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驚懶十四 偷偷藏進了身前少年的影子裏……

隋意正在家中被禁足

——因為昨日的徹夜未歸。

在瞧見前來探望的陸家小姑娘後, 隋燕氏顯得非常欣慰,拉着她的手說了好些話,諸如“公爺脾氣倔, 好勸歹勸也沒有用,這三日只得暫且委屈意哥兒了”“若是知道了你來看他,意哥兒必定會很高興的”此類……

陸宜祯來到隋小世子的院門前時, 門口守着的小厮并未阻攔。

像是早就收到了她要過來的消息。

甫一入院,便見蔥郁的翠竹底下、仰躺于懶椅上的那道人影。

小世子眸子半阖, 仿佛在出神。

用更通俗一點的話來說, 他是在發呆。

玉瓷般的面容上灑布着零星的、被竹葉篩落的光斑, 看起來既恬淡又美好。

陸宜祯有一瞬的時間愣了愣。

心底裏什麽東西微微地悸動, 如同一株嫩芽在早春破土而出。

尚來不及細思, 她已彎出慣常該有的笑眼,開口喚道:

“意哥哥!”

藤椅上的少年眼睫一動, 轉眸朝她看來。

“趙京城已經解禁啦,你聽說了沒有?”

很好, 語氣歡欣但不失鎮定,與以往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小姑娘在心裏默默地給自己打了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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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聽說了。”

隋小世子從懶椅上直身坐起, 邊整理着袖擺、邊眸色溫然地望向她。

“所以,祯兒妹妹這是, 剛得知消息就跑來找我了嗎?”

這種話,這種話……

怎麽聽都像是在形容一個不知自持的黏人精!

小姑娘臉頰攀上熱意, 正欲把腦袋扭到一邊去,又想到,這麽做豈不就是坐實了對方的話意?

于是她強自昂首與少年對望:“意哥哥才是,昨晚一夜都不回府, 你究竟幹什麽去了呀?”

“自然是給祯兒妹妹尋新開的吃食鋪子去了。”

“胡說,昨日明明還在宵禁呢,入夜了沒有店鋪敢開張的。”

“這話極對,不過,祯兒妹妹忘了?我還可以翻牆。”

“那……主人家不會報官嗎?”

“不會。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就是這個道理了。”

陸宜祯将信将疑地瞧着隋小世子:“真的?”

小世子卻不答,只是桃花眼中的笑意越積越濃,最後“噗嗤”笑了出來。

陸宜祯立刻明白自己是被他騙了,面頰酡色不退反增,咬牙憤然:“你又捉弄我!”

少年一身芝蘭風度,被指責了也絲毫無愧,态度敷衍又從容:

“是啊,騙了祯兒妹妹,對不住呢。”

可偏偏只是這樣溫柔潦草的一句話,卻仿如一尾羽毛落入了平寧如鏡的水池、一片梅瓣嵌入了潔白無瑕的積雪。

擾得漣漪蕩漾、冷梅生香。

陸家小姑娘腦中嗡然,反應過來,登時什麽也顧不上了,只慌慌張張地背過身去,一手揪緊了自己的衣襟。

夏日的衣衫料子柔軟纖薄,指尖甚至還能透過衣料,感受到皮肉之下赤紅心髒的急促跳動。

又來了,這種奇怪的感覺。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但将值豆蔻年紀的小姑娘本能地知道,如此異樣,是需小心隐藏、不能被旁人所知悉的。

庭中忽然起風。

盛夏的暖風吹動翠綠的竹枝、吹過古典雅致的假山荷池、撩起了藤椅上的少年的碎發。

“這麽生氣?”

隋意望着小姑娘烏亮的後腦勺,略覺好笑。

但自幼聰慧的少年又怎麽會不明白哄人的奧義所在?是以,他故意用一種懊悔苦惱的語氣說:

“是我說話不知輕重了,祯兒妹妹你就原諒我罷。我保證,待三日禁足一過,我便把城東、城北的小食都給你買來,補全上回缺的。”

“我不是……”

小姑娘讷讷地轉回身,在觸到少年身影時,視線立即縮回來、垂落到自個兒腳尖上。

她該怎麽告訴小世子,她并不是在生氣呀?只是,真正的原因,她又羞怯于說出口。

“哎,我本不欲如此。”

那頭的人頓了頓,一副誠懇的模樣。

“可誰叫祯兒妹妹看起來實在是太好玩兒了呢?”

好玩兒?

陸宜祯倒抽一口氣,瞪大眼睛,正想開口問問他——

“你是把我當成陸小嗝那只白毛犬了,還是把我當成徐家小五那只奶團子了?”

但話音還沒出口,後方的院門倏然“篤篤”被人扣響。

她只好将心頭的九分不甘和一分委屈全吞進肚子裏,抿着唇,轉身朝門口眺望而去。

院外進來一個小厮。

“世子,官家召您入宮。”

正坐于藤椅上的隋小世子聞言,眉梢微挑,只應一句“知道了”,好像并不怎麽驚訝。

反倒是被截過話頭的陸家小姑娘很是吃了一驚,杏圓明潤的眼眸左看看小世子、右看看素衣小厮,腦袋頂上就差沒冒出來“為什麽”幾個大字。

起身的隋小世子見她模樣,嘆了口氣,遂将目光投向小厮:“來人可有告訴你,官家召我入宮,所為何事?”

“回禀世子,成公公說了,如今劫殺案雖已告破,但官家以為其中還有許多疑點,此次宣召,也正是為了商議這件事。”

陸宜祯總算明白了來龍去脈。

再回頭,隋小世子正立于竹蔭下,微微露出嘴角的梨渦,向她告別:

“雖然很想同祯兒妹妹繼續說說話,但官家的谕旨我也不得不遵從,祯兒妹妹不會介意罷?”

陸宜祯飛快搖了搖頭。

爹爹也經常因為公務不能陪她呢。

“這就好,我先送祯兒妹妹回府。”

“不用不用。這麽近,我自己走回去就可以了。”

隋意便不再強求:“如此也好,那就一道出去罷。”

陸宜點點頭,跟在少年身後離開了院子。

未時七刻,日頭頗毒。

草木假山映在地上的影子顯得格外清晰。

陸宜祯的發頂被曬得發燙,連帶着整個腦子都有點暈乎乎地。

急于躲避暑熱的小姑娘靈機一動,跨跳一步,偷偷藏進了身前少年的影子裏。

這一年,靖國公家的小世子雖說還未及弱冠,但身姿俨然已是一副大人模樣,颀長俊挺;反觀陸尚書家的小姑娘,身形仍未抽條長開,猶如一朵青澀而稚嫩的花苞。

——恰恰好能夠完全縮進少年郎的庇蔭之中。

小姑娘低頭望着腳下濃蔭,竊喜于這隐秘而微妙的聯系,唇角忍不住彎彎上翹,步伐也變得輕盈松快。

收到最歡喜的禮物時的心情,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小姑娘心想。

……

出府要經過正廳。

此時的靖國公府正廳裏,候着許多人。

陸宜祯進門後,留心數了數,府上的熟面孔,除去隋老太太以外,恐怕都在這裏了。

好不容易等隋意同宮中使者寒暄完,焦急狐疑的靖國公立刻把家中長子喚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

“你是不是又在外頭犯了什麽事?官家怎麽會突然召你?”

不遠外,耳聰目明的陸家小姑娘并沒有漏掉這段聲音。

她眉頭不禁蹙了蹙,悄無聲息地,又往聲源處挪了挪位置。

“父親是這樣想的?”

隋小世子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

“如若不然,論血緣,你與二郎皆是和官家沾了表字的兄弟;論年紀,徐家大郎亦是和你相仿;論才學,曹家二郎、五郎,個個比你有出息……官家為何單單只宣你一個進宮呢?”

仿佛是真的生恐他口中這個不成器的長子為公爵府門楣招來什麽滅頂之災,靖國公的胸膛急速起伏,好像下一刻便會背過氣去。

溫柔娴雅的隋燕氏攙着靖國公,擡起手為他順氣,輕聲寬解:

“消消氣,公爺快消消氣,事情說不定沒這麽糟呢?公爺要相信意哥兒,他是個有分寸的……”

“他若是有分寸,這些年還會幹出這麽多的荒唐事?就是你慣着他。”

“公爺,意哥兒畢竟還沒有成家,年紀還小呢。”

“年紀還小?還有三年就加冠了,曹家大郎如他這般年紀時,早入軍營立功去了!”

“那文武的路子畢竟不同,就是隔壁陸尚書,中狀元時,也有二十好幾了。”

“他能中狀元?要不是有家裏的爵位養着,這書能不能讀下去還是個問題。我看要不了幾年,我隋家偌大的家業,都要被他敗幹淨了去。”

“公爺,意哥兒可沒你說的這個樣子。再不濟,再不濟,将來也還有茂哥兒在旁幫襯着,這家怎麽會說敗就敗了呢?快別……”

“祯兒請公爺、夫人安。”

一隅的私語戛然而止,隋燕氏略微詫異地瞧向突然過來的小姑娘,有須臾的失音,旋即,她便再度摞上笑容。

“真是對不住,家中突然出了點事,頭昏腦漲地,竟忘了宜祯還在我家做客——怎麽,這是準備回府了嗎?”

“嗯。”

陸宜祯颔首罷,目光望向面前兩位長輩,字句清晰道:

“公爺、夫人,意哥哥沒有犯什麽錯,我聽成公公說了的,官家召意哥哥,只是為了商議京城劫殺案中可疑的地方。”

“……”

一隅沉默。

靖國公回過神來,重重地咳了幾聲,隋燕氏慌忙收回視線,專注地給他拍背去了。

可背影單薄的小姑娘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這凝滞的冷意一般,兀自昂首挺胸,像冰天雪地裏一樽熊熊發熱的小火爐。

隋意悄悄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小姑娘擋在他身前,紋絲不動。

眼底的陰霾不由漸漸地被笑意取代,少年縮回手,輕聲地喚她:“祯兒妹妹。”

已經足夠了,回家去罷。

終于,小姑娘回頭了。

“意哥哥,我去年的結業考可是拿了雙甲呢,連鄧夫子時常都會誇我記性好。”

她把腦袋又一次擰了回去。

“所以,聽過一遍的話,我都能記得牢牢地。公爺、夫人,成公公不會騙人,官家也不會騙人的,對不對?”

靖國公喘着粗氣,将身子完全側了過去。

隋燕氏一面攙扶着身邊人,一面掩住難堪之色,讪讪笑道:“對的,對的。畢竟官家與我們意哥兒一同長大,情分深厚,遇到什麽為難處,互相出出主意、商量商量,是應該的,應該的……”

“那父親、母親,我與祯兒妹妹就告辭了。”

“嗳,去罷,快去罷。”

……

從廳門出來,一下臺階,陸宜祯立即長長地舒了口氣。

天知道她方才有多麽緊張。

仔細想想,這還真是生平頭一遭,怒氣更勝于理智,可是,會不會太……

“現在知道害怕了?”

後腳出門的隋小世子打趣道。

走在前方的小姑娘默默地擡起雙手,捂住了發紅的耳朵。

——柔軟、嬌氣,像從天上掉落的珍貴雲絮。

可雲絮之內的溫度,卻能燒得人心尖發燙。

隋意斂下眸色,再擡眸時,已經又是溫和含笑的神情。

也許是少年心性作祟,小世子不緊不慢地跟在陸家小姑娘的身後,悠然自若地負着手。

開口的語調也是慵懶而散漫的。

“我從未發現,祯兒妹妹的膽子竟是如此之大。”

小姑娘因言急急停下腳步。

她轉回身子,撤下捂耳的雙手,觸了一眼幽深莫測的隋小世子的身影後,很快垂下了頭。

“我……”

“意哥哥,我,我是不是……越界了?”

陸宜祯此刻的心情,簡直有如在公堂上等待量罪的犯人。

她走了一路,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自己怎麽能這般沖動?至少,至少也該先征得意哥哥的同意罷?

——“并無。”

陸家小姑娘訝然地擡起頭。

清俊溫雅的少年注視着她。

“祯兒妹妹之于我,與他們不一樣。”

……

大趙皇宮。

成德海把請來的隋小世子引到了文德殿後的閣樓。

此處尋常是帝王休憩之所,典雅別致、明亮通透,也不會太過吵鬧。

閣內的大趙皇帝正在烹茶。

白袅袅的水霧升騰缭繞,将少帝那張輪廓俊逸的面龐都模糊氤氲了幾分。

聽得成德海禀報的聲音,少帝眼皮輕輕一擡,把聒噪的老公公召到了身後來站着,随即望向閣樓門口逆光而立的白衣少年:

“來了,進來罷。”

隋意不疾不徐地行至茶幾跟前半丈處,作揖道:

“臣拜見官家。”

“我記得以前你我一同讀書時,你喚我喚的是‘表兄’。”

“表兄。”隋意淺笑道,“人總要長大的。”

少帝不可置否,斟了杯熱茶,推至對面:“坐。”

隋意屈腿坐到蒲團上,執起杯盞。

“這是今年南方新獻上來的貢茶,喚作‘勝雪’,滋味甚佳,應當合表弟的口味。”

隋意小啜一口,應道:“果真純正細膩,有回甘之味。此茶可是産自建州?”

“正是。”少帝道,“也不知我這煮茶的手藝,表弟給評個幾等?”

“表兄的茶,自然是甲等的。”

少帝嗤笑一聲,仿佛不太認同。

“想我這手烹茶的技藝,還是沾了表弟的光,從表舅母處學來的。當年表舅母一手煮茶分茶的本事,可是名震京都,如今我這手藝,比起表舅母,恐怕還不足十一。”

隋意端着手中茶盞,亦笑了笑:“先母若是能聽到這番話,必定心下歡喜。”

“……阿意。”

年輕的帝王凝肅了眸色,望着對桌的少年:

“六年前,表舅母突然過身,又恰逢先皇病危,朝野上下一片暗流湧動,我身為先皇幼子,自顧不暇,不得已與你斷了來往。待位置穩固後,我着人一打探,只聽說你生了怪病,被王家人接去了兖州,後又被山匪劫走。”

“又聽說你被救回來後,将養了幾個月,怪病倒是全好了,可性子也散漫了許多,好似十歲前與我鬥文鬥武的天縱禀賦全數不見了一般。”

“前些年我也曾着人暗中查過表舅母身亡一事,但回來的幾撥人皆道此案并沒有疑怪之處,我便打消了心思,只當你是突逢變故,轉了性子。可如今一看,卻全然不是這樣。”

“阿意……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隋意垂眸,浪了浪瓷盞。

潔白如玉的手指搭在白瓷邊緣,竟分不清哪個更奪目些。

他沒有說話,少帝也不惱。

“也罷,我改換個問法——”

“經此之後,你欲成何事?”

隋意終于擡起了桃花眸,他輕輕地放下瓷茶盞,與輕忽溫和的語氣毫不相稱地,說道:

“自然是讓有罪之人自噬其身,萬劫不複。”

少帝眼泛笑意。

“睚眦必報,與我所料不差。”

“與表兄的肚量比起來,我自認是不如的。”

這話褒諷意味不明,少帝摸了摸耳朵,大度道:“我就當你是誇我好了。”

他整了整袍擺,站起身,負手走到了敞開的窗子邊。

正值日頭猛烈,窗外的樹石也被晴色切割成了分明的光影兩面。

“阿意,我這次抓不到那幕後之人,你說是不是?”

“是。”隋意慢條斯理地給杯中添了點茶,“平州與京城的距離便是一個極好的緩沖。若我是他,早會留好後手,在官府到來之前滅了馮家滿門。”

少帝倏地轉回身:“你知道他是誰了?”

隋意啖口茶,回視窗前人:“若我猜的不錯,官家今後,該小心北方。”

“北方……”

少帝沉吟須臾,眉心驟然一跳,冷冷笑了聲:“原來如此。”

“官家勿急,對付這種摸不着尾巴的泥鳅,我可是有經驗得很。”雅坐于蒲團上的少年笑道,“你只需要織出一個套子來,再沿途藏幾粒餌食,越是狡猾的泥鳅便越容易上鈎,無非多耗些時間。”

“我記得魚餌是明晃晃地挂在鈎子上的,為何到了泥鳅這裏,餌食卻要藏起來?”

“官家可曾聽過一個道理?自作聰明的人,往往只對自己親手找到的東西深信不疑。”

少帝默了默,嘆道:“阿意的心腸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黑。”

“與表兄比起來,我自認是不如的。”

“……我就當你是誇我好了。”

隋意:“我以為官家今日召我,為的不僅僅只是這件事。”

“不錯,我确實還有一事想要交付與你。”少帝被戳破意圖,也并不掩蓋,轉頭吩咐,“成德海,将東西取來。”

成德海應聲退下去。

少了一人,閣內更顯空蕩。

少帝雙手後撐窗沿,望着茶幾邊悠閑品茶的少年,道:“想必你還記得,三年前,我曾請奉山書院的馮老先生入過京,你可知是為的什麽?”

也不要回答:“太.祖時,朝廷曾設血滴子以處置暗地陰私,雖說積怨深重,但其中亦有可取之處。我欲借鑒血滴子,将刑獄與督察之務合為典察司,但如你所知,有關血滴子的記載皆被焚毀,縱是我這大趙官家,也只能搜集到一點零星消息,總是不如親歷之人的。”

“官家是說……”

“那奉山書院的馮老先生,馮獲,便是當年血滴子中的天字繡衣使。呵,極有意思是不是?誰人能想到,這滿腹經綸、滿嘴仁義的當世大儒,曾經也是滿手鮮血的人屠呢?”

隋意:“官家沒能留下他。”

少帝颔首:“是,我留不下他。三年前他對我說,我欲立典察司,這想法很好,只是,還少了最關鍵的一環——那便是尋到執掌典察司之人。這柄劍太過鋒利,需要合适的人來為我握住,否則只會招致如太.祖年間那樣的無窮禍患。如今我見着你,便省得了,他這話并不錯。”

“血滴子也曾是一柄利劍,可它如今散在天下各處,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有心人利用起來,成為對付我、對付大趙的工具。這回案子,你也瞧見了,那幾條地道的手筆。”

“昨夜我思來想去,覺着與其如此,不如我先發制人,絕了那些陰溝老鼠的心思才好。”

适時,去而複返的成德海敲門而入。

幾本薄薄的冊子被放置在隋意面前的茶幾之上,頁邊發卷。

“這些,便是我這幾年找到的所有關于血滴子的記錄。”

“阿意,替我去奉山罷。”

“我贈你一柄劍,從今往後,你可以用它來護住你所在意的事物,亦護住我這大趙河山。”

……

承天門邊。

寧嘉輕搖着手中的绫羅小扇,百無聊賴間,不由得擡起鞋尖磨起了腳下的石板地。

似乎是因為長久的等待,她的額際已布了些細細的汗珠。

忽地,身旁望風的女使搖了搖她的袖擺,低聲提醒:“縣主,來了來了,我瞧見靖國公世子了!”

寧嘉當即精神一震,伸長脖子一眺,從長道盡頭遠遠走來的清隽身影,不是她昨夜夢見的人又是誰?

回想起晨間冷汗沾衣的情景,寧嘉既覺恍惚,又覺有幾分隐秘的局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從石獅子後顯出身形,朝遠處走來的少年遙遙地俯了一身。

小世子腳步微頓,最後停在了她身前一丈的地方。

“縣主?”

嗓音溫潤有禮,透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好似化雪時的清泉。

但寧嘉知道真相并不是這樣。

她從小世子俊俏的面容上收回複雜目光,揮手屏退了身後的女使,又望向送人出宮的成德海。

“成公公,可否讓我單獨與世子說幾句話?”

成德海笑意不改:“這種事,老奴可做不了主。”

她偏頭又看向能做主的人,而小世子只是笑了笑,露出唇角梨渦。

“就在此處說罷,沒什麽好避諱成公公的。何況我一介外男,若是叫縣主落了旁人口實便不好了。”

話裏行間竟全像是在為她考慮。

寧嘉抿抿唇,杵在原地,半晌,從喉中輕輕吐出一句:“那日的事,多謝。”

小世子狀似不解:“縣主謝我做什麽?”

寧嘉便猛然記起來昨日夜裏在文德殿中、她那位皇帝小叔告誡過她的話。

“沒什麽。”她飛快地說完,讓開了路,“世子請罷。”

少年向她颔首。

“那就告辭了。”

……

榆林巷,靖國公府。

“你們當真是好得很哪,丢人都丢到宮裏頭去了。”

隋老太太把手上的梨木拐杖往地板一拄,發出“咚”的一聲。

靖國公眼皮一跳,忙忙躬下腰杆:“母親息怒,此事怪兒子思慮不周。實在是當時情況突然,沒考慮到還有外人在場,兒子今後一定不再莽撞行事。”

隋燕氏立即擡首道:“母親,此事我也有錯,要是我能早點兒勸住公爺,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鬧了這麽大的笑話,母親若要罰,便連我一起罰了罷。”

隋老太太冷冷笑了:“罰?我可不敢罰你們。我一身老骨頭,哪裏比得上你們這些府中主事的呢?指不定你們還要在背後偷偷罵我,這老婆子真是好大的威風哪,半只腳入土的人了,還要來摻和前廳的事。”

靖國公誠惶誠恐地跪了下去。

“兒子不敢!”

隋燕氏自知沒有說話的份,亦趕緊跟着跪下了,慌亂中還不忘攙了攙身旁腰腿不好的公爺,看得座上的隋老太太又是心頭一陣冷怒。

端起手邊茶盞抿了口淡茶,勉強壓下不快,老太太方緩緩開口。

“你到底是真不敢還是假不敢,我也不想追究。我老婆子年紀大了,本不該插手你們前廳後院之事,但這回,事情既傳到了外頭去,有損我隋家的顏面,我便是豁出了這張老臉,也要與你們說道說道。”

“兒子恭聽母親教誨。”

“公爺,你也是做家主的人了,什麽場合,該說什麽樣的話、做什麽樣的事,我打從你年幼時,便日日教導,可你這年紀越長,倒越像是活回去了。”

“兒子慚愧。”

“行了,你不用同我慚愧,心裏有數便好。”老太太扶着拐杖站了起來,“我今日要你記得的,不只是這個——”

“我且問你,意哥兒是什麽身份?”

似是被這問題問蒙了頭,靖國公望了老太太一眼,斟酌道:

“大郎他,自然是我公爵府的世子。”

“錯了!你錯了!”

隋老太太悲怒地連拄了幾下拐杖。

“意哥兒他是世子也好、是國子監的學生也好,是什麽都好,可在這一切之前,他首先是你的孩子!”

“可你呢?身為一個父親,不顧旁人眼色,處處給他難堪,你不信任他、懷疑他、诘難于他,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他不說,可我都替他記着。”

靖國公忍不住辯駁:“母親,是大郎他平日裏總沒個正行,這無怪我有時候會誤會他。”

隋老太太冷哼了聲。

“你扪心自問,此言當真?”

“且不說意哥兒從前是如何的聰慧識禮,你一樣對他冷眼相待;就是平日裏茂哥兒犯了渾,你也是寬和大度得很,怎麽一換成意哥兒做了同樣的事,就立刻成他的不是了呢?”

“公爺,你且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意哥兒他從始至終,可有做過分外出格的惡事?隔壁陸家人與意哥兒親近,難不成是沒有道理的?”

靖國公垂着頭,久久不言。

一旁的隋燕氏捏着袖子,瞟了眼周圍嬷嬷們和老太太的臉色,緩緩開口:“母親,我們都知道的,意哥兒是個好孩子……”

“你住嘴!”

隋老太太厲聲喝止了她接下來的話。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麽主意。我也算是宮裏頭長大的,什麽腌臜伎倆沒見過,你那套手段,少拿到我跟前來糊弄。”

隋燕氏往後縮了縮身子。

一直默默不吭聲的靖國公,這時候伸手扶住她,皺眉道:“母親,您誤會蘭兒了。都是兒子的錯,可蘭兒她待大郎,從來都是盡心盡力的,您因此責罵她,實在是有些不講道理了。”

隋燕氏焦急得欲扒開他的手:“你少說幾句,公爺。”

“真是好一個鹣鲽情深,倒是我老婆子不識趣,成了棒打鴛鴦的惡人了。”

老太太簡直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捂着心髒順了好幾口氣,被嬷嬷扶到椅子上坐了幾息,才将将緩過來。

“好啊,你既覺得我是心存偏見,我說再多的話也沒有用。”

“只是你們給我記清楚了,意哥兒他是這公爵府的世子一日,便享有尊榮一日。你們既不願費心思在他身上,便安安分分地做塊石頭,不要築起高牆,阻攔別個待他好。”

“那陸家的小姑娘,我老婆子喜歡。”

“你們可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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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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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