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節課給李顧上得心裏慢慢涼了下去
有的嬌憨來。
紀寒星和紀知青很親,但李顧總覺得他倆之間存在着說不上的距離,或許是因為紀知青的個性不習慣與人太近,或許是紀寒星知道自己并非他親生,他們的相處不像正常的父子那樣随意。因此李顧總是忍不住就要對紀寒星更心軟一點。
家裏有了三個人,李顧認為買飯太貴了不劃算,于是自己去買菜回來變着花樣給他倆做。他從許寄文那裏抱回的舊雜志裏意外發現了一個實用菜譜專欄,李顧照着學,原本是能做熟的程度,後面竟然被他做得還有幾分好吃。
準備午飯的時候他去洗菜,紀寒星要來幫忙,李顧沒讓他碰水,利索地洗了個蘋果塞他手裏:“你吃東西呗,哥自己做很快的。”紀寒星态度柔順地接過來,他不跟李顧争,他已經知道李顧是個死腦筋還很固執,認準的事改不了。
紀寒星小口咬着蘋果。蘋果很大,他得兩只手抱着啃。李顧瞄了一眼,站起身把蘋果接回來,去廚房用刀給切成小塊放在碗裏,拌了一點白糖,讓他用牙簽戳着吃。紀寒星坐在小板凳上,邊戳蘋果塊,邊看着李顧洗菜。
紀知青從書房出來看到這一幕面容有些許僵硬,畢竟紀寒星不是個需要喂輔食的寶寶了,這麽個吃法,感覺是被萬惡資本主義侵蝕的小資享樂。不過紀老師是個淡定人,他悠悠走到李顧身邊去幫他的忙,捎帶着講:“你對星星太嬌慣了。”
李顧笑得一臉憨厚:“他還小嘛。”他也不要紀老師伸手幫,自己做事就利索非常。紀知青在旁邊看了他一會兒,終于什麽也沒說。
小院子牆上爬着青色的苔藓,石壁上因為年代久遠浮現些許裂紋,外頭的天光照進來映在牆上,像流淌的水澤。
夏天吃過飯都昏昏欲睡,紀知青回了自己房間休息,紀寒星也微微合眼打瞌睡。李顧讓他先回房,說自己把碗洗了就來。回去的時候發現紀寒星睡得不太安穩,白皙的額頭上熱出細汗。他小心把紀寒星額前碎發捋到旁邊去,找出扇子來輕輕給他扇。睡夢中的小孩果然被安撫了情緒。
李顧看着他沉靜睡顏內心有些滿足,對于一個正在成長期的男孩子來說,能去照顧別人,能去多做一些事情,這都是很好的體驗,他覺得自己很有價值。李顧手上不停,也不覺得疲倦。最後他累得趴在紀寒星床邊睡着,一頭栽在格紋的涼席上。
等李顧再醒的時候感覺耳朵旁邊有微微的風,他猛地一擡頭,嘎巴一聲——脖子扭了。
紀寒星笑彎了眼睛,原來正是他在給李顧打扇呢。李顧眨巴眼睛半晌才清醒過來,一臉紅紅的涼席印子。紀寒星問他:“李顧哥哥,我睡着的時候你一直在給我扇扇子嗎?”李顧僵硬地回答:“沒,也沒多會兒呢。”紀寒星湊過去好奇地打量他:“你幹嘛不看我呀?”
李顧:“……哥脖子扭了。”
這位堅強的青少年扭着脖子去做晚飯,整個人因為沒法正眼看人而獲得了一絲不羁的氣質。紀知青是個厚道人,決定自己去下點面條,讓李顧坐着緩緩。李顧慢吞吞轉身一瞧,紀寒星估計憋着笑呢,一見到他又止住了,可眉眼都是彎彎的,笑意難掩。李顧忽然就不憋屈了,他看到紀老師伸手去櫃子裏拿面條的時候嘴角也是彎的,那一刻意外地覺得自己真是一個有用的人。
紀寒星去廚房給紀知青幫忙,他踮腳去碗櫥裏拿碗,不慎碰到了上層的雜物。紀知青和他對此都毫無察覺,是李顧耳朵比鼻子還靈,覺得響動不對迅猛轉頭,沖過去一把接住,沒讓上面掉下來的罐子砸到紀寒星。危機解除,還伴随着嘎巴又一聲——行吧,李顧的脖子又扭回來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終都笑出了聲。紀知青笑過後擔憂地去擰了個熱毛巾來給他貼在後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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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來那是一段很不錯的時光,漫長的夏日午後,空氣燠熱而日光明朗,他和紀寒星趴在一起寫字,偶爾從窗口吹進來一點微風翻動少年的書頁。如果人間足夠溫柔,給少年人再多一點時間長大就好了。
李顧看着紀寒星發呆的樣子,心想就算是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孩子,也會在風雨來臨之前感知到變化的。
紀知青手術将近,紀寒星在他面前越發乖巧粘人。他原本在同齡小孩裏面算冷靜獨立的,現在時不時就要去找紀知青,一會兒給他主動洗個水果,一會兒讓紀知青幫他看自己的作業。他就像一只知道主人生病的小奶貓,不會明确表示他的憂慮來給對方增加負擔,卻無時不在傳遞着“我需要你,我很在乎你”的意思。
紀寒星不說,李顧看得出來,他很怕紀知青出事。如果他年紀再大一點,大概就能把這份擔憂藏得好一點,可他到底只有九歲。紀知青大致也心知肚明,他跟紀寒星之間終于沒有了那種微妙的距離感。他把紀寒星叫過來戳戳他的臉:“來我看看,星星最近是不是長胖了一點?”紀寒星擡起頭對他笑,然後稚氣十足地輕拍自己的小肚子:“李顧哥哥飯做得太好,我要被他喂成小胖子了。”
“胖點好,現在胖點兒等你長大了就會變得很高很高。”
“跟知青叔一樣高嗎?”
“你會比我還高的,到時候我就得仰着頭看你了。”
再快一點
手術前一晚三人吃過飯出去散步,也許是因為有兩個孩子跟在身邊,也許是因為手術在即,紀知青見到鄰居沒有那麽不自在了,甚至還跟其中一個照面之後點了點頭。紀寒星一手拉着紀知青,一手拉着李顧,他輕輕哼着歌,像個不谙世事的小王子。紀知青問他怎麽那麽高興,紀寒星說:“有知青叔在就很高興。”紀知青神色驀然一軟,聲音低下去:“只是個小手術,沒有什麽風險。”這是他能說出的最柔軟的慰藉了,紀寒星“嗯”了一聲。
夜裏倆人同紀知青道過了晚安,各自去屋中睡下。
紀寒星睜着眼睛看天花板,他睡不着。李顧問:“星星,你是熱嗎?”他拿出扇子開始搖,紀寒星安靜地搖搖頭:“知青叔明天就要做手術了。”
李顧明白了,輕聲問:“你在擔心他嗎?”
紀寒星沒有直接回答,他說:“那天你出去買菜,知青叔問我,如果有可能的話,願不願意去跟康伯伯生活。”
“那是?”
“是爸爸從前的隊長,現在是個很厲害的人。上次在集市……最後也是因為有他才把那些壞人都抓走的。”看李顧還懵懵懂懂,紀寒星說:“可能知青叔覺得,如果他出事了,希望那個伯伯來照顧我吧。”李顧着急:“我也可以照顧你!不對,紀老師不會有事的!”
紀寒星很淡地笑了笑:“你還沒有成年呢。”
李顧卡殼了片刻:“村長,還有村長呢,我們都能照顧你呀。”紀寒星許久沒有說話。李顧好奇地借着窗戶漏進來的月光去看他,在看到紀寒星平靜但是悲傷的臉孔時,他突然明白,紀寒星在乎的不是之後被誰收養的問題,而是眼前他不想失去紀知青。李顧俯身過去抱住了紀寒星,輕輕拍他的後背:“別怕,星星別怕。”他說不出紀知青一定會沒事這種話,只能一遍遍重複叫他不要害怕。紀寒星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他拉着李顧的手睡着了。李顧盯着小朋友,幽幽嘆了一口氣,然後也閉上眼。
他在昏沉中做了一個噩夢,夢到紀知青不知下落,紀寒星被人帶走。他聽得到紀寒星一直叫他李顧哥哥,李顧哥哥,可是他沒法把人搶回。李顧吓得一身冷汗醒過來,看到紀寒星抓住他的衣襟睡得安穩,他松了一口氣,拿過扇子慢慢給紀寒星搖了搖。
紀寒星睡着了,李顧卻再也睡不着了。他回想起小朋友跟自己說過的話,突然覺得自己從前有點傻。傻乎乎過着日子,只是考得好一點就能開心得飛到天上去。可這些只是生活的表象,他自以為過得很好,是因為他過得很懵懂。
就像紀寒星只有紀知青一個親人一樣,他也只有老村長一個親人。那個噩夢提醒他開始擔心一些更現實的事,比如紀知青真的出事怎麽辦呢,比如紀寒星真的要被不認識的人帶走撫養又怎麽辦呢。他還擔心他的老村長,他那麽倔又那麽喜歡操心,他會在某一天也離開嗎?他還擔心失去了父親的兔子和他奶奶。李顧把他能想到的所有事擔心了一遍,然後擔心地……睡着了。
人總要經歷幾個不眠的夜晚才能成長。第二天一大早,紀寒星睜眼的時候床邊已經空了。李顧正在外間忙活,他決定從今天開始,不把自己當個小孩了,他不需要假期,不想要再懵懂地過生活,他需要成長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紀知青手術當日,李顧在兩人起床之前打點好了一切,他備好早飯,把紀知青手術幾天住院需要的東西打包好。紀知青去手術,那他就是家裏唯一的大人,理應把每樣事情操持妥當。他陪着紀寒星等在手術室外,給小孩剝了一顆糖喂進嘴裏。
紀寒星嘗到水果糖的甜味,很多年後他都記得在醫院的那一幕,李顧憑空借來三分篤定和七分少年意氣,面容端肅地站在他身後:“有哥在呢,哥很快就成年了。”他那時已經漸漸長開,能隐約看出日後英挺的五官和好面相。紀寒星含着他喂的糖,他很理智地知道如果真發生什麽,李顧是不能幫到多少的,畢竟……他也只是一個剛剛一腳邁出山裏的孩子而已。可那一瞬間他又很相信,李顧是會說到做到。
好在最終消息出來,說紀知青做完手術的效果不錯。紀寒星坐在他的床邊,他紅着眼睛看了紀知青許久,紀知青虛弱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星星。”紀寒星抿着嘴,他張開手臂一把抱住紀知青,小聲叫了一句:“爸爸”,紀知青渾身一震。
待到他緩過來些許,紀知青還是選擇出院休養,李顧也開始了規律的生活。
他白天起早買菜做飯,有時候一邊守着鍋一邊看書。紀知青精神好的時候會拿着他下學期的課本再多教他一些。紀寒星跟他課程不同,會教他發音很地道的英語。
李顧這樣拼,很快就發生了慘劇——暑假兩周不到,幾本暑期作業已經全部寫完。他不願自己這樣閑得發慌,于是想辦法聯系上邵力,下午多出來的時間就去做零工。暑假工比別人工資壓得還低些,不過李顧幹活利索,算下來拿到的錢也不少。少年在這個過程裏風似的長起來,幾周過去他隐隐還練出些肌肉的線條,每天傍晚回家時工裝褲上總是沾着白點子,一身發酵過的汗味兒。
紀寒星總是到門口接他,然後看到他就扭身先走——作為一個愛幹淨的小朋友,他可嫌棄李顧的滿身汗了。李顧不叫他如願,幾步走過去把小孩扛起來,紀寒星跑也跑不過,最後被李顧舉到頭頂,他騎在李顧肩膀上回家。李顧跑得太快,叫小朋友不得不緊緊抓住他汗濕的頭發來保持平衡。
紀知青走出來看到紀寒星都騎到他頭上去,禁不住搖頭,他唯一不贊同的就是李顧對小朋友如此嬌慣,甚至某天他看到李顧蹲在地上給紀寒星剪腳指甲,紀知青說他應該讓紀寒星自己做這些事,李顧認真地講:“可是星星很矜貴呀。”紀知青無法,也只能随他去了。
作者有話說
多年之後被幹翻在床的李顧回憶起從前:自己一手寵大的孩子,還能怎樣。哎。
互有辜負,互有彌補
過了大半個月,紀知青做了幾次檢查,情況穩定,三人便一同回了寧川。
李顧用打零工攢來的錢給老村長買了一雙運動鞋。老村長放在手中端詳許久,一會兒挑剔白色的容易髒,一會兒說這個怎麽這麽輕,是不是料子沒給足。李顧簡直不稀得說他,自己氣哼哼去忙別的了,說着嫌棄的人卻把那雙鞋擺在自己村委會的辦公桌上。旁人去了都要問一聲:“村長,你這桌上怎麽放了一雙鞋啊?”
他等的就是這一問,然後“煩惱”地說:“別講了,家裏小崽子給買的,這麽白,哪個穿嘛。”然後在別人豔羨的目光裏自己也跟着樂呵。
回家李顧給他說了成績,村長打開珍藏的酒喝了一杯,李顧說:“你不是說要等我結婚再大口喝嗎?”
“我高興成不成?”
“成。”
村長摸着他腦袋,眼裏不知道是被酒氣熏的還是怎麽着,看起來格外潮濕:“行啊,出息,我撿了個寶貝回來。李顧啊,你說我為什麽給你起這個名兒呢,我撿到你的時候你就這麽大,這麽大一點點,窩在那個山溝溝裏面都快不行了。幾個村問了,都沒人出來認你,我最怕你将來無人顧念,我給你起這個名兒,想你以後有人管。”
其實他原名比這還多一個字,叫李天顧。村長撿到他的時候覺得他沒人要,看着小小瘦瘦的也未必養得活,只能寄希望天可以顧念他。可惜随後那個冬天寧川就遇到了天災,大雪壓塌了不少房子。村長一氣之下把那個天字去了。他有一種矛盾的世界觀,他心中有鬼神在看,有笨拙的信仰,所以得做好事,當個好人。但他又不信真有一個老天能拯救他,所以總得自己拼着一口氣去争。
村長一個老光棍他不會收拾,李顧回家四處一看,很為他操心,只覺得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做。冬去春來的衣服老村夫不會規整,李顧用這幾天把冬天的衣服全都洗了,趁着太陽烈,都曬幹疊好,放到衣櫃的上層。
紀知青精神還是不濟,回了寧川也是休養,沒着急把孩子們召回來上課。李顧和紀寒星閑下來去幫兔子奶奶處理些草藥。塗玉明跟他說紀老師不在這段日子,隔壁村的來過幾次,偷偷撺掇他們出去打工呢。李顧一猜就知道肯定是邵力他們,皺眉道:“他們就是缺人缺得厲害,現在到處拉呢。村裏不是都有規矩了嘛,要是下次再有這種情況,你就去給村長講。”
塗玉明在聽說了李顧考到第一的消息之後,俨然已經把他當做了精神導師,答應得很脆生:“行,這事兒我包了。”
暑假一晃就過完,兩個小孩要提前去城裏報到。李顧一手包攬了送紀寒星去上學和報名的活兒:“紀老師您就放心吧,我肯定把星星保護好。過幾天不是寧川也要開學了嘛,你還得備課呢,別來回跑了。”紀知青去看紀寒星,小孩表示了同意:“山路也不好走,別送我了,李顧哥哥可以的。”紀知青摸摸他的頭,再看向李顧:“那星星就拜托給你了。”
李顧很受這句話鼓舞,就差把自己胸脯拍出共振來:“嗯!”
當初一起走這條路去集市的時候,還覺得是兩個孩子。只過了一年不到,李顧就俨然是個大人的樣子了。“李顧哥哥。”紀寒星突然說。
“怎麽啦?”
“我不想去上學了。”
“什麽?”李顧吓了一跳。
紀寒星說:“我想陪着知青叔。”
李顧有點慌,別的小屁孩都是很好打發的,像兔子這種,他一個人可以搞定一個班。但是紀寒星……他懂事又明理,像個小精怪,所以一旦他出問題,李顧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那點茫然失措都寫在了臉上。
“我只是随口說的。”片刻之後還是紀寒星先開了口,接着問他:“這個學期中途你會回來嗎?”李顧想了想:“如果村裏需要我回來的話……”紀寒星拉着他的袖子,對他一笑:“那你回來的時候帶上我吧。”李顧趕緊點頭:“好。”他一路都把紀寒星的手攥得緊緊的,他覺得自己嘴上笨拙得很,又不能替他實際去做什麽事,只希望藉由這樣能多少傳遞給他一點力量。
……
一般來講新學期的頭幾天總要經歷那麽一個複健期,不然班裏那些毛頭小子連名字怎麽寫都快記不起來。可李顧是不一樣的,他表現出了一種超乎尋常的自律,不像是散漫了兩個月,倒像是武俠小說裏墜入谷底遇到高人加訓了兩個月。許寄文瞧着他又不一樣了,都說成長如蛻,這個過程是很有意思的,你永遠不知道剝落了從前的舊殼子,裏面蛻變出來的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踏踏實實地坐穩了年級第一的位置,每門功課都表現出了勢在必得的勁頭。如果說一開始其他老師還覺得,李顧能拿第一不過是因為當時考的範圍小,他運氣不錯碰上了,那麽新學期這幾次大小測驗,是真讓人發現了這是個不可小觑的窮學生。
某天期中測試之前,別班老師碰到許寄文拉着李顧在說話。這老師留了個心眼,心說許寄文怕是在傳授什麽技巧,就去偷摸聽了一耳朵。結果許寄文說的是:“悠着點考,第一坐穩就行了,不用甩第二名太多。”這老師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接着他就聽李顧充滿了疑惑的聲音:“那……我空着?或者故意寫錯?”這位老師受了驚吓,同手同腳地走了。
這學期還有一個值得一說的事情,是李顧在校門口遇見一個熟人——程勇他哥不做小賣部改做煎餅攤了。有了之前的教訓,他怕出人命,用的材料都是實打實的好貨,學生還算買他的賬。李顧笑說我回去也跟同學講,讓他們都過來吃。程武很高興,大概穿上白圍裙就有了一種服務業的自覺,笑起來也比從前喜慶,他遞了一個還熱乎着的煎餅給李顧:“我看出來了,你起得早,以後你每天來,我給你攤一個,不要錢。你順道給程勇帶一個去,他老遲到不記得吃飯。”
程武等學生上課了才休息,回家收拾一通,晚上在不遠的地方擺個攤子做夜間大排檔,早晚不耽誤。那天許寄文為了獎勵李顧的期中表現,帶了他去吃飯,好巧正選在程武的攤位上。
程武也一臉驚喜:“許老師,你還認識我不?”
許寄文當然認識他,大概要拜這不發達的小城市所賜,他的教書生涯集郵了不少混混。
程武熱情張羅着叫他點菜,道:“我也後悔沒讀書,可我這腦子不行,可能每個人本來就是不同的料吧。許老師,您是個好老師,您要是當時教做菜,興許我都開酒樓了。”許寄文笑了一聲,讓他開了一瓶酒,拿了兩個杯子來,一杯給他,一杯給自己。李顧不到年齡,不在對飲之列。他看了看攤子周圍坐着的人:“挺好的,有自己的日子過就行。你們那屆班長是誰來着,我選班長只選成績好的,不過那小王八蛋很久沒回來了吧。”
“班長考出去了啊,都快結婚了。”
許寄文抿了一口酒,眼神空茫了片刻:“哦,那也挺好的。”
那一頓許寄文都沒怎麽吃,點的菜都喂給李顧這個成長期的青少年了,他現在一頓的飯量驚人。高峰時段人多起來,排檔不像早點,東西少,不用算賬。現在菜多了,人再一多,程武算不過來賬,許寄文站在旁邊替他算,幫着他收錢找零。人少點的時候許寄文走開了,回來時拿了一個全新的計算器,連同今天的菜錢一起拍在他桌上:“走了,你算數沒教好,這責任我負。”
程武怔楞片刻,然後樂了一會兒:“許老師,下次再來啊。”
許寄文還是那個脾氣,不耐煩地擺擺手:“你先把菜好好做。”
吃完許寄文就回家,李顧獨自往學校走,清朗月華照了他滿身。他剛剛見證了人世間再平常的不過一段相逢,互有辜負,互有彌補。從來都不是人生無憾,是走在遺憾裏面,求一份讓自己心安的圓滿。
那個年輕人的面容跟紀寒星有七分相似
李顧周末去找紀寒星的時候又碰到了邵力,他看起來心情不錯,匆匆打個照面走了。
倒是在跟紀寒星吃飯的時候,聽小朋友說起來村裏有幾個孩子開學沒有過去念。紀寒星小小的臉上有跟年齡不符的沉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他道:“我覺得少一點人去上課也好,可能他們本來就是不想讀的,反而覺得知青叔給他們添負擔了。但知青叔還是想去找他們家長聊聊,等身體好點的時候。”
他說完李顧怔楞了片刻,不知怎麽的,他對小孩的這個樣子有些憂慮。他希望他的這個小朋友可以永遠天真快樂,像山裏的小精怪初來乍到人間界,能用以招待他的都是人世的好。因而當紀寒星去考慮這些事的時候,李顧心裏頗有些複雜。
他比先前略微開了一點靈智,知道人生無奈,并非一兩句能說完的,這個中對錯,他自己也不完全能想明白。可是他不希望紀寒星對寧川有誤解,李顧有些艱難地開口:“太難了,星星。村裏都窮,多個勞動力就是多一份收入。”紀寒星抿了抿嘴,李顧露出一種混合了無奈、自卑和懇求的表情:“他們看不到那麽遠,星星。這不是紀老師虧欠他們的,是很久很久以來寧川虧欠他們的。紀老師是想替這些人一次還上,他很了不起。”
紀寒星用那雙晶亮的眼睛看李顧,他臉上原本有些冷的表情在看到李顧之後變得柔軟起來,紀寒星低聲說:“我知道,是知青叔自己想這麽做。”兩個小朋友都沒繼續說下去,他們翻過了這一頁。
幾場雨一下就是秋天,風一過“嗖嗖”地冷起來。李顧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走了,将來心裏容易留下事。兩人一起到附近公園去玩,李顧把他橫抱起來晃悠:“坐飛船咯,開不開心?”紀寒星咯咯直笑,李顧累到氣喘籲籲。小朋友被放下來的時候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哥哥長好高了。”李顧拍拍他的小腦袋:“星星好像也長高了一點。”
他臨走前叫住紀寒星:“放心吧,有村長在,不能叫人欺負了紀老師。”“嗯。”
邵大軍是邵力他爹,這幾年運氣不錯,在城裏接到了幾個賺錢的工程,當個小工頭。想多接活,手底下就要有人。最佳人選自然是帶自己的小老鄉,這些人便宜,又因為初來乍到只能依靠他,使喚起來也聽話。他從這個模式裏嘗出甜頭,打算持續擴大規模。除了他還有其他幾個包工頭也這麽幹,周邊村莊的半大小子都被找得差不多了。輪到寧川卻發現,這裏的人比其他地方都更難游說,一個暑期下來也只帶了零星幾個人進城務工,究其原因,紀知青是最大的阻礙。還夥同那個村長一起,搞出了什麽狗屁讀三年才準出去的破規矩,簡直荒謬得不行。
邵大軍為這事很上火,酒桌上跟其他朋友訴苦。“淨搞些沒名堂的東西,說他爸爸以前是什麽私塾老師,他又是個大學生,還挺厲害。現在到了寧川作威作福,不讀滿三年的小孩放不出來。都十三四歲了,還不出來做工?你他媽自己想教書沒事,別擋着別人掙錢啊。”他這一說立馬有個人接上:“私塾老師?到山裏教書?你說的這人別是姓紀吧?”
不是所有包工頭都是鄉下來的,也有本身就是城裏的,這些人之間既是競争關系,也是一個松散的利益同盟。邵大軍“哎?”了一聲:“真的,瘦瘦高高一個人,叫什麽來着?紀知青!”“那就是他沒錯了。”
這人帶着三分說戲的興味,七分輕蔑不屑,道自己家親戚原先住那片的,那個姓紀的他不是什麽文化人,就是個跟男人搞**的,事發之後家裏沒臉收這個人,他是被趕出去才窩到了山溝溝裏躲着。
邵大軍一聽都愣了,這個情節他想破腦袋都猜不到啊,緩過神來之後覺得這事有門。他心想寧川現在這麽捧紀知青,是把他當個文曲星下凡了,當文化人供着呢。要是他們真知道了紀知青還有這個病,誰還敢把孩子送去給他教?那他不就有小工了麽?
寧川是個小地方,消息很快傳開,第二天上課有一小半人沒來。
村長氣得發抖,整個人像上了發條似的,一步不敢停地去紀知青那裏給他道歉。“紀老師你放心,邵大軍做出這種事情來,我明天就帶人打到他們村上要說法。”他顯然很避重就輕,因為事件核心他也沒法去跟紀知青談論,他不是贊同也不是反對,就是覺得一個大男人,跟另一個男人讨論這個事,叫他尴尬得慌。他無法去細究這種尴尬到底是為什麽,所以眼下只能簡單粗暴地歸咎于邵大軍這個賊首。
紀知青臉色白得不健康,卻把脊梁挺得筆直:“沒事,也都是真話。但我沒有什麽見不得的病,我要為自己先講清楚。如果寧川不需要我教書的話,你跟我說一聲就行了。本身也沒什麽的。”他的語氣很平緩,村長卻從他過分平靜的語氣中讀出了一絲不詳的意味,他這樣平靜,平靜得如同早就接受了什麽注定的悲劇。
村長心中一顫,氣得嗓子啞聲:“媽的,什麽些玩意兒那都是!紀老師,我求你不要多想。你是我找回來的,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村裏人笨,但是心眼兒都不壞,我去講,一定給你一個說法。”
紀知青想要勉強對他笑一下,還想再說什麽,村長不忍看他這樣的眼神,話都堵在嗓子眼,急得最後給紀知青鞠了一個躬,然後跑了。
他把那些個學生的家長招來開了一通會,說你們良心都給狗吃了。誰家沒讓孩子去,你站出來,站我面前來!幾個大人猶猶豫豫站了出來,村長照着一個男的甩了一腿子過去。“真他娘的出息了!”被打的那個也敢怒不敢言,小聲嘀咕了一句:“那這個事情是真的嘛,我也是怕娃娃學壞。”
從前李顧也疑惑,他家那個老村夫,脾氣上來像一頭暴烈的驢,怎麽還能管着這麽一個村子。後來他倒是懂,基層什麽事都能遇到,工作太斯文了壓不住人。
村長啐了那男人一口,聲音提高八度:“就開給支教老師的那點工資,能留得住誰!有紀知青這樣水平的來教孩子,那是什麽,那就是菩薩!娃娃會寫字了,會認字了,認得清自己姓什麽叫什麽!他将來出了村子,到了外頭,算的了賬,看得清路牌!你們吃的虧你們娃娃不會再吃,這都是你今天看不起的那個紀老師教的。”
剩下的人吞吞口水,礙于老村長在場,這聲音不敢往大了說,只敢壓着聲音議論。只這聲音沒有掀起風浪,不多時就完全消停了下去。
兔子奶奶原先一直安安靜靜聽着,見他們都閉嘴了,這才不鹹不淡開口,她表情很淡漠,仿佛讨論這種事只是浪費時間:“你們就是還沒活到年紀。我們小的時候還聽過大府裏的老爺讨男人進門的,也跟太太似的養着,這不是正常事情麽。人家又不比你矮一截,還比你多認識字。自己連飯都吃不上,就別替別人操這個心了。”
愚昧是什麽狀态呢,是腦子裏屬于是非明判的那個位置空着,誰的聲音更大誰就更容易占據。這次開會之後即便有人有異議也都沒敢提出來了,許諾會各自消停地放小孩去上課。村長不放心紀知青,又去找了他一趟,紀知青打開門露出他清隽蒼白的面容來:“沒事,我休息一天,也讓他們放個假,後天恢複上課。”
他一點沒有計較和追責的意思。這是個明白人,村長說不出比他更高明的話去勸慰他,只能讓他心放寬一點。
他走後,紀知青關上門,拿出那張珍藏的老照片。那個年輕人面容跟紀寒星有七分相似。紀知青的手撫過那張照片,大片水澤從他眼中湧出:“聶岩……我很想你。”
如果我也成為星星
比起大奸大惡,世界上更多的悲劇是由小奸小惡生發出來的。比如這天夜裏,寧川在微涼的秋風中陷入沉睡,卻有人敲響紀知青的門。
紀知青揚聲問了一句,“什麽事?”
外面的聲音說村長讓他去村委會一趟,有話要說。這不算尋常,但也不算稀奇,紀知青想興許這村長心裏還是很過不去,想再兜出兩筐的安慰和勸解來給他,他披上薄外套出去,關了門。外頭叫他的人已經跑遠了,夜色中尋不到蹤跡。
到了村委會,只看到裏面一片漆黑,紀知青已經開始疑惑。他再往村長家的方向走,發現燈也早黑了。山村裏沒有什麽娛樂,人們都睡得很早。他猜這只是個惡作劇,于是沒多耽誤,擡腳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鑰匙一對上去,這才發現,打不開門鎖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紀知青看到鑰匙孔裏被塞了細小的樹枝,鎖面被刮出淩亂的道子。鑰匙孔被塞住,沒有工具無法打開。紀知青在外面徘徊了一會兒,夜風很冷,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猶豫片刻之後他放棄了找人來撬鎖。一來此刻已是半夜,他本身不是愛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不想把睡得熱乎的人從床上叫起來。二來他那點隐私被戳破,身份尴尬,大半夜去敲別人家的窗戶更說不清。于是他走到了平時上課的地方,打開教室門窩了進去。教室也不算暖和,只是好歹沒有冷風。
第二天有人來上課,發現紀知青趴在課桌上陷入了昏迷。這時節夜裏已經很涼了,他原本就一場大病損傷了根本,經此一事,一發不可收拾地發起高燒來。
村長為此大發雷霆:“不願讀就算了,都滾,滾出去,出去做工!你們走,一代代都走,等這裏的老人再走光了,這個村就可以散了。寧川沒啦!一個人都不要留啦!”他這麽撒潑的時候甚至露出些瘋癫相,就事論事地講,不止于此。可或許衆人心底也都明白,這是村長心裏壓抑許久的絕望。人無法選擇自己生在何處,他一直在努力當一個領頭人,一個抗争者,但不代表他內心沒有過怨怼。
在他投訴無門的命運困境裏,紀知青是他的希望,讓他看到寧川好起來的可能。他那麽小心翼翼去守着這點飄搖的燭火,現在卻被自己人一盆水潑滅,他心中比憤怒更多的,是濃重的悲哀。衆人面面相觑,沒人敢承認去敲門的是自己。村長問過紀知青,聽出那人的聲音沒有。紀知青只是搖頭,他在高燒中,分辨不出是不想說還是不願追究。
他意識昏沉,脆弱的情緒不受控制,他想起聶岩來。
那是他剛剛知道聶岩的工作原來那麽危險,他嚴肅而誠懇地讓他不要再去做,可是聶岩跟他感慨:“那個地方是真窮啊,你不知道,丁點大的孩子,沒人教,跟着家長走歪了。整個村都在制毒販毒,半成品就那麽大喇喇地擺着。我們去抓一兩次有時候根本沒作用,他們找不到新的出路,還是會很快恢複原樣。但不抓也不行,總不能看着那麽點高的孩子就開始走歪吧。”
紀知青當時對聶岩的話沒有深刻體會,他是來了寧川之後,才發現沒有教育,沒有發展,一個地方可以變得多可怕。其實村長想的并不全對,這些人并不會靠着出賣勞力走出去,進城務工之後,好一點運氣的能攢一筆錢回來做小買賣,但他們依舊無法在城市裏買上一間房子,讓自己的子女接受體面的教育。他們中很大一部分人會在四十多歲帶回來一身舊疾,因為無法從事體力勞動而被迫回鄉,所以必須在這之前把子女培養出來,讓他們去務工讨生活。接着他們在家給務工的子女帶孩子,一代代的,這麽循環下去。聶岩所見的“毒村”也是如此,他們生在那個地方,那樣的土地,如果沒有外來的力量幫助,根本沒有人能夠跳出這樣的詛咒。
聶岩說自己要去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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