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猗猗第三 原來,那姑娘是她

隋家馬車內。

陸宜祯氣鼓鼓地坐着, 在她對面,那蕭還慎正百無聊賴地抛玩着兩枚碎銀。

她本來是不欲和他打這個賭的,但誰叫這人的模樣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惡了?令人忍不住便想挫挫他的銳氣、殺殺他的威風。

就算輸了, 也只不過是交出去一個名字而已。

小姑娘心想,這并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

出了虞安城西門,再行不過一刻鐘, 便有一道山門橫亘在路邊。

馬兒嘶鳴一聲,蹄子緩緩停下。

“到了。”蕭還慎一把收住碎銀, 笑道, “小仙子, 你可別耍賴。”

“這話應當我對你說才是。”

蕭還慎适意地伸了個懶腰, 懶洋洋地朝車廂最內側的隋老太太道了個謝, 士人之禮都行得沒骨沒節。

陸宜祯更肯定了他是在騙自己。

跟随着前頭人踏下馬車後,眼前便立刻被一片蒼綠色所包圍。

四周皆是山和樹, 黃土小道竟成了極為不起眼的點綴。在進山的石階口,還豎立着一道古樸大氣的灰石山門, 門頭筆力遒勁地揮寫了四個大字——“奉山書院”。

陸宜祯不由得定了定神。

心道,這便是隋意平日讀書的地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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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門口守着一個打瞌睡的年輕人, 只不過馬車辘辘的聲響早将他吵醒了, 現下正揉着眼睛,面上神情很是困倦。

蕭還慎徑直走上前去, 拍了拍他的頭,語氣蘊含着十足的調侃:“哎喲, 肉包子,今日輪到你守山門了?”

被喚作“肉包子”的青年伸手掰開了他:“今日誰守的山門你不該很清楚麽?”說着像是被氣清醒了,“偏挑今天溜下山,害我被山長數落, 你說說,你要怎麽賠我?”

“小爺我今兒贏的錢多,分你幾兩。”

眼見肉包子展了眉,蕭還慎這才不疾不徐地轉身,看向臺階之下一臉驚忿的漂亮小姑娘,向她眨了眨眼。

“怎樣,小仙子,這下你該把你的名字告訴我了罷?”

“……陸宜祯。”

小姑娘不情不願地吐出了這三個字後,也不理會對方“陸?書院裏有姓陸的富貴人家麽?”之類的喃喃,回頭将老太太攙下馬車,二人一齊來到了那守門的肉包子跟前。

陸宜祯一絲眼神都沒分給肉包子身邊的可惡騙子。

“二位是……”

“有勞你。”隋老太太不緊不慢道,“我們是來探望書院學生的家眷,還請你進去通報一聲。”

肉包子恍然大悟地“哦”了幾聲,側開身請她們進山:“快進來罷,我們書院裏沒這麽大的規矩,來者都是客,到裏頭先坐坐罷。”

陸宜祯又攙着老太太同他道了句謝,心想,這書院裏,還是有正常學生的。如那騙子之流的,應當只是個例外。

書院的臺階已有了些年歲,縫隙裏生滿了青苔,且今晨剛下了場蒙蒙細雨,石梯又濕又滑。

上去的一路,幾人都非常小心。

每隔一段路,階邊上總會立着一個歇息的小亭。陸宜祯回想起隋意信裏寫的話,想到,他冬日溫酒的亭子,該不會就是這間罷?

“對了,還沒問過。”肉包子撓撓頭,“二位是哪位學生的親屬啊?我待會兒好去找人。”

走在最前頭的蕭還慎也因為這句話回過了身來。

“隋意。”

小姑娘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道。

“我哥哥叫隋意。”

肉包子和蕭還慎齊齊一怔。

後者更是還誇張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扶着隔壁肉包子的肩頭便耳語道:“這兩位你自個兒領着去罷,你也知道我與他從根子上就不對付,我可不想碰見他。”

說完,朝陸宜祯揮揮手,便一步跨三階地跑遠了。

肉包子撓着頭,呵呵地向階下的兩位客人笑了聲,踯躅片時,還是問出了心中的不解。

“姑娘你,你為什麽不與你哥哥一同姓隋呢?”

“我……”

陸宜祯卡了殼。

原本她也不是隋家人呀,只不過,只不過因為想見隋意,這才央了老太太一同南下的。

可這話她怎麽能說得出口?

“是我老婆子嫌一人南下無聊,帶了她來的。”隋家老太太适時道,“她與意哥兒住同一條巷子,又一道長大,在我眼裏,不是孫女,勝似孫女。”

……

書院堂中。

負責招待的夫子又是問候、又是添茶,還滔滔不絕地誇贊起隋意的課業來,聽得陸宜祯心底頗是升起一股與有榮焉之感。

再坐不久,堂前的雕花木門倏地被人從外扣響。

陸宜祯眼睫一顫,下意識地垂下頭,攥緊了袖擺。

夫子笑道:“想必是阿意來了。”說着往外高應一聲,“快進來罷!”

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春日午後的光線并不灼眼,像是金紗般鋪進了屋中。

陸宜祯忍不住擡起頭。

隋意的身影一如記憶裏的那般俊秀,他皮膚本就白皙,被日色這樣一照,竟像白瓷濺起了淡淡的金邊。

他掃視過堂中衆人,桃花眼稍稍彎起,嗓音溫潤:“原本從信中得知祖母要同祯兒妹妹一起來奉山,我還有些不能相信,如今見着了人,才從做夢似的感覺裏抽.出來呢。”

老太太笑道:“你這幾年在奉山,別的本事沒長,這說話的分寸,倒是愈發會拿捏了。來,叫我好好看看你。”

隋意朝老太太走了過去。

再之後,兩人的寒暄問候,都從陸宜祯的左耳朵裏進,右耳朵裏出去了。

她恍惚地以為自己是回到了六年前的榆林巷。

那一年夏日炎炎,她也是這樣遇見隋意的。這個生得同神仙似的少年,第一眼便落了她十足的歡喜。

再敘不久,老太太便叫夫子帶下去休息了。

她身子骨雖說硬朗,但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舟車勞頓半月之久,還是很有些吃不消的。

兩位長輩一走,堂中立即安靜得不成樣子。

陸宜祯坐在木椅上,感受到隋意投來的目光,拘謹得脊背都僵了僵。

“祯兒妹妹。”隋意溫柔地喚她,“在路上跋涉了半個月,必定受了很多辛苦罷?”

“還,還好。”

陸宜祯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又慢吞吞地走到了他身前,偷偷一打量,才發現,他竟是比兩年前又要長高了點。

所幸她也是大姑娘了,腦袋頂剛好能觸到他的唇。

隋意顯然是與她想到一處去了。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笑道:“這才兩年不見,祯兒妹妹竟已經長這麽大了。”

他終于也注意到她是大姑娘了。

陸宜祯吐了口氣,有些高興:“那是自然,及笄後這幾個月,往我家裏來說親的人都快要踏破門檻了。”

隋意一頓。

“這些話,祯兒妹妹怎麽在信中從未對我提過?”

“又,又不是什麽大事。”

而且這些話寫在信裏,多叫人難為情呀。

隋意見小姑娘眼神閃閃躲躲,也不為難她了,轉而道:“對了,我聽說,祯兒妹妹是與蕭還慎一道來奉山的?”

提起那個騙子,陸宜祯心中便來了氣,初見的歡喜心緒略微斂去,緊随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憤怒委屈。

見小姑娘臉色不太對,隋意眸色微深,放柔聲音問道:“祯兒妹妹,可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小姑娘竹筒倒豆子般,把今日她在虞安城裏受騙的事情一股腦都給說了出來。

末了,還不忘點評一句:“他是我見過世上最可惡的人!”

聽過這等遭遇,隋意從袖中掏出一袋糖來,遞給她,又寬慰說:“他是市井無賴出身,面皮于他,只能算作身外之物,祯兒妹妹需記得,今後要離他遠遠地。”

“嗯。”

“至于,他騙去祯兒妹妹名字的仇……”隋意道,“我會替祯兒妹妹報回來的。”

小姑娘訝然地望着他,好似是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臉頰一時有些發燙,她垂了眼,從錦袋裏挑出一顆淺黃色的糖,又把糖塞進嘴裏。

甜滋滋的味道滲入舌根,陸宜祯卻在此時想到一個問題:“意哥哥,你為什麽會随身帶着這種五顏六色的糖?”

難不成,難不成是要給哪個姑娘的?

“早前聽聞祯兒妹妹要與我祖母一起來奉山,我便把糖買來備着了。”

隋意溫然地笑看她。

“如今一看,倒是沒有準備錯,這不就派上用場了?”

原來,那姑娘是她。

陸宜祯含着糖,只覺舌根甜得發膩。

“辛苦了一路,我帶祯兒妹妹去廂房罷。”

陸宜祯點點頭,捧着糖袋子同他跨出堂門。

沿路經過瓦舍樓閣,隋意便盡責地為她解惑,哪裏是藏書的、哪裏是上課的、哪裏又是禁閉挨罰的……

小姑娘目不轉睛地看着,仿佛能漸漸地拼湊出她心底的少年在這渡過的兩年歲月。

縱然那兩年裏沒有她。

陸宜祯的廂房緊鄰着隋家老太太。

老太太早她一些時候進房,現在已洗漱好歇下了。

推開東側的房門,陸宜祯往裏跨進一步,又把腳縮回來。

她轉身望向檐下的隋意。

“意哥哥。”

再多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總不能告訴他,她有些舍不得他,不想這麽快就和他分開罷?

“祯兒妹妹快去歇息。”隋意輕聲保證道,“待養足了精神,明日我便帶你把整個奉山都玩兒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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