記着呢。”陸琮嘆道,“這次承了他這樣大的一份恩情,于情于理,我陸家都該回報的。”

他說到這裏,見陸姜氏雙眉微蹙、宛似很是憂愁的神色,不由問道:“寶兒既無礙,夫人為何仍然是一副憂心的模樣?”

陸姜氏悵惘地道:“我只是在想,我家祯兒得他這般相待,也不知是福是禍。”

陸琮聞聲,稍怔,凝肅起眉目:“他家的情況,卻不簡單;至于那小郎君,更不是個簡單的……”

話音至此略頓,忽然,他鋒頭一轉:“不過說到底,得人善意,總歸不算一件壞事。”

陸姜氏微微颔首,又嘆了口氣。

“也罷,終究是無從預計的事情,聽其自然罷。”

……

巳時一刻,榆林巷,靖國公府。

彎曲雅致的回廊檐下,國公夫人隋燕氏挽着一方做工精美的食盒,步調從容地穿廊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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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款款地跟随着兩名女使。

她來到了主院的書房門前,擡手輕扣屋門:“公爺,可是在忙要事?”

屋內傳來回應:“不過看書罷了,夫人快進。”

隋燕氏便臉帶淺笑,推門進入了室內。

靖國公正端坐在桌案之後,擡眸瞧見來人手中的木盒,面頰也浮起笑容:“這還未到午時,夫人怎麽就提着一盒子吃食過來了?”

“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嘴饞。”隋燕氏一面向書桌走去,一面沒好氣地嗔了他一句,“這盒子東西,可不是給你帶的。”

“不是給我帶的,難不成是要給二郎送去的?”

“也不是。這盒糕點呀,是給意哥兒的。”

隋燕氏道:“昨兒個,意哥兒同陸家姑娘上街,遭了劫匪,還好是沒受傷,晚間陸家主君來道謝的時候,公爺也在,怎麽就沒同意哥兒說幾句好聽的話呢?好歹是因着意哥兒在場,那陸家姑娘才沒出事,公爺該褒獎幾句的。”

“褒獎?”靖國公說起這個,氣得吹胡子,“他要是不陪着陸家那小姑娘跟腳胡鬧,便也不會出這檔子事兒。我看他連當今是什麽風聲都還糊塗着呢,若不是沾了那層‘世子’尊位的光,他早就該買了他犯下的糊塗賬了。我不教訓他,便已經是給了你天大的面子,還讓我褒獎他?”

隋燕氏嘆口氣:“總之,我與你這老頑固說不通。你起來。”

靖國公不明就裏地從位子上站起:“做,做什麽?”

“自然是與我一道,去給意哥兒送糕點。”

隋燕氏一把牽住他,領着人就欲往門外走去。靖國公連連想躲,卻奈何隋燕氏鐵了心要把他拉出門,任他縮到哪裏都能被逮住。

最後,兩個人還是踩上了通往隋小世子住處的小徑。

隋燕氏邊走,邊回頭提醒:“公爺,待會兒見到了意哥兒,你少說話。他畢竟年紀還小,你成日诘責于他,也不是個辦法。”

靖國公漫不經心地背着手,并不應答。

二人就這麽走到了隋小世子的居處跟前。

院落門外,正守着一名小厮。

隋燕氏朝他笑道:“意哥兒可在屋內?你快去同他說,公爺和我過來看他了,叫他拾掇好了出來見見。”

小厮抱手躬身:“回夫人、公爺,世子今日一大早便出門去了,此時并不在院中。”

隋燕氏目顯詫異:“這麽早,他能去幹什麽?意哥兒離府時,可有告訴你他去了哪裏?”

“回夫人,世子并未告知小人此行目的。”

靖國公氣哼哼地一拂袖子:“還能去幹什麽?不就是去幹些鬥雞走狗之事!”

話畢,扭身便順着原路離開了。

隋燕氏在原地踯躅少時,将食盒交予小厮後,轉身朝靖國公追了上去。

……

潘樓街尾,劉記湯餅鋪子。

雖說時辰尚早,但鋪子裏的竈臺已然被燒得燙熱了。竈上的鐵鍋之中,沸騰着濃香四溢的金黃肉湯。

劉二郎一手掌勺攪動着鍋內濃湯,一手撈起肩上汗巾,拭了拭額角将要滑落的汗珠。

忽然竈房的簾子被一只小手掀開,一個四五歲小姑娘的腦袋,便從簾隙裏探了進來:“爹爹,三哥哥說店裏來客人了,要一碗湯餅。”

“好嘞。”

劉二郎麻利地從鍋中舀出一碗肉湯、又從筐子裏摸出兩塊熱乎的烙餅,裝進托盤中。

小姑娘便上前接過托盤,穩當當地,正預備出去,聞身後的劉二郎喚道:“雲娘,叫你三哥哥進來看火,爹爹去前邊點點賬。”

“嗯。”

小姑娘應罷,背影只消失了眨眼功夫,一個黑黝黝的壯實大塊頭就奔到了竈房裏,嗓門洪亮道:“爹,你快去罷,竈裏的火我看着。”

劉二郎不放心地叮囑了他幾句,這才往前堂走去。

鋪面并不大,劉二郎幾乎是在邁進前堂的一瞬,便瞧見了自家店裏的唯一客人。

那是個格外俊俏的少年郎君,烏發用檀木簪子高高束起,唇紅齒白,尤其是一雙眼睛,生得如桃花一般勾人。

渾身上下亦是行頭不菲:竹青錦袍,羊脂玉腰帶,黑緞長靴……每一樣拿出來,都能抵掉他這小小鋪子一年的收成。

劉二郎向店門口一望,還望見幾個在外等候的小厮打扮的仆從。

——這少年郎君的來歷定是不尋常,只是不知道如他這燦星朗月般的大人物,又怎麽會想到來光顧這家簡陋小店?

百思不得其解。

那頭桌邊,也不知小郎君說了什麽話,站起來比木桌稍高一截的雲娘,居然捂嘴吃吃地笑了起來。

倒不像素日所見的纨绔子弟那樣張揚跋扈,是個溫和性子。

劉二郎霎時大為改觀,眉宇間的警惕神色亦緩和了許多。他走到桌櫃後,取下昨日的賬本,開始細細核對。

算賬的時間,鋪中又陸續進來了一些客人。

劉二郎從賬本中擡頭時,狹小的店面裏,已經擠了一半人;那錦衣華袍的小郎君,也舀起了湯碗中的最後一塊肉。

“店家。”

小郎君倏地喚道。

劉二郎“嗳”了一聲,忙奔到他桌前,打躬作揖地問:“客官有何吩咐?”

小郎君對他溫和地笑了笑:“你家的肉,滋味甚是鮮美,不知是從何處購得的?”

劉二郎頗為驚異,心道這瞧起來便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人,怎會問出這樣一個怪問題?

但他仍舊恭恭敬敬地答道:“回這位客官的話,小店的肉都是挑得當日最新鮮的,每日寅時,就從西大街的馬氏肉鋪裏進。”

“如此,多謝店家告知。”

劉二郎見小郎君擱下勺子和銀錢,起身要走,沒成多想,脫口便将心中疑惑溜了出來:“客官問這個是……”

小郎君稍頓身形,望向他,眉目柔和:“也無要事,不過就是請店家擲個骰子罷了。”

擲,擲骰子?可這裏并沒有骰子呀。

劉二郎被他一句話繞得雲裏霧裏,撓了撓後腦,也沒想明白所以然。

轉頭瞧去,側耳一聽,只聞那小郎君行至鋪子門口、同親随的幾名小厮說道:“走,去西大街馬氏肉鋪——旁的茶樓裏坐坐。”

真真是奇怪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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