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節課給李顧上得心裏慢慢涼了下去

救濟活着的。李顧花了點時間慢慢回神,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麽幫他。

碰巧聽到店老板跟老板娘在說話,老板娘說貨不夠了趕緊去進,店老板人懶,要再過兩天,攢幾樣一起進,省得多跑。老板娘便罵他,說到某某路拿貨開個車過去才半小時,她要是店裏不忙走得開,自己爬都爬過去了。李顧一聽覺得路名有些熟悉,那地方他在旅游地圖上見過。

晚上回寝他問徐源,學校裏這小賣部賺不賺錢?徐源瞥他一眼:“那可不,真當老板那房子、車都是大水漂來的啊。”李顧若有所思,徐源不乏豔羨地說:“不過這也得有本事,能把小賣部開進學校裏。你看學校外邊那幾個生意就差多了。”

碰到這麽巧的事李顧心思才活絡起來。第二天下午的體育課他先溜了,自己摸索着找到了那個地方。李顧又開了一種眼界,這裏紮堆開着小店面,要麽是全賣小食品的,要麽是全賣小本子或者小玩具的,價格一問都比小賣部裏便宜至少五成以上。李顧從前跟着塗慶川大概也知道買賣就是買東賣西這麽一回事,所有做買賣的本質上賺的都是信息不對稱的錢。

他駐足的那家,一個肥頭大耳的老板坐在一張破舊辦公桌後頭,身邊擠了滿滿當當的小零食。對他這個年紀的人老板也見怪不怪,這座城裏每天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謀生的新面孔,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運氣先成人再養家。老板主動招呼他:“小兄弟進貨啊,頭一回來不知道要什麽吧?我給你說……”

有人願意主動搭理,李顧順杆爬問了價,心裏飛快一盤算,他的錢不多,但他覺得可以先試試。李顧留了個心眼沒直接買他的,這裏這麽多店,他打算去比比價。老板一眼看出他心思,聲音往下一壓:“我跟你說,你要是買其他的,哪家都差不多。但小食品,你最好只在我這兒拿。我這兒比別處貴一點,貴在生産正規,什麽意思呢,能吃!別店有些自己家裏開着小作坊,價格是低,尤其街末頭的那一家。但這入口的東西……”老板垂眸一癟嘴,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李顧經此一提醒,非要老板把證照都給他看過了才敢拿東西,最後小零食和小本子揣着一書包連帶兩大袋,他的生活費也快花完了。

回去保安都落了鎖,他翻牆進,碰巧遇見隔壁寝的想翻牆出來。那人瞧着眼熟,李顧壓着嗓子喊:“嘿,幹嘛呢?”對面答:“作業沒寫完本子用沒了,我去找找班裏有沒有誰抽屜裏有的先借來。”李顧都沒想到事情還能這麽巧,從包裏敏捷地掏出一本來:“要不?新的。比店裏便宜,只要你……只要你三毛。”就這麽着,李顧的第一單生意做成了。

肥皂水

在校內幹倒買倒賣這種事,李顧這樣的住校生比走讀的還有優勢,宿舍裏随手一撈就是一波潛在客戶。轉手來得快又輕省,李顧還沒等到周五就把這次進貨的東西賣完,生活費都回來了不說還翻了将近一半。

只可惜他生意尚未做熱,就引來了有心人的觊觎。

當天放學,程勇把李顧堵在了路上。說起來他還欠李顧一個人情,程勇心裏大概也記着,逞兇鬥狠的時候表情裏都有些不自在。不過他哥程武就在旁邊看着,程勇摸了摸鼻子,粗暴地利誘李顧:“生意讓給我們做,平時多少給你點辛苦費,要是不同意,就讓你自己也做不成!”

李顧從集市回來那次就悟到做人不能太直愣,這兄弟倆人高馬大的,他心裏一揣摩,覺得不做也沒什麽,他本身也不能靠這個發財。捎帶還答應帶他倆去了那搞批發的地方。當時信息閉塞,隔着一行就隔着很多信息,程武到了地方很高興,對于這門路是極滿意的。

結果程武好死不死比了一圈價格,正巧選在街道最末端那家進小食品。李顧跟着去看了,門店前面是櫃臺,中間一扇虛掩着的門,後面大概就是肥頭大耳店主曾說的小作坊。李顧眼見着這春寒未過的天氣,就有蒼蠅和濃烈的劣質油的味道從後面飛出來。他皺緊眉毛,覺得事情要壞。

程武采了貨心情不錯,往他懷裏扔了一包。李顧沒吃,他眼皮直跳。兄弟倆在讨論,程武年紀大了,不好當混混了,想在學校附近搞個正經營生。程勇剛好在學校裏有不少學生聽他的,裏外一合計,覺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顧被搶了生意事小,小作坊那晦暗的燈光在他心裏飄搖。中午吃飯看到食堂那破電視上播新聞,說本市有幾個小孩子吃小零食出事的,還死了一個。李顧徹底坐不住了。

他先從程勇下手:“真不能這麽幹,那玩意兒太髒了,不能給人吃。”程勇其實有點怕他哥,并不很能說上話,李顧這麽提醒叫他覺得怪沒面子的,只能擺出一副外強中幹的樣子來假裝混不在意。可他哥自己倒賣就算了,還要他在學校裏拉客,首先買的都是他同學,程勇自己心裏也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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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說無效,李顧的練字時間到了還心事重重,一手抱着他的字帖一手拿着拖把在教室後面蘸水瞎寫。許寄文破天荒早到了一回,隔着窗玻璃看了他半晌,這才慢吞吞走過來點撥了一句:“心思不在上頭就別寫,這麽多遍沒見長進還練什麽。”李顧一怔,擡眼看鏡片遮住眼的許寄文,心中升起一點傾訴的念頭。可那老書生見學生打破頭都渾不在意的表情從他心裏一過,李顧又不知從何說起了。他會管嗎?李顧不知道。

程勇的生意風風火火開始做,中午據說就銷出去不少。本來嘛,不用出教室就能買到,價格還比外面低,簡直是新時代外賣的雛形。效果也立竿見影,下午就有幾個人吃了鬧肚子。可那會兒都心大得很,多想的只有程勇和李顧。

李顧覺得這樣不行。他知道他應該學會如何閉嘴,他不過是個山裏來讀書的窮孩子,這些輪不到他管,可他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李顧盯着自己的字帖瞅了半晌,胸膛裏那顆小心髒跳得厲害——李顧做了一個決定。

他把當時程武塞他懷裏那包小零食打開了,嚼了兩根,然後和了一茶缸肥皂水給自己灌下去。第一次這麽幹,沒啥經驗,李顧喝完就打了個飽嗝,他後知後覺地想大概是喝得上頭了。

許寄文一進教室就看到了面如死灰的李顧。他花了不少時間才修煉出不管班裏學生死活的好心境,現在卻又忍不住多看兩眼這個又倔又努力的鄉下孩子。許寄文四平八穩念着課本,眼角卻分出餘光來,在等李顧自己舉手說不舒服——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去關切一下。可李顧只是咬着牙,冷汗涔涔,卻沒有要求助的意思。

過了許久,許寄文都看不下去了,李顧才虛弱地舉起一只手來,許寄文反應很快:“說。”

“老師,我不舒服,我想去最後一排趴會兒。”許寄文簡直無言以對,沒好氣地說:“還不快去!”李顧剛走到貼邊的衛生角,就哇一聲吐了出來。

動靜太大,大家夥兒紛紛回頭,既同情又嫌惡。許寄文書一合上,三兩步走過來,語氣嚴厲:“怎麽回事?”李顧奄奄一息:“好像,吃,吃壞了。”這滋味兒可太難受了,他只想演個戲,叫程勇知道人命不是鬧着玩兒的。哪知道肥皂水喝多了,現在胃裏翻江倒海根本不受他控制,李顧直接扒着垃圾桶又來了一輪,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給吐幹淨。

程勇臉色變了。今天有幾個人不舒服的時候他已經懷疑是那個小零食來着,再看到李顧這樣他幾乎可以确定。他害怕李顧說出來,生意沒得做,信任他的那些人肯定也要疏遠他。可他最害怕的是真的出人命。

李顧吐得沒有人樣,程勇也臉色煞白,像跟着死了一回。

許寄文追根溯源,問他吃了什麽,哪兒來的。李顧三緘其口,只說不知道什麽時候的辣條,可能是過期了。李顧最終也沒供出程勇程武他們哥倆來,明面兒上就這麽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不多久學校出了告家長書,讓注意孩子在校外的飲食衛生。

程勇估計被刺激得不輕,程家兄弟徹底舍棄了這條財路,當然還有個原因是程武在校外開的小賣部生意一直不大有起色,他只會當混混,不太懂做生意。這件事讓程勇對李顧态度好了不少,覺得他這種時候都不招出自己來很厚道,但也覺得他挺傻的,程勇很自作聰明地問:“你幹嘛不說,是不是怕說出來我會講這件事是你先做的?”李顧一樂,他知道程勇就是表面厲害,也無所謂這位怎麽想:“就當是吧。”程勇歪着頭啃着指甲看他,半晌很老成地講:“我覺得你這個人,有點意思。”李顧被他雷得不輕。

事實說明程家兄弟腦回路确實比較簡單,看世界也相對美好,當真就一點沒懷疑李顧是怎麽吐成這樣的,只當他吃了個大虧還忍了下去。許寄文卻不傻,過不幾天把李顧拎小雞似的拎到天臺去,讓他老實交代。李顧沒想到這老書生這麽有力氣,如果說在這裏他真信得過誰,大概也就是許寄文,于是和盤托出,還很主動地坦白自己先前也幹了一次倒賣的活計:“老師對不起,我知道我現在主要精力應該是放在學習上,我就是……就是……反正我以後不這麽幹了。”他本來不必提家中如何困難,只是怕許寄文好不容易願意跟他講解的心又沒了,才捎帶說了寧川的情況。

“……就是這樣的。我以後會好好念書,先不急着讨生活。”李顧這話越說越輕,他說完擡頭問許寄文:“老師,我讀出來,真的有用嗎?”眼裏滿滿寫着期盼,他渴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許寄文猝不及防,真的有用嗎?這句話戳了他的心。

許寄文沒回應李顧,自己低着頭丢下他走了。

意義

許寄文十八歲不到開始教書,到如今已經教了一茬又一茬。最開始他也懷揣着了不起的理想。後來呢?後來慢慢就跟世界上大多數熱情和夢想一樣被消磨了。他有個敬重的老校長,那人以前最喜歡說:“我就不信了,這世界上還真有教不好的人嗎!”他嗓門洪亮,一開口無人敢跟他争。最後在開學典禮上被高年級的混混用石頭砸破了腦袋。

許寄文年輕的時候像個炮仗,他曾經沖到一個女生家裏痛斥讓她辍學的家長,然後把人帶回到教室。那個女生長得黑瘦,成績普通,但朗讀課文的聲音很好聽,發音标準。許寄文想,也許她将來會成為一個不錯的播音主持人,他每次都讓她站在講臺上帶讀。他看着那個小女孩慢慢變得自信篤定的樣子,自己亦覺欣慰。畢業的時候許寄文在每個人的畢業照上都寫了不同寄語,希望他們可以有了不起的人生。

過了四五年,他又送走了一屆,新一屆也快畢業了。許寄文搬了新家,回家路上打算稱點鹵菜。一個身形走樣的婦人在攤主旁邊幫忙,見到許寄文驚喜地喊:“許老師?”許寄文愣住,多半天才從她的五官輪廓裏辨認出人,他想起了教室裏那個每天帶頭朗讀課文的女生,遲疑道:“你……”

“我初中畢業就沒讀啦,現在跟我丈夫做生意。”女人有些羞赧地跟他說起近況。攤主長得挺胖,一聽是妻子的老師還很熱心,要多給許寄文加一條鴨腿。倒是許寄文自己落荒而逃。

他可以跟困難抗争,但是他無法跟平庸抗争。

他想他教書有什麽用呢,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了。他以為那個普通話很好聽的女孩子會繼續讀書,會走出這個縣城,會去做什麽更體面的營生,可是她沒有。他以為自己改變過什麽,可事實是她的父母在對待子女的教育上依舊愚昧而偏頗,沒有讓她接着讀書,她也沒有堅持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看起來是這樣平靜地接受了嫁人生子的安排。他只能替人抗争一時。可生活是一輩子的事,他渡人這麽一小段,到底有什麽意義?

他去跟頭被打破的老校長說這個意思。他教過一茬又一茬,青春期的學生本身就難管,傾注了心力去教又如何,過個幾年成了人,也只是一群平庸的大人。

老校長的腦袋恢複是恢複了,就是之後思考和行動都有點慢,他想祭出自己那句名言,可惜已經叫不響。許寄文打那之後就不太願意教,老校長規勸他多次也沒叫他提起勁頭,于是老人家做主,找人把許寄文放到了一中去,說讓他冷靜冷靜。許寄文把這看作是老校長對自己的懲罰,可他不願服軟,他覺得自己沒錯。

誰能像老校長一樣頭都被打破了還能去做個終生的理想主義者呢?熱血也是會涼的。

這麽多年他沒有結婚,沒有孩子,他收集那些寫得好的學生作文,總希望有一天裏面能出一兩個了不起的大人物。可那些乍現的靈光最終都被生活消磨,機靈的,內秀的,可愛的……少年人。最終都變成了差不多的大人。

他有時候甚至想沖上去問,你為什麽是現在這個樣子,以前你寫出過那麽漂亮的作文啊,你以前念書的時候那麽聰明啊,你怎麽了?你怎麽在過這樣的人生?但他沒法開口,也沒有人回答他。許寄文覺得自己可能病了,不是病了,怎麽會有這樣的執念呢?

那就像一個病人那樣去生活好了。到了一中之後學生更難管,講不聽,罵不服。許寄文索性把對于教書的熱情和執念連同自己身上那點活氣一起抽離了出去,開始學會把班裏的學生都當做蘿蔔頭,沒人指望蘿蔔成才,他無所謂地去教,也無所謂結果。

他都快習慣這件事了,可是他看到了李顧。也許他早有不甘,書本上密密麻麻的備課筆記就是證據。李顧的出現給他心裏的那顆種子下了一場雨,被克制的念想又蓬勃地生長起來。

今天李顧把他問住了,他不得不再次去直面這個先前将他打敗過一次的問題。

許寄文下了班去買酒,路過那個小菜攤去切點鹵菜。一個丁點大的小男孩圍在媽媽身邊打轉,手套上沾着油的女人一邊給客人遞東西一邊教他認字讀書。客人聽見了,打趣說:“喲你普通話還挺标準。”那女人聞言很高興,她把手套摘下來,将頭發捋到耳後:“那是,我念書的時候老師還讓我帶讀的呢。”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仿佛閃動着奇異的光輝。小孩抱着她的腿,一字一句模仿她的腔調。

許寄文看了許久又走回去了,他想她不幸福嗎?好像也不是。

他當年做了自己該做的,可他不能要求別人去過另一種人生。這個女孩,她有一雙甚至不願意送女孩去讀書的父母,她如果選擇了另一種人生,将會有無盡的困難在前面等着她。他替她抗争了一次,他就有權利要求她成為鬥士嗎?也不是。她如今早早嫁出去,過上了另一種生活。許寄文想,自己有什麽資格去評判呢?他做的事是載人渡河,過了這段,該怎麽走,往哪裏走,都是別人自己的事了。

他能做好的只是這麽一個階段的船夫而已。

他極盡全力能夠給予別人的,也不是另一種人生。而是在平凡生活中曾經有過的這麽一段經歷,就像那個女人提起自己曾經站在講臺上帶讀的時候,眼裏閃耀着的焰火……那是平凡人生活裏的閃光時刻。有過,就可以照亮人生了。

第二天許寄文去上課,講臺上這麽一瞧,正巧看到李顧蔫頭巴腦的樣子。許寄文心頭那把火被燒了起來,第一把灼的就是這個小土包子——李顧被拎去好一通罵。

“昨天你問我讀書是不是真的有用,我沒回答你,你就蔫了?別說,我發現你挺能耐。”許寄文乜斜着眼打量他,一刻不停往外蹦着刻薄話:“你這個年紀就是書讀得少,事兒還想得多。沒用咋了,沒用就不學了?有用又怎麽着,我說有用你就能學得好了嗎?眼下這沒用的東西你都做不好,你能做什麽有用的?”

李顧被他罵楞了。

許寄文大獲全勝,從李顧身上找補到了不少快意。這才一拉抽屜,給了他一張薄薄的紙。李顧接過看了半天,那是張特困生補助申請表。李顧看得仔細,連說明都讀了,然後直眉楞眼地說這個不是要全班公示的嗎?你看表格上都寫着。

許寄文心火異常,啐他一句:“就你認字啊!”

李顧啞口無言:“許老師,我,我是很謝謝你的。但這樣對你不太好。”

許寄文簡直不想搭理他:“你要公平公正滾去別的班吧,許老師就喜歡內定。還不服?不服你去舉報我啊。”說完擺擺手讓他趕緊滾蛋,片刻又喊他回來,填好表格再滾。

李顧蔫蔫地寫起申請,許寄文踱到他身邊來挑剔他的字。李顧埋頭寫,聽到許寄文的聲音低低響起:“我想了,我只管教,只管自己問心無愧。至于其他的,我說了不算。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你家裏能把你送來,是對你有期望的。可人生很長,後面怎麽走看你自己。在我這條船上的時候,我保你不出差錯,就算不能比你原本要成為的人更好,也不能更差。”

他的聲音低緩而誠懇,讓當時埋頭填表的李顧幾乎以為是錯覺,後來過了很久他才懂得,那種聲音,是從這個人的靈魂裏流淌出來的,是一條寬闊而溫柔的河。

李顧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好運氣,許寄文臨走還抱給他一堆雜志,有新有舊:“都過期了,帶回去看吧不用還了。多認點課本外的東西,下次我問你的時候最好能答得上來。”

李顧傻不愣登看着他,用力點了點頭。

就算是“壞孩子”

學校搞了個拔河比賽,每個班都要求參加。

許寄文臨近下課在班裏說了這件事,讓願意去的來找他報名。反響平平一如往常。對于一中這種地方來說,學校願意組織課業之外的活動都很稀罕,因此許寄文難得有耐心講了一通動員的話,結果麽,也不算意外,沒人理。

許寄文本子一摔,長久的靜默之後,他的憤怒裏面帶着困惑:“你們是跟我過不去呢還是跟誰過不去?就沒有人!沒有人想好好成人麽?”底下安靜極了。李顧有心給他救救場,但又很清楚,許寄文需要的并不是哪一個人的表态。他願意這麽苦口婆心是真的想這個班好,他想讓這些孩子都上他的船,都能渡這個河。

許寄文講到口幹舌燥,最後定定望了這些孩子一圈,走出了教室。

好在半大小子,壞是壞不到哪裏去的。只是過程像流水打磨石頭,不在一朝一夕。被許寄文教育之後,那一陣班裏格外安分,許寄文講課也不再是照本宣科的死樣子。他教書明顯認真起來。許寄文教書原本就是很有一套的,他講古文講得尤其有趣,有時候講得高興,甚至露出些許瘋癫相,連帶着整個班也跟他沉溺其中。拔河比賽的事暫且被擱置不提,好的變化卻是在發生。

教得好了,就有人聽。有人願意聽,也就有人願意教了。許寄文比任何時候都多的在班上待着,一開始有不少人反感,但時間長了,發現這單薄的老書生身上也有些難得的風趣,不叫人讨厭。至少比起七班其他老師來,他們都覺得“那還是選許寄文吧。”

英語老師是個三十上下的年輕女人,跟七班的所有其他老師一樣,每次都是匆匆來匆匆走,講新課就照本讀,到了練習課把試卷一發自己躲出去,第二節課再來念答案。大概同行都已經對這種學生的教育摸索出了心得——越少溝通越少操心活得越久。

不過最近她聽許寄文在辦公室誇了七班不少,好奇之餘多了點試探的心思。課堂上竟然點了餘威起來背課文。餘威睡了一半被叫醒,起床氣使他一言不發,英語老師氣得夠嗆,自覺下不來臺:“你說話!”餘威懶得搭理,他原本以為他跟老師之間有一種互不幹涉的默契,現在默契被打破了,心情不是很好。年輕的老師臉上挂不住,氣頭上口不擇言,啐道:“教不好的東西。”

“你再說一遍?”

要說不怕這長得老高的小夥子是不存在的,可大人哪肯被一個孩子駁了面子:“你敢回嘴老師了?”餘威聲音沉沉,表現出了十分典型的叛逆和中二:“你再說一遍。”

年輕的女老師羞憤之極,在課堂上真的憤怒起來,拿起尺寸比一般書籍要大的英語書猛的敲在餘威背上,竟是瘋了似的撒氣:“書不好好讀,就這麽點素質!”“教不好的東西,到了社會上也是垃圾,你們來學校有什麽用,不如現在就滾出去!”

餘威後槽牙咬得死緊,任由書敲在背上,他的拳頭緊了又緊,但沒敢真的揮下去,畢竟對方是個女人。最後被打得疼狠了,餘威一把推開了她:“你算什麽老師!”吼完直接摔門而出。李顧想這後門早該換成木頭的了,鐵門一摔上聲音格外響亮,整個走廊被震得嗡嗡響。

對着滿堂驚呆了的學生,年輕的老師站上講臺冷笑:“你們也看看,就這樣還讀什麽書,教一頭驢也比教你們好。”仿佛是怕自己的憤怒不如另一人表達得響亮,她把書也摔得擲地有聲。待她走後班裏人面面相觑。破天荒地在老師走了之後也沒人說話,靜默持續。

過了片刻許寄文匆匆趕來,從窗戶外往裏張望了一眼,班裏只有翻書的動靜,他沒說話又走了。

之後幾天的英語課都是調課,再然後是許寄文來發英語試卷,給大家公布答案。作為縣城原住民的孩子總是能從家長那裏搞到各種消息:“英語老師好像不會來給我們上課了。班主任罵了餘威,讓他回去寫檢讨,但也說了英語老師,說她不該那麽講學生。”

“下學期我也要轉走了,我爸給我找了人換班。沒人願意教我們。”

“唉,其實我覺得許老師還行,但其他課沒人教啊。”

……

沒有英語課的日子這麽熬了兩周,終于不得不上新課了。大家心裏都猜問題會怎麽解決,餘威倒是自覺,英語課一到他就自動閃人。上課鈴響了三遍,是許寄文夾着英語書出現,手裏提溜着一個碩大的錄音機。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讓大家翻到新課,跟他讀。

他發音實在一般得很,剛開口班裏就震驚了。說也奇怪,許寄文講中文的時候不帶口音,但這英文一開口,別人連他籍貫都知道了。有幾個學生竊竊私語不知道該不該笑,許寄文也倏然閉緊了嘴,之後整個班一起沉默。

許寄文很平靜地說:“我不會讀,我小時候就沒英語老師。大學口音糾不過來,你們別學我,跟着它讀吧。”他打開了錄音機。

那盤磁帶顯然被人聽過多次,許寄文熟知每一段的位置。錄音機讀出一個單詞,班裏稀稀拉拉冒出一兩個跟讀的聲音。往常不是沒有跟着錄音機讀過,但眼下這情景,讓大家都感覺到了微妙。許寄文急了:“讀啊!”他這一嗓子喊得破了音。

李顧死死盯着他,少年人深吸了一口氣,在許寄文又按下按鈕放出一個單詞之後,他扯着嗓子跟着讀起來,那音量幾乎是吶喊。許寄文眼裏也湧動着說不清的情緒,他輕聲說:“再來。”又放了一遍,更多人加入。

當許寄文再次按下按鈕的時候,七班第一次出現了齊聲跟讀的聲音。這些年少的聲音可真大。

他們明白了,沒人願意教他們英語了,只剩許寄文還不嫌棄他們。平時跟着餘威混的那幫小弟讀得格外賣力,像在反駁什麽,可是反駁什麽呢大概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就算是“壞孩子”,也有不想被抛棄的時候。

七班沒有缺賽

一晃到了年級的階段性測試。

小考不分考場,都在自己班裏。也許是因為一中混混多,各方面都顯得很不規矩,學校不得不拿出雷霆手段,規定必須全程有監考老師在場,否則全場考卷作廢處理。別的老師監考都有排班,有的上午有的下午,輪換着來。但是七班不行,除了許寄文,其他老師不願意露面。考試是個敏感時候,肯定有想抄的,沒人想當這個監考老師去跟七班的混混發生什麽沖突。學校有規定,教師也有個人意志,都不願去,年級主任法不責衆。最後許寄文自己也同意盯全場,事情就這麽定了。

他連着跟了好幾場考試,到了最後這場,進教室前就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開頭的前面幾分鐘大家都低着頭寫,除了想作弊的沒人注意老師。李顧還是中途擡起頭來動動脖子,才看到許寄文捂住了肚子弓着腰,他另一只手撐在桌上,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順着脖子往下滾。一個孩子戳了戳他的同桌示意看講臺,再接着許多人都看出來他不對勁了。考場氛圍奇怪地靜谧着。

許寄文什麽也沒說,過了好半天才挪了步子,他慢慢走出去,揮手叫住了巡考的老師。他的聲音小,隔着牆就聽不見了。對面那位的說話倒是清楚:“許老師,你這班我可不敢進去。”許寄文解釋:“就一會兒,學校卡的嚴,沒有監考老師不算成績的。”“不是時間問題,主要吧,你這班我也得敢進啊。”

七班在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白天走廊不開燈就會光線不好,那巡考老師大概沒看出許寄文有異樣,三言兩語推脫完了就腳上抹油。許寄文捂着肚子回來,步伐沉重。李顧舉手,許寄文橫了他一眼:“跟考試無關的事不許問。”李顧倔強地舉着手不肯放,許寄文轉身走到講臺上坐定,音量不高,卻是擲地有聲:“考試繼續。”

所有人都看着他沒有動,看得見他頭上往外冒的汗珠,看得見他越發蒼白的臉。可這老書生是真的倔。多半天才有人低下頭去寫卷子,教室裏落針可聞。

結束的鐘聲一響,許寄文叫收卷,前排就開始往後傳,一個傳一個把試卷疊齊了,都沒叫組長動手。到了最後一排,那些個小混混把試卷理整齊,一路小跑到前頭,送到了許寄文手邊。許寄文沒說別的,按照規矩把試卷封進檔案袋裏,踏踏實實繞上了最後一圈封袋的棉線。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程勇和餘威都在邊上,當場臉色一變,李顧大喊:“送醫院啊!”兩人對視一眼七手八腳開始擡人,學生“嗡”一下都圍了過去,最後餘威實在不耐煩程勇這笨手笨腳的人,他一把撈起這老書生背在背上,飛快沖出了教室。

拔河比賽那天下午,許寄文在醫院躺着。他一個單身漢,喜歡回了家沒事喝酒,胃終于忍不了,要來跟他一次性清算。他心想這樣也好,眼不見為淨,省得看起來也算人丁興旺的一個班,到了比賽的時候,一個巴掌的人都湊不出來。平時慫就算了,出體力的時候也這樣慫,散散落落的,不像一個班。

一場病生得叫他冷靜了一點,也心灰了一點。人嘛,哪怕不是沖着回報去做事,但也總希望有一些微末的成果,叫這顆心不至于涼下去。

下午第一節課應該是數學,代課的是其他班的班主任,但那老師久久沒來。李顧一想今天是拔河比賽的日子,許寄文不在,就沒人通知他們。他着急忙慌站起身,趴到窗戶上往外看,果然操場上已經站出了一個個小方塊,班裏氣氛再度詭異。要去嗎?當時沒報名,現在還去嗎?

他率先踏出步子,走上講臺。李顧那筆破字已經很有些形意,他在黑板上寫——年級拔河比賽,下午一點半,操場。

寫完扔下粉筆頭自己先出去了。他沒有回頭是有些不敢面對,原來每個人都是害怕失望的。耳朵沒聽到身後的班級裏有什麽動靜,李顧在心裏小小地嘆了一口氣。許寄文說完要報名找他但無人響應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心情麽?

李顧跑去了操場。

其他班早已按照班級列好了隊,在地上劃線的老師大概沒注意,還是寫了個七班在那裏,李顧找到位置站了過去。在諸多小方陣的包圍下,他孤零零一個人。顯眼,還有些好笑。正拿報名表點人數的老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挪開目光,對着人群喊:“都到齊了嗎!還有十分鐘開始,大家先熱身準備。各班班長過來抽簽。七班缺賽,抽11個簽。”

“七班沒有缺賽。”

“嘶,你……”

“七班沒有缺賽。”

李顧走到那老師跟前,倔強又固執的目光對上那位的打量。那老師“啧”了一聲,真是有一堆想刺他的話,可是少年的眼睛那樣明亮無畏,不像來搗亂的,是來說理的。他是七班的人,他代表七班來了,有一個人在就是沒有缺賽,道理上,也不算講不通。

捏着報名表的那位最終把“多出來”的小紙團放了回去,招呼衆人:“來抽吧。”

李顧忽略了身邊各異的目光去拿那個代表編號的小紙團,旁人都覺得這情形哪裏不對,可說又說不上來。一個人湊什麽熱鬧呢這是,還有沒有眼力見了。李顧倒好,誰也不看,好似那些疑惑、嘲笑和輕蔑都不是沖着他來的。

即便輸了也是正常事,一場比賽本就該有第一和倒數第一。可缺賽是什麽呢,是這學校裏只有他們不像一個班,丢了許寄文的臉。

教室裏。餘威先站起來,走到黑板前面看了一會兒,溜達出去了。大家摸不透他想幹什麽,過了一會兒有人透過玻璃窗看到:“哎,哎,是餘威!他在操場!他去拔河了!”程勇也跟着坐不住,站起來叭叭點了幾個人名:“別坐着了,走啊,拔河去,沒看見我們班人最少嘛。”

一個,兩個……李顧身後漸漸站出了一個小方陣。

人剛生下來都那麽點大的個子,青春期開始慢慢顯出差距。有人個頭蹿得快,有人長得慢,七班顯然是前者,這幫混混往後一站,腰挺直了,頭擡起來,看過去齊整整一排,氣勢非凡。別的班挑不出來這麽些個整整齊齊的大高個,從氣勢上就硬生生給比了下去。

剛剛李顧來還沒人把他當回事,現在有其他老師不樂意了:“七班不是名都沒報?怎麽還來參加比賽了。”惹來這群小混混直瞪眼。本着“好人不跟七班鬥”的一貫原則,這位很快閉嘴。這下沒人提出異議了,七班成功參加了拔河比賽。

長臉

賣力氣這件事,七班的小子壓根沒把其他人放在眼裏,他們認為自己應該穩贏。拔着拔着發現不對勁,對面明明是他們看不上的死念書的,竟然能通過繩拽着他們跑。別的班都訓練了好些日子,技巧是練習過的,眼下可不就正經發揮出來了麽。

眼看勢頭不好,大家也都慌,這種慌亂裏面一半是少年人的不服輸,一半是不肯說出口的羞恥心——平時書念不出成績還能裝酷說本身就不在乎,可要是連拔河都輸,真就不要做人了。李顧也慌,他憋足了力氣把繩子往後勒,終于在觀察過後發現了訣竅,于是扯着嗓子大喊:“往後仰!往後倒!別弓着背拽!”隊伍裏很快聽他的調動起來。局勢扭轉,第一局險險贏了!

中場休息。

李顧他們一下來,發現徐源正跟着幾個城裏讀書的孩子到處發飲料,那架勢頗像新郎招呼賓客。七班很少集體人逢喜事,零花錢多的孩子自己買了整箱水給各位參賽的壯士分發,熱鬧得像過年。事實證明這群大個子對體力勞動尤有天賦,他們默契地聽從李顧的指揮,後面有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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