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驚懶十八 祯兒妹妹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段毓兒閑坐了會兒, 覺得無趣,轉頭抱着她的大鹦鹉,擠進少年堆裏, 與他們劃拳去了。

經她這麽一鬧,隋意也得空脫了身來尋陸家的小姑娘。

“祯兒妹妹玩兒過劃拳嗎?”

陸宜祯搖搖頭,眼睛望向喊得興高采烈的段毓兒, 有些擔心:“毓兒姐姐要是喝醉了該怎麽辦呀?”

“放心,給她喝的都是果酒, 不醉人的。”

陸宜祯這才舒了口氣, 再度回視面前溫潤俊雅的少年。

夜色朦胧, 清風溫柔。

最初直面心底異樣的茫然無措, 已被某種隐秘的珍重所取代。

“意哥哥還有不久便要結業考了罷?祯兒就先預祝意哥哥所有功課全拿甲等, 一舉奪魁。”

隋意笑着道:“有祯兒妹妹這樣重的期許壓在身上,我想不盡力都不行呢。說起來, 今年臘月,便是祯兒妹妹十三歲的生辰了罷?”

陸宜祯點了點頭, 妍麗的面頰上漫出一絲欣喜。

十三歲,離及笄只差兩年了。他總歸不會還拿她當小孩子看。

“祯兒妹妹想要什麽生辰禮物?”

“什麽都可以嗎?”

隋意眼裏含着清淺的笑:“自然是什麽都可以。”

陸宜祯腦中一瞬間翻山倒海地蹦出來了許多只屬于話本子裏的答案, 但她最後什麽也沒說, 只是抿抿唇,望向了欄外粼粼的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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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得好好想想。”

“嗯, 祯兒妹妹須得仔細想想。”隋意道,“想要的東西越多越好。”

陸宜祯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轉頭一瞧,少年依舊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模樣,她從他身上從來看不出所思所想。

霎時,甲板另一頭傳來騷動。

“段小只!我的段小只!”

忽聞一陣驚叫, 陸宜祯連忙側身望去,只見那本安安靜靜伏在段家姑娘肩頭的大鹦鹉,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撲棱着翅膀竟繞着畫舫飛起來。

一面飛,鳥喙還一面張合:

“美人!美人!”

舫上的公子們皆被吓了一跳,更有有好事的,追着鳥兒便滿場跑起來,嘴還同鳥兒一樣,張合不停:

“莫擾莫擾,段姑娘,你看着,我這就把它捉回來!”

引得另幾人頻頻生笑。

“喬五,你歇歇罷!沒聽人鳥兒喊着只要‘美人’麽!”

“就是啊,喬五,你可別白費勁了!這事兒換做隋意來還差不多!”

陸宜祯因言,忍笑望向一旁的小世子。

後者仍然笑得溫柔,視線只稍一觸到發話者,那公子便緊閉着嘴巴垂下了頭去。

場面一時滑稽而熱鬧。

空中亂飛的五彩鹦鹉,也許是累了,稍稍降低了點高度,就在衆人以為它該回頭的時刻,那大鳥兒卻忽然掉了個方向,直愣愣地沖向了河面中與他們并行的另一艘畫舫!

“段小只,回來!”

段毓兒追着越水而過的大鹦鹉,上半身幾乎沖出了橫欄。

好在是身旁的幾人眼疾手快地拖住了她,才險險地沒叫她栽出去。

另一頭的陸家小姑娘呆呆地目睹了這一瞬的變化,心跳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眼見那邊的段毓兒還在揮手叫喊着自己鳥兒的名字,竟像是……醉了。

“意哥哥,毓兒姐姐……她有些不對。”

隋意默了默:“過去瞧瞧。”

二人走到甲板一側的時候,除了段毓兒,滿船的人已經安靜下來。

本還肆意飛揚的小公子們,此時,卻一個個僵如木頭、面如土色,拘謹得不能再拘謹。

陸宜祯頗覺怪異,歪了歪身,便見對面那艘畫舫的窗子裏,露出來一張清貴銳利的男子臉龐。而那男子,這時也正眯着眸子,打量着這一船人。

目光稍偏,是手提鳥翅的勁裝人影——應當就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捕住了鳥兒。

再偏……

那老公公陸宜祯認得。

是官家身邊的內官。

段毓兒被衆人死死拖着,越不過去,此刻已然急了。

“你還給我……把段,段小只還給我!就算你生得美,也不能,不能搶別人的鳥兒!”

“……”

滿船寂靜。

陸宜祯更是心中打鼓不停,曾經聽過的酷刑名字在腦中止不住地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她求助般地看向身邊的隋小世子。

假使目光能發出聲音,那她一定說的是:

“快救救毓兒姐姐罷。”

隋意的神情從容而沉穩,他甚至還同小姑娘安撫似的笑了笑,朝她勾了勾手指頭,又指了指自己身後的位置。

陸宜祯不明就裏。

她看看段毓兒,又看看小世子,一步三回頭地朝他走了過去。

心裏想的是:意哥哥同官家一起長大,應該知道官家會做什麽事、又不會做什麽事罷?

終于,滞悶了許久的空氣開始流動。

“……美?”

對面畫舫裏的大趙官家開聲說。

這語調并聽不出喜怒。

但陸宜祯覺得,前邊的一群小公子都快跪下了。

偏生暴風中心的段毓兒酒壯人膽大,居然啧啧搖頭把話接了下去:“對呀,美。但是,但是,可惜了。”

“……有什麽可惜的?”

她猛地朝前伸出兩根手指頭。

“可惜,長,長了兩個腦袋!”

陸宜祯心想,果然是醉了。

舫中官家顯然也是一致的想法,只哼笑了聲“醉鬼”,便吩咐成德海阖上了窗子。

最後還沒忘記處置罪魁禍首。

“将這只蠢鳥兒也一并丢出去。”

……

畫舫靠岸,陸宜祯扶着軟趴趴的段毓兒走下甲板,上了回段家的馬車。

她還在嚷嚷着自己的鳥兒。

“好好,鳥兒也一起上來了。”

陸家小姑娘一副大人哄孩子的口吻,托着五彩鹦鹉給馬車上的人遞過去。

好不容易把醉鬼給哄回家,陸宜祯只覺得自己後背都熱出了汗。

回頭便見隋意等在不遠外的汴水岸邊。

“意哥哥不是說那果酒不醉人的嗎?”

“我從未見有人喝果酒醉過。”隋意扶了扶額,“下回,我必不會給祯兒妹妹沾果酒了。”

陸宜祯眨了眨眼:“是毓兒姐姐醉的酒,為什麽連我也不能喝了?”

“總之還是防着些好。”

隋意諄諄善誘:“祯兒妹妹自己也要記得,出門在外,帶了酒字的吃食,一概不能沾。”

“那意哥哥也是。”

不知為何,一想到小世子吃酒後那般惑人的樣子被旁人瞧了去,小姑娘的心中就有種郁悶不得勁的滋味。

隋意只以為小姑娘是不肯吃虧,淺笑着應下了。

“好,便如祯兒妹妹所說。”

畫舫的集會已經散了,小公子們也都各回各府。唯留兩個不欲歸家的人,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行人如織的汴水河邊的長街中,滿耳都是喧鬧的談笑聲和叫賣聲。

陸宜祯偏頭看了看身邊少年輪廓秀美的側臉,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中元節的那個夜晚。

什麽都好像變了,什麽又好像都沒變。

“那邊有賣面具的,祯兒妹妹想要戴個來玩玩兒嗎?”

陸宜祯順着隋意所說的方向看過去,果真瞧見了一個小攤位。除了最上排一堆可愛的動物面具,底下竟還擺着好幾個兇神惡煞的鎮門神模樣的面具。

小姑娘有些意動,擡手給小販指了個青面獠牙的怪物。

“有勞,我想要那個。”

小販微驚,接着笑開:“倒是第 一回見如你年紀一般的小姑娘喜歡這等物事。”

他一邊把面具取下,一邊說:“買我這面具買得最多的,尋常都是些愛好捉弄人的小公子呢!”

“我這妹妹腦瓜裏主意多得很,叫你見笑了。”

隋意笑着結了錢,後便領着小姑娘離開了攤位,一路上,只見小姑娘捧着怪物面具左瞧右瞧,仿佛很是愛不釋手。

“除了這個,祯兒妹妹可還有別的想要的?”

又是這樣的話。

陸宜祯仰頭打量了會兒眼前的小世子:“意哥哥,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隋意微微一怔,随即彎眸:“祯兒妹妹真是越來越了解我了。”

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鹿似的眼睛澄澈清透,映着星點的燈火光芒。

隋意有瞬間的失語,但他很快彎起唇角,溫和地說道:“祯兒妹妹,等過完年,我便要去奉山了。”

小姑娘的眼眸略微睜大了些,訝色難掩,不一會兒,驚訝褪去,流露出一絲不舍和失落來。

“那,那你要去多久?”

“三年。”

小姑娘安靜了好半晌。

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起遠在奉山書院的段家大郎,低下腦袋,悶悶地問:“過年還會回來嗎?”

隋意垂眸注視着她的發頂,放輕了聲音:“這要看情況,若是有旁的事情……也許便不回來了。”

陸宜祯不說話了,捏緊手中的怪物面具,掌心被硌出了白痕也渾然不覺。

隋意肯到奉山書院去,本該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但她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他怎麽可以這樣輕而易舉地便做出了離別的決定?

就好像她的依賴和不舍全成了無足輕重的東西。

陸家小姑娘強忍着鼻頭酸澀,咬咬唇,眼睛也沒再擡起來。

她狠了狠心,扔下本該叫她心生歡喜的少年,扭頭便往人潮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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